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

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 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 第25卷第4期 2004年8月 温州师范学院(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WENZHOUN0RMALCOLLEGE V_0I.25No.4 Aug.2004 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 郭战涛 (华东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062) 摘要:处于知识分子转型时期,开明书店一班人确立了现代型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和人 间情怀.以此为依托,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呈现出文学本体价值与现实关怀相融合的 取向特征,前者现为以包容,"排俗"的姿态对出版物做严肃的选择,出版了大量的高品 质文学书籍,后者表现为既以基本的道德伦理价值为准则关注社会,又与政治事件相对疏离. 关键词:开明书店;文学书籍出版;取向特征 中图分类号:G239.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375(2004)04—0055—04 经历了由"士"向现 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 代知识分子转化的过程.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中,以 儒家的修齐治平理想为核心的"士"文化属于大传统 或精英文化."士"往往通过与政治的直接结合来实 现自己的学术理想和价值,"儒家拒绝离开政治舞台 在山林中修养自己内在的宁静,因为他们无法承受舍 弃人类社会的想法.他们也无法使自己认同少数统治 者的利益,因为他们的社会良心驱使他们去负起承担 人民良知的责任."『l1('士"怀抱济世情怀,面对 社会和公众发言,"如果根据西方的标准,'士'作为 承担着文化使命的特殊阶层,自始便在中国史上发挥 着'知识分子'的功用."[z1(P"然而,随着辛亥革命推 翻帝制,中国知识分子失去了往昔与政治结合的通道 与身份荣耀,他们的文化价值观念也相应发生了变 化,出现了不同的文化价值选择,有论者将这一转型 期的知识分子的价值取向概括为三种意识:"失落了 的古典庙堂意识,虚拟的现代广场意识和正在形成中 的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P1 1926年8月挂牌的开明书店,正处身于时代的 大动荡之中,开明一班人积极应对转型期的历史境 遇,以大量的高质量的书籍报刊出版作出了自身的知 识分子角色定位:立足于文化传承与发展的本位,既 继承"士"(儒家)的现实关怀传统,又摆脱"政治轴 心"意识,不直接介入政治事件,为现代民族国家的 建立和人的发展作出贡献.可以说,这种定位正体现 了现代型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和人间情怀. 开明人并没有明确发表出版宗旨,但是,从1925 年创立的立达学会那里,我们不难找到其角色定位的 文化价值渊源.立达学会明确表示:"本会以修养人 格,研究学术,发展教育,改造社会为宗旨."[4](P154, "后来,朱光潜在一篇回忆立达学会的文章中谈到: "叫做'立达'也有深意,来源于儒家'己欲立而立 人,己欲达而达人'两句话."『5可见它儒家的文化价 值根基,当然,既然生存于20世纪的中国,所谓的 "人格","生活","文化"等概念也自然具有了一定程 度的现代内涵.开明书店继承了立达学会的文化本位 思想和现实关怀精神,在中国现代出版史上展现出独 特的文化品格,为时人和后人所赞赏. 文学书籍的出版历来是开明书店重视的板块, 开明书店鲜明的文化价值取向,推动了文学尤其是中 国现代新文学的传播和发展. 民国时期的开明书店历时23年有余,总计出版 文学类书籍272种.?开明书店对于着者和着作的选 择,透露出开明书店文学出版行为中方正严肃的取向 特征.具体地说,这是一种以重视文学本体价值的文 学出版理念为指导,以精英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为支 撑的文学取向,前者表现为对着作的文学价值的重视 旦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功用,后者表现为开明人 的社会公义观念——体现为现实关怀意识. 开明书店文学书籍出版中对文学价值的重视—— 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表现在对出版物的严格选择上. 其选择行为具有如下三个特征: 首先,只有严肃的有较高价值的着作才能进入 他们的出版视野. 开明书店出版物的外国文学板块中托尔斯泰等 人的《空大鼓》,莫尔纳等人的《雪人》,《投资》中高 尔斯华绥等人的小说,中国古代文学板块中刘熙载的 《艺概》,胡应麟的《诗薮》,《唐宋名家词选》,《清名 收稿日期:2004-03-05 作者简介:郭战涛(1968一),男,河南偃师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55? 温州师范学院(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25卷 家词》,《西厢记》,《六十种曲》,钱钟书的《谈艺录》, 王国维的《校注人间词话》,俞平伯的《读词偶得》,朱 东润的《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等着作都堪称名着; 开明书店的中国现代文学出版物,理论类的着作基本 上都具有严肃认真的学术性质,比如朱光潜的《文艺 心理学》,(日)松村武雄的《文艺与性爱》,李广田的 《诗的艺术》,《创作论》,李霖编的《郭沫若评传》,伏 志英编的《茅盾评传》,台静农编的《关于鲁迅及其 着作》,及大量的获得好评的新文学作品,在学术或 创作领域都是价值极高的佳作,在当时及后来都经由 文学出版媒介达成了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并进而对国 人文化品格的养成产生了有益的影响. 其次,开明书店对作者的选择具有一定程度的 包容性.对于外国文学与中国古代文学的出版,开明 书店既重视当时公认的大家如托尔斯泰,高尔斯华 绥,曹雪芹等人的着作,又选择出版了不太为世人所 知者像匈牙利的莫尔纳,陈廷焯等人的着作.在新文 学的出版方面,"中问立场"的作者如丰子恺,朱光 潜,巴金,钱钟书,冰心,芦焚,沈从文,周作人等 人的作品数量庞大,他们的着作占到总数的半数以 上,巴金一个人的着作就有29种之多:左翼倾向明 显的着者也占有较高比例,茅盾的着作有14种,郭 沫若,夏衍,丁玲,高长虹,胡也频,杨骚等人也出 版了各自的着作:同时,有"艺术派"倾向的朱湘, 林庚等人也出版了自己的作品:"绅:f=派"的梁遇春 出版了随笔集.就作者的范围而言,开明书店的文学 类出版物几乎涉及到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所有的名家 (开明书店并没有出版鲁迅的着作,但它出版了台静 农编的《关于鲁迅及其着作》一书),并且出版了不 少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影响的作品.对此,开明人 也是相当自负的,夏丐尊在谈到开明书店出版的现代 小说时说:"开明自从创立的那一年起,就把刊行新 体小说作为出版方针之一.到现在,大家都承认开明 这一类的出版物中间,很有一些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 地位的佳作.这是开明的荣誉."_6】(夏丐尊的说法并 非自夸之辞,在开明书店出版的小说中,丁玲的《在 黑暗中》,巴金的《灭亡》,《家》,茅盾的"激流三步 曲",《子夜》,《春蚕》,叶圣陶的《倪焕之》,沈从文 的《边城》,芦焚的《无望村馆主》,端木蕻良的《科 尔沁旗草原》等,都是这些作家有代表性的作品或是 第一部作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较高的地位. 第三,在文学类型方面,开明书店表现出了精英 文化的"排俗"倾向.在开明书店出版的272种文 学书籍中,我们竟然找不到1种游戏消遣类的书籍. 传奇,故事,唱本,话本,晚清和民国的旧体章回小 说,日记,楹联,寿文,挽词,寓言,语录,格言, 变文,宝卷,谚语,谜语等文体,在开明书店的出版 目录中都找不到踪迹,即便算上《三国演义》,《水浒》 和《红楼梦》,"大众化"的书籍也只有7种.而且,这 ?56? 7种书籍中上述3种属于古典文学经典:另外4种之 中,吴曙天,章衣萍合着的书信集《看月楼书信》(附 有《访卓别林记》)和致林语堂的《论冰莹》,有一定 的学术研究性质:高山着的杂纂类作品《散沙》,虽 然采用格言和谚语的形式,但是侧重于抒发自己对社 会和时世的看法和感想,基本上也属于严肃类作品: 民间文学类中钟敬文的《蛋歌》和(英)薛尔登辑述 的《西藏故事集》都具有资料性质.由此可以看出, 开明书店即便在出版传统文体意义层面上属于"大众 化"类别的书籍时,也特别注重着述的严肃性,学术 性和资料性. 对出版着作的严格把握,保证了开明书店文学 书籍的高度价值,从而为它赢得了盛誉,历久而不衰. 开明书店文学书籍出版中的现实关怀精神,体现 为社会公义观念,它以社会的基本道德伦理价值(公 正,自由)为准则,与社会建立起紧密的联系.这种精 神特别彰显于新文学作品的出版之中. 在开明书店出版的191种新文学作品中,绝大多 数作品侧重于关注现实人生,暴露社会黑暗,有较强 的社会,文化批判意义.左翼意识强烈的胡也频,杨 骚等人的作品,批判社会的倾向自然明显:艾芜,巴 金,茅盾,丁玲,端木蕻良,王鲁彦,许杰,彭家煌, 钱钟书,王统照,张天翼等人,尽管文艺观念有差异, 但都有直刺现实的特点:废名,沈从文,芦焚等人的 创作,在文化批判之中融入社会批判的内涵,老舍的 作品社会批判的意味更加强烈;夏丐尊,叶圣陶,丰 子恺等人,在温和的文字中,隐藏着深深的社会忧虑: 即便对于施蛰存这样的"新感觉派"作家,开明书店 也特别选择他的批判现实类的作品出版.另外,在现 代文学出版史上,开明书店还留下了几段"敢于担当" 的佳话,例如,"瞿秋白牺牲后,鲁迅编的瞿秋白遗 作《海上述林》,没有一家印刷厂敢于接手,最后还 是找到开明的主要印刷厂美成公司(经理是章的妻 舅)打的纸版."…(P83同类事件还发生在丁玲身上, 1936年丁玲被软禁,时值开明书店组织出版十周年 纪念短篇小说集刊《十年》,叶圣陶毅然写信给丁玲 约她着文,丁玲写了批判现实的《一月二十三日》,被 编入《十年》中.这种批判现实,勇于抗争的文学出 版品格,在外国文学作品的出版方面也是十分明显 的,比如它有意选择出版了托尔斯泰,契诃夫,安徒 生,高尔斯华绥,都德等具有民主抗争意识的作家以 及匈牙利,保加利亚等受奴役国家作家的作品. 另外,在全部文学书籍出版物中,外国文学与中 国古代文学的出版所占比例很小,两者相加还不到 13%,而中国现代新文学的理论,评论,作品的出版 成为开明书店文学出版的重中之重,其总数占全部文 学书籍出版物的87.13%,尤其是作品类有191种,占 7O%,这与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等其它几大出版机 构重视中国古典着述的出版有较大差异.这也显示了 第4期郭战涛民国时期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 开明书店关注"当下"社会文化的特征. 开明人正是这样,他们立足于文学本位,投射出 自己浓郁的社会责任感.我们不妨以《十年》为个案 具体这种取向.《十年》是开明书店为纪念创立 十周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l936年7月初版,本年 l2月出版续集,1938年l0月出版正,续合定本.《十 年》共收录26位作家的26篇小说.对于出版这本书 的意义,夏丐尊认为:为了纪念开明书店创立十周年 " …… 就约当代作家各替开明特写一篇新作,用来纪 念开明,同时也给我国小说界留个摄影.发育了将近 二十年的新体小说成为什么样子,虽然不能全般看 出,但是总可以从这里看出一大部分.在这一点上, 这部书似乎有着不少的意义."[6]()《十年》对小说作 家的选择,体现着开明书店整体性的文学观念与对 "将近二十年的新体小说"的价值评判.《十年》共收 录26位作家的26篇小说,其中除了凌叔华的《死》, 沈从文的《主妇》,周文的《爱》,夏丐尊的《流弹》4 篇小说以描述日常家庭生活为主体外,其余22篇都 是比较直接地揭露社会黑暗表现社会冲突的作品,像 鲁彦的《银变》,既写出了钱庄赵老板对下层百姓的 压榨及百姓的反抗,又写出了他与上层官僚的冲突; 老舍的《且说屋里》叙述勾结日本人的新任建设委员 会会长包善卿工于心计,厚颜无耻,他的长女参加学 潮反对他,与其他学生一起聚集在包善卿家附近高呼 打倒卖国贼的口号;巴金的《星》讲述了革命青年参 加实际军事斗争抗击恶霸土匪的故事;萧军的《四条 腿的人》控诉了帝国主义对中国工人的剥削与欺 压……都比较直接地揭示了当时的民族矛盾和社会矛 盾.在动荡不安的时代,开明人以这样的方式切入现 实,展现了他们作为优秀知识分子的社会良知.这类 作品的出版,表明了开明书店文学取向中注重"抗争" 的面. 不过,我们也清楚地看到,开明书店文学取向中 的"抗争"是一种"有限度的抗争",与政治保持一 定的距离是开明书店一贯的经营策略.它虽然出版了 大量的批判现实类作品,但其中绝没有情调激昂,直 接宣扬反抗政治体制的"革命文学"作品.而且,开 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版,有回避具体政治事件的倾 向,例如在全民总动员的抗日战争期间,左翼倾向的 生活书店,大众出版社等出版机构直接介入生活,出 版了以说唱,地方戏曲,小故事为主要形式鼓舞抗战 士气的作品,稳重的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也出版了 一 些内容有关抗战的大众读物,开明书店由于一直并 不热心于大众读物的出版,所以即使在大后方的重 庆,也没有这方面内容的出版物;它所出版的三种报 告文学中只有一种与抗战有关,此外抗战内容只在几 部话剧之中有所涉及. 关怀现实和相对疏离政治事件,表面看来是一 对矛盾姿态,但二者却和谐共存于开明人的出版行为 之中,这种现象的产生决定于开明人的人生态度:既 怀抱济世思想又不参与具体的政治纷争.也即,开明 人的关怀现实,更多的是在文化伦理的层面上,是立 足文化教育本位的关怀,是一种"文化启蒙主义",这 种姿态与激进的社会革命派有显着的差异."讲到开 明同人的作风,有四句话可做代表:是'有所爱',爱 真理,爱一切公认为正当的道理.反过来是'有所恨', 因为无恨爱才不坚,恨的是反真理.再则是'有所为, 有所不为',合乎真理的才做,反乎真理的就不做.一 般朋友中问做人是这样的.虽无标语,但确实以此态 度做人,以此态度做出版编书等事,这是可以告慰于 诸位先生的."[81(六卷船开明书店是一些同志的结合 体.这所谓同志,并不是信奉什么主义,在主义方面 的同志,也不是参加什么党派,在党派方面的同志. 只是说我们这些人在意趣上互相理解,在感情上彼此 融洽,大家愿意认认真真做点儿事,不求名,不图利, 却不敢忽略对于社会的贡献:是这么样的同志."(六 卷l引叶圣陶的这两句话正可以用来解释开明书店的 文学取向. 开明书店方正严肃的文学书籍出版取向,来源 于开明人的君子风范.自开明书店创立之后先后成为 各部门核心人物的章锡琛,赵景深,夏丐尊,叶圣陶, 王伯祥,顾均正,徐调孚,宋云彬等人都堪称谦谦君 子,他们为人谦逊有礼而心怀正气,共同构筑了开明 书店自由,开放,民主意识强烈的文化品格.1946年 开明书店庆祝成立20周年,叶圣陶写的纪念碑辞中 有"思不出其位"的诗句,反映了开明人对自身知识 分子角色定位的清醒认识.以这样的文化品格为底 蕴,在文学书籍出版方面,开明人始终以文学本体价 值和社会良知张扬现代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和人间情 怀,坚持文学有益于社会人生的理念,不妥协,不苟 且,不媚俗,为新文学的传播做出了巨大贡献.茅盾 在开明书店二十周年纪念会上评论开明书店:"得风 气之感应,'商务'是迟钝了,'生活'是敏感了,开 明则介乎中间,它稳重而不落伍,亦不肯不顾一切, 冲锋陷阵.其实呢,在目前这样的时代,开明的稳扎 稳打是很适宜的."『9】(P.对于开明书店的文学书籍出 版,这也是恰当的评论. 注释: ?本文所用数据由笔者根据《民国时期总书目》(北 京图书馆编,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年11 月第一版)统计整理而来. 参考文献: [1]杜维明.东亚价值与多元现代性[M].北京:中 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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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PublishingOrientationofLiteraryWorks inKaiMingBookshopduringtheTimeof"Minguo" GU0Zhan—tao (TheHumanityCollegeofEastchinaNormalUniversity,Shanghai,200062) Abstract:DuringthetimewhenChineseintellectualswereexperiencingreforms,theleadersofKaiMingbookshopestab- lishedtl1ePOstawarenessandhumanismofmodemintellectuals.AndduetOtl1esespiritualtreasure.thepublishingorientationof literaryworksinKaiMingbookshophadshowedtwodistinguishablecharacters:firstly,theirattitudeofseekingthevalueof literatureitselfwasmanifestedintheirseriouschoiceonpublishingliteraryworkswithhighqualityratherthanlucrativepopular books;secondly,theirmanagingprinciplewhichWasestablishedonbasicmoralityguidedtheirdirectionthatwasleadtOthe societyandpeople,andfarawayfromanypoliticalideology. KeyWOrds:Kaimingbookshop;thepublishingorientationofliteraryworksthecharactersoforientation. ? 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