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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小说集(下)

2013-11-25 50页 doc 2MB 1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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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小说集(下) 有时候人家称赞我的书节奏迅急,激动人心,这种特点绝不是来自我天 然的热情和内心的激动,而完全是由于那种按部就班的方法,不断把可有可 无的间歇和杂音全都删除。如果说我深谙什么绝技,那么这个绝技就是善于 割爱。即使我写了一千页,结果八百页进了字纸篓,只有两百页作为筛选后 的精华留下,我也绝不抱怨。 ——斯台芬・茨威格 本世纪欧洲文坛上有三位作家被公认为是出类拔萃的中短篇小说家,他 们是俄国的契诃夫、法国的莫里亚克和奥地利的茨威格。而作品译文的语种 之多,销售量之大,则以茨威格为最。 ——张玉书 本书主编简介 ...
茨威格小说集(下)
有时候人家称赞我的书节奏迅急,激动人心,这种特点绝不是来自我天 然的热情和内心的激动,而完全是由于那种按部就班的方法,不断把可有可 无的间歇和杂音全都删除。如果说我深谙什么绝技,那么这个绝技就是善于 割爱。即使我写了一千页,结果八百页进了字纸篓,只有两百页作为筛选后 的精华留下,我也绝不抱怨。 ——斯台芬・茨威格 本世纪欧洲文坛上有三位作家被公认为是出类拔萃的中短篇小说家,他 们是俄国的契诃夫、法国的莫里亚克和奥地利的茨威格。而作品译文的语种 之多,销售量之大,则以茨威格为最。 ——张玉书 本书主编简介 张玉书,男,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博士导师。1934 年生于上海,1957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德语专业。近四十年来除从事德语教学与教学研究 工作外,还为德语文学的翻译介绍及研究作了杰出的贡献,并于 1982 年当选 为全国德语教学研究会(德语学会)副会长,于 1984 年被吸收为中国作家协 会会员,1988 年起任德国欧华学会理事,1990 年起任德国图宾根大学德国东 亚科学论坛理事。 主要著述有《海涅、席勒、茨威格》。主要译著有海涅的《诗歌集》及 《论浪漫派》、席勒的戏剧《玛利亚・斯图亚特》、斯台芬・茨威格的长篇 小说《心灵的焦灼》及大量中短篇小说等。张教授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海涅 诗集》的主编和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外国抒情诗赏析辞典》的主编。并主 持了 1987 年北京国际海涅学术研讨会文集《海涅研究》的编辑出版工作。 茨威格小说集(下) 感情的混乱① 枢密顾问 R.V.D.的私人笔录 张荣昌译 我系里的学生和同事们,他们对我是一番好意:这里摆着那份纪念文集 的样本,郑重送交且装帧讲究,这是语文学家们为纪念我六十岁生日和从教 三十周年献赠给我的。这成了一部真实的传记了;每篇小文章,每篇节庆演 说,什么学术年鉴里微不足道的书评,只要翻遍图书目录能从故纸堆里搜罗 到的,都一篇不落,尽收其中。——我的全部成长过程,它安排得整齐清楚, 一个阶梯接着一个阶梯,像一道清扫干净的楼梯,直到今天这个时辰——真 的,我若不为这种令人感动的缜密作风感到高兴,那我就是不识抬举啦。我 自己以为已经是过眼云烟的东西,却井然有序地回到这个幻象中来:不,我 不能否认,我这老头儿翻阅这一页页书时,和学生观看他的老师开具的那份 初次宣告他有能力和决心研究学问的证明时,心中怀着同样的自豪。 可是且慢:当我翻阅完这洋洋洒洒二百页并仔细审视了我的精神影像之 后,我忍不住笑了。这确实是我的一生吗,它果真如这里这位传记作者用文 字层次分明地描绘的那样,是如此沿着舒适而又目标明确的曲折道路从 第一个时辰一直升高到今天这个时刻吗?我的情形完全如同我第一次从一只 留声机里听见我自己讲话的声音:起先我根本听不出这是我自己在说话;因 为这固然是我的声音,但却只是那个别人所听见的声音,并非我那可以说是 通过我的血液、在我身心的内核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就这样,我这个倾注毕 生精力描绘人和人的创作活动并显示他们内心世界精神结构的人,恰恰是从 自己的亲身经历上又觉察到,每一个命运中的真正内核依然是多么的讳莫如 深,这是可塑的细胞,万物从中发育生长。我们经历着无数个瞬间,然而却 始终只是一个瞬间,惟一的一个瞬间使我们整个内心世界激昂起来,在这个 瞬间(斯丹达尔描写过它),心中的那朵浸润着各种液汁的花飞快地结晶; 那个有魔力的瞬间,犹如那个生殖的瞬间——如它那样隐藏在自己生命的温 暖核心中,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单独体验过的秘密。没有哪种精 神代数学能将它算定,没有哪种预感炼丹术能将它猜着,而且它很少攫住自 己的情感。 对于我精神生活发展过程中那个最隐蔽的事件,那本书只字未提:所以 我忍不住笑了。书中的一切全是真的,可是实质性的内容却没有。这本书只 描写我,可是它却不说明我;它只是谈论我,但它不露我的真相。仔细编排 的人名索引列出了二百个名字,但却缺了那一个人的名字——它是一切创作 冲动的原动力——,缺了那个曾决定我的命运,现在又以双倍的威力唤起我 对青春岁月的回忆的人。什么人都谈到了,就是没谈他,是他给了我语言, 我的谈话透着他的气息:蓦地我感觉到这种怯懦的隐瞒是一种罪过。我描绘 了一辈子的肖像,唤醒了几个世纪里的人物以丰富当代的情感,却恰恰从来 也没想起过这个最贴近我的人,从来没想起过他:那么现在我就要像在荷马 时代那样给他,给这个亲爱的鬼魂喝我自己的血,使他重新对我讲话,使这 个早已撒手西归的人回到我这个花甲之年的人身边。我愿意给这些公开的书 ① 本篇于一九二七年在海岛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感情的混乱》中首次发表。 页添上这被隐掉的一页,给这部学术著作添上一份情感的自白,为了他的缘 故给我自己讲述我青年时代的这个真实故事。 开始讲述之前,我再一次翻阅那本自称刻画我一生的书。我又忍不住笑 了。因为他们既然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出发点,他们怎会触及我内在的真正本 质特征呢?他们第一步就走错了!一个对我怀有好意的中学同学,今天也当 上了枢密顾问,他胡说在文科中学时代,一种对人文科学的酷爱便已使我在 所有同学中显得十分突出。错啦,亲爱的枢密顾问!对于我来说,一切人文 主义的学科当初都是难以忍受的、令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强制。正因为 我作为那座北德小城市里校长的儿子,耳濡目染总是看到人们把教育当作谋 生手段,所以我从小便憎恨各种语文学:人的天性按其保护创造天赋的任务, 总是让孩子对父亲的意向表现出愤懑和嘲讽。它不愿意舒适现成、软弱无力 地继承遗产,不愿意只是顺着次序一代一代往下延续:它总是先把对立物楔 入相同事物之间,只是在走过了艰辛和卓有成效的弯路之后才让后辈纳入先 辈的轨道。总之,我父亲尊崇学术,而我的自我保护意识却觉得它只是死抠 概念;因为他把古典作家誉为榜样,我便觉得他们好为人师,并因此觉得他 们可憎。在书籍的包围下,我蔑视书籍;在父亲要我从事智力活动的一再催 逼下,我对任何形式的传统文字教育都感到愤慨;所以我好歹读到高中毕业 后便坚决拒绝上大学研究学术也就毫不足怪了。我想当军官、海员或工程师, 我选择这些职业,其实不是因为我对它们有什么强烈爱好,仅仅是对学术的 枯燥乏味和说教味道的反感,促使我摒弃学术而选择注重实际的行当。然而 我父亲却怀着对大学学术氛围的狂热崇敬,坚持要我接受高等教育,我只争 得了一个缓冲之机,这就是我可以选修而不选古典文献学(最后我接受 了这个中间解决办法,因为我心里暗自盘算,有了这门航海语言的知识,我 就可以比较容易闯进心向往之的海员生涯)。 所以在那份履历中最不正确的莫过于这个友好的论断,即我在柏林上大 学的第一学期,我便在功绩卓著的教授们的指引下获得了语文学的基础知 识,——我那猛然涌现的对自由的酷爱,当时哪里知道什么大学课堂、大学 讲师呀!第一次匆匆去教室听课时,那污浊的空气、那传教士式单调的讲课 令我如此困倦,我不得不作出很大努力才没趴在课桌上打瞌睡——这简直是 又回到我以为己幸运逃脱的中学去了,把高高的讲台和咬文嚼字式的吹毛求 疵也带到这教室里来了。我不由自主地觉得破损的讲稿里的话语碾得这样细 碎、这样均匀地缓缓流进这浓重的空气中,似乎是细沙正从枢密顾问微微张 开的嘴里流出来,这是中学生就已经可以感觉得到的那种怀疑,怀疑自己进 入了一间想象中的停尸室,看见冷漠的手正在死人身上摸弄,进行解剖,在 这间教室里听人讲述早已成为老古董的六音步抑扬格押韵诗,这种怀疑便可 怖地重新在我心头泛起。我好不容易听完那不堪忍受的讲课,一走到外面市 里的街道上,这种抗拒的本能就变得分外强烈。当时柏林对自身的发展都感 到无比惊讶,充溢着一种突然冒出来的阳刚之气,所有的房舍和街道都射出 电灯光芒,那城市将一种激烈跳动的速度不可抗拒地强加于每一个人,这种 速度连同它的贪婪与我自己的、刚刚才觉察到的男子气概时的心醉神迷状态 极其相似。我们俩,这城市和我,我们从一种信奉新教的无比拘谨、循规蹈 矩的小市民性中挣脱出来,过于匆忙地陷于一种新的力量和机会的兴奋状 态;我们俩,这城市和我这个毛手毛脚的年轻小伙子,我们像一台发电机那 样不安和急促地颤动。我从未像当时这样理解过,热爱过柏林,因为,完全 像在充溢、温暖的人群蜂巢之中,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也渴望着突然扩展— —每一个坚强的年轻人的躁动,它在哪里能像在这座焦躁不安、精力充溢, 犹如一个热情的女巨人颤动的母腹般的城市里这样,如此畅快地宣泄出来 呢!它猛一下把我推动起来,我投进它的怀抱,向下走进它的动脉,我的好 奇心急促地环绕着它整个由石头构成却又温暖的躯体跑动——从早到晚我都 在街上闲荡,驱车到湖畔,足迹踏遍大小湖畔各个隐蔽的角落;确实,这是 颠狂迷乱,我就是这样颠狂迷乱地忽视学业,东奔西跑,到处寻访生动离奇 的事物。但是在这种过火行为中我却只听从我的一个特性:从儿时起就不会 一心多用,认准一件事情,总是立刻就对别的事情毫无感觉。时时处处我都 只有这种单线推进的活力,今天在工作中我仍常常这样死死咬住一个问不 放,不把问题弄清楚,不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我决不罢休。 当初在柏林,这种自由的感觉使我心醉神迷,我竟连粗浅的课堂测验, 甚至连我自己房间的四壁也忍受不了,凡是不带惊险离奇色彩的,我都觉得 是白耽误时间。于是这个乳臭未干、刚刚出道的外省青年便全身披挂,想显 出男子气概来:我在一个社团里旁听课程,试图给我原本腼腆的性格添上一 点轻狂大胆、生气勃勃、风流倜傥的劲头,初来乍到才八天便俨然装出大城 市人和大德意志人的气派,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学会了在咖啡馆的一角像个 Miles gloriosus①似的懒洋洋坐下并舒展四肢。属于这一男性范畴的当然也 有妇女——或者不如说:小妇人,这是我们骄傲自大的大学生们的说法——, 而在这方面让我受用不浅的是,我是个极漂亮的小伙子。我高挑身材,面颊 上透着富有光泽的古铜色,动作如体操运动员般灵活敏捷,可以轻而易举地 对付那些脸色苍白、像青鱼一样被室内空气熏蒸得形容、枯槁的店铺伙计; 这些伙计和我们一样,每个星期天都去哈伦湖和洪德凯勒(当初还都在远郊) 的舞厅觅取猎物。有时找到一个淡黄头发、乳白色皮肤的梅克伦堡女用人, 我跳舞跳得起劲,趁她快要回家的时候把她拽到我的小房间;有时找到一个 别别扭扭、神经质的在蒂茨附近卖袜子的波森犹太小妞,反正找的多是些廉 价的猎物,轻易得手后很快又转给了同窗学友。但是对于这个昨天还很胆怯 的文科中学生来说,在这种意想不到的轻易得手之中却蕴含着一种令人陶醉 的惊喜——轻易的成功使我胆量陡增,渐渐地我把街道只看作是这种完全毫 无选择的、更多只是运动员式的冒险活动的狩猎场所。有一回我就这样跟踪 一个漂亮姑娘,跟到菩提树下大街并且——确实偶然地——来到大学的校门 口,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因为我顿时想起,我的脚已经有多久没踏进那个体 面的门槛了。出于任性,我和一位志趣相同的朋友一道走了进去;我们稍稍 推开一下门,看见(这显得可笑已极)一百五十个人弓着背坐在长凳上,好 像在跟着一个吟唱赞美诗的白胡子牧师做连祷①。我当即一按门把手关上门, 让那滔滔不绝的混浊小溪流淌过勤勉者们的肩头,和那位同伴一道兴高采烈 走到外面阳光明媚的林荫道上。有时我简直觉得,从来没有哪个年轻人像我 在那几个月里那样糊里糊涂虚度光阴的。我不曾读过什么书,我肯定没说过 一句有理智的话,没转过一个现实的念头。我出于本能而躲避一切文雅的社 交聚会,目的只是为了用那苏醒了的肉体更强烈地去感受新鲜事物和迄今遭 ① 拉丁文:光荣的战士。 ① 连祷,牧师领祷,信徒按一定格式回答的一种宗教仪式。 禁止的事物的诱惑。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这种浪费时间的冲自己发怒,兴 许属于每一个倔强的、突然被解放了的青年人的一种本质吧。然而,我这种 特殊的癫狂状态却已经危及这种放荡生活,我本来很可能会堕落或者起码会 在抑郁沉闷的情感中沉沦,若不是一起偶然事件突然抑制了这内心的沉沦的 话。 这起偶然事件——今天我满怀感激地称它是一桩幸事——就是,我父亲 意外地应召到柏林部里来参加一个为期一天的校长会议。作为职业教育家, 他利用这个机会,要暗中对我的表现作一次抽样调查,并对我这个毫无思想 准备的人进行突然袭击。这次突袭行动非常成功。一如往常,在我那间便宜 的北方大学生寝室里,——过道里有一间用一块帷幕隔开的房东太太的厨房 ——我正和一个女孩子共度良宵,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我猜想是位同学, 便老大不乐意地咕哝道:“不会客。”但是片刻过后,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一次,两次,随后便是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第三次。我怒气冲冲穿上裤子,打 算好好训斥一番,把这个不知趣的打扰者打发走。就这样,我半敞着衬衫, 背带耷拉着摇来晃去,光着脚丫,一把拉开门,我当即像是当头挨了一拳, 立刻在黑暗的过道里认出了我父亲的身影。黑糊糊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 见那一双眼镜片闪耀着反光。但是这个阴影便足以使那句无礼地准备好的话 像一根尖利的鱼刺那样鲠在我的喉咙里:我愣怔地站立了片刻。随后我不得 不——可怕的瞬间!——低声下气地请求他在厨房稍稍等候几分钟,好让我 把我的房间整理好。已经说过: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我感觉到,他明白了。 我从他的沉默上感受到了;从他不和我握手而露出一种厌恶的神情绕过帷幕 走进厨房的那种压抑的神态上感觉到了。于是老爷子不得不在那儿,在一个 散发出温好的咖啡和萝卜的蒸汽的铁炉灶前站立着等候十分钟,对我和对他 同样屈辱的十分钟,直到我让那姑娘下床穿衣,让她从这个违心地在一旁静 听着的人的身边溜出寓所。他一定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听见了穿堂风在她急 速离去时吹平帷幕褶痕的声音;我还一直未能将这位老人从这侮辱人格的藏 身之处接出来:床上太惹眼的杂乱无章现象必须先清除掉。然后我才——我 平生从未这样害臊过——走到他跟前。 我父亲在这个不愉快的时刻采取了克制的态度,直到今天我还因此对他 感激不尽。因为每当我怀念这个早已故去的人,我不是让自己从学生的观点 出发去看待他,这种观点喜欢只将他视为纠正毛病的机器,不断吹毛求疵的、 一味追求精确的迂夫子,而总是看到他在这一最富人情味的时刻的那个形 象。看到这位老人深深感到厌恶,然而却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一声不吭地从 我身后走进那间热烘烘的房间。他手里拿着帽子和手套,他不由自主地想将 它们撂下,但是随后又显出恶心的样子,仿佛厌恶让自身的随便哪个部分接 触这种污秽。我端给他一把椅子:他不理睬,只有那副轻蔑的表情显出他不 屑与这个房间的物件发生任何瓜葛。 别转着身冷冰冰地站立片刻之后,他终于摘下眼镜并仔细擦拭它,我知 道,这动作表示他感到窘迫:我也觉察到了,老人在重新戴上眼镜时用手背 擦了擦眼睛。他在我面前感到惭愧,而我则在他面前感到惭愧,谁也说不出 一句话来。我暗暗担心。他大概会用他那种自上学以来便被我憎恨和讥讽的 喉音进行布道,发表一篇辞令巧妙的讲话。但是——至今我为此对他感激不 尽——老人依然沉默不语,而且也不正眼瞧我。后来他终于向那个摆放着我 的专业书籍的摇摇晃晃的书架走去,翻开它们——他准是一眼就已看出,它 们没被碰过并且往往未曾裁开。“你的课堂笔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 是这道命令。我哆哆嗦嗦把笔记给他递过去,我知道,我只用速记记了惟一 的一堂课的笔记。他迅速翻阅了那两页笔记,不显露丝毫激动地将笔记本放 到桌上。然后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神情严肃而不带任何责备地望着我问: “唔,你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心平气和的问题羞得我无地自容。反正我已经是破罐破摔了,要是 他责骂我,那我就会狂妄发狠,要是他多愁善感地告诫我,那我就会讥讽他。 可是这个朴实的问题却制服了我的桀骜不驯。严肃的问题要求严肃的回答, 问题中不自然的平静要求敬佩和内心的赞同。当时我回答了什么,我现在几 乎不敢回想,同样随后父子间谈话的全部内容今天我也不愿意诉诸笔端:有 些突然的震撼,一种内心的激荡,一旦复述起来多半会显得感伤,某些话语, 只在四目相视、感情突然激动时才显得真实。这是我和我父亲作过的惟一的 一次真正的谈话,我毫不迟疑便自愿地低声下气,我把一切决定权托付给他。 而他却只是给我提了个建议,要我离开柏林,下学期到一座小大学里去就读, 他几乎是用安慰的口气对我说,他确信,从现在起我会发奋补上耽误了的功 课的。他的信任震撼了我;在这一瞬间我觉察到了我在整个青少年时代对这 个拘泥于死板形式的老人所做出的种种不公正行为,我不得不使劲咬住嘴 唇,才强忍着没让眼泪夺眶而出。但是他可能也感受到了相似的心绪,因为 他突然向我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将手伸出片刻,随后便急匆匆走了出去。我 不敢跟他出去,依旧不安和困惑,我用手帕擦掉嘴唇上的血,为了控制我的 情感我用牙齿咬破了嘴唇。 这是我这个十九岁的人所经受的第一次震撼——它不用一句粗声恶语就 将我在三个月里营造起来的、由男子气概、大学生派头、专横跋扈所组成的 整个空中楼阁一举捣毁。我觉得自己有足够坚定的信心,凭着这已被诱发出 来的意志力,从今可以放弃这种种较低级的消遣娱乐活动。我感到焦躁不安, 极想用精神力量来检验被浪费掉的力量,感到对严肃、求实、纪律和严格要 求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这段时间里我像献身于修道院的一种祭献祈祷那样 完全献身于大学的学业,当然并不知晓在学术领域正期待着我的那种心醉神 迷状态,并且懵然无知,不晓得在那个高品位的精神世界里随时会迅猛异常 地遇到奇遇和危险。 我在父亲赞同下为下个学期选定的那座外省小城坐落在德国中部。它那 遐迩闻名的学术声誉与稀稀落落挤在大学楼周围的房屋显得极不相称。我没 费多大劲,在火车站存放好行李后,便一路边打听边从车站走到我的母校。 在这幢宽大的古式房屋内部,我立刻感觉到,在这里,办事效率比在那个柏 林的鸽栅里要高得多。注册手续两个小时内便办理妥当,大多数教授均已拜 访过,只有我的那位正教授,那位英语语言文学教师,我未能立刻谋面。不 过有人告诉我,说是下午四点左右可以在课堂上找到他。 受到那股一刻也不肯耽误的焦急心情驱使,怀着与先前回避学术时同样 激昂的向学术进军的心情,我匆匆在这座与柏林相比显得死气沉沉的小城里 兜了一圈之后,四点钟准时到达指定的地点。校役向我指了指教室的门。我 敲门。由于我觉得,里面好像有人应了一声,我便走了进去。 但是我听错了。没有人叫我进去,我听到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响声只是教 授提高嗓门慷慨陈词的语声,教授正在向挨近他紧紧挤成一圈的二十多个大 学生作一次显然是即兴的讲话。我因为误听而未经允许便走了进来感到难堪 已极,便想再轻轻溜出去,可是又怕恰恰因此惹人注意。由于迄今为止还没 有哪个听讲的人发现我,我便留下,待在门口,不由自主地被迫旁听了起来。 这个显然是从一次学术座谈或一堂课堂讨论中自动衍变出来的,这 一点至少从教师和学生松散地、完全随意地围成一圈上可以看得出来:他不 是正襟危坐在靠背椅里讲课,而是,大腿微向前伸出,以几乎不大文雅的方 式坐在一张桌子上,在他四周聚集着以不同姿势随意坐着的年轻人,是听讲 听得出了神才使他们原来的漫不经心固着为一种静止不动的形态了。人们看 到,当教师突然跃上桌子,从那高处像用一根套索般用言语将他们拉向自己 身边,并将他们拴在原地时,他们当时一定正站在一起说着话。只过了不多 几分钟,我自己就忘掉了我这不速之客的身分,感觉到他的讲话中有一种很 吸引人的强大魅 力;我不由自主地走到近前,以便看到伴随着说话双手或拱 起或紧握的奇异手势,有时一句话带着命令的口吻,那双手便似翅膀叉开, 颤动着向上伸出,随后便以一个乐队指挥的那种平静姿势富有音乐感地缓缓 飘下。语流越来越汹涌,这个长翅膀的人,从那张坚硬的桌子上直起身子, 宛若直立着夹紧奔马,气喘吁吁地继续驰骋在涌动的、闪光飞掠的遐想之中。 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一个人如此激动,如此感人至深地讲话——我破题儿头 一遭经历了这种被古罗马人称之为 raptus①的状况,一个人被人吸引,忘却 自我的状况。在这里,不是一张快速运动的嘴在为自己,为别人讲话,而是 语流从这张嘴里吐出,宛若火焰从一个人燃烧的胸膛喷出。 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讲话便兴奋到极点,一作报告便激情满怀, 这一出乎意料的情况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受到一股比好奇还强大的力量催 眠式的吸引,我无意识地抬腿迈着那轻捷的梦游者才有的脚步,鬼使神差般 走进这个小圈子。无意之间我突然站在了圈里,和他近在咫尺、置身于其他 人当中,那些人也同样太入迷,不会觉察我或别的什么动静。我融入这演说 之中,动容动情地汇入这滔滔的语流,而不知其源头何在。显然是有一个大 学生把莎士比亚当作一颗流星加以赞颂了,可是坐在桌上的这个人却喜欢让 人看到,莎士比亚仅仅是一整代人的最强烈的标志,心灵的陈述,是一个变 得充满激情的时代的感性标志。他用一条惟一的裂缝体现了英国的那个非同 寻常的时刻,那个惟一的心醉神迷的瞬间,在每一个民族的生存过程中,和 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这种心醉神迷的心态都会出其不意地突然闪出,凝聚全 部力量向永恒作一次猛烈冲刺。地球突然变宽阔了,一个新的大陆已被发现, 旧大陆的最古老的权力,教皇世系,面临崩溃的危险。自从西班牙无敌舰队 毁灭于风暴和海浪以来海洋便属于英国人;在海洋的后面,新的希望正在勃 然升起,天地变得广阔了,心灵不由自主地急于适应它,心灵也想宽广起来, 也想直逼善和恶的极限;它要发现,征服,就像那些征服者①那样,它需要一 门新的语言,一种新的力量。这门语言的代言人,诗人们,一夜之间应运而 生,十年产生五十个,一百个,狂暴的、难控制的年轻人,他们不像在他们 之前的宫廷小诗人那样耕耘阿卡迪亚②的小花园,并用诗歌表现一种精选的神 话——他们抢占剧院,在往昔只充斥着狩猎和凶杀的戏台上搭起他们的古战 场,他们的作品中仍有对鲜血的渴望,他们的剧本本身就是一座这样的大竞 ① 拉丁文:抢劫、掠夺,在此意为“身不由己”。 ① 指十六世纪中、南美洲的西班牙占领者。 ② 阿卡迪亚,古希腊地名,风景幽美,居民多以牧羊为主,风俗淳朴,因而被视为人间天堂。 技场,情感的狂暴,野兽在其中贪得无厌地互相残杀。感情强烈、不受约束 的人似猛狮般狂暴肆虐,在狂野和感情奔放上一个赛过一个,一切都可以描 绘,一切全都允许:乱伦,谋杀,恶行,犯罪,无限杂沓暴乱的世间百态被 表现得淋漓尽致;往昔是饥饿的猛兽从其牢笼里冲出,如今则是醉意矇眬的 冤魂吼叫着,咄咄逼人地冲上四周围着木板的舞台。一次惟一的爆发像一只 爆破盒爆炸,这爆发延续五十年,一次大咯血,一次射精,一头无与伦比的 猛兽,它用前爪抓住并撕碎整个世界。在这种力量的恣意放纵中,人们几乎 感觉不到个人的声音,个人的形态。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得激情,每一 个人都学习,每一个人都偷窃别人,每一个人都奋力超过别人,胜过别人, 然而大家却都只是一个惟一的庆典的精神斗士,挣脱了锁链的奴隶,受到时 代精神的驱策。它把他们从歪斜、幽暗的市郊小屋里请出来,并从宫殿里请 来泥瓦匠的孙儿本・琼森,鞋匠的儿子马洛,王公显贵的男仆的后裔马辛杰, 富有且学问渊博的政治家菲利普・锡德尼,①但是激烈的漩涡把大家翻卷到一 处;今天他们备受颂扬,明天他们就死于非命。基德、海伍德,②贫病交加而 死,斯宾塞③饿死在王府大街,他们全都不是市民阶层的人物、打架斗殴者、 拉皮条者、戏子、骗子,但他们是诗人,诗人,诗人。莎士比亚是他们当中 的一个:“The very age and body of the time。①但是人们根本没有时间 去把他和别人区分开,这群喧嚷的人就这样涌动着,一部部作品,一股股激 情就这样茂盛滋长。突然,一阵颤动,一如它出现时那样,这种最美妙的人 性喷发,它又瓦解了,戏剧结束,英国精疲力竭,泰晤士河上空灰蒙蒙、湿 漉漉的雾气又把精神压抑住几百年;在仅有的一次猛攻中,整整一代人达到 了激情的各个顶峰和深渊,热烈倾诉了郁积在自己胸中的一股非同寻常的丰 富情感。如今这国家躺在那儿,困倦,精疲力竭;吹毛求疵的清教主义关闭 了剧院,并由此锁住了热情洋溢的话语。圣经又说话了,那圣经,在那里, 最富有人性的东西讲出了各时代最热情的忏悔,在那里,惟一炽热的一代人 一次就造福了千秋万代。 这时,他话锋突然一转,出其不意地针对我们道:“你们明白吗?我讲 课为什么不按历史顺序从开头讲起,不从亚瑟王②和乔叟③讲起,而是一反常 规从伊丽莎白一世时代讲起?你们明白吗,我要求首先了解这个时代,熟悉 这段极其生动的历史。因为没有这些感性知识就谈不上语文学方面的知识, 没有对这些价值的认知就谈不上纯语法的术语。你们年轻人,你们想攻克一 个国家,一门语言,你们就应该首先看到这门语言的最高形式上的美,看到 这个国家坚强的青春形态,它的极大的激情。你们得先在诗人们那里了解这 门语言,诗人们创造这门语言并使它臻于完美,你们得先用心灵热情地感受 到了文学的气息,然后我们才开始解剖它。所以我总是以讲诸神开篇,因为 ① 本・琼森(1572?—1637),英国戏剧家,诗人,评论家;克里靳托弗・冯洛(1564—1593),英国戏 剧家,诗人;菲力普・马辛杰(1583—1640),英国戏剧家:菲力普・锡德尼(1554—1586),英国诗人, 学者。 ② 托马斯・基德(1558—1594),英国剧作家;的翰・海伍德(1497?—1580),英国戏剧家。 ③ 哀德蒙德・斯宾塞(1552?—1599),英国诗人。 ① 英文:正体现了时代的风貌。 ② 亚瑟王,中世纪传奇中的英国国王,国家骑士团的首领。 ③ 乔叟(约 1343—1400),一般视为英国最早的著名诗人。 英国就是伊丽莎白,就是莎士比亚和莎士比亚学家们。在这之前的一切都是 准备阶段,在这之后的一切都是一瘸一拐地尾随这个独特、勇敢的向无限的 飞跃。但是这里,你们年轻人,你们去感知吧,你们自己去感知吧,这里是 我们这个世界的最朝气蓬勃的青春。人们总是只凭其火一般的热情,只凭其 激情去认识每一个现象,认识每一个人。因为一切才智生自天资,一切思想 生自激情,一切激情生自热情——所以先介绍莎士比亚以及与他具有同等地 位的人,他们会让你们年轻人真正变得年轻起来!先热情,后勤奋,先学他, 这位最崇高者,这位终极者,先学这部人世间最美妙的教材,然后再学语言 文字!” “今天就讲这些——再见!”手突然一拱,做了个结束的姿态,专横而 出其不意地打了最后一个拍子,他当即从桌上跳了下来。蓦地,这一堆被紧 紧挤压在一起的大学生像被摇散了似的四下散开,椅子噼哩啪啦响,桌子移 动,二十个被锁住的嗓门一下开了腔,清嗓子,大声喘粗气。现在人们才看 出,这股将所有这些喘气的嘴锁闭住的力量具有多大的吸引力。窄小的教室 里顿时像开了锅似的嘈杂、沸腾起来;几个人向教师走去,向他致谢或说些 别的什么话,其余的人则面红耳赤地互相交换着各自的感想;但是没有哪个 人内心平静地站着,没有哪个人没受到这个电压的触动,如今这电压的触点 已被硬性扯去,而它那气味和火却似乎还在这密集的空气中发出沙沙的声 响。 我自己却一点也动弹不了,我犹如在心口挨了一击。我本是个感情强烈 的人,是个有能力只凭热情,只凭一种感情的冲动去理解一切事物的人,如 今我却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已让一个教员,让一个人抓住,感受到了一种优 势,而向它屈服则势必是职责、是欢乐。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热血,我感觉到 这一点,我的呼吸更急促,这一急促的节奏直逼我的体内并躁急地撕扯着每 一个关节。我终于清醒过来,慢慢挤进前排,想看看这个人的脸,因为—— 真奇怪!——在他讲话期间,我根本就没看见他的容貌,他的容貌完全消失 了,完全消融进讲话中了。现在我也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侧面像:他侧 身对着一个大学生,亲切地把手放在大学生的肩上,站在光线昏暗的窗口。 但是即使这一瞬间的动作也带有一种真挚和优雅,我还从来不曾以为一个教 书的先生会有这等气质。 这当儿,几个大学生注意到我了;为了不致被当作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我又向教授走近几步,并等候他结束谈话。这时我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一 颗罗马人脑袋,大理石般的前额凸起,闪闪发光的两鬓是浓密的倒背着的波 浪形白发;一种给人印象深刻的透着智慧的上部结构,但从深陷的眼窝以下 便因光滑、圆润的下巴而迅速变得柔和,变得几乎带有女人气;不平静的嘴 唇,嘴角颤动着,时而绽出一丝笑容,时而露出一道裂口。使他绷紧的额头 显出男子阳刚之美的因素,同时也使下面较松软的肌肤融为有些松弛的面颊 和一张不安静的嘴;他的脸初看时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从近处看却给人以 艰辛地绷紧着的感觉。身体的姿势也显示出一种类似双重性质的特征。他的 左手漫不经心地搁在桌上或者至少像是搁在那儿,轻微的颤动不停地掠过他 的指节骨,细长的、对于一只男人手来说有点儿太细嫩太柔软的手指头在空 木板上焦躁地描绘着看不见的人物,而他那双让沉甸甸的眼皮盖住的眼睛则 低垂着,兴趣盎然地关注着谈话。也许是他内心不平静,或者是被激发起来 的神经还有兴奋的余震,总之,那只局促不安的手有悖于那张平静倾听和耐 心等待的脸,那张脸似乎疲乏而又神情专注地和那位大学生进行深入交谈。 终于轮到我了,我趋步向前,自报姓名,说明来意,几乎闪着蓝光的瞳 孔里那颗眼珠顿时向我闪亮起来。这束光辉探询似的从下巴到头顶绕着我的 脸转圈足足转了两三秒钟。我大概脸红了,是因为受不住这种温和的宗教裁 判式的审视吧,他对我的困惑报以迅捷的一笑。“您是想来听我的课,那我 们还得更详细地谈一谈。对不起,我现在没工夫谈。我现在还有些事要料理; 也许您可以在楼下门口等我,然后送我回家。”说罢,他向我伸出手,伸出 细嫩、细长的手,这只手比一只手套更轻盈地贴在我的手指上,随后便亲切 地向下一个等待接见的人转过身去。 我心里怦怦地跳着在大门口等了十分钟。他询问起我的学业来我该说什 么呢?我该怎样向他坦白承认,我既没攻读什么诗歌,闲暇时间里也没读过 什么诗歌呢?他不会藐视我或者竟然一开始就把我从那个今天用魔力裹住我 的热情的圈子里开除出去吧?但是他刚面带慈祥的笑容快步来到我跟前,当 即便驱散了我的全部拘谨。是呀,没等他问我,我(无法在他面前掩饰自己) 便主动交代我稀里糊涂地把第一个学期给耽误了。“音乐里也有休止符嘛,” 他露出勉励的神色笑道,显然是为了不再使我因无知而感到羞愧,他只打听 个人琐事,打听我的家乡,以及我在这里打算住在哪儿。当我告诉他,我迄 今还没找到房间,他立即表示愿意帮我的忙,建议我先到他那栋住房去打听 打听,说是那儿的一位半聋的老太太出租一个小房间,每次他的学生住在那 儿都挺满意。说是其他一切事务他愿意亲自照料;我若果真决意认真对待学 业,那么,他便把帮助我看作义不容辞的责任。到达他寓所门口时,他又向 我伸出手来并邀请我第二天晚上到他寓所去拜访他,以便共同制定一个学习 。对于这个人的出乎意料的善意,我心中充满由衷的感激之情,以致我 竟只敬畏地触摸他的手,糊里糊涂摘下帽子,忘记了对他说一句致谢的话。 我理所当然立即租下了同一栋房屋的这个小房间。即便这房间根本不中 我的意,我也同样会租的。这正是天真的知恩图报的感觉使然,我觉得这样 就在空间上离这位有魔力的老师更近了,他在一个小时里给我的比所有其余 的人加在一起的还多。但是这个小房间颇具魅力:我老师的寓所上方的这间 阁楼,受前凸的木质三角楣遮挡略显幽暗,可是它却让我透过窗户看到远近 邻舍的屋顶和教堂尖塔;人们已经看见了远处的方形绿地以及上空那带家乡 气息的云彩。一个耳聋的老妇以感人的慈母般爱心照料着她的每一个受照料 的人;两分钟内我就和她拍了板,一小时后我的箱子就嚓嚓地从咯吱咯吱响 的木梯上搬了上去。 那天晚上我没再外出,我甚至忘了吃饭、抽烟。我一开箱便把那本偶然 随手装进箱里的莎士比亚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多年来头一次)谈起莎士 比亚来;我的好奇心已经让那个报告点燃,我读着诗人的语言,这是我从来 没有读过的,人们能够解释这样的转变吗?但是我忽然领悟了一个文字的世 界,文字语言急促闪动着向我跳来,仿佛它们已经寻找了我几个世纪;诗行 汹涌澎湃,把我裹挟,一直渗进我的血管,致使我像在梦中飞行那样,在太 阳穴里感觉到那种奇异的松弛。我抽搐,我颤抖,我感觉到我浑身的热血在 沸腾,像是突然发烧了。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先前从未体味过的,而我却什么 事也不曾经历,不过是听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演讲罢了。但是这个演讲的余音 必定还在我心头萦绕;每当我大声重复一段话时我便听到,我的语声无意识 地模仿他的语声,语句以均匀、急速的节奏涌流,我的双手直想完全像他那 双手那样拱起。犹如受魔力作用,我在一个小时内撞倒了迄今耸立在我和那 个精神世界之间的那堵墙,我这个激情满怀的人发现自己身上有一种新的激 情,直至今日它一直对我保持了忠诚:对共享激扬文字、世间真情的喜爱。 我偶然拿起了《科利奥兰纳斯》①,我好似感到一阵眩晕,我发现自己身上有 这个最奇异的罗马人的各种要素:骄傲,自大,愤怒,嘲弄,讥讽,一切的 盐,一切的铅,一切的金,全部情感的金属。一下子就去感悟,去理解这股 魔力,这是一种多么新鲜的欲望!我读呀读呀,一直读到眼睛灼痛;我一看 表,时间已是三点半。看到这股新的力量激起同时又麻醉了我的全部知觉达 六小时,我几乎大吃一惊,便熄灭了灯火。可是那些幻象仍在我心里继续燃 烧和颤动,因渴望和企盼着第二天,我几乎不能入睡,这一天将为我拓宽这 个已经如此神奇地展现出来的世界,并让我完全把握住这个世界。 但是第二天早晨却带来了失落感。我心急火燎地一早便和几个人一起来 到我的老师(因为我愿意从此以后就这样称呼他)讲英语语音学的教室。他 一走进来,我便吓了一跳:难道这就是昨天的那个人吗,抑或仅仅是我激动 的情绪和热烈的回忆把他激励成为一个科利奥兰纳斯,让他在讲坛上雷鸣电 闪般讲话,英勇果敢、令人折服、不可抵御?这位轻声缓步走进来的人,是 一个疲倦的老人。宛若一层闪光的毛玻璃层已从他脸上揭去,如今我在第一 排看清了他那几乎病恹恹的、布着细小皱纹和宽大龟裂口子的面容;蓝色阴 影穿凿出涓涓细流横向融入松弛的灰色面颊。过分沉重的眼皮在这位讲课人 的眼睛上方投下阴影,双唇过于苍白、过于细薄的嘴也说不出铿然有声的话 来:他的欢畅,那种自我亢奋的激昂情绪哪儿去了?连那语声我也觉得陌生; 仿佛谈到语法题目心绪冷静下来了似地,这语声迈着单调而令人困倦的步伐 呆板地行走在沙沙响的干燥沙地上。 我感到不安。这根本不是我自今天第一刻起便等待着的那个人呀,他的 容貌,他那昨天如此星光灿烂般照亮我的容貌溜到哪儿去啦?一位老朽的教 授在这里如放送录音般机械地念诵他的讲稿;我总是怀着新的恐惧仔细倾听 他讲的每一句话,不知昨天的那种语气会不会再次出现,还有那温暖的振荡, 它像一只发出响声的手曾触动过我的情感并使之升华到激情。我神情越来越 不安地抬眼向他望去,满怀失望地打量着那张变陌生了的面孔:这副容貌, 不容争辩,还是原来那副容貌,但是仿佛已被蛀蚀一空,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疲倦,衰老,一个老人的羊皮纸般的面具。但是会有这样的事吗?有这样突 然的精神亢奋吗,它们能用言语塑造面容并使之年轻几十岁吗? 这个问题折磨着我。我内心似有一阵焦渴,我渴望了解这个内心分裂的 人更多的情况。我突然灵机一动,他刚离开讲台悄然从我们身旁走过,我便 急忙走进图书馆,索借他的著作。也许他今天只是疲倦了,由于身体不适激 情受到了抑制。但是这里,在多年创作积累起来的著述里,准保会有理解他 那奇异地吸引着我的内心世界的启迪和线索。服务员拿来了书:我不胜惊讶, 真少。这位老人在二十年里没发表过多少著作,就这么不多几本小册子、几 篇导言、序言,一篇论述莎士比亚的《配力克里斯》的真伪的讨论会发言, 一篇比较研究荷尔德林和雪莱的文章(该文自然是发表在这两位诗人还未被 ① 莎士比亚的一个剧本。 各自的人民视为天才的那个时代),以及不多的几篇语言学方面的小玩意? 不过,在所有的文章中都曾预告一部两卷本的著作即将面世:《格洛伯剧院① 的历史,其演出及其诗人》,然而,尽管第一则广告已经登了二十年了,当 我再次询问时,图书馆员却向我证实说,这部著作从来就没出版过。我有些 迟疑并且已经带些气馁地翻阅那些文章,渴望从中再次听到那激动人心的声 音,那汹涌澎湃的节奏。但这些文章始终在严肃的节律中晃动,哪儿都不震 颤着那次激动人心的演说的那种热情洋溢的、后浪推前浪般一往无前的节 奏。多可惜呀!我内心发出一声叹息。我颤抖,我愤怒,我不信任我过于迅 速和轻信地奉献给他的那份情感,我简直要狠揍我自己。 但是下午在课堂讨论课上我又重新认出他来了。这一次他自己先没讲 话,而是按英国大学的习惯,几十个大学生分正、反两组展开讨论,讨论的 题目是他最近选定的他心爱的莎士比亚的一部作品,就是,《特洛伊罗斯与 克瑞西达》(他最喜欢的作品)可不可以算作是讽刺滑稽人物,这部作品本 身可不可以算作是山林神剧②或者一出掩藏在嘲弄背后的悲剧。不一会儿,在 他这只妙手的煽动下,仅仅是很有才智的谈话便燃烧成为一种带电的激动状 态——轻率的断语遭到迅猛的驳斥,插入的呼喊尖锐而刺人,使讨论达到白 热化,弄得年轻人几乎怀着敌意互相猛烈责骂起来。然后,当火花四射的时 候,他才跳将出来,缓和这过分激烈的争吵,巧妙地将讨论引回到本题,但 是旋即又突然悄悄给予推动,给这场讨论注入无比强大的精神活力——就这 样,他突然站在这辩证法的唇枪舌剑的火力中心,自己又兴奋又激动,一个 劲儿激励并抑制着这场激烈争辩,俨然是个掀起汹涌的青春热情浪潮的大 师,并且自己也为这股浪潮所淹没。他背靠着桌子,双臂又在胸前,一个一 个打量他们,对这一个笑一笑,悄悄作一个暗示鼓励那一个进行反驳,他的 眼睛和昨天一样闪出兴奋的光芒,我感觉到,他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感情,才 不致自己去一把掰开他们的嘴让他们说话。但是他很克制自己,我从他的手 上看出这一点,他那双手箍桶板似地越来越紧地扣压在胸前,我从他那跳动 的嘴角上猜出了这一点,那嘴角费劲地压下那已经跳到嘴边的话。突然,他 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他像个游泳者那样一头扎进这场讨论之中,他伸手做 了个强有力的手势,像挥指挥棒似的顿时将这群骚动的年轻人击退:全场顿 时鸦雀无声,于是他便以自己那种特有的方式总结全部论据。讲着讲着,他 昨日的那张脸便显现出来,皱纹消散在变化无常的神经活动之中,脖子伸展 成果断坚毅的姿态,他一改他那蜷缩静听的姿势,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即 席演说使他心醉,于是我开始隐约感觉到,他独自一人时平淡无奇,在讲解 实用的课程或在孤寂的写字间里便缺乏那种引火剂,这种引火剂在这里,在 我们这压抑、屏息的心醉神迷状态下,把他这内心的墙壁猛然打开;噢,我 分明感觉到,他需要用我们的热情去激励他的热情,用我们的敏感去换取他 的充沛感情,用我们青年人去保持青春热情。犹如一个三角弦琴的敲击手陶 醉于他那双激动的手越来越狂野的节奏,他的演说越来越好,越来越热烈, 遣词用字越来越激昂生动。我们越是屏气凝神(人们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我们 教室里一片死寂),他的阐述便越振奋、越紧张、越狂热。在这几分钟里我 ① 格洛伯剧院,一五九九年在泰晤士河南岸建立的一座剧院,莎士比亚也属 于该剧院,是当时最主要的公 众剧院,莎翁的许多剧本在此上演。 ② 山林神剧,希腊戏剧中由山林之神担任合唱的滑稽剧,作为悲剧的三部曲 后的附加剧。 们所有的人都属于他一个人,完全沉浸在、融化在那洋溢的感情之中了。 当他突然用歌德谈莎士比亚的演说中的一声呼唤作结束语时,我们的兴 奋情绪便又迅速消散。他又像昨天那样精疲力竭地靠在桌子旁边,脸色苍白, 但还显现着神经微小抽搐的轨迹和神经的颤音,而在眼睛里则奇怪地闪耀着 那种继续涌流的性欲快感的宣泄,一个刚刚挣脱极其强劲有力的拥抱的女人 的眼睛里就会有这样的光芒。我怕现在和他讲话;但是他的目光偶然遇见我。 他显然感觉到了我热烈的感激之情,因为他向我亲切地微笑,他边微微向我 俯下身,用手抱住我的肩头,边提醒我,要我今晚如约去见他。 七点整我来到他家里;我这个男孩怀着何等的惶恐第一次跨过这个门槛 呀!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崇敬更热情的了,再没有什么比他们那 焦躁的羞愧更惊怯、更娘娘腔的了。人们把我领进他的书房,这是一间半明 不暗的房间,起先我只凭着窗玻璃的反光看到书房里许多书籍的彩色书脊。 写字台上方挂着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一幅(据他后来告诉我)他特别喜 欢的画,因为各种式样的教导,各种形态的精神在这幅画里象征性地统一成 一个完美的整体。我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我不由自主地以为在苏格拉底执拗 的脸上发现了一种与他的额头的相似之处。从后面闪着某种带白色大理石光 亮的,是司酒之神该尼墨得斯①的漂亮微缩胸像,旁边则是一位古代德意志大 师的圣塞巴斯蒂安,悲剧性的美大概并非偶然地放在了享受性的美旁边。我 的心怦怦直跳地等候着,像所有四周这些高贵、沉默的艺术形象那样屏住了 气息;这些画像象征着一种我以为是新的精神美的式样,这是我从未料到过 的,是我尚不清楚的,即使我觉得自己已经作好思想准备,愿意去深切地感 受这种精神美。但是只留给考察很短促的时间,因为这位被等待的人很快便 走了进来并朝我走过来;那道柔和温暖的目光,那道像暗火一样燃烧着的目 光又触着了我,这目光自感诧异地融化开我心中的秘密。我顿时便像对朋友 那样完全坦诚地对他讲话,当他问起我在柏林的学业情况时,我情不自禁突 然——我在同一个瞬间被自己吓住了——吐露了那段我父亲来访的故事,我 向这位陌生人特别强调了我那个要用极其严肃的态度献身学业的秘密誓言。 他动情地望着我。“不仅要用严肃态度,我的年轻人,”然后他说,“首先 要用热情。谁不满怀热情,谁就充其量只能成为一个教书匠,——人们必须 带着感情从事各项事务,永远,永远带着热情。”他的声音越来越亲切,房 间越来越昏暗。他讲了很多他自己青年时代的事,讲述了他开始时如何地也 是胡作非为,后来才发现了自己的爱好:他说我只要有勇气,他会尽力帮助 我的;并且说我有什么愿望和问题只管放心地向他提出来。在我这一生中还 从来没有哪个人如此关切、如此通情达理地对我讲过话;我感激得发抖并为 黑暗掩藏住了我那湿乎乎的眼睛而感到庆幸。 我本来会毫不留意时间,就这样待上几个小时的,可是这时有人在轻轻 敲门。房门开启,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进来,模模糊糊。他站起来,介绍说: “我的妻子。”细长阴影模模糊糊走过来,用一只瘦削的手握了握我的手, 然后便转过身去提醒他:“晚饭已准备好了。”“好,好,我知道了。”他 急促并(至少我这样觉得)有些恼怒地回答。某种冷漠似乎已突然渗入他的 声音之中,待到现在电灯亮起时,只见眼前又是那位普通教室里的老人,那 位懒懒散散辞别我的老人。 ① 该尼墨得斯,希腊神话传说中宙斯的侍酒童子。 接下去的两个星期我是在一种热情、疯狂地读书和学习的状态中度过 的。我几乎足不逾户,为了不浪费时间竟站着吃饭,我学习起来不间断,不 休息,几乎不睡觉。我的情况犹如东方神怪童话里的那个王子,他启开锁住 的房门上的一个个封印,在每个房间里总是发现堆放着更多的珠宝和宝石, 便越来越贪婪地仔细察看这整排的房间,急不可耐,要探寻出个究竟来。和 这如出一辙,我匆匆读完一本书便又读另一本,为每一本书所陶醉,对哪本 书都不感到满足,我的不可遏制的激情已渗入精神领域。一种对精神世界的 广袤无垠辽阔无际的初步预感已经袭上我的心头,对我来说,它与城市的惊 险离奇世界一样,都很富有诱惑力。但是我心头同时也涌起像男孩那样的恐 惧,生怕自己消受不了它;于是我减少睡眠,减少娱乐,减少谈话,减少任 何形式的消遣,只为了利用这第一次被珍视的时间。然而,极大地激起我的 勤奋来的,主要还是一种虚荣心,我要对得起我的老师,我不能辜负他的信 任,我要博得赞赏的一笑,我要一如我感受他那样被他感受。每一个极微小 的机会部充当考验,我不断激励那迟钝的、但如今却奇怪地轻快起来了的感 官,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好让他感到惊喜。只要他在报告中举出一个作家 的名字,而我没有读过这位作家的作品,那么,我下午就会竭尽全力去寻找, 第二天便可在讨论中自命不凡地炫耀自己的知识。一个偶然说出的愿望,别 人几乎毫不在意,却变成了给我的命令。就这样,只要听见他无意之中随口 说出的一句反对大学生不断抽烟的话,我立刻会将点燃的香烟扔掉并一下子 就永远压下这个受到指责的习惯。他的话好似一位传播福音者的话,对我既 是恩惠也是法律;我那高度紧张的注意力不停地暗中窥伺着,贪婪地吸取他 的每一句随意说出的话。我把每句话、每个手势都贪心地装进口袋,在家里 用全部感官满怀激情地触摸井保存这攫取到的东西;如同感觉到他是惟一的 领袖那样,我那不容有异议的热情感觉到所有同学都是敌人,嫉妒心天天不 断咬啮着我,要我去撞倒并超越他们。 也许是他感觉到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多么重要,抑或是他已经喜欢上 了我这狂热的性格,反正我的老师不久便以明显的关心态度向我表示出特别 的赞赏。他制定我的阅读计划,几乎是不适当地把我这个新来者推到讨论课 的前台,我还时不时可以在晚上去拜访他,作亲切的交谈。这时,他往往会 从墙上拿下一本书来,用那种一激动起来总是高出一度的洪亮声音朗读诗歌 和悲剧,或讲解有争论的问题。在这心醉神迷的头两个礼拜里我所学到的有 关艺术本质的知识超出迄今十九年里所学的,在这个对我来说太短暂的时刻 里我们总是单独在一起。后来,八点左右,有人轻轻敲门:他的妻子来请吃 晚饭。但是她再也不走进房间,显然是遵循了不许打断我们谈话的指示。 就这样过了十四天,十四个装得满满的、炎热的初夏日子,可是一天早 晨,我的学习能力竟像一个过度紧张的钢弹簧般剥落了。在这之前我的老师 就警告过我,说是我不应该勤奋得过了头,应该时不时歇上一天,到户外去 走走——如今那个预言突然应验了:我昏昏沉沉从昏睡中醒来,我一拿起书 来读,所有的印刷字母便像大头针头一般颤动起来。我原是个对老师言听计 从的人,当即便决定听从老师的忠告,在贪婪求学的日子中间插入一个自由 自在、轻松戏耍的日子。我于清晨出发,第一次游览了这座部分带古风的城 市,只为了活动筋骨便攀登那一百级梯级登上教堂尖塔,随后便从那儿的平 台上发现了万绿丛中的一个小湖泊。我这个在北方海岸边长大的人特别喜爱 游泳,恰好在这高高的尖塔上,有斑点的草地像一汪绿色的池水朝上向尖塔 发出微光。仿佛刮来了一阵家乡的清风,一阵抑制不住的渴望突然袭上我的 心头,我巴不得纵身跳进这可爱的清水中。我一吃完饭便找到那个游泳场, 在水里那么一泡,我的身体顿时觉得舒畅起来,我胳臂上的肌肉自几个星期 以来又一次以柔韧的力量舒展开,太阳照耀着,微风吹拂着我裸露的皮肤, 半个小时之内就把我重新变成昔日那个好勇斗狠的小伙子,这小伙子和同学 们疯狂扭打,敢冒生命危险去干一件蛮勇的事;我使劲扑腾并伸展着身体, 再也不知道什么是书本什么是知识。我怀着我那种特有的癫狂又沉迷于这久 违了的激情之中,在这重新被发现的得心应手的环境中折腾了两个小时,我 大概从跳板上跳了三十次,为了在下冲时发泄这过剩的力量,我两次横渡这 个湖,我旺盛的精力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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