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是圆的

读胡适的文章，既要读他的文字，更要读文字背后的思想痕迹。胡适的第一篇白话文是关于“地球是圆的”，发在当时的《竞业旬报》上，那年胡适十五岁。 关于“地球是圆的”，胡适这么写：“比如一个人立在海边，远远地望着来往的船只。那来的船呢，一定是先看见它的桅杆顶，以后方能看见它的风帆，它的船身一定是最后方可看见。那去的船只呢，却恰恰和来的相反，它的船身一定是先看不见，然后看不见它的风帆，直到后来方才看不见它的桅杆顶。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那地是圆的，所以来的船在地的低处慢慢行上来，我们看去自然就看见那桅杆顶了，那去的船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是同这来的相反罢了。……诸君如再不相信，可捉一只苍蝇摆在一只苹果上，叫他从下面爬到上面来，可不是先看见他的头然后再看见他的脚么?” 我拿这篇白话文作感言，想表达三层意思：做文字是要叫人读得懂的。做学问是要有怀疑态度的。做知识分子是要有独立精神的。 做文字要叫人读得懂，关键是要有最大多数人意识。胡适说：文字的功能是能达意。达意的范围是要让最大多数人看得懂。中国古代社会，最大多数人是和文字没有交涉的。做文字的人，高的只求少数“知音”欣赏，低的只求“中试官”口味，所以他们心目中从来没有最大多数人的观念。从上面这篇白话文看，文字达意通畅、叫人明白易懂是它最大的特点。可见胡适对白话文的功能认知和践行是知行合一的。 做学问要有怀疑态度，关键是要有科学的思维方式。中国人自古对世界的看法是，天圆地方，人在中间，天经地义。谁要是对此怀疑，大概不是妖孽就是疯子。十五岁的胡适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选“地球是圆的”来做题目，决非年少冲动偶为，而是其思维方式受西方思想资源影响之必然。西方思想尊崇理性、科学、自由，民主、平等，这些思想直接影响人的思维方式，反映在对事物认知方式上，就是对事物始终怀有质疑观和自由批判观。就象牛顿先有质疑苹果为何是从树上落下，而不是往天上飞去，才有对地球万有引力认知那样。胡适少年就读中国公学，学校试行的是民主政治。在受到民主思想启蒙的同时，还接受大量自然科学知识，高等代数、解析几何、博物学等，知识结构文理兼修。接触的有从国外回来的革命党人、社会改良人士和德国、日本教员，加上从小对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怀疑批判基础上的继承改造，可以说，这些都是影响其科学思维方式形成的主要因素，正如胡适后来所说的：“我后来的思想走上了赫胥黎和杜威的路子上，也正是因为我从十几岁时就那样十分看重思想方法了”。 做知识分子要有独立精神，关键是要有自已的哲学观和人生观。《胡适文集》开卷第一篇就是“我的信仰”，记下了胡适的乐观人生哲学、无神论思想、善恶观、因果观以及人类进化观等接受形成过程，用胡适自已的结论说：“树立起一种科学的人生观，就是要拿科学做人生观的基础，要拿科学的态度、精神、方法，做我们生活的态度，生活的方法。有了这种精神，做人就不会失望。”正是这一人生观支撑起胡适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独立地位。也正因如此，才有一九四七年为是否参加蒋政府，胡适很是踌躇痛苦了一番。有这么一行话记录了当时胡适极为矛盾心情：“我在野，政府在野，是国家的、政府的一种力量，对国外，对国内，都可以帮政府的忙，支持他，替他公平说话，给他做面子。若做了国府委员，结果是毁了我三十多年养成的独立地位，用一句通行的话，成了政府的尾巴。”如此赤心的话，从一个方面的确明白生动地道出了胡适几十年来视人生信条的行动纲领和动机——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之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