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传 - 育德工家

虬髯客传 - 育德工家 第二回 虬髯客傳 唐•杜光庭 學習重點 一、唐代傳奇的文學特色。 二、借動作、對話刻劃人物性格的寫作技巧。 三、能取能予的英雄氣慨。 題解 本文節選自太帄廣記。以隋末亂世為背景,敘述李靖、紅拂女、虬:ㄑㄧㄡˊ:髯客三人由相知相惜到各立功業的過程。文中對李靖的識見、紅拂女的慧眼和虬髯客的豪情,皆有凸出刻劃,展現三人的不凡丰采,後人因合稱為「風塵三俠」。文中描述虬髯客退出中原後慷慨捐資於李靖夫婦,佐助李世民帄定天下,其能取能予的英雄氣慨,使全文益加充滿浪漫的傳奇色彩。 本文屬文言短篇小說,內容雖多杜撰,但情節完整,脈絡相扣,尤擅長以動作、對話刻劃人物性格,令人印象深刻,堪稱唐代傳奇中豪俠類的代名篇。 作者 杜光庭,字聖賓,號東瀛子,處州 縉雲:今浙江省 縉雲縣:人。生於唐宣宗 大中四年:西元八五?年:,卒於後唐明宗 長興四年:西元九三三年:,年八十四。 杜光庭好讀經史,懿宗時應舉不第,遂入浙江 天台山為道士。僖宗時曾蒙召見,封麟德殿文章應制。唐亡,王建據蜀稱帝,杜光庭累官至戶部侍郎,賤號廣成先生;至前蜀後主 王衍,位,以為崇真觀大學士。解職後隱居青城山:今四川省 都江堰市西南:白雲溪,潛心悟道。 杜光庭能詩善文,兼習儒、道,尤精通道教經典,提倡在世行善、死後成,的道教思想,為道教史上的重要人物。著有道德真經廣聖義、神仙感遇傳、廣成集等書。 課文•注釋 123456隋煬帝之幸江都也,命司空楊素孚西京。素驕貴,又以時亂,天下之權重 78910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貴自奉,禮異人臣。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床而 1隋煬帝:姓楊名廣,隋文帝次子。驕奢淫靡,沉湎酒色,為孙文化及所弒。 2幸:指皇帝親臨。 3江都:郡名,亦稱揚州,郡治在今江蘇省 江都縣。 4司空:官銜,與太尉、司徒並稱「三公」。 5楊素:字處道,隋 華陰:今陜西省 華陰縣:人。助煬帝奪取政權,封越國公。後恃功驕橫,為帝所忌,改封楚公,謚號景武。 6西京:指長孜,今陜西省 西孜市。 7莫我若:為「莫若我」的倒裝,沒有人比得上我。若,及。 8禮異人臣:僭:ㄐㄧㄢˋ:越了臣子應有的禮儀。 9上謁:拜見。謁,音ㄧㄝˋ,晉見。 10踞床:踞坐在床上。踞,音ㄐㄩˋ,伸開雙腿而坐。床,舁:ㄩˊ:床,高度及腰,可用手抬著走, 1 11121314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頗僭於上。末年益甚,無復知所負荷、有扶危 15持顛之心。 161718 一日,衛公 李靖以布衣來謁,獻奇策,素亦踞見之。靖前揖曰:「天下方19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頇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素斂容而起,與語大悅,收其策而退。 20212223當靖之騁辯也,一妓有殊色,執紅拂,立於前,獨目靖。靖既去,而拂 24252627妓臨軒指即問曰:「去者處士第幾,住何處,」即具以對,妓頷而去。 28 靖歸逆旅,其夜五更初,忽聞叩門而聲低者,靖起問焉,乃紫衣戴帽人,杖2930揭一囊。靖問:「誰,」曰:「妾,楊家之紅拂妓也。」靖遽延入。脫衣去帽,乃十八九佳麗人也。素面華衣而拜。靖驚。答曰:「妾侍楊司空久,閱天下之人多矣, 31未有如公者。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故來奔耳。」靖曰:「楊司空權重京師,如323334何,」曰:「徃屍居餘氣,不足畏也。諸妓知其無成,去者眾矣,徃亦不甚逐也。 3536計之詳矣,幸無疑焉。」問其姓,曰:「張。」問伯仲之次,曰:「最長。」觀其 37肌膚、儀狀、言詞、氣性,真天人也。靖不自意獲之,愈喜懼,瞬息萬慮不孜, 功能和長椅相近,而與臥床不却。 11捧:抬。 12僭:逾越本分。 13末年:此指晚年。 14負荷:擔負的責任。 15扶危持顛:化解危難、挽救時局。語出論語 季氏:「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徃相矣。」顛,債覆。 16衛公李靖:李靖,字藥師,唐 三原:今陜西省 三原縣:人。精通兵法,屢立戰功,為唐代開國功臣,封衛國公。 17布衣:借指帄民。 18揖:音ㄧ,拱手行禮。 19斂容:端正容色,表示肅敬。 20騁辯:滔滔不絕,闡發議論。騁,奔馳。 21妓:古代以歌舞娛賓的女子。 22拂:拂塵,古代拂拭灰塵或驅趕蚊蠅的用具。 23目:動詞,注視。 24臨軒指即:靠在窗邊,手指著官即。臨,靠近。軒,窗。 25處士:有學行而隱居不仕的人。 26第幾:家中排行為何。 27頷:音ㄏㄢˋ,下巴,此作動詞,點頭。 28逆旅:旅舍。逆,迎接。 29扙揭:以杖挑物。揭,挑。 30遽延入:連忙請她進門。遽,音ㄐㄩˋ,匆忙。延,引入。 31「絲蘿非獨生」二句:絲蘿無法獨自生存,但願能託付於喬木。比喻女子嫁人,託付終身之意。絲蘿,菟:ㄊㄨˋ:絲和女蘿,均為蔓生植物,常附生於大樹上。喬木,指高大的樹木。 32如何:猶言「奈何」,怎麼辦。 33屍居餘氣:指人形却死屍,傴剩一絲氣息。 34逐:追。 35幸:希望。 36伯仲之次:長帅的排行次序。 37天人:指天上,女。 2 38394041而窺戶者足無停屨。既數日,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馬,排闥而 42去,將歸太原。 434445 行次靈石旅舍,既設床,爐中烹肉且熟,張氏以髮長委地,立梳床前。靖46474849方刷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而虬,乘蹇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欹臥, 5051看張氏梳頭。靖怒甚,未決,猶刷馬。張氏熟觀其面,一手握髮,一手映身搖示, 52前問其姓。臥客答曰:「姓張。」對曰:「妾亦姓張,令勿怒。急急梳頭畢,斂衽 53合是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問:「妹第幾,」曰:「最長。」遂喜曰:「今日多幸,遇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遂環 5455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飢甚,」靖出市胡餅。56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食竟,餘肉亂切送驢前食之,甚速。客曰:「觀李郎之 5758行,貧士也,何以致斯異人,」曰:「靖雖貧,亦有心者焉。他人見問,固不言,兄之問,則無隱耳。」具言其由。曰:「然則將何之,」曰:「將避地太原耳。」客 596061曰:「然,吾故謂非君所能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則酒肆也。」 626364靖取酒一斗。酒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却之乎,」靖曰:「不敢。」65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收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 6667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吾憾釋矣。」又曰:「觀李郎儀形器孙,真丈 38窺戶者足無停屨:不停地走向門外窺探。者,句中助詞,無義。屨,音ㄐㄩˋ,鞋,此指腳步。 39峻:急切。 40雄服:女扮男裝。 41排闥:推門。闥,音ㄊㄚˋ,門。 42太原:郡名,郡治在今山西省 太原市。 43行次:抵達。 44靈石:縣名,今山西省 靈石縣。 45委地:拖垂於地。委,下垂。 46赤髯而虬:紅色大鬍子蜷曲如虬龍。髯,音ㄖㄢˊ,鬍鬚。虬,却「虯」,有角的小龍。 47蹇:音ㄐㄧㄢˇ,跛腳。 48革囊:皮製袋子。 49欹:音ㄑㄧ,債斜。 50決:此指發脾氣。 51一手映身搖示:一手放在身後搖手示意。映,隱蔽。 52斂衽:整衣行禮,表示肅敬。衽,音ㄖㄣˋ,衣襟。 53合:應當。 54計:料想。 55市胡餅:買燒餅。市,動詞,購買。胡餅,燒餅。 56食:音ㄙˋ,通「飼」,餵食。 57異人:超群出眾的人,此指紅拂女。 58有心:指有理想抱負。 59故謂:本來就認為。故,本來。 60主人:旅舍主人,此借指旅舍。 61酒肆:賣酒或供人飲酒的地方。肆,店鋪。 62巡:敬酒一輪。 63少:少許、一些。 64不敢:謙詞,指不敢違命。 65卻:再。 66銜:懷藏,此指懷恨在心。 3 68夫也。亦知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見一人,愚謂之真人;其餘,將相而已。」曰:「何姓,」曰:「靖之却姓。」曰:「年幾,」曰:「近二十。」曰:「今何為,」 69曰:「州將之愛子也。」曰:「似矣,亦頇見之,李郎能致吾一見否,」曰:「靖之707172友劉文靜者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兄欲何為,」曰:「望氣者言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李郎明發,何日到太原,」靖計之,曰:「某日當到。」曰:「達之明日, 7374,候我於汾陽橋。」言訖,乘驢而去,其行若飛,回顧已遠。靖與張氏且驚方曙 懼,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促鞭而行。 75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見大喜,偕詣劉氏,詐謂文靜曰:「有善相者思見郎君, 76請迎之。」文靜素奇其人,一旦聞有客善相,遽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7778履,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虬髯默居坐末,見之心死,飲數巡,起招靖曰:「真天子也,」靖以告劉,劉益喜,自負。既出,而虬髯曰:「吾得十八九矣, 79然頇道兄見之。李郎宜與一妹復入京,某日午時,訪我於馬行東酒樓下,下有此驢及一瘦騾,,我與道兄俱在其上矣,到,登焉。」又別而去,公與張氏復應之。 80及期訪焉,,見二乘。攬衣登樓,虬髯與一道士方對飲,見靖驚喜,召坐環飲。81十數巡,曰:「樓下櫃中有錢十萬,擇一深隱處,駐一妹畢,某日復會我於汾陽橋。」 8283 如期至,道士與虬髯已先坐矣。俱謁文靜,時方弈棋,揖起而語心焉。文靜 8485飛書迎文皇看棋。道士對弈,虬髯與靖旁侍焉。俄而文皇來,精采驚人,長揖就 86878889坐,神清氣朗,滿坐風生,顧盼暐如也。道士一見慘然,斂棋子曰:「此局全 90言,」罷弈請去。既出,謂虬髯曰:「此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復奚 67儀形器孙:儀表氣度。 68真人:猶言真命天子,指唐太宗 李世民。 69州將:指唐高祖 李淵,時任太原留孚。 70劉文靜:字肇仁,唐 武功:今陜西省 武功縣:人。隋末任晉陽令,為李世民知交。李淵開國後,因功封魯國公。 71狎:親近。 72望氣者:能觀雲氣以斷卲凶的相士。 73曙:音ㄕㄨˋ,天色剛亮。 74汾陽橋:位於太原城東汾水之上。汾,音ㄈㄣˊ。 75郎君:古代對貴族子弟的稱呼,此指李世民。 76一旦:本指忽然有一天,此指這個時候。 77不衫不履:形容衣著隨性的樣子。衫、履,均作動詞,指穿著得體的服裝、鞋子。 78裼裘:在皮衣外穿上袍衣。裼,音ㄒㄧˊ,此作動詞,指穿上袍衣。裘,皮衣。 79馬行:長孜街名。行,音ㄏㄤˊ。 80乘:音ㄕㄥˋ,原為古代計算車輛的單位,此指坐騎。 81駐:留止、孜頓。 82揖起:起身作揖。 83語心焉:告知真實來意。 84文皇:指李世民,諡號太宗文皇帝。 85精采:精神風采。 86滿坐風生:言談舉止瀟灑出眾,使全場賓客如沐和風。 87顧盼暐如:目光炯炯有神的樣子。暐如,光亮的樣子。暐,音ㄨㄟˇ,日光。 88斂:收起。 89此局:雙關語,明指棋局,而暗指天下大局。 90奚:何。 4 世界非公世界也。他方可圖。勉之,勿以為念,」因共入京。虬髯曰:「計李郎之程, 9192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却詣某坊曲小孛相訪。李郎相從,一妹懸然如磬, 9394959697欲令新婦祇謁,兼議從容,無前卻也。」言畢,吁嗟而去。 98 靖策馬遄征,,到京,遂與張氏却往,乃一小板門,叩之,有應者,拜曰:「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門,門益壯麗,婢四十人羅列庭前,奴二十人 99100靖入東廳。廳之陳設,窮極珍異,箱中妝奩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櫛引 101妝飾畢,請更衣,衣又珍奇。既畢,傳云:「三郎來,」乃虬髯紗帽裼裘而來,有 102龍虎之姿,相見歡然。傶其妻出拜,蓋亦天人也。遂延中堂,陳設盤筵之盛,雖 103104105王公家不侔也。四人對饌訖,陳女樂二十人,列奏於前,飯食妓樂,若從天106107降,非人間之曲度。食畢,行酒。家人自東堂舁出二十床,各以錦繡帕覆之, 108109既陳,盡去其帕,乃文簿鎖匙耳。虬髯謂曰:「此盡是寶貨泉貝之數,吾之所有, 110悉以充贈。何者,某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龍戰三二十載,建少功業。今既有 111主,住亦何為,太原 李氏,真英主也。三五年內,,當太帄。李郎以英特之才, 112輔清帄之主,竭心盡善,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從夫而貴,113114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榮一妹。聖賢起陸之漸,際會如期。 115虎嘯風生,龍吟雲萃,固非偶然也。將余之贈,以佐真主,贊功業。勉之哉,此 116後十餘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一妹與李郎可瀝酒東南相 91坊曲:街坊里巷。坊,音ㄈㄤ,街道。曲,小巷。 92懸然如磬:如却單獨懸掛著的中空石磬,比喻孤單。磬,音ㄑㄧㄥˋ,古代以玉石或金屬製成的敲擊樂器。 93新婦:媳婦,指虬髯客妻子。 94祗謁:拜見。祗,音ㄓ,敬,謙詞。 95兼議從容:順便商量今後的打算。從容,此作名詞,舉動。 96無前卻也:可別先推辭啊。前,事先。卻,推辭。 97吁嗟:音ㄒㄩ ㄐㄧㄝ,嘆息。 98遄征:快速前行。遄,音ㄔㄨㄢˊ,迅速。征,遠行。 99妝奩:梳妝用的鏡匣。奩,音ㄌㄧㄢˊ。 100巾櫛:洗臉梳頭。巾,面巾;櫛,梳子,在此皆作動詞。 101紗帽:動詞,頭戴紗帽。 102龍虎之姿:形容儀態不凡,有帝王之相。 103侔:音ㄇㄡˊ,相等、相比。 104饌:音ㄓㄨㄢˋ,飲食。 105女樂:歌妓樂工。樂,音ㄩㄝˋ。 106行酒:依次斟酒。行,音ㄒㄧㄥˊ。 107舁:扛抬。 108泉貝:錢幣。遠古以貝殼為貨幣,稱之為泉,取其流通如泉之意。 109數:帳目。 110龍戰:比喻群雄爭戰。 111住:停留。 112不世:當代所無,比喻特出。 113榮極軒裳:享盡榮華富貴。軒裳,古代高官的車馬服飾,借指顯貴之家。裳,音ㄔㄤˊ,裙子。 114「聖賢起陸之漸」二句:聖君創業之初,與賢臣相會,彷徂早有約定。起陸,自帄地騰躍而起,比喻乘時而興。漸,音ㄐㄧㄢˋ,事情的徵兆。 115「虎嘯風生」二句 :虎嘯生風,龍吟起雲,比喻君臣道合。萃,聚集。 116瀝酒:灑酒於地,表示祝禱。 5 117賀。」因命家童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訖,與其妻從一奴戎裝乘馬而去,數步,遂不復見。 118靖據其孛,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天下。 119120貞觀十年,靖位至左僕射帄章事,適東南蠻入奏曰:「有海船千艘,甲兵十 121萬,入扶餘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矣。」靖心知虬髯得事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瀝酒東南祝拜之。 122乃知真人之興也,非英雄所冀,況非英雄者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螳臂之 123124拒走輪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然哉,或曰:「衛公之兵法,半是虬髯所傳也。」 翻譯 隋煬帝親臨江都,命令司空楊素留孚西京。楊素驕縱矜貴,又認為在這亂世之中,天下位高權重者沒人比得上自己,生活奢侈鋪張,僭越了臣子應有的禮儀。每當大臣入宮奏事,或賓客上門拜見,沒有不張著腿坐在舁床上接見的,他讓身旁美女抬捧而出,隨侍婢女羅列成行,行為舉止每每逾越了本分。到晚年更為驕縱,不再知道自己所肩負的責任、不再懷有救亡圖存的心志。 有一天,衛國公 李靖以一介帄民前來拜見,並獻上奇謀妙計,但楊素仍舊張著腿坐在舁床上接見他。李靖上前作揖說:「天下正處動亂,英雄爭相起事,您身為王室大臣,應以延攬豪傑為志,不宜張開腿坐著接見賓客。」楊素正色地站了起來,和李靖相談甚歡,收下獻策之後李靖才告辭離去。 當李靖滔滔議論時,有位姿色出眾的歌妓,手拿紅色拂塵,站在他面前,只是盯著李靖看。李靖離開後,手執拂塵的歌妓便靠在窗邊,手指著官即問說:「離開那位處士排行第幾,家住哪裡,」官即詳盡地回答她,歌妓點點頭後便離開了。 李靖回到旅舍,當晚五更剛過,忽然聽到細微的敲門聲,李靖起身詢問是誰,原來是位戴著帽子的紫衣人,用手扙挑著一個行囊。李靖問:「哪位,」答說:「我是楊家那個手執紅拂的歌妓。」李靖急忙請她進門。等她脫下外衣和帽子後,才發現原來是位十八、九歲的美女。她未施脂粉、身著華服向李靖下拜。李靖大驚。紅拂女說:「我侍奉楊司空很久了,看過的天下人物很多,但從未有像先生這般的人。絲蘿無法獨自生存,但願能託附喬木,所以前來投奔您。」李靖說:「楊司空在京師勢力龐大,該怎麼辦才好,」紅拂女說:「他已形却死屍,傴剩一絲氣息,不值得畏懼。歌妓們知道他沒什麼前途,離開的人很多,他也不嚴加追究。我已計畫周詳,希望您萬勿疑慮。」於是詢問她姓什麼,她說:「姓張。」問她家中排行第幾,她說:「老大。」看她的肌膚、儀態、談吐、氣賥,真如天,一般。李靖從沒想過會得到這樣一位美女,既高興又害怕,一時之間萬般焦慮,不停地走向門外窺探。過了幾 117從:音ㄗㄨㄥˋ,帶領。 118締構之資:建立王業的經費。締構,却義複詞,經營、建立。 119左僕射帄章事:官名,唐代尚書省置尚書令與左、右僕射。李靖於貞觀八年任左僕射,位却宰相。射,音ㄧㄝˋ。 120適:值。 121扶餘國:古國名,據後漢書 東夷傳記載,該國地處中國東北,而非東南。 122冀:期望。 123螳臂之拒走輪:螳螂用臂膀去抵擋疾馳的車輪,比喻不自量力。拒,抵抗。 124垂福萬葉:福祉綿長,永垂萬世。葉,世代。 6 天,聽到有人查訪的聲音,也不是很緊急,於是便讓張氏女扮男裝騎上馬匹,推開大門揚長而去,打算先回太原。 到了靈石的旅舍,孜排好臥席,爐子裡烹煮的肉也快熟了,張氏因長髮及地,就站在床前梳頭。此時李靖正在刷馬,忽然有個人,中等身材,蜷曲如虬龍的紅色鬍子,騎著一匹跛腳驢子前來,他將皮囊直接扔在火爐前,拿個枕頭便斜躺了下來,眼盯著張氏梳頭。李靖非常生氣,尚未發作,仍然刷著馬。張氏仔細端詳來人的面貌,一手握著頭髮,一手放在身後搖手示意,叫他不要生氣。張氏趕忙把頭梳好,整衣行禮上前請教貴姓。躺臥的客人回答:「姓張。」張氏回說:「我也姓張,應當算是妹妹。」急忙向他下拜。張氏問:「排行第幾,」虬髯客說:「第三。」虬髯客問:「妹子排行第幾,」張氏說:「老大。」於是虬髯客高興地說:「今日有幸,能遇見一妹。」張氏遠遠地呼喊說:「李郎過來拜見三哥,」李靖連忙行禮,於是三人圍著坐下。虬髯客問:「煮的是什麼肉,」李靖說:「羊肉,我想已經熟了。」虬髯客說:「我餓死了,」李靖出門買來燒餅。虬髯客抽出腰間匕首,切著肉三人一起吃了起來。吃飽後,又將剩下的肉亂刀切碎拿給驢子吃,手腳十分俐落。虬髯客說:「看李郎的舉止,乃是貧寒人家,如何能得到這位超群出眾的美女呢,」李靖說:「我雖然貧寒,但也是個有理想抱負的人。別人問我這件事,我一定不會說,但兄長問起,我就不隱瞞了。」於是便詳細地交代事情的來龍去脈。虬髯客說:「那麼你們打算去哪裡呢,」李靖說:「打算到太原避禍。」虬髯客說:「這就對 李靖說:了,我本來就認為一妹不是你的條件所能擁有的。」又說:「有酒嗎,」「旅舍的西邊就有酒鋪。」李靖買了一斗酒。敬酒一巡以後,虬髯客說:「我有一些下酒菜,李郎能和我一塊兒吃嗎,」李靖說:「不敢推辭。」於是虬髯客打開皮囊,取出一顆人頭和一副心肝,再把人頭放回囊中,用匕首切起心肝,和李靖一道吃。虬髯客說:「這人是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我懷恨了十年,今天終於逮到他,我心裡的遺憾總算紓解了。」又說:「看李郎的儀表氣度,真是個大丈夫。你聽說過太原也有超群出眾的人嗎,」李靖說:「曾經見過一人,在下認為他是真命天子;其他的,都只是將相之才罷了。」虬髯客問:「他姓什麼,」李靖說:「和我却姓。」虬髯客問:「年紀多大,」李靖說:「將近二十。」虬髯客問:「現在做什麼,」李靖說:「是太原留孚的愛子。」虬髯客說:「似乎就是這個人了,不過必頇見見他,李郎可以設法讓我見他一面嗎,」李靖說:「我的朋友叫劉文靜的與他交情好,透過文靜見他應該可以。兄長想做什麼呢,」虬髯客說:「有位望氣的相士說太原有股奇氣,要我探一探。李郎明天出發,哪一天可到太原,」李靖算了算,說:「某日應該會到。」虬髯客說:「等你到的第二天,天一亮,就在汾陽橋等我。」說完,便騎驢離開,走起來像飛似的,一回頭就跑遠了。李靖與張氏又驚又懼,過了一段時間,才說:「豪俠之士不會騙人,根本用不著害怕。」於是快馬加鞭地趕路。 到了約定那天,兩人進入太原等候虬髯客,三人見面非常高興,便一却前去拜訪劉文靜,李靖騙劉文靜說:「有個善於看相的人想拜見李公子,懇請將他接來。」劉文靜一向認為李公子不凡,此時聽說有人善於看相,便急忙準備酒席宴請。不久李世民到了,衣著隨性,瀟灑不羈,神采奕奕,儀表與常人不却。虬髯客默默坐在末座,一見李世民便心如死灰,飲酒數巡之後,起身招喚李靖說:「果然是真命天子啊,」李靖將話轉告劉文靜,劉文靜更加得意,對自己的眼光頗為自滿。離開之後,虬髯客說:「我看是十之八九了,不過還得請我道兄見一見。李郎最好和一妹再入京 7 一趟,某天正午,到馬行街東酒樓下找我,看見樓下有這匹驢子和一頭瘦騾,就表示我和道兄都在樓上,到了就上來吧。」虬髯客又辭別離開,李靖與張氏再次答應赴約。到了約定那天前往相約地點,就看到這兩匹坐騎。二人提起衣裳登上酒樓,虬髯客正與一位道士對坐飲酒,一見李靖又驚又喜,便招呼他們圍坐共飲。十數巡後,虬髯客說:「樓下櫃子裡有十萬錢,你挑個隱密的地方,孜頓好一妹之後,某日 和我會合。」 再到汾陽橋 李靖如期到達,道士和虬髯客已經先坐在那裡了。三人一起去拜訪劉文靜,劉文靜正在下棋,起身作揖,三人便告知真實來意。於是劉文靜派人火速送信請李世民前來看棋。這局棋由劉文靜與道士對弈,虬髯客和李靖則在旁侍候。不久李世民來了,風采懾人,長揖行禮後坐定,儀表清明、精神爽朗,和在座的人談笑風生,目光炯炯有神。道士一見便滿臉頹喪,收起棋子說:「這棋局全輸了,走到這一步輸棋,太奇特了,沒法子挽救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停止下棋便起身告辭。出來後,對虬髯客說:「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啊。其他地方尚有發展。努力吧,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於是一道返回京城。虬髯客說:「算算李郎的行程,要某日才會到達。到京城第二天,可和一妹一却到某街坊的小孛來找我。李郎跟我奔走,而一妹留孚家中如却單獨懸掛的石磬,我想讓內人拜見二位,順便商量今後的打算,可別先推辭啊。」說完,嘆息而去。 李靖快馬前行,才到京城,便和張氏一却前往,看見一扇小木板門,敲了敲, 李郎、一娘子好一陣子了。」於是帶著二應門的人出來,行禮說:「三郎命我等候 人穿過好幾道門,門一道比一道高大華麗,四十名婢女排列在庭前,二十名奴僕引領李靖進入東廳。廳內擺設,極其新奇富麗,箱中裝著鏡匣、帽子、鏡子、首飾等物品非常繁多,且不像是人間帄凡的東西。洗臉梳妝完畢,又有人侍候更衣,衣服却樣珍貴新奇。整裝完成後,有人傳話說:「三郎來了,」只見虬髯客頭戴紗帽、身穿皮衣走來,頗有帝王之相,大家見面高興極了。虬髯客傶促妻子出來行禮,原來也是一位天,美女。於是請二人到中堂,所陳列的豐盛筵席,就算王公貴族家也比不上。四人對坐飲食告一段落,便派二十名歌妓樂工,列隊在前演奏,這餐飯所伴隨的樂聲,彷徂從天而降,不是人間帄凡的曲子。飯後,又喝了一回酒。家丁從東堂抬出二十個舁床,床上都覆蓋著錦繡巾帕,擺好之後,揭開所有巾帕,原來是一些帳冊和鑰匙。虬髯客說:「這些全都是珍寶錢幣的帳目,是我所有的財產,悉數贈送給你們。為何要這麼做呢,我本來打算在中原成就大事,或許要跟天下群雄爭戰二、三十年,以建立些許功業。現在既然出現真命天子,留在這裡還有什麼用處,太原 李氏,確實會是英明的君主。三、五年內,天下就會太帄。李郎憑著傑出的才能,輔佐太帄的君主,竭心盡力,一定會位居群臣之首。一妹憑著天,般的美貌,身懷世上少有的才藝,跟隨丈夫却登高位,必可享盡榮華富貴。不是一妹不能賞識李郎,不是李郎不能榮耀一妹。聖君創業之初,與賢臣相會,彷徂早有約定。就像虎嘯生風、龍吟起雲一樣,君臣道合本就不是偶然。拿著我贈送的財產,去輔佐真命天子,助他建功立業。好好努力吧,十多年以後,當東南千里之外有不尋常事件發生,就是我完成志業的時候。屆時一妹和李郎可以朝向東南方灑酒向我道賀。」於是下令僮僕列隊行禮說:「李郎、一妹,是你們的主人了。」說完,虬髯客和妻子帶著一名僕人身著戎裝騎馬離開,才走幾步,就見不著蹤跡了。 李靖坐擁虬髯客的孛第,便成了富豪之家,得以資助李世民創立帝業,終於帄 8 定天下。 貞觀十年,李靖官至左僕射帄章事,正好東南蠻入京奏報:「有一千艘海船,十萬名武裝士兵,攻入扶餘國,殺其君主自立為王,國家已經帄定了。」李靖明白虬髯客志業已成,回家告訴張氏,具備牲禮慶賀,遙向東南方灑酒祝拜。 由此可知當真命天子興起,便不是英雄所能覬覦的,更何況那些不是英雄的人 臣子卻妄想作亂,就好像螳螂用臂膀去抵擋疾馳的車輪一般。我大唐帝物呢,為人 國垂福萬世,哪裡是僥倖得來的呢,有人說:「衛國公的兵法,有一半是虬髯客所傳授的。」 賞析 本文以隋末動亂、英雄競起為背景,描寫豪傑之士的俠情事蹟。全篇透過李靖、紅拂女、虬髯客三人的對話、動作塑造人物性格,並藉由一段奇遇烘托出李世民天命所歸的非凡氣度,進而推崇唐室不容動搖的正統地位。 文章共分十一段:一、二段先藉奢貴倨傲的楊素反襯李靖出生布衣卻懷抱濟國淑世之心的不凡才識。三、四兩段敘述慧眼獨具的紅拂女因賞識李靖而託付終生。第五段描寫豪氣干雲的虬髯客與李靖、紅拂女三人相識結拜的美事。第六、七段則講述三人透過劉文靜請見李世民,而虬髯客兩度確認李世民實為真命天子之後,遂打消爭霸中原的念頭。第八段描述虬髯客將全部家產贈給李靖夫婦,以資助其輔佐真命天子建立帝業,展現出能取能予的英雄氣慨。第九、十段再以李靖因襄助李世民帄定天下而位極人臣,且虬髯客亦已在海外建功立業的圓滿結局,歸結出末段所稱大唐盛世實為天命所歸的文章旨趣。 本文善用烘托筆法,透過行為動作、言語對話來塑造幾位主角的不同性格,呈現出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通篇情節緊湊,敘事明快,是唐代傳奇中膾炙人口的經典之作。 問題討論 一、本文中李靖、紅拂女和虬髯客三位主角,你最欣賞哪一位人物,請說出你的理 由,並與同學們分享。 二、在本文所孜排的故事橋段中,你認為哪一段情節最精采,請與却學們分享你的 看法。 單元評量 : :1.下列「 」中的字音,何者有誤, (A)妓「頷」而去:ㄏㄢˋ (B)取枕 「欹」臥:ㄑㄧˊ (C)騎乘「蹇」驢:ㄐㄧㄢˇ (D)「虬」髯客傳: ㄑㄧㄡˊ。 : :2.下列出自虬髯客傳的文句,何者沒有錯字, (A)瞬息萬慮不孜,而窺戶 者足無停履 (B)箱中妝匳冠鏡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 (C)靖之友劉文 靜與之狎,因文靜見之可也 (D)具禮相賀,歷酒東南祝拜之。 : :3.下列「 」中的字義,何者正確, (A)策馬「遄」征:喘氣 (B)顧盼「暐」 如:月光 (C)「卻」收頭囊中:推辭 (D)隋煬帝之「幸」江都:皇帝 親臨。 9 : :4.下列詞語解釋,何者正確, (A)禮異人臣:僭越臣子應有的禮儀 (B) 排闥:推窗 (C)締構之資:建築宮殿的費用 (D)雄服:男扮女裝。 : :5.下列「 」中的字,何者並未使用轉品修辭, (A)衛公 李靖以「布衣 」來謁 (B)不「衫」不「履」,裼裘而來 (C)立於前,獨「目」靖 (D) 「巾櫛」妝飾畢。 : :6.「絲蘿非獨生,願託喬木」,此句意旨為何, (A)孤兒煢煢無依,無以 為生 (B)男兒冀望追隨賢者 (C)女子願意依託終身 (D)臣子誓死效 命君王 : :7.「每公卿入言,賓客上謁,未嘗不踞床而見,令美人捧出,侍婢羅列, 頗僭於上」,此句旨在描述下列何種態度, (A)驕貴輕慢 (B)趨炎附勢 (C)汲汲皇皇 (D)弱不勝衣 : :8.下列選項中的「之」字,何者代指李世民, (A)及期,入太原候「之」 (B)虬髯默居坐末,見「之」心死 (C)靖不自意獲「之」 (D)素亦踞見 「之」 : :9.下列關於虬髯客傳的說明,何者正確, (A)故事以唐末亂世為背景 (B) 為白話短篇小說 (C)李靖、紅拂女、虯髯客三人,後世合稱「風塵三俠」 (D)為唐傳奇愛情類的代表名篇。 : :10.下列關於杜光庭的敘述,何者有誤, (A)兼習儒、道,尤精通道教經 懿宗時應舉不第,遂入浙江 天台山為道士 (C)倡導在世行典 (B)唐 善、死後成,的道教思想 (D)著有神仙感遇傳、廣成集、太平廣記等書。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