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日记

辛酉日记 张应春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七日 星期三 晴天 „„可见我们一个人，无论做些什么事情，终(总)要和别人商酌商酌，并且老成的人说的话一定有些把握，不可不听他一二，不然，恐怕要步着穆公的后尘了。第二课是舞蹈，课后我和徐君到青年会去开学生会，因为周君有恙，教我代去的。到会的时候已迟了，我到了会场上举眼一看，到会的人已很多，足有七八十个，觉得秩序井然。有主席一个人报告，别的人谁有意见发，也很次序，一点没有喧哗声浪。讨论的问题是明日开国民大会，还有许多事情，因为时间到了没有讨论。结果拟定明日上午九时再开一个会，于是散会。我和徐君马上回校，时已不早。晚饭后，休息一些，就睡。 十二月八日 星期四 天气又很晴，我上了二课，就到学生会里去开会，到会的人数和昨天仿佛，还多了二个旁听员，是杭州联合会里派来的。我在会里讨论了二个钟点，方始回校。午饭后，就到沪军营，开国民大会，本校去的全是服(穿)童子军装，因要在会场上服务。到了会场，见国旗校旗，满场飘扬，还有那飞飞的小白旗，上面写了许多激动人心的字句，每人持一面，那千万人的国民手中多(都)有的。我见了心里很是凄惨，又是快活，为什么呢,因我见这千万人的景况个个都是带着愁面(容)，挥了(着)白旗，好像丧[事]死了人，也好像亡了国家一般，所以我要凄惨了，然看见我国的民意这样热心，我国前途必然很有希望，所以我又快活。后来开罢了会，大家一齐排队去游行。到五时方始回校，觉得很疲倦，晚饭后就睡。 十二月九日 星期五 天晴 上午没有上课，因为要预备开纪念会的缘故，下午上了二课图画，是写生画，钱师教我探(透)视的法子，很是明白。我在未及写生的前，已先想过写生画怎样的绘法呢,后来他教了我探(透)视的法则，就能够略须(些)知道了。但是我今天所绘的物品，能已经知道他的绘法，到了下星期要画别的，恐怕又不知道了。可见学问是没有穷尽的道理，并且我们在学生时代，万不可以存满足的心思。今天虽已知道，一定要推想到不知道的地方才好。晚饭后温习数页英文，就寝。 十二月十号(日) 星期六 天气和昨天一样 早餐后，第一课英文。我们是回读和拼法。因为我们好几个钟点没上，张师恐怕[我们]所读过的要忘记了，故而张师和我们温一温。以下的三课多(都)不上，预备纪念会。下午上了二课球技后，就预备出去表演的事物。因为今天夜里，博文中学在宁波同乡会开游艺会，教(叫)我们去跳舞，所以我们晚饭后，就同几位先生，乘电车到西藏路宁波同乡会里。他们是卖票的，所得的钱就用在学校里的。所以他们的办事人，多(都)是校里的先生和同学。我们进去时，先看见他们的校长，姓黄名绍兰，来招待我们到休息室里。我们就换了衣裳，到台上去表演跳舞。警笛一吹，那台前的红幕突然拉开了，我们就振起精神来，表演了一回舞蹈，到十一时回校。 十二月二十一日 天晴 我因为校里头开纪念会，很忙，所以日记间断了几天。今天照常上课，没有什么闲事，所以要重行做日记了。上午受了四课后，还没吃中饭，我就到应接室里去看报，见华府会议，我们代表提议取消二十一条件。那日[本]代表不愿讨论，并且各国也不赞成讨论。我代表宣言，若然不讨论二十一条，前所议诀的事体，一起可以推翻，不可作为大会的结果。我看到这个地方，就想到我国的代表尚有些勇气，但这国家的前途真是危险万分，政府卖国，人民麻木，维(惟)是有几个能够办事的外交官，恐怕也是没用罢。又见那英、美、法、日四国结成“协约”，我国独不在其内，他们这样“协约”和好，恐怕就是瓜分我国的基础呢。我想到这一层，更加惊骇得不得了，心中不觉鹿(辘)鹿(辘)的跳，好象开汽车一般。后来同学们唤我去玩，我也不去。我一个人仍旧单独坐着。听见摇铃声，始起立，至饭堂内中膳。下午上了二(两)课后和同学王君到操场上去练习棍棒和舞蹈。晚饭后，温习英文，九时睡。 十二月二十二日 天气半阴半晴 六时半起来，七时早饭，七时一刻上课。第一课是英文，张师教吾(我)们温习温习，下星期二要考试了。同学们听着后多(都)很害怕，我独不怕，为什么呢,并不是比他人高深，实在我知道学校里所以要考试的缘故，不过教我们温习温习罢了。倘使我们平常时候读得很熟，我想那先生一定不教(叫)我们考了。现在我读得很不熟，就是不考试，亦应该要去温温熟，有什么害怕呢,所以我对于考验(试)，非但[不]害怕，并且很赞成，第二第三两课，皆照了课程表上课，下午也是这样。晚饭后，有许多同学到省教育会去开女童子军讨论服装会，我因 为功课觉得忙碌，所以没去，在教室里舞蹈，到九时始眠。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天气很好，是星期日，我所以起来也晚一些，已八时了。早饭后，有几位同学和陆先生一同到南洋公学附属小学去参观童子军。我因为要预备各种功课，所以陆先生屡次教(叫)我去，我仍旧没有去。对于陆先生一方面，很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没功夫去广览这样的好景况，在我见识方面，也失去许多，真是可惜。她们去了后，我到操场上去读英文。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也是古人所说的，急来抱佛脚，正(真)是可笑。午饭后，扎(摘)录舞蹈，到晚上记之。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六点半起身，八时上课，第一课是英文，张师和我们考解释读法。我昨天虽然预备了半天，读得仍旧不好，很惭愧，足见我平日不用功，在临时要预备起来，于是[来]不及了，我想以后不要这样怠惰，在平常时终(总)要用功努力，不要“临渴掘井”才行。第二三课是国技，赵师和我们温温罢了。下午第一课本来是国文，吴师因为患喉痛病，所以教(叫)侯师来代上。我们就要求侯师改自修罢～侯师是允许的。第二课是舞蹈，许师新教我们一只舞蹈教(叫)“拉磨”，三时下课。第三课是体育，侯师和我们温习熟，并还来问问我们平日学得这(怎)么样?到底明白不明白,课毕后，做了一篇生理，晚膳后又做了一篇，到九时眠。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天气上午细雨，下午晴。早饭后，预备张师来上课，不料等到八点钟还没有来。我们知道张师一定因为发生特别事体，所以到现在还没来，第一课故而没上。第二课棍棒，陆师和我们温温熟。第三课本来是童子军，今天因为下午要去验体格，所以下午的国语一科换在这一课上。俞师和我们试验并(拼)法，然而我们一的(点)儿并(拼)不出，真是惭愧。午饭后，到公共体育[馆]试验体格，我的肺[活]量、重量、长度多(都)比去年长一些，足见我的身体比去年强壮了。返校时，已三时了，上一课教育毕，我到应接室里去弹了一刻琴。晚饭，七时自修，九时眠。 十二月二十八日 天气很晴 七时起来，上午照课程表上课罢了。午饭后，写了几封回信复同学，大约述极(及)放假时期等事，一时上课，是国文，吴师和我们新讲一篇《相州画锦堂记》，这篇是欧阳修做的，做得句句紧俏，段段精妙，且立议魏公光烈，很是显 注(著)。吴师讲得又是详细，我读时，觉得很有趣味。第二课是舞蹈、自习。第三课习琴，我们告诉张师说，今天是我们今年的末一次习琴了，我们再隔四天要返里了。张师所以和我们多上一只曲调。使我[们]多练习练习。我这两天，对于日记，实在没空做，所以略为写两句罢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天晴 上午考英文，下午考舞蹈。许师说出许多话来训我们，我们觉得很惭愧。自己想想为什么要惭愧呢,实在因为平常不用功，所以到现在要什(这)样惭愧。明年我当不要这样惭愧，平常时终(总)要留心，那末可以不使先生说了，努力的(点)～努力的(点)～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五 天阴 照常上课罢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上午考文法，下午一时考教育。到二时，球技先生来了，就给我们球技的分数。我们一同[到]操场上，不算考试，是认识我们的名头罢了。下课后，我因为教育没考好，所以到教室里去做教育，方才坐着，那阿六叫我，说有人望我。我跑下来一看，原来是一个同乡的邻人，谈话到五时，她方始去。我然后再去做教育，做到九时始好，才眠。 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 星期日 我因为明日要返家了，所[以]早些起来整理行李。早饭毕，我和周君行(去)城隍庙买物，出校门时，回转头来望，望见那门前的校旗、国旗随风飘扬。周君曰，今天是元旦日，算一年中的第一日，所以要悬起国旗来恭贺、恭贺罢了。我想元旦亦不过平常一日是，为什么要恭贺呢,后来我们一路行去，见店家多(都)悬了一面五色旗，表示恭贺的意思，行路的人见了很是敬重他，并且觉得很美观。到了庙里，买些玩物就回校。午饭后，和几位同学到许师家里去白相，许师和我们摄影，以为第一次到她家里去，留一个纪念。她的家里陈设得真好，真清洁，真是一个新家庭。我们和许师谈话了好久，食了许多点心。很快[乐]，但是这桌上的时钟已[敲]三下了。那养性女校开会，同学芸姐要去挥电棍，所以不能多白相了，马上辞别许师要去了。许师给我们一张画，很美的。我们受了后就欣然往大马路宁波同乡会所里去，等到芸姐表演毕，乃到外边去买些东西，然后回校。 一月二日是 天阴雨 四时起身，洗脸毕，六时雇人力车到车站，七时一刻登车。同行者有四五人，面上多(都)表示欣喜之意。还有一位同学杨君送我们到车上，她的面上很悲愁。她因为年假里事忙，不能够回家。见了我们这样快乐，她就想到自己了。并且和我们叙首好久，今天忽儿要分别了，那当然要悲愁的。我见了她这样悲愁，不觉自己也要发生一种离别的感想来了，不禁也是悲愁得很。后来汽笛一鸣，这同学乃回去了，于是火车行了。我和同学买些点心，又食又谈，这时鹿鹿(辘辘)车声和我们的谈[话]声互相应答。不数时，那嘉善到了，我就下车，命脚夫挑了行李，再乘小轮到西塘，然后雇舟到陶庄，这时候已五时了，然而我的家里还没到。我心中真急，恨不得飞也似的到家里，这(只)恨还有十余里路的远，什(怎)么可以同天到呢,后来到姑母家去白相，食些点心，想再到家里。姑母留我住夜，说明天送我回家。我就住了一夜，和表姐培基谈谈，很快到十一时，始眠。 一月三日 晨起，早饭后，和表姐一同回家，九时起程，十二时到家，与父母弟妹想(相)叙(聚)，更快[乐]，午饭后，父亲登舟，到荡里去看渔人捕鱼。我和表姐说也要去的，父亲说你们可以去看看。我和表姐就登舟，行至湖中，见四周多围廉(帘)，渔舟在中爬(扒)的爬(扒)，夹的夹，各人取自己的能力去捕鱼，技能不同，而他们的宗旨则一样的。我和表姐立在舟中数刻，见那渔舟中已有半舱了，或大或小，或是鲤鱼，或是鲭鱼，或是白鱼，或是鳜鱼，种数很多，难以记尽，很乐。后来手表一看，已四时了。我和表姐取了十余个鱼，就返家煮熟了，即晚饭。夜间，和家长们谈谈，到十时睡。 一月四日 天晴 九时起身，早餐后至邻家白想(相)，到十一时。回家后，写一封信给同学柳君，告她我已返家了。十二时午饭。三时表姐要到苏州去代课，我送她到梨(黎)里。遇母校先生徐君，留我和表姐住宿她家，明日赴苏。我和表姐就到她家里谈谈说说，晚饭后一时睡。 一月五日 天晴 七时起身，八时送表姐上轮[船]，回至亲戚家白想(相)。十时到母校里去，和许多老同学、师长们谈半年内的状况。午饭后，三时，登舟返家。 一月六日 八时半起身，早饭后，取出箱子内的衣服给婢仆洗洗，温温英文。十二时午饭。下午和同学作手套，晚上记录之。 一月七日 天晴 九时起身。早饭后，至叔祖父处望病，因为和叔祖父半年未遇，他且患些病，所以去谈谈。到十二时午饭，一时半，渔船上取鱼十余尾给我家，我们的婢仆就杀死几尾，几尾送给他人。可怜鲜活的鱼，因为我要食，就一命呜呼了。晚上写了几封信，和祖母等谈谈，十二时眠。 一月八日 天晴 八时一刻早起，因叔母往梨(黎)里，要寄她买些物品，所以早起来。饭后，费家四姑母到我处来谈谈。午饭后，和弟妹等讲讲故事。三时，鑫长弟及龙叔父由苏州回来，叙谈校内情形，很快五时，叔母返家，得着信两封，还有一分(份)我的分数单。我急取来一看，总平均虽然列入甲等，不过名次列入第三，比上学期退步了。我看后非常感触，就想到我所以退步的缘故，总是我平常不用功，所以这样。不过见到球戏(技)一科是乙等，那我在校时，侯师告我有八十余分，这里不知有差(错)么,很疑惑。并且，我平常对于球技很喜欢的，所以前两学期多(都)是甲等，只有这学期乙等，心中有些不快，并且不安，且疑惑得很，恨不得到校里去问个仔细。 一月九日 天晴 风甚大 八时起身。饭后与鑫弟谈及国民大会情形，兴致虽然很好，并且很快乐，不过想到种种情形，未免有些感慨。下午，母亲告我云:“我们尚有蟹数枚，你和鑫弟食是罢。”我就命俾(婢)子煮之，和鑫弟且食且谈。庭中还有残菊数盆助我们的逸兴，真是快乐。 一月十日 天晴 我昨夜眠在母亲房内，所以早上睡不着，七时就起来。梳洗完毕，走到外边去玩玩，遇一个渔人提了一个鲤[鱼]到我们家里。我问他什么[事],他说，主人教(叫)我来送给你们的。后来我看见岸边一只棚船，有几个男佣人，有舟。我问我们今天到什么地方去。他们云:“载龙少爷到莘塔去”。我就回来告诉母亲听，龙叔今天到亲戚家去白相。午饭后，我扎(摘)录二只舞蹈后，和鑫弟去打一个钟点台球，很快乐，后来到八叔祖父处谈谈。回来晚饭时，忽然一个人挑了二筐 白菜。我问他仔细，他给我一张条子，我看后是父亲寄来的。那白菜是叔父从苏州寄来的，我和祖母等就取来藏好了。 一月十一日 天晴 八时半起身。饭后，和牡珠妹往费家连珠姑母处白相。十一时返家，遇莘塔凌家来兜到八叔祖父处望病，我也进去望望，觉得叔祖父的病很利(厉)害。坐了一回，听见外边有震响的声浪，我急走到厅上一看，原来叔祖母及叔母等多(都)在替叔祖父斋“心官”，桌上陈设了许多东西，后来捧了一个盘，个个人处去送寿酒，还有吃寿面呀，种种快乐举动，很有兴味。我家中人多(都)说，斋了“心官”，病要好了。我想，一个人的疾病是他的身上发生的，或者受了风寒，或者受了劳苦，或者饮食中不清洁，或者受了疫气，一定要拿药品来医治的，那对于斋“心官”有什么关系呢,这种金钱岂不是辖(瞎)费么。唉!中国人的迷心(信)真是利(厉)害呀。午后三时，父亲知道叔祖父病利(厉)害，所以回来望望他。我藉此和父亲谈谈梨(黎)中情形，很快[乐]。 一月十二日 八时起身。因连天晴很燥，所以牙痛、喉[痛]不一而作。饭后送父亲登舟到梨(黎)，十时和牡珠妹携手往邻家白相，十一时返。午后送凌大姑母登舟返家。回到房间和鑫弟谈论美术科之价值。结果他云无价值，我云有价值，各欢笑而止，甚快[乐]。晚上至叔母叔父处谈谈，九时眠。 一月十三日 气候较冷。牙痛益甚，喉痛略愈，惟觉稍患寒热，上午十时，余三由荡中取来鲤里数尾，我家因已有三尾，故今只买两尾，以备送人。一时午饭。下午作作女红耳，夜间八时即寝。 一月十四日 七时起身。因今日叔父返家，放舟去载，故早起。天雨无事，在家温温英文，作作女红。至下午五时，乃与弟妹等至门前望叔父，未几，果见一舟由南而来，舱中数人即叔父、祖弟及费家祖姑丈、表叔。接彼等上岸后，叙谈阔别[情]形，甚晚。饭毕，在叔祖父处谈谈，八时归，十时睡。 (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