有中国特色的形式主义_李士桥

182 [ UED PERSON ] 十年 有中国特色的形式主义 文/李士桥 FORM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总结中国，过去十年间建筑的发展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这个十年是中国建筑繁荣地大 规模发展的十年，在城市历史发展中应该属于特殊的时期。也许我们可以说，过去的 十年是媒体的十年：这是互联网与建筑杂志大众化的十年，信息的高速流通对文化和 建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次于印刷技术给文化和建筑带来的冲击。或者我们可以 说，过去十年是建造能力本土化的十年：中国建筑材料的生产，建筑技术的革新，施 工能力的建立，与过去五十年相比产生了根本的变化，初步建立了本土化的生产、建 造及管理能力。这个建造能力在下个十年中将会产生全球性的影响。过去十年也许是 环境意识成为主流的十年：在20世纪，环境保护组织总被认为是另类教徒的小圈子； 而在21世纪，几乎所有的主流建筑师都在不断制造挥霍资源机会的同时大谈“可持 续性”。可能我们还可以认为，过去十年是中国建筑的名牌情结的十年：似乎世界上 所有的通俗易懂、有国际名气的建筑师都纷纷来到中国设计建造，获得在其本土不可 想象的机会，而中国建筑师也纷纷呈献出相应的中国版。在匆忙和无暇思考日常生活 中，在消费者无止境欲望的压迫下，在业主软硬交加的操纵下，在媒体千姿百态的诱 惑下，中国建筑师似乎接受了名牌是最可靠的金钱和地位保障的现实；名牌是建筑的 来源也是建筑的归宿。 但我想评论的是形式主义在中国的十年。这是有中国特色的形式主义，通过大规模的 发展，它在过去十年中为建筑创造了新时代。这并不是说过去十年所有的中国建筑都 是形式主义建筑，而是强调形式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而社会群体对建筑思想的耐心 越缩越小。形式主义时代从过去的例子看是对既定思想传统的“技术性消费”，是将 某种特定的思想体系推到实用逻辑的极限，直到崩溃。如罗马帝国对希腊文化的消 费，或者工业革命以来的西方国家对其17世纪科学和哲学思想的消费；这两个时期都 是建筑形式主义的高度发展时期。罗马对哲学的主要贡献是“伦理”（罗素甚至说罗 马没有对哲学有任何贡献），是关于如何建立道德规范的框架，对维护庞大的帝国有 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美国对哲学的最大贡献是“实用主义”，其目的是在消费传统思 想的过程中在概念上清除障碍。如果思想是一种财富的话，希腊和17世纪是思想开拓 时期，而罗马和工业革命是思想运用时期。但罗马帝国终于由于自己系统的庞大而无 力维持，而今天我们对科技的盲目重视导致了全球性的气候变化危机。 李士桥 清华大学学士， 英国AA建筑学院和伦敦大学 伯克贝克学院博士。 曾任教于AA建筑学院和新加坡国立大学， 现为香港中文大学建筑系副教授。 李士桥还受聘于墨尔本皇家理 工大学（RMIT University）担 任硕士及博士学位评委， 并担任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RIBA） 主席论文奖外籍评委（2006年）。 183 [ UED PERSON ] 十年 今天中国的形式主义也是对欧洲17世纪科学和哲学思想的消费。它既是全球消费趋向的一部分，也具有新的内 容。这个新内容来源于中国文化对形式和意义的构想，形成了一个可以称为“造象”的形式主义文化。 造像是中国文字的美学根源，这与西方文化中的“象”形成了令人深省的对比。在西方文化中，造像总是具有一 种内疚感。柏拉图说“像”不是物质的本质和真理，而是令人产生误觉的仿造物；早期基督教曾因恐惧宗教真谛 的丧失而禁止对上帝的形象化。从这个意义上看，“现象学”可以被认为是试图超越“抽象”，努力回到“外 界真实”的思维。在这个思想传统中，“象”似乎隐含着脱离真实性的定义，使追求形式成为一种自我节制的行 为，只有在美学道德框架边缘的如拉斯维加斯等地点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展。中国文化中的“象”具有内在的 合法性，没有违背道德和宗教原则的负担。孕育了“象”的合法性之最重要的一方面是中国文字的构造，成为中 国美学的最高表现形式之一。中国文字是意义与形式的结合，在艺术上有很高的地位：在文人传统中，法与绘 画的地位至少是相当的，甚至书法高于绘画，这与西方艺术很不同。中国文字是造像的根基，建立了造像的几个 基础。第一，造的像是自己的本体；这个本体不是外界的真实性，而是以自身对形式的要求取代了外界现实，它 没有绝对的外界参考。第二，造像是对自然外界的重构，所以它表面上是关于自然外界，但它取代了自然外界， 创造了一个取代自然外界的重构外界。 造像在很大的意义上确定了中国建筑在形式主义上的新特征，这在过去十年的中国建筑和城市中表达得特别突 出。第一是强调单一个体，形象突出：过去十年中几乎所有的大型和重要建筑都有单一突出的形式，特别是表达 如方、圆、简单几何体等基本几何形式。不论是外国建筑师在中国的作品，还是中国建筑师的回应作品，都具有 强烈的形式感，与西方的形式主义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城市规划中，形象鲜明的中心商务区（以曼哈顿为 雏形）和科技园（以硅谷为雏形）在中国城市发展中受到特别的重视。“缺”的美学观念，以及它所暗示的、关 联外界的和交流性的“补”，在这个文化前提下显得非常尴尬。也许其根源是中国方块字的形式逻辑；似乎方 块字的自身构造要比字与字之间的关系更重要，与拼音文字的语法对比强烈（我们知道一个拉丁字有超过130种 与句子意义关系所产生的变化，而其字根则具有“缺”的特征）。第二是要求整体全面：这个对全面的要求在建 筑城市中的表现是对“包罗万象”的追求，有时是通过数量（十大建筑、景点等），有时是通过对比（雅/俗、 传统/现代等）。第三是规模大：大似乎有其必然的优越性，往往忽视了地方地貌的特征和城镇的原本规模。在 这种环境中，“大”的地位要高于“合适”；合适是以柏拉图为代表的西方美学思想中心之一（比例以及其道德 化），但中国文化对“象”的追求意味着对“合适”的忽略。中国建筑中的形式主义与“象”的特征有深刻联 系，“象”的威力和地位来源于单一性，完整性，规模性，这给中国建筑城市建立了形式主义的新框架。 184 [ UED PERSON ] 十年 造像带来了许多建筑与城市的新问题，这也许应该是中国建筑师需要深刻思考的一些方面。第一，以“象” 为中心的设计原则违背人文主义设计原则。人文主义原则之一是以人为中心，也包括以人的思想为中心的 学术发展。造像时代的建筑往往有令人吃惊的形式，但在功能方面经常是失败的例子。认识和发展生活的空 间需要是建筑设计的重要内容，必须以认真的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在设计中，惟有现实能够改变成见。 第二，以“象”为重点违背了建构特征。在离奇的形式中，我们经常会看到笨拙与繁琐的构造和节点。缺乏 构造逻辑的营造不但缺乏美感经历，而且孕育了笨拙的思维环境。第三，“象”对单一形象的要求忽视了公 共空间的发展。这里，建筑也许只是实施了一种特定的社会关系，而没有探索从某些角度改变社会现实的潜 力。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形式现象似乎不完全来源于建筑师的设计意图，而是对社会文化运作的反映；我们 经常听到颇有才华的建筑师抱怨设计任务书的不断变化，经费削减而造成了笨拙的建筑细部和不合适的建 筑材料。这种社会条件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刺激了对形式的追求；形式的突出似乎成为掩盖粗糙细节的有效途 径。在这个文化和社会运作中，中国建筑似乎成为了形式主义的最终归宿 同时它也 以是对形式主义最中国建筑似乎成为了形式主义的最终归宿，同时它也可以是对形式主义最深 刻的反思点刻的反思点。 思想开拓时期与思想运用时期对美学的要求是不同的。它的要求不是夸张、光亮、繁多、目不暇接，而是实 事求是、合适、启发人、有幽默感。简单说，就是建筑具有思想性。 世纪应该是新的思想 拓时期21世纪应该是新的思想开拓时期。今天许多政治、社会、知识现实都在指向这一方向，这也是中国可以为世 界建筑文化发展作贡献的机会。我们今天的全球文化与政治势力分布与过去相比有了结构性的变化，这需要 我们用最大的努力修改我们对所知世界的总结。20世纪的知识和包括建筑在内的文化太过于“技术化”和 “同类化”，强调了效率和利润而忽略了真理和人文。我们的城市通过“功能分区”演变成为追求效率和利 润的机器，而我们的教育也以培养严守纪律、确保效率的专业“人才”为目的，不断为效率机器加润滑油。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一种新意识的出现和发展，这就是所谓的“自反思维”。它在包括建筑在内的很多学 术领域都有表现，对启蒙运动提出了批评和新的提议。从真理到病理，我们正面临着多元思想的可能性。自 反思维在不否定科学技术的基础上自觉维护了人文价值观，将20世纪的“现代文化”从其过分简单的理想中 夺回并重构。 今天，中国城市的发展仍然以“技术化”和“同类化”为中心思想，属于知识消费型发展，高度重视增长 率、高效率、高速度。但从长远的角度看，中国建筑师、建筑职业和建筑媒体需要在这个环境中为下个十年 打下不同的基础，需要培养对思想的开拓，以及将思想带到设计中的欲望和能力。形式主义的快乐是短暂 的，而思想的启发和发展是长期的，充满了更加强烈的快乐。我希望过去十年是中国人100年来“追”的最 后阶段。追上别人这个目标是很容易确定的；追上之后，需要自己领头的感觉会很不一样，会令人产生失落 和焦虑。领导能力需要在思想开拓的条件下才能发展。当今的中国建筑应该在沉浸于繁荣的同时为思想 拓当今的中国建筑应该在沉浸于繁荣的同时为思想开拓 奠定基础奠定基础，这也许将会在下几个十年中出现。也许在失落之中的思考和实践的结果，将会成为中国建筑的理 论和实践的考验，也可能将会成为中国建筑对世界文明的真正贡献。到时，我们也许不用再为中国建筑和中 国文化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