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的抵制日货思想

[经济思想研究 ] � � � � � � � � � � � � � � � � � � 文章编号: 1003- 6636( 2009) 03- 0015- 06;中图分类号: F092. 7;文献标识码: A 马寅初的抵制日货思想* 周石峰 (贵州师范大学, 贵州 贵阳 � 550001) 摘 � 要:五卅运动时期, 马寅初严格区分经济绝交与抵制日货两大范畴, 极力反对前者而鼓吹后者,认为经济绝交将引发 国内金融恐慌, 而抵制日货则既能促进民族经济发展, 亦可借以收回关税主权。随着中日关系恶化和民族危机深 化, 他逐渐模糊二者边界,将经济抵制与武力反抗视为同等重要的抗日手段。抵制日货运动之持久展开,既受日 本反抵制措施的约束, 又与自身经济发展水平与民众民族意识强弱密切关联。对抵制日货功效的乐观固守与运 动困境的深刻洞悉, 则彰显出经济理性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复杂纠葛。抵制日货运动固有的政治与经济两大向度 之间的历史性悖论, 国人至今依然难以破解。 关键词:马寅初; 经济绝交;抵制日货; 民族主义;经济理性 Ma Y in-Chu 's Though ts on Boycotting Japanese Goods ZHOU Sh -i feng ( Guizhou Norm a lUn iversity, Gu iyang, Gu izhou 550001, Ch ina) Abstract: In theM ay 30M ovement, M a Y in-chu clearly d istinguished the seve rance o f econom ic relations and the boyco tt of Japa- nese goods, strong ly objecting to the fo rm er and advocating the la tter. H e believed that sever ing S ino- Japanese econom ic re la tions would tr igger dom estic financ ial pan ic and that boyco tting Japanese goods cou ld both boost national econom y and he lp rega in tar iff autonomy. W ith the deterioration o f Sino- Japanese relations and the deepen ing o f na tiona l cr is is, he g radua lly b lurred the d istinction betw een the tw o, treating econom ic and a rmed res istance as equally im po rtant m eans o f fighting aga inst the Japanese. The boyco tt o f Japanese goods w as both restra ined by Japanese ant-i boyco tt m easures and c losely re la ted to econom ic deve lopm ent and na tiona l consc iousness in Ch ina. M as' optim istic de fense o f the boyco tt and insightfu l v ision o f the m ovem ent m an ifested h is com plex entang lem en t between econom ic rationa lity and nationa-l ism. The histor ic d ilemm a betw een the po litica l and econom ic d im ensions o f the boycott m ovem en t still bew ilders the Ch inese people today. K ey words: M a Y in-chu; severance of econom ic re lations; boyco tt o f Japanese goods; na tiona lism; econom ic rationa lity � � 学界关于抵制日货运动史之研究,多将视线聚 焦于学生、工人、商人及政、党,而对其中自由主义知 识分子的思想主张, 迄今鲜见专文论及。至于马寅 初, 其个人际遇随政治气象之变动而颇多波折,其思 想论说之价值,亦经历了由全盘否定转至重新肯定 的艰难过程。除大量纪念性作品之外, 诸多学者从 不同视阈对马寅初予以关注,取得了非常丰硕的成 果,不过,对其抵制日货的种种主张, 既有成果均未 给予应有的重视。� **因此, 本文详细梳理马寅初有关 经济绝交和抵制日货的基本立场, 从而为反思民族 主义时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艰难抉择提供一个个 案,以期有助于对马寅初及抵制日货运动研究的进 15 * ** 收稿日期: 2009- 03- 23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 �抵制日货运动的历史困境 ( 1908- 1945) �阶段成果 (项目编号: 08XZS012) 作者简介:周石峰 ( 1970- ),男,湖南隆回人,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社会经济史。 � � � 黎建军的�试论五卅时期马寅初收回关税自主权思想�一文对马寅初的抵货主张有所涉及,见�江西财经大学学报 �2001年第 5期。 一步深化与拓展。 � � 一、经济绝交观念之转向 1908至 1919年间的数次抵制日货运动中, 国 人基本未有明确使用 �经济绝交�这一概念。� * 1923 年, 经济绝交之声响彻全国, 所谓 �不用前回 �抵制 劣货 �的名称而用�经济绝交 �的新名词了�。[ 1]上海 �总商会月报�刊载 �国权回复与经济绝交 �一文, 对 该新名词作出如下解释: �既云经济绝交,则不仅禁 止购用日货而已, 实含有与日人断绝一切社交之意 味。既云断绝一切社交,则凡日人在华所营之事业, 吾人皆应与彼脱离关系。如不受日本公司雇聘, 不 登广告于日本新闻,不载货于日本商船,不向日本公 司保险,不向日本银行存款, 不收受日本纸币, 不往 日本医院治病均是也。� [ 2]而五卅运动期间,国人多 将抵制日货视为与日本经济绝交。马寅初于是年 6 月在北京师范大学演讲时, 首次表明自己对经济绝 交的立场。他声称: �我不主张经济绝交,负债国是 不能讲经济绝交的 �,因为 �日本在中国东三省有南 满铁路,如若中国同它经济绝交, 它不给中国运货 了,中国又怎么办呢? 汇丰银行的款项很多地借与 上海钱庄做生意,如若经济绝交,这许多小钱庄恐怕 要倒了。� [ 3] 108- 109 马寅初坚决反对国人竭力鼓吹的经济绝交之主 张, 认为中国无法割断中日之间的经济联系,对日经 济绝交必将引发国内金融恐慌。日本在华经济势力 不亚于英国,尤其是东三省经济完全掌握在日本人 手中,因此他断言: �今若讲真正之经济绝交, 则东 三省与津、沪之汇兑必先告死刑。�他详细推论说, 如果东北某公司欠上海某银行规元十万两, 若以奉 票汇解,则行市太高,汇款者必定弃用。若以现银支 付, 则张作霖禁现出关, �违者重惩 �, 结果导致东三 省与津、沪两埠汇兑不通, 金融停滞, 进出口贸易亦 受影响。马寅初指出,问的严重性在于:补救之法 不外乎 �请日人出来帮忙 �,即 �先以奉票买金票 (朝 鲜银行所发,在奉天亦不兑现,但可汇至日本兑取日 本银行钞票 ), 再以金票请求朝鲜银行汇至日本 (横 滨 ) (汇水极轻 ) , 是在日本先存有金款也。一面即 电呈上海之银行,请其在上海于行市合算之时,将存 在日本之金款, 在上海卖出, 收进规元银。如此, 款 即由日本汇至上海,即以在上海卖出日金时所收进 之规元银,偿还某银行之借款十万两。�在马寅初看 来,此种貌似复杂繁琐的交易规则, 实为 �最便宜之 方法�, 舍此无他。国内汇兑何以必须依赖金票? 马寅初进一步解释说,因为奉票在当地虽不能兑现, 却可于津、沪取兑,而津、沪 �苦无现银, 不得不做高 行市,使不来汇。�而何以奉票在东北不能兑现? 因 为 �奉票系用以充军饷, 加税不能, 募债又不能, 只 有发行纸币之一法。且愈发愈多, 因而停兑。�因 此,在他看来, 经济绝交关涉内政与外交, �内政不 修明,无经济绝交之可能 �, �言抵制英日货则可,若 谓经济绝交,太不自量其力。� [ 4] 90- 92换言之, 马寅初 反对严格意义上的经济绝交, 倘若 �当真正经济绝 交解释 �,则中国反先受其害。 但随着日人之步步侵逼, 马寅初无法坚守上述 观念,竟将经济绝交与武力抵抗置于同等重要的位 置。九一八事变爆发, 暴日 �灭绝公理突以残暴之 众,袭占东北,屠戮良民, 戕害官吏,焚毁机关, 劫夺 财产,其残酷毒辣之手段, 为世界所未睹�,在 �东三 省失陷,中原亦危,中华民族将无托足之地 �这一历 史情境中,马寅初虽仍然强调: 经济绝交并非单单不 买卖日货,必须共同致力于生产, �使消极之性质尽 变为积极�, 但在为�交大抗日特刊 �所作序文中,他 明确写道: �两者之效相缘以生, 相辅而至。不能武 力抵抗者, 就不能贯彻经济绝交; 而不能经济绝交 者,亦不能一致武力抵抗。未有民族绝无自卫之能 力与决心,而能坚持经济绝交; 亦未有连经济绝交尚 不能坚持,而能全国一心一德以谋武力之抵抗。两 者实有密切之关系。全国国民当以必死之心、必死 之力、必死之情, 为武力之抵抗,亦当以必死之力、必 死之情,为经济绝交之维持,以武力抵抗为经济绝交 之护卫,以经济绝交为武力抵抗之后盾, 相辅而进, 以挫强暴,以求生存! �马寅初警示国人: �故今日不 抵抗绝交,他日虽欲抵抗绝交不可得也。� [ 5] 可见,短短数年之间, 中华民族的处境进一步恶 化,而马寅初有关经济绝交的立场亦随之发生了根 本性的转变。 � � 二、抵制日货观念之固守 饶有趣味的是,五卅运动时期的马寅初认为经济 绝交显系自不量力,但却 �极端主张抵制日货 �。[ 4] 92 这一立场首先取决于他对抵制日货运动之历史 效果的理性考量, 即所谓 �欲推测今日抵制日货是 16 * � � � 有学者认为, �经济绝交 �一词最早出现于 1923年,参见周斌: � 20世纪 20年代民间外交观念及其实践活动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 博士学位 ( 2003年 ),第 21页。民国时期多种词典,都将 �杯葛 �、�抵货�与 �经济绝交 �混同为一,未加细分,如高希圣编: �社会科学大辞 典 �,世界书局 1929年版,第 680页。邢墨卿编: �新名词辞典 �,新生命书局 1934年版, 第 145页; 王卓然等主编: �外交大辞典 �, 中华书局 1937年版,第 977页。 否有效,必先考虑民国八年抵制日货是否有效? 有 效, 则此次更当努力; 无效, 则索性投降于日势力之 下, 不必多此一举。�基于此一思路, 马寅初详细考 察 1919年抵制日货运动的经济效果后指出, �日人 方面之损失,真不可以数字计也。�日本日清汽船会 社的货运量,自 1919年 4月的 5552吨降至 5月的 2157吨, 6月 �一落千丈 �, 降至 37吨;沪、汉航线客 运量竟有减至 5人者, �汉口与大阪之间,几无货可 运�; �日本之进口货,无一不受影响 �, 棉纱、纸、布 匹、伞、火柴和帆布袋 6种商品平均减少 70. 7%, 其 中日伞减少 97. 9% ,布匹减少 80. 7%, �可谓创巨痛 深矣 �。从 6月至 8月, 日本玩具、药品、眼镜、瓷器、 肥皂、帽子、扇子、棉袜类、棉织品和棉丝缎平均减少 54%。日本航运业遭受巨创, 而中国航运业则乘机 得到发展。中国招商局的运载量自 6月后 �骤然增 加�,日清自上年的 166吨降至 71吨,而中国招商局 则自上年的 267吨升至 343吨。马寅初指出, 抵制 风潮发生前,瓷器、雨伞、毛巾、草帽、线袜、牙粉和牙 刷等商品 �无一非日本货 �, 而抵制之后, 各种小工 业相继而起, �直至今日, 此种物品,多系国货, 日货 几绝迹于市场�。尤为值得注意的是, 中国伞业乘 机而兴, �非特充斥市面, 直运销欧美,巴黎女子, 有 以中国伞为时髦者,凡此未始非抵制日货之功也。� 既然五四时期抵制日货的成绩如此之大,马寅初相 信, 此次抵制日货运动之影响必定更大, �盖军政工 商学各界,无一不在运动抵制之中也。� [ 6] 3- 9 从历史事实看, 抵制日货能够促进民族产业的 发展, 而就学理上言, 抵制日货则可起到 �保护关 税�的替代作用。马寅初坦然承认,从理论上而言, �自由贸易 �主张比 �保护关税 �政策优越, �自己也 主张自由贸易 �, �保护政策是不对的�。在他看来, 像英、日等发达国家,完全可以凭借其工业发展方面 丰富的经验、充足的资本进行自由贸易,从而决胜于 国际市场,无需采用 �保护政策 �;而处于由农业时 代向工业时代过渡的国家, 由于 �工厂、商家的能力 不足以和外国竞争 �, 非采取保护政策不可。[ 7 ] 80- 81 但马寅初综观当时世界大势, 发现几乎无一国家不 采用保护关税政策。即使是向以自由贸易相号召之 英国, 亦倾向于保护政策, �以素不主张保护之英 国, 因为环境所迫, 不得不与其他各国一致行动, 可 知大势所趋,已非自由贸易之说所能挽救。英国尚 且如此, 则素主保护政策之美、法、日、俄等国, 可无 论矣。�换言之,既然发达国家普遍放弃自由贸易学 说, 转而采取保护政策, 那么处于列强包围之中的中 国, 如果主张自由贸易, 则 �无异于自杀 �。因此马 寅初断言: �自由贸易之理论, 断无采用之可能 �。 但问题在于:中国能否像发达国家一样采用保护政 策? 马寅初深刻洞悉中国经济政策的两难处境:由 于受到协定关税之束缚, �保护与自由两种政策,均 不能有所主张,一唯外人之命是听。�而破解此一困 境的根本途径,无疑在于收回关税主权, �但以吾国 之积弱,欲与列强商议收回, 不啻与虎谋皮。�在他 看来,中国关税自主权的收回必定困难重重, �无异 梦中呓语 �。因此, �为今之计, 惟有排斥英、日之 货,以为收回关税之替代。�马寅初强调, 抵制外货 可以起到保护关税同样的作用, �保护关税之目的, 在培养实业,使之基础巩固,不致受他国之攻击而动 摇。排斥外货之用意,直接予敌人以痛苦,间接予国 货以销路,且使之日益勃兴, 足供本国全部之需要。 是其目的与保护关税相同也。列强既不肯以主权还 我,我惟有另辟途径, 以求达其目的耳。� [ 8] 83- 86马寅 初不仅高度评价抵制日货运动在发展民族经济方面 的积极作用, 认为 �中国现在既不能在关税上实行 保护,那么�抵制 �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 7] 81。而 且他非常乐观地预期:通过持久抵制外货,中国有望 收回关税自主权。 肇端于 1931年万宝山惨案之后的抵制日货运 动,一直延续到 1934年方告沉寂。在此期间,马寅 初基本承袭他五卅运动时期的抵制日货思想。日本 朝野曾经极力否定中国抵制日货行动的合法性,而 国联调查团亦倒因为果, 认为 �中国人之抵制日货 为中日冲突之重要原因�。[ 9 ] 120马寅初援引顾维钧在 国联理事会上驳斥日方代表的话说, �与其日本在 东三省用枪炮开战, 不如以抵制日货开战文明得多 了,因为抵货是能力的抵抗, 比杀人流血的勾当,当 然文明得多。� [ 10] 455因此, 在其言说和书写中, 积极 鼓吹抵制日货的重大意义。 1932年 10月, 马寅初 在浙江国术馆孙中山纪念周演讲时强调指出, �欲 救中国之亡, 非助义勇军与长期抵制日货不可 �。 在他看来,日本人多地狭, 粮食无法自给, 唯有发展 工业,以其工业产品换取他国食粮,而其工业品恰恰 多销往中国和印度。因此,如果中国不买日货,日本 必定无以易米、麦。同时, 抵制日货将导致日本入超 大增, �内部必然发生革命,况且日本军阀之横行压 迫,民众的反抗力量愈大, 其结果必惨败无疑。�马 寅初坚信 �抵制日货坚持到底, 就可制其死命 �, 因 此呼吁民众 �尽力宣传,一致奋起,挽救这垂亡的中 国 �。[ 11] 446 - 448 11月, 他在国民党浙江省党部扩大纪 念周大会上的演讲中再次强调,假如中国长期抵制 日货,日本经济绝对无法自我维系, �用不着打它, 17 只要运用经济的力量,就可以扼死它了。� [ 10] 455 - 456 马寅初演讲中的主张, 无疑掺杂有较浓的宣传 鼓动色彩,但他于同年 9月所撰 �中日经济与抵制 日货之关系 �一文, 则基于自身经济学人的学术立 场, 对抵制日货的可行性进行了较为理性的考量。 他认为,日本并非真正意义上的 �工业国 �, 其工业 原料 �拮据异常�, 主要依赖进口, �故原料一旦不 继, 被人封锁, 则日本经济, 顿行窘迫,社会现状, 立 可崩溃�。同时,入超业已成为日本经济之致命伤, 并且其入超成一循环怪圈。在他看来,日本须由国 外大量输入原料, 进口往往大于出口, 而欲偿债, 唯 有大力振兴工业,而其工业化水平愈高,进口则愈增 加, 因此 �入超愈见凶猛,欠人之处愈多, 结果周而 复始,推进不已 �。马寅初详细考察日本对外贸易 的构成后指出,试图通过减少进口或增加出口的途 径, 来破解这一循环怪圈, 均非易事, 但日本棉纱业 的原料来源和销售市场均较为广泛, 棉织品占其出 口总值的 25%, 而其中又有 50%销往中国。因此, 马寅初的结论是: 中国抵制日本 �所有希望之棉业, 即足制其使命 � [ 12]。 � � 三、抵制日货运动之双重约束 马寅初积极鼓吹抵制日货,极力强调经济抵制 的巨大作用,但对长久抵制的种种制约因素亦有非 常深刻的洞悉。 中国抵制日货, 希冀动摇日本侵略者的经济根 基, 而日本也必定进行 �反抵制 �,用马寅初的话来 说就是: �你抵制他们,他们也得抵制你, 你所有的, 固可一概拒绝; 你所缺的, 他们未见得肯供给你。� 在中外经济关联日益紧密的历史背景下,任何国家 的经济发展均不可能完全拒绝他国商品,中国更甚。 马寅初认为,如苎麻、橡皮、硫磺、煤油、白蜡、棉花、 化肥、火柴原料、焦炭、颜料、胶水、铁、钢、锡箔、金属 管及铅等进口货物, �均为工艺上的必需品, 苟一概 抵制,则吾国实业受莫大之打击� [ 13] 96。抵制日货乃 一双刃剑, 重创敌人的同时, 亦有可能伤及自身。 1925年 7月, 他在山西青年会演讲时指出, 上海年 均煤消费量高达 150万吨,其中 90吨由开滦矿厂供 给, 其余 60万吨则来自日本, 但因上海抵制日货, 日 本拒绝供给中国煤,结果造成 �吾国要抵制仇货, 反 为仇货抵制�的窘境。[ 14] 183 抵制日货运动必定导致日货滞销, 日本洋行及 在华日厂往往采用跌价方法进行倾销,货物价格一 般低于国货,从而引诱华商私下批购。日本在沪商 业复兴委员会曾经指出, �支那商人素抱厚利主 义�, 强调日本商人应当 �亟谋一切实之方法补救 之,且更不应怕牺牲血本, 而任使货物堆积 �。并决 定: �一、增高佣金, 实足使支那跑街忠于应尽之职 务,而能设法以推销其所负责倾销之货物,故目下应 即决定增高其佣金至四成, 如此方足使华跑街不避 艰难, 不惧危险, 而尽其能力,以推销货物矣;二、减 低成本,支那商人, 颇多贪图厚利, 今我如能尽量减 低各货成本,与其交易,则彼辈心乐而就之, 即使血 魂锄奸团等活动, 亦决不致动摇其与我交易基础; 三、负责送达,宜设置一送达部,负责把货物送至支 那商人之收费部。� [ 15]马寅初指出, 一二 � 八事变 后,日本曾将 350万吨煤倾销于中国, �虽然抗日工 作很烈,而大利所在,趋之有人,于是日本的倾销政 策可奏成功了�。[ 5] [ 16] 在马寅初看来, 放弃金本位也是日本对抗中国 抵制日货运动之 �不二法门�。[ 17] 50为应对世界性经 济恐慌,英国于 1931年 9月 21日宣告停止金本位, 其他各国亦相继效仿。马寅初预计, 如果日本停止 金本位,其出口贸易必定日益增加, �于吾国抵制日 货之运动,必大有影响也�。因为停止金本位, 日币 价值跌落,日商可在中国降价销售, �以抵制排货之 举 �。他提醒各抗日组织密切关注此一问题, �否则 功败垂成�。[ 18 ]倾销政策与取消金本位, 均为日本应 对中国抵制日货运动的重要手段。他指出, �年来 日货大规模倾销,并借其政府取消金本位之力,以抵 制我之抵制,所有种种优势, 皆已尽量利用, 我又何 法能与竞争? �据马寅初统计, 1933年 6月中国纱布 业积压之布多达 100万匹,棉纱 16万包, �虽经协议 减工, 仍于是无济, 岌岌堪危��当此抵制声中,不 但不能收抵制之效,本国纱厂反为被抵制者所打倒, 可痛孰甚。� [ 19] 211在他看来, 中国很难抵抗日货倾 销,因为 �便宜货物, 人人欢迎,不但中国如此, 外国 依然。中国则以生活程度太低, 物价愈低, 人民愈 欢迎� [ 17 ] 29。 马寅初认为,日本的反抵制措施构成了抵制日 货运动的外部制约,而国人民族主义观念淡薄,则是 制约运动成效的内部因素。 �国联调查团书 � 曾将我国当时国内政治分裂之原因, 归结为大多数 国民仅知 �有家族乡土, 而不知有国 �, 认为唯有与 他国 �外交情势非常紧张 �时, �国人乃稍有感觉 耳 �。[ 9] 16时人曾经提醒国人,应当 �牢记勿忘 �调查 团此一 �忠言 �。[ 20] 162而在马寅初看来, 调查团此一 评价可谓 �一针见血�, �词意尚称客气�。面对日本 帝国主义的步步侵逼, 全国上下本当 �戮力同心,卧 薪尝胆, 共济时艰 �, 有权者 �忘其争权夺利之故 智 �,而有财者则应有 �踊跃输将之气概 �。[ 21 ]但马 18 寅初之自身经历恰恰与此相悖。一二�八淞沪抗战 时, 他与友人在杭州组织一团体,以期募捐款物接济 十九路军和第五军, 但 �所得无几 �。尤为气愤的 是, 他曾向一受过教育的女士募捐,对方竟然声称: �还没有打到杭州, 募什么捐, 等打到杭州再说 �。 马寅初因此感慨道: �通都大邑受过教育的人还这 样只顾家庭不顾国家,内地未受教育的人更不必说 了。�据他观察, 东北义勇军单衣血战, 而后方民众 仍然歌舞升平, �足见虽在外交情势非常紧张时, 也 未尝稍有感觉。� [ 22] 480 国人 �民族思想薄, 家庭观念厚�, 必将制约抵 制日货运动之效果。早在五卅期间, 马寅初即认为 商人缺失民族主义情感,批评因 �商人赚钱不爱国 � 而导致抵制日货期间洋布经由上海源源不断销往山 西 [ 14] 503,而在讨论抵制日货具体办法时, 则指责工 商界: �历届国耻, 爱国之士, 不惜牺牲一切, 与外界 奋斗,奈工、商两界, 不肯策应, 反改易牌号,鱼目混 珠, 甚至有认贼作父, 以劣货充当国货,藉示国货劣 而贵,洋货精而廉者。� [ 1] 13而在 1935年出版的 �中 国经济改造�一书中, 马寅初详细分析道,抵制日货 运动的确 �能收相当效果 �,但 �无持久能力�; �当抵 制盛时,非不激昂慷慨, 一心一德, 大有海枯石烂,此 志不渝之概��一经时过境迁,乃多淡然忘之,日货 销路,反远愈昔日, 此种心理,日人已司空见惯,并不 在意。�中国产业落后, 日货替代产品极其缺乏, 而 欧美货物则质高价贵, �日商复不惜暂时牺牲, 廉价 倾销,报复我之抵制�, 加之国人购买力薄弱, 抵制 日货运动必定难以持久。他强调指出, �我商人复 不知国家民族为何物,唯利是图,彼深知抵制运动之 结果,每当风潮起时,唯恐其不大, 从而推波助澜,使 日货之市价大跌。一面则暗中尽量收买,以待风潮 平后,运入销售, 防不胜防。故排货之风潮一过, 日 货之推销,反远愈昔日。�[ 19] 166- 167 如果说销售日货的责任可以归咎于商人, 那么 消费日货则与国民之 �崇洋 �根性密不可分。近代 著名学者贾士毅曾经精当地描绘过国人消费心理的 历时性变迁: �吾华在昔以农立国, 习尚简朴, 供求 相应,海通而还,外货侵入,国人初则震其奇巧,继则 贪其便益,终乃养成爱好外货,鄙夷国产之痼习。故 其初也,不过以为陈设之具, 装饰之品, 久而久之,遂 至日用所需, 多取给蔫。� [ 23]近代中国, 正从一 �圣 化 �的传统社会转向 �世俗 �的现代社会,全国日益 交通,传媒愈益发达, �以洋为尚 �的社会风气借助 各种传媒和大量洋货,以上海等通商口岸为策源地, 散布至全国各地。马寅初亦深刻指出, �历届国耻, 一般奸商,所以甘心认贼作父改易牌号者,因知国货 之不易销售故也。而国货不易销售, 则以国人摒弃 国货而不用, 以为不用洋货, 不足以显其生活之豪 阔,居住也, 衣食也, 类多仰给予舶来品, 外表虽美 丽,而价值则昂贵, 甚至一烟一酒, 必以价值数倍于 国货之舶来货充之。此已成为国民之劣根性, 欲设 法矫正之。� [ 6] 13- 14消费选择的决定性因素无疑是价 格与质量, 但 �爱好外货, 鄙夷国产 �的社会氛围一 旦形成,即不仅成为民众消费选择的向标,还会给人 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压力, 章太炎先生的一个日常行 为极能此一问题。他嗜好香烟, 自己吸国货 �金鼠牌 �, 但飨客则必用洋货 �大英牌 �。[ 24] 61无独 有偶,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经营者家人也有与章氏 如出一辙的行为。简照南致其兄弟简玉阶的信函中 说, �犹有奇者,花界中固少吸我烟, 即强其购吸,亦 以 �三炮台 �罐盛之。外人无论矣, 即大兄与秋湄请 客亦如是。� [ 25] 63显然,消费行为已经不再单纯是基 于价廉物美的一种理性选择,业已附加了更多的社 会意义。台湾学者李达嘉曾经追问: 五四抵货运动 中的激进成员在运动热潮消退之后, 是否仍会拒绝 一切日货? [ 26]的确难以找到与其中个别成员相关的 历史证据, 但整体而论, 时时处于民族主义运动中 心,甚至抨击 �商人无祖国 �的青年学生, 却一度被 媒体讥讽为 �洋货推销员�, � *而在非抵制时期, 日货 往往被国人普遍誉为 �东洋货�。[ 27] 224 内斯特�盖尔纳言及民族主义时指出, 爱国主 义作为一种情绪,无非是国家主权等抽象原则被违 反时引起的 �愤怒感 �, 或者得到实现时带来的 �满 足感 �, 而民族主义运动, 亦为此种情绪所推动而 成。[ 28] 1五卅期间时人亦有大致相近的看法, 即所谓 �凡是稍有普通人的感情的, 看见或听说上海大马 路有多少毫无武器的青年学生与群众被武装的枪击 死伤,而且这些被击的人是我们的同胞��一时人 人都发表激烈的言论,提倡非常的举动,主张极端的 行为,正是当然的现象, 社会运动的常态。�[ 29]近代 中国国力孱弱,政治、经济、军事均无法抗衡日本强 19 * � � � 最近教育部曾派员视察上海六所大学之报告,中有各校学生服饰,大同比较朴素,其余大多数习于奢侈繁华,衣履则竟尚新奇, ��甚 至出入娱乐场所,感受时下习气极深, ��至于女生服饰,犹多繁华新奇, ��吾早说过, 目下社会中最繁华奢侈的, 无过于学生,无过于大学 生,更无过于大学生中子女学生。所以有人说受教育程度愈高, 需用奢侈品愈多,便是推销洋货愈力。�见天然: �大学生与女学生之服饰 �, 1934年 1月 1日�申报 �,第 7版, �国货周刊 �。 权, 抵制日货成为朝野上下实现民族主义诉求的次 优选择。� *五卅运动时期, 马寅初曾经公开反对罢 工、罢市和经济绝交,但随着中日关系的恶化和民族 危机的深化, 他逼迫放弃对经济绝交的反对立场。 而对抵制日货功效的一贯强调以及运动困境的深刻 洞察,则彰显出马寅初民族主义情绪和经济学人理 性之间的复杂纠葛。貌似 �时代错误 �的种种主张, 无一不是源自知识分子对国家利益的深度关注。� ** 精英理性与时代主潮之间的冲突和紧张,始终构成 民族主义时代绝大多数知识分子难以逃离的樊篱。 政治立场与经济立场之间的历史性悖论曾经困扰马 寅初,而迄今国人依然难以破解。 就政治立场言,一切日货,无论其为倾销品与非 倾销品,或必需品与非必需品, 皆当以国货替代之, 无讨论余地。就经济立场言, 原料品如煤等, 工厂、 船舶、火车等资为原动力, 构成成本中重要项目之 一, 各业如得乘机利用, 使能降低成本,售价亦可减 低,愈足予吾人以抵制外货之力量。否则我不能尽 量利用, 外国工厂, 争相利用, 使彼之原料, 更廉于 我。平日吾人已难竞争, 于此更何能抵制乎? 惟吾 人所不可忘者,前年日煤倾销之最大原因,由于吾人 之抵制,决不能得廉价之便宜。既因其廉价,仍尽量 利用之,则政治上抵制之作用必失, 诚一不可解之 谜也。[ 19] 172 参考文献: [ 1] �废止二十一条 �的中国国民外交 (时事述评 ) [ J] . 东方杂 志, 1923, 20 ( 7) : 4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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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 er, � A S tudy of C h inese Boycot ts- W ith SpecialR eference to their E conom ic E ffectiveness�, C heng- w en Pub lish ing Company, T aipe,i Taiw an, 1966: 10- 16. � � � 马寅初因其经济学的专业背景和籍贯浙江的地缘关系,与诸多商界人士往来甚密,但这并未框限他对中国问题作出 �价值无涉 �式的观 察。终其一生的学术关怀,始终未有偏离 �救国 �这一主轴。有关传记学者称其为 �赤诚的爱国者 �。见杨勋: �马寅初传 �,北京出版社 1986年 版,第 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