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版]大双心河

[整理版]大双心河 2006级英语语言文学翻译方向 张丽 2006010481 大双心河 海明威 一 火车继续沿着轨道驶向远方，周围的小山上满是被烧焦的树木，火车绕过其中的一座，消失了。尼克坐在被行李员从行李车车门扔出来的帆布和铺盖包上。镇子都没有了，有的只是火车道和被火洗劫的村庄。沿着塞尼镇唯一的街道，曾经有十三个酒馆排成一列，现在却已荡然无存。广厦旅馆的地基突出地面，石头被烧的斑驳脱落。塞尼镇就只剩下这些了，连地也给烧毁了。 尼克望着烧焦的山坡。他原以为山坡上还有镇子，镇子里有些零散的屋子。然后他顺着轨道，走上一座桥。河还在，河水拍打着桥墩的圆木桩，激起阵阵漩涡。尼克向下看，水很清澈，在鹅卵石的映照之下，河水是褐色的，鳟鱼抖着鳍在水流中悠然自得。他看着看着，鳟鱼突然倏的转了个弯，又在急流中稳稳地了。尼克对着它们看了好半天。 尼克看着它们一头扎进急流之中，稳住了身子。水很深，水流很急，透过凸透镜般的水面看去，鳟鱼有些变形。水流拍打着由圆木桩组成的桥墩，被阻挡住去路，激起阵阵柔和的浪花。水底藏着大鳟鱼，起先尼克没有看见它们。然后他看到它们藏在水底，水流激起砾石和沙子如雾般地翻滚不停，而这些鳟鱼试图在沙砾水底上稳住身子。 尼克就站在桥上，向水下看。天气很热。一只翠鸟朝上游飞去。还是在好久 以前，尼克看过小溪，看过鳟鱼。现在又看见它们，尼克感到心满意足。就在那只翠鸟一闪掠过水面时，一只大鳟鱼跃出水面，窜向上游，形成一道长长的弧线，不过仅仅是它的影子形成了这道弧线，一跃出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又没了影子，跟着，它又扎进水里，影子似乎就顺着水流一路飘向下游，轻轻松松地就飘到桥底下它常待的地方，缩紧身子，肚子朝上冲着流水。 随着鳟鱼游来游去，尼克的心抽紧了，过去的感受全部涌上心头。 他转过身，朝下游看去。河面延伸很远，河底铺满卵石，有着浅滩，还有大大的石头，河水流到一处峭壁脚下，开始转弯，那儿有个深水潭。尼克踩着一根根枕木往回走，走到铁轨边一堆灰烬前，那儿堆着他的包裹。他把系在包裹上的绳子系好，把背带拉紧，然后把包裹挎上背去，两只胳膊伸进背带，前额抵住宽宽的背带上，以减轻一些肩膀上背带向后拉的分量。但是包裹还是太沉了。实在 太沉了。 他一手拿着装钓竿的皮袋，身子向前倾斜，用肩膀顶着包裹以减轻重量，撇下烧得面目全非的村庄，顶着炎热的天气，继续沿着那条和轨道平行的大路走。走到一个小山丘，两边都各有一座被火烧焦的高高的山丘，尼克就拐了个弯，走上通向乡下的那条路。走着走着，尼克就感到沉重的包裹勒在肩上生疼。一直都是上坡路，爬着很累。他的肌肉扯的发痛，天气又热，但是尼克心情很好。他感到一切都被他抛到脑后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东西都不用写，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做了。全都抛在脑后了。 他走下了火车，行李员把他的包裹从车门扔了下来，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塞尼镇烧毁了， 整个乡村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过没有关系，大火不可能烧毁一切的。他很清楚。他继续沿着大路走，被太阳晒的流出了汗，他爬上一道山脉，他的一边是铁道，另一边是被松林覆盖的一大片平原。 大路一直延伸下去，偶尔会有下坡路，但始终都在上坡。尼克继续朝上走，沿着和那被火烧过的山坡平行的路走了一程，最后终于到了山顶。尼克靠着一截木桩，卸下背上的包裹。极目所望，是那片被松林覆盖的平原。被火烧过的土地一 直延伸到山的左侧，前面，郁郁葱葱的松林从平原上拔地而起，就像一座座岛屿。最左边是那条河流。抬眼望去，河水在太阳底下波光粼粼。 在他面前只有那被松林覆盖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处连绵的青山，那是苏必利尔湖高地。他几乎看不清这些青山，平原上的热浪晃得他恍恍惚惚，那些青山显得既模糊又遥远。定睛望去，它们就不见了，但是眯起眼，这些高地上的远山就又在那儿了。 尼克坐在烧焦的木桩上，吸起烟来。他的包裹搁在木桩上，很容易就背得起来，上面还有一个被他的背压出的凹来。尼克坐在那儿，吸着烟，眺望着山野。他根本用不着拿出地图，就很清楚到河流还有多远。 尼克吸着烟，两条腿伸到前面，这时他看见地上有一只蚱蜢在爬，爬上了他的羊毛短袜。这是一只黑色的蚱蜢。刚才顺着大路爬山，他就惊动了不少蚱蜢，从尘土里蹦出来。全部是黑色的蚱蜢。不是那种大大的蚱蜢，飞起来的时候，黄黑相间或红黑相间的翅膀会从黑色的翅翼中伸出，呼呼地扇动。这些仅仅是很普通的蚱蜢，不过都是烟灰一样的黑。一路走来，尼克就觉得很好奇，但是并没有多想。现在，看着黑色的蚱蜢正在用它那裂开四瓣的嘴，啃着他短袜上的羊毛，他意识到，就是因为生活在这片被火烧遍的土地上，这些蚱蜢才变成了黑色。看得出来，火一定发生在前年，但是这些蚱蜢现在全是黑色的了。他在想，不知道要过多久它们才会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呢, 小心翼翼地，他伸手下去，抓住了这只蚱蜢的翅膀。他把蚱蜢翻过身来，蚱蜢的腿就在空中胡划动，肚皮还是两节相连。瞧哪，肚皮也是黑色的呢。背部和头部沾上灰尘的地方却闪闪发光。 “蚱蜢，飞吧，”尼克这才第一次出声说话了，“飞到别处去吧。” 他把蚱蜢抛向空中，看着它飞到了大路对面一个烧焦的树桩上。 尼克站了起来。背靠着竖起来放在树桩上的包裹，然后手臂套上包裹的背带。他背着包裹站在山坡上，目光越过山野，眺望远处的河流，然后离开大路走上下坡路。下坡的路很好走，走到有两百码的地方，火烧的痕迹就消失了。接着尼克就得穿过一片高到脚踝的香厥木，一丛短叶松。山野高低起伏不断，脚下是软软的沙地，整个山野又生机勃勃了。 尼克跟着太阳走。他知道要走到河流的哪个点，于是他继续穿过松林覆盖的平原，走上了一个小山坡，一看前面还有许多小山坡，有时候，登上了一个坡顶，他就能看见右边或左边有密密麻麻的一片松树林，他折了几根石南似的香厥木，插在包裹的背带下，香厥木被压碎了，发出阵阵清香，伴他一路。 走在这高低不平，没有树荫的松林平原上，他又累又热。他知道他可以随时向左转弯，走到河边。至多有一英里地。但是他仍然向北走，指望在天黑之前尽 快跟着河流向上走。 有一段时间，尼克走着走着，前面就有一片大大的松树林映入眼帘，耸立在他正在穿越的丘陵地上。尼克往下走，接着又慢慢上到桥顶，转身向松树林走去。 松树林里没有灌木丛。树要么向上伸直，要么倾斜，树干笔直，呈棕褐色，没有枝枝丫丫。枝丫都在高高的树顶。有些枝丫交错，给褐色的林地投下浓密的阴影。小树林周围是一片空地。它是褐色的，踩在上面，软绵绵的。这是落下的松针铺成的，一直铺到树顶上那些枝丫罩着的范围之外。树长高了，枝丫也越来越高，原先被阴影笼罩的空地又是被阳光普照了。林地一直延伸，香厥木林正好就在这林地的边缘。 尼克卸下包裹，躺在树荫中。他平躺在地上，望着松树林的高处。躺在那儿，脖子，脊背，腰部都舒服地很。背贴着地面，很是惬意。透过树枝，他抬眼看着天空，然后又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风吹着高处的枝丫，他又闭上眼睛，睡了。 尼克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子又僵又硬。太阳就要落山了。包裹很重，背起来的时候带子勒得生疼。背着包裹，他弯下腰捡起皮钓鱼袋，从松树林出发，穿过香厥木洼地，向河流的方向走去。他很清楚不会超过一英里远。 他走下一个满是树桩的山坡，又走进一片草场。河流就在草场的那头。尼克很高兴走到了河边。他穿过草场朝上游走去。走着走着，裤腿被露水弄得湿透了。炎热的白天一过，大颗大颗露水就降下来了。河水流得又快又稳，没有发出一丝响声。刚走过草场，还没有来得及爬上便于露营的高地，尼克就朝下游望去，看见了鳟鱼跃跳出水面捉虫子。太阳落山以后，从小河对面的沼泽地飞过来许多虫子。鳟鱼跃跳出水面去捉这些虫子。早在尼克穿过河边沼泽地的时候，就看见鳟鱼跳出水面好高。现在往下游看去，那些朝下游游去的鳟鱼都在一个劲儿地捕食，他想虫子一定都落在水面上了。极目望向河流的尽头，他看见鳟鱼都跳出水面，水面上荡漾着一圈圈波纹，就像要下雨了。 地势变高了，树木成林，地上还有一层沙，站在这儿向下看，还可以看得见刚走过的草场，河流以及沼泽地。尼克卸下包裹，放下钓竿袋，想找到一块平地。他很饿了，但是得先要搭好帐篷才好做饭。两棵短叶松之间有一块平地。他从包裹里拿出斧头，砍掉了两根冒出地面的树根，这一来就弄出了一大块平地，足够睡觉了。接着他伸手抹平沙地，连根拔掉旁边所有的香厥木。香味全部沾到了手上，很好闻。尼克又抹平了拔香厥木时留下的坑。他可不想铺上毯子后下面有什么东西硌着。搞平了地面，他把三条毯子都打开了。把其中一条对折铺到地面，另外两条铺在上面。 他用斧头从一棵树桩上劈下一块掉了树皮的松木，削成一截截用来固定帐篷的小木桩。他要做得又长又结实，可以牢牢敲进地面。帐篷已经取出来了，还摊在地上，包裹靠在一棵短叶松上，看起来小了很多。尼克拉起那根用来作帐篷横梁的绳子的一端，系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接着拉着另一端的绳子，从地面拉起帐篷，系在另一棵松树上。帐篷就这样挂在绳子上，像一大块从晾衣绳上垂下来的帆布毯子。尼克把砍下的一根杆撑在帐篷的后部，又用木钉把四边钉在地上，搭起了一个帐篷。他将四边钉的紧紧地，用斧头的平面将木钉敲进地面很深，直 到木钉上的绳圈被埋在地底下，帆布绷得像鼓一样紧。 在帐篷的开口处，尼克挂了一块薄纱做蚊帐。然后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些东西，掀起蚊帐，爬进帐篷，把东西放在帆布帐篷斜面下的床头。帐篷里面，光线可以透过棕色的帆布穿进来，帆布散发出一种好闻的味道。尼克已经觉得了一丝神秘，像在自己家里面。爬进帐篷，尼克心里很高兴。一整天他都挺高兴的。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做好了要做的事情。这就是要做的事，现在做好了。这一路走来很辛苦。他很累。不过已经结束了。他已经搭好了帐篷。总算安顿下来了，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了。在这露营很好。他就在这儿，有一块好地方。他给自己做了一个家。做完这些他很饿了。 尼克从蚊帐下面爬了出来。外面好黑。帐篷里倒还亮些。 尼克径直走向包裹，从包裹底部的一纸包钉子摸出一枚长钉子来。他一手把钉子紧紧捏住，另一手拿着斧头，用平的那一面把钉子轻轻地敲进一棵松树，然后将包裹就挂在这个钉子上。他带来的东西都在这个包裹里面。此刻被挂了起来，远离地面，有了个遮挡风雨地方了。 尼克很饿，他觉得一生都没有这么饿过。于是，他打开一罐大豆猪肉罐头和一罐头意大利实心面条，倒进平底锅。“既然带来了这劳什子，干嘛不吃掉。”尼克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在这漆黑的林子里听起来很怪，就不再说一句话。 他用斧头从一个树桩上砍下几大块松木，生了一堆火。在火上安了一个铁丝烤架，用脚把烤架的四个支架压进地面。尼克把煎锅搁在烤架，正好在火焰的上头。尼克觉得更饿了。豆子和面条都热了，尼克就把它们搅在一起。很快起泡了，一些小气泡费力地冒出来。味道闻起来香极了。尼克拿出一罐番茄酱，切了四片面包。小泡泡冒得更欢了。尼克在火边坐下，端下平底锅，将一大半都倒在白铁盘里，食物在盘子里慢慢散开来。尼克知道还很烫。他倒了些番茄酱在上面。不过他想豆子和面条还是太烫了。他望望火，又望望帐篷，他可不想烫着了舌头，破坏了美美的一餐。多少年来，他从来就没有好好享受过煎香蕉的美味，因为他总是等不及香蕉凉下来，就吃掉了。他的舌头很容易就烫着。他饿得很。他看见， 天色几乎是黑暗的了，河对面的沼泽地上升起了一层雾。他又望望帐篷。差不多了。他就从盘子舀起来一大勺。 “奇督啊，”尼克说着，“也稣奇督啊，”他很高兴。 他把整整一盘子东西都给吃完了，这才想起来他还有面包呢。于是他就着面包又吃完了第二盘，盘子给抹得光光地。还是在圣伊格那斯的车站食堂里，他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个火腿三明治，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在那吃的真是舒坦哪。他以前也像这样饿过，但是那时什么都吃不上。其实，只要他愿意，原本也可以早点扎营。河边多的是扎营的地方。不过这个时候才正好呢。 尼克把两大片松木塞进烤架下面。火苗窜了上来。刚才他忘了舀点水煮咖啡。他从包裹里面拿出一个折叠式帆布桶，走下山坡，穿过沼泽地边缘，来到河边。河对岸都在一片茫茫白雾笼罩之下。他膝盖着地，跪在岸边，把帆布桶浸在水里，觉得草又湿又冷。帆布桶进满了水，鼓鼓的，好像是被流水使劲往下拖着。水冰冷冰冷的。尼克将桶在水面漂洗了一下，就提着满满一桶水到了露营地。离开了河流，也就没有那么冷了。 尼克又钉上另外一枚大钉子，把装满水的桶挂上去。他给咖啡壶灌了半壶水，往烤架下的火上又塞了更多的木片，就放上咖啡壶。他不记得以前是怎么煮咖啡的了。他记得为了这个他还和霍普金斯争过，但并不记得自己到底赞成用哪种法子。于是他决定要煮沸咖啡。现在他记起来了这是霍普金斯的法子。过去，他总是跟霍普金斯争，无论是什么事儿。在等咖啡煮开的当儿，他打开了一小罐杏子汁儿。他喜欢开罐头。他把杏子汁儿都倒进一只白铁杯子里。一边看着火上煮着的咖啡，一边喝着杏子汁儿，起先小心翼翼地，以免汁儿洒了出来，然后若有所思地，一口气儿喝完了。感觉比吃新鲜的杏子还要好。 看着看着，咖啡就煮开了。壶盖被顶了起来，咖啡和咖啡渣顺着壶边流下来。尼克就把壶从烤架上取下来。霍普金斯赢了。他倒了些糖在刚喝过杏子汁儿的空杯子里，又倒进了些咖啡好凉下来。咖啡壶太烫了，不好拿。他就用帽子包住壶把。他可不想把帽子浸在咖啡壶里。反正倒第一杯时不行。这从头到尾都在用霍 普金斯的法子。霍普当然没什么错的。他喝咖啡真的很认真。尼克见过的所有人中，他最认真了。不是严肃，而是认真。那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霍普金斯讲起话来，嘴唇不动。他当年还打马球来着。他在德克萨斯州赚了好几百万元。他那时还借钱坐车到芝加哥去，因为电报说他的第一口油井出油了。他本来可以打电报让人给寄钱的，但这样一来就太慢了。他们管霍普的女朋友叫做金发维纳斯。可霍普并不在意，因为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女朋友。霍普金斯曾自负地说任何人都不能拿他真正的女朋友开玩笑。他没错。电报来了，他就走了。这都发生在黑河边。电报过了八天才到他手里。霍普金斯把他的二二口径的科尔特牌自动手枪给了尼克。照相机送给了比尔。说是留着纪念的。他们还商定第二年夏天再去钓鱼呢。这个吸毒鬼发了财。他要买一艘游艇，然后大家一起去苏必利尔湖的北岸航行。他很激动，但是很认真。大家都说了再见，感到不是滋味儿。这次旅行没影儿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霍普金斯。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黑河边上的事儿了。 尼克喝了一口咖啡，按霍普金斯法煮的咖啡。咖啡很苦。尼克笑了笑。这段这样故事结束了倒好。他的大脑开始活跃起来。不过他知道活跃不了多久，因为他太累了。他把壶中的咖啡倒了出来，把壶抖抖，然后把咖啡渣倒在火里。点了一支烟，走进帐篷。他脱掉鞋和裤子，坐在毯子上面，把鞋卷在裤子里当做枕头，然后就钻进毯子。 那片寂静无声。尼克在毯子底下舒服的伸伸身子。一只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作响。透过帐篷的开口处，他望着火堆发出来的光。风吹着火堆。夜很静。沼泽地 尼克坐起来，擦着了一根火柴。蚊子就在他头顶上帆布帐篷上。尼克把火柴刷地一下伸到它身上。蚊子在火中发出咝地一声，尼克听着觉得很爽。火柴灭了。尼克重新又盖上毯子躺了下来。他翻了翻身，闭上眼睛。他很瞌睡。他觉得睡意来了。他在毯子底下蜷起身子，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