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丝·瑞纳：流星有一条过长的尾巴-北京青年报

路易丝·瑞纳：流星有一条过长的尾巴-北京青年报 ◎云也退 路易丝?瑞纳是人生赢家，这还用说,这个生于德国、移居美国的犹太女人，是史上第一位赢得两次奥斯卡奖的女演员，而且这两次还是背靠背的，1937年和1938年。两次的情况都很有戏剧性，头一次，她只是在《歌舞大王齐格飞》里饰演了一个小角色，安娜?赫尔德，出场时间很短，竟然就拿奖了;第二次，她跟另一位犹太人、来自奥地利的保罗?穆尼合作，主演了根据华裔美国作家赛珍珠同名小说改编的《大地》，她满以为这次得不到了，连典礼都没去，谁知小金人又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大地》出版后洛阳纸贵，赛珍珠也摘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中国人供应素材、美国人写成畅销小说、犹太人演红电影——这是战前美国发生的一次文化奇观。 在《大地》里，路易丝演的女主是农民王龙之妻，忍辱负重，又种地又抚养孩子，还替丈夫保护田产，丈夫发迹后，她自己却悄无声息地死了。当年，蒋介石和民国政府要人看了《大地》影片，惊叫道:这人明明是中国人啊～赛珍珠后来也赞叹地写道:“路易丝?瑞纳的演不可思议地完美，深深打动了我……她对人物的理解是个奇迹。” 《大地》很成功，然而，路易丝能被人记住的片子，也就是《大地》和《齐格飞》等寥寥四五部了。对比一下另两位同时代女星，便可知她的运气好到了什么程度。1930年代中期，路易丝刚刚从欧洲来到加利福尼亚，连拍了几部影片，就一步登天地进入了电影艺术的最高荣誉殿堂，此时，大她五岁的葛丽泰?嘉宝(1905年生)，演过的片子远远多于她，事业和声誉早已积累至巅峰，却始终与小金人无缘。 更惨的是卡罗尔?隆巴德(1908年生)，个子娇小的金发美女，1939年二婚嫁给了克拉克?盖博，三年后死于空难。在短暂的一生里，卡罗尔出演了五十多部影片，也没有得到奥斯卡的垂青。而路易丝?瑞纳，活了104岁，满打满算只拍了十三个片子，最红的就那么两三年，便两度夺魁。都说女人善妒，不晓得长眠地下的卡罗尔，会不会气得无法闭眼。 这些事实也足以让路易丝成为一个争议缠身的人物。不过，差不多与美国出兵参战的同时，她的名声就开始急剧下跌，这一点或可安慰那 些对她的走红耿耿于怀的人。仿佛是还债似的，1940年代之后，路易丝几乎无声无息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人们再谈起她时，话便转向了她未能取得的成就——她错过了多少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和卡罗尔一样，路易丝也结缡圈内名人:1937年嫁给了赫赫有名的美国剧作家克利福德?奥德茨。奥德茨频频出轨，路易丝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桩婚姻维持了三年，后来，它被视为她人生盛极而衰的转折点，是路易丝犯下的决定性错误。 然而，更深的原因要到她的性格里找。 她是绝顶骄傲之人。虽然来到美国前，她已是备受关注的影坛新星，但她的骄傲，带有某种“德国犹太人”的普遍特色。离开德国的犹太人，对旧大陆的态度是既恐惧又引以为豪，恐惧，当然与希特勒有关，而豪迈则是因为他们在德国和德语文化圈所受的高雅的文艺熏陶。他们往往不怎么看得起缺少历史感的美国人，尽管后者接纳了他们，应该算是有恩。他们甚至觉得，欧洲正在酝酿巨大的斗争，美国这边却一概不知，过着自己的太平日子，实在有点可笑复可怜。 路易丝的骄傲，表现为对合作者出了名的挑剔。两个著名的例子。首先是与造就自己的人，MGM电影制片厂老板路易斯?B?梅耶的翻脸。梅耶把她从欧洲挖了过来，给她成名的机会，可是，路易丝捧得奥斯卡后，却不愿按照正常的程序来洽谈合约了。她让梅耶把扔进垃圾箱里，梅耶威胁要毁了她的职业生涯，路易丝置之不理。这场断交，后来确实大大影响了她在好莱坞的钱途。 第二个例子，就是五十年代末，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拍摄《甜蜜的生活》，想请路易丝出山，说起来，此时她已被人遗忘了足有二十年，而费里尼仍然毕恭毕敬，措辞恳切。不料路易丝看了下剧本，提了一些修改意见，连一点谢意都没有表示。此事自然黄了。 骄傲伴随着害怕失败。要知道，一个人若要保持其坚不可摧的形象，最好的方法就是避开一切可能的摧折。在初试锋芒即两夺奥斯卡之后，路易丝接片很少，其中不无投鼠忌器，害怕不慎毁去一世英名的因素。她对自己的迅速下滑，当然心有不甘的，不过，长期沉寂不出，也确实 有助于她维持一个神秘的自我形象。 而销声匿迹于影坛的同时，是路易丝在欧洲文艺圈活跃的身影。她交往的都是一等一的名人:德语名作家埃里希?马利亚?雷马克是她的密友，德国表现主义剧作家托勒是她的情人，以日记著称的女作家阿娜伊丝?宁同她关系亲密，在日记里数次提及她，美国本土的大作曲家格什温为她写音乐，另一位从德国流亡过来的天才人物布莱希特，其最有名的剧本《高加索灰阑记》，当初就是给路易丝定做的。 这件事颇值得一说。她和布莱希特在1930年代初就互知彼此，两个都是犹太人，先后来到美国发展，不过一直没见上面。路易丝成名后，住在圣莫尼卡，1942年，布莱希特也搬来此地做邻居，这才密切起来。 布莱希特脾气暴躁，作风放荡，玩弄女人，而且半年不洗澡，体臭无比，可就是有那么多佳丽如同鬼上身一般地围拢在他周围。路易丝也不能外，她早就读过布氏的诗，迷恋不已。在一次海滩游中，布莱希特跟路易丝说，想专门为她写一部戏，叫做《高加索灰阑记》(其实是改编自另一位德国剧作家克拉邦德作于1920年代的《灰阑记》)。路易丝自然觉得荣幸，便多方使劲，帮布莱希特拉来了金主和制片人。 然后，路易丝到北非劳军去了，那是二战时很多好莱坞艺人都做过的事，那位卡罗尔?隆巴德就是在劳军回来时遇空难而死的。五个月后，路易丝回美，得知布莱希特一直白拿着工钱，进度很慢。为了安抚她，布莱希特寄给她两页已写好的纸，这反而激怒了路易丝，她觉得他的不负将会损害自己的名声。 他们终于在布莱希特的纽约公寓里见面，摊牌。路易丝说，这事我不干了，你也别为我写什么戏了，我不演了。可布莱希特又是何等傲慢狂妄之人，他告诉她，你退出拉倒，伊丽莎白?贝格纳(奥地利女星，也是布氏众多情人之一)等着演呢。 两人再未见面。由于路易丝比同她有过这样那样瓜葛的人活得都长，晚年便有无数采访问起她对往事的看法，对旧人的印象。她是一枚活化石，经历过战前好莱坞的黄金时代，而人们更想从她嘴里听到太多响亮的名字:嘉宝、雷马克、布莱希特、格什温、阿娜伊丝?宁、海明威、 亨利?米勒、爱因斯坦……亨利?米勒也曾是她的情人，而爱因斯坦，呃，路易丝小姐曾经在一次宴会上与他调情，那时她还是奥德茨的夫人哩。这位奥德茨盛怒之下，给爱因斯坦拍了一张照片，回去之后炒把剪子，咔嚓咔嚓，把大科学家的脑袋剪了下来。 看起来，路易丝?瑞纳到三十岁时就已赢得了一切，然后，她仅用了三四年就把这些统统放手，再用剩下的七十年时间来思考这一场离奇的跌宕，同时让一个个复出的良机从指缝之间溜走。她是流星，可她有一条过长的尾巴:到2014年的12月30日，这位绝代丽人的生命方告谢幕。她生前一再告诉来访者，别问她第一个奥斯卡奖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赢的，也完全不知道，评委团里当时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