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杏花村卷

序 @ 清明时节雨纷纷， @ 路上行人欲断魂。 @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 —— 《清明》 杏花村（一） 　1.。 　　当最后一朵桃花从枝头凋落时，绵绵不绝的春雨也悄然而至。 　　从踏入四月的第一天开始，一直淫雨霏霏 　　四月五，清明节。 　　从洛阳到黄州的官道格外的冗长。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马车厢的外檐，红流苏垂落的珠帘卷上，挂着一小捆用五色绳绑住的柳枝。 　　显然是新鲜从树梢上摘下的，柳芽枝儿嫩嫩翠翠的，平展的叶子上叶脉清晰，还带有淡淡的青涩香气。沾着雨露，柳枝条在风中摇曳得分外优雅。 　　雨露中，一簇新绽在枝头的杏花开得朦胧。 　　冠大枝垂，繁花丽色。 　　花瓣由最初淡浅的胭脂红，渐渐消褪为雪白无垢的一片。 　　杏花随着官道的延伸，愈开愈盛。 　　一个笼罩在淡淡雨雾中的幽僻村庄，杏花开得如烟火般绚烂。 　　有醇郁醉人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沾着雨后杏花的味道。 　　“阿碧，停下，我们去踏青。” 　　2.。 　　一身纨素的长袍上依旧缠滚着冰蚕银丝，宽大的袍子下摆却染上了沾了雨露的杏花。先用淡淡的胭脂色用海棠花细细熏染，再用梨花白涂蘸花蕊，使得杏花像是生来就绽在衣摆上。那些朵杏花经过巧手染制鲜活得几乎能以假乱真。 　　踩着木屐走在青草泥泞小路上，那从腰带下方就一直蔓延到袍脚的烟绿色翠柳纹便也会随着之晃动，犹如杨柳在风中摇曳。 　　“走个路都那么骚，又不是女人。”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趴在琊的肩头，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垂在他背后，随着琊前进的步伐很有规律地甩啊甩。 　　一身青衣的阿碧走在最前方，步履如飞，目不斜视，神色淡定。 　　“怎么，穿了木屐我就走成这样。”琊侧脸看了看趴在肩头的狐狸一眼，笑得那一个艳色无边：“这叫风情，懂不？” 　　“骚货。” 　　琊立即就将狐狸从肩上扯了下来，朝泥潭处远远一扔。 　　3. 　　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村头有美酒，店里有美人。 　　这个被杏花包围的幽僻村落青山环绕，柳绿依依，小桥流水，杏花纷纷，渔歌唱牧。 　　杏花开满枝头的村头，有一间小小的店铺。 　　店铺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 　　这里的老板娘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靛青色的碎花布衣落落大方，乌黑光亮的青丝用一根灰色的桕木发簪松松挽起。耳边别着一朵新摘的杏花，一双美眸时时刻刻都酿着淡淡的笑意，柔情又艳丽。。 　　老板娘叫青溪，村落里公认的美人。 　　“大人是打尖还是住店？”有远客来，老板娘是亲自端出的茶水。尽管走得一步三摇，但端在托盘上的茶却一滴也不掉出茶杯。 　　在泥潭里翻滚一圈归来之后的狐狸瞧得有趣，一时也忘了要向琊讨回债来，便也跟在青溪背后模仿着她的步子来走。 　　可惜人家走的那叫弱柳扶风无限风雅，它走的是四仰八叉步履凌乱。 　　“住店。”从踏进店铺的那一刹开始，琊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青溪的身上。眼也不眨一下。 　　“可是爷，你不是说歇一会就……” 　　“阿碧。”琊转身，用细长的狐狸眼瞅着欲言又止的阿碧：“我们住店。” 　　阿碧[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在老板娘一片柔和的笑意中，琊眯着眼，再次道： 　　“我们住店。” 　　4.。 　　这个位于洛阳和黄州官道中的幽僻村落，叫杏花村。。 　　从村头到村尾的路上，满是飞落的杏花。 　　如梨花般雪白，如桃花般绚烂。 　　月光照在杏花树头时，花瓣明艳的，泛着亮。 　　杏花村的月亮蒙在细细的绵雨中。 　　琊的房间被安排在店铺最深处偏北的走廊尽头。 　　那里种有一株有上百年树龄的古杏花树，树下放置着五十多坛用红漆封着缸口的黑色酒缸。 　　 月上柳梢。 　　落满月光的屋子里，四方桌上，放着一樽酒，两只描绘着青花的瓷杯。 　　那樽酒是老板娘青溪给的，说是特酿的杏花酒。 　　琊脱了木屐，盘腿临坐在窗台的横榻上，撩起衣袖拎起酒壶，往瓷杯中注酒。 　　酒很香，是杏花的味道。 　　酒色在月色下血红一片。 　　杏花的香，血样的色。 　　——那喝起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琊这样想着，对月举杯。 　　一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杏花村（二） 1.。 　　清晨的杏花村依旧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雨雾。 　　枝头上的杏花开得娇艳，雪缎子似的白。 　　不远处的碧绿耕田上，牧童挥着鞭子，一下一下地甩在黄牛的身上，嘴里还唱着歌：“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 　　牧童的声音脆脆的，像是枝头新摘下的果。 　　狐狸是被阿碧用柳枝条戳醒的。 　　狐狸睡觉的时候习惯四肢朝天，露出薄薄白白的肚皮，这里的皮肤特别特别的敏感。 　　阿碧就是特意朝这里戳的。 　　“嗷阿碧你干嘛戳我！？” 　　阿碧持着柳枝条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被褥上翻滚的狐狸：“昨夜你跟爷同住一个房，爷他人呢？” 　　“不就睡在那嘛！”爪子懒懒地往窗台边的方向点了点，狐狸换了姿势，继续睡。 　　阿碧拿着柳枝条就往狐狸的肚皮上戳。 　　“不要戳了！琊不就在挨着窗台前的那张竹榻上嘛？！” 　　阿碧收了柳枝条，竟然难得地露出一个笑：“你说，爷在哪？”。 　　“竹榻上。” 　　“你自己睁开眼看看。” 　　“……诶？” 　　某只还没睡醒的狐狸愣愣地看着窗台边的那张竹榻。 　　青灰色的竹榻前有张小桌子。 　　上面有一樽酒，一只杯。还有几片从窗外飘进的沾着雨露的杏花瓣。。766ebcd59621 　　但竹榻上却什么也没有。 　　2. 　　“这位小公子说的可是昨日那位穿着白袍的大人？奴家清早见过他的。”说话的是店里的老板娘青溪。她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上面放置着好些新洗好的衣服，还有几朵新从枝头摘下的杏花。衣鞋裙摆的边缘都有些潮湿，显然是一副刚刚从溪便浣纱的样子。 　　“那老板娘可曾知道，他如今在哪？” 　　青溪看了看皱着眉头的阿碧，又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昏昏欲睡的狐狸，脸上渐渐露出讶然：“这，奴家还以为那位大人已经跟小公子您说过了呢。就在今日清早时候，那位大人就已经走了。说是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回去取……” 　　“不可能，爷他——”阿碧刚想说什么，但趴在肩头上的狐狸却暗暗用狐狸爪狠狠地挠了他一下。 　　阿碧侧目，目光不善地瞪着狐狸。 　　狐狸半眯着眼，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那毛茸茸的九条尾巴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条。 　　“那么老板娘可知他去的方向？”阿碧面不改色地回过脸，问。。 　　青溪点点头，带着两人走到村口处。 　　清明时分，雨雾重重。 　　两条并不清晰的路径在绵雨中分外冷清。 　　一条宽阔平坦，一条花影重叠。 　　青溪在杏花雨雾中微笑着，指着那一条从洛阳通往黄州，宽阔又平坦的官道。 　　“多谢。”。 　　3. 　　花影重重的小道，开满了杏花，垂满了柳绿。。 　　狐狸带着阿碧飞驰在花间。 　　两人的身影极快，光一般的速度飞掠过，眨眼间就消失了。 　　“为什么将尾巴隐藏起来？” 　　一身青衣的阿碧几乎要融入周边的柳色。 　　“那个叫青溪的老板娘来头可不小呢。”狐狸甩着它那条浓缩的尾巴，雪白的绒毛与周围的杏花相得益彰：“以琊那种性格，就算是他不辞而别了，也会走这种乡野小道，而不是毫无情趣的官道。就这一点，就说明了那女人在说谎。而且我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呢。”。 　　“狐？” 　　“是，也，不算是。”。 　　“……” 　　“你那什么眼神？”狐狸不高兴了：“琊那家伙那么色，一见到青溪那女人的时候眼也不眨似乎连魂也要飞了的样子，我能阻止得了么我？” 　　“笑话，那女的有什么色可以被爷劫的？”阿碧冷冷地看着狐狸：“那女的样子比你化为人形时的样子还不如。爷连你也看不上，那么爷还劫她色干什么？” 　　“……你怎么能将本大爷和她混为一谈！！” 　　“你都说了是同类，不是么。” 　　“……阿碧，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的嘴巴很毒。” 　　“多谢。” 　　“……琊当初怎么就看上你来着，你哪里是个傻兮兮的穷伢仔……” 　　4. 　　杏花纷飞，绿柳低垂。 　　波光粼粼的河塘在绵绵细雨中泛着浅浅的波纹，偶尔还有一尾鱼从水面中跃出，不到顷刻又落回湖面。 　　远处的山坡上，肥沃的良田里布满了新抽芽的秧苗，几只黄牛拖着犁在田里走着，梳着双髻的孩童正骑在黄牛的背上甩着鞭。牧童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些穿着蓑衣捧着秧苗弯腰插秧的老农家…… 　　这里是距离杏花村三十里地的村子。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 　　一个肩上搭着汗巾的老者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望着一身青衣的年轻公子，憨憨地笑道：“这里就是杏花村啊，怎么，小公子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想买酒？” 　　“老人家，您说，这里是杏花村？” 　　“是啊，怎么？”老者看着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的年轻人，老伯的神色开始有些古怪。像是想起了神么，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那青衣公子的眼神也开始有些怪怪的。 　　“那么敢问老人家，那么从洛阳到黄州这一路上，共有几个杏花村？” 杏花村（三） 1. 杏花林后有一大片连绵的山群。 　　青青田园像是碧绿的翡翠，镶嵌在山坡上。起伏丘坳大大小小地布满了田野。 　　细看下才发现，那是一大片隐匿在碧田中的墓地。 　　化成灰烬的纸碟灰和着杏花漫天纷飞。一地凌乱的红烛蜡旁开满了血杜鹃。淡红色的花梗在湿冷的石缝间探出头，花瓣上细密的铁锈色绒毛沾满了露。。e2c0be24560d78c5e599c2a9c9d0 　　日落时分，光线一点点地从山头褪下。绵绵雨丝带着沁骨的凉意，一点点地深入衣衫。 　　一处不知名的坟冢，青灰色石板上长着凌乱的野草，细嫩的草尖在目光中泛着亮。一只小狐狸从野杏林中蹿出，踏过一地似血杜鹃，飞也似地直奔坟冢。 　　坟冢的石碑上挨着一个人。 　　纨素的长袍下摆杏花绿柳，滚银丝的对襟松散地敞着，长长的赤发随着衣衫陈铺了一地。 　　那人安静地垂首，磕下的眼睫因潮湿而显得漆黑浓密，微翘着的尾端还沾着雨露。胸膛轻轻起伏着，呼吸轻如烟丝。 　　2. 　　小狐狸在坟冢前站定，一双浅褐色的眼珠子瞅着那一动不动像是在安静沉睡的人。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试探性地挠了下那只露在外头玉色一般的手。。a8e864d04c9557 　　没反应。 　　挠，挠，挠挠挠。 　　雪白的手背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划痕，细细密密的血珠慢慢地从皮肤裂开的细缝中渗出，蜿蜒成一条红红的线。 @ 　　“喂？喂？呆子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诶诶，呆子？” 　　“……” 　　但那人依旧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狐狸胆子倒是开始大了起来，一个纵身轻巧地跃上那人的腿，两只前爪搭在那人的肩上，呈站立姿势。 　　左挠挠，右挠挠……。 　　那白皙的脖颈上血痕渐现…… 　　细密的血珠一粒粒从伤痕中渗出，顺着皮肤的纹路滑下。微敞的衣襟露出颈窝近锁骨处的小小一角，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渐渐地开始显露出一个图案。 　　那是一朵不知名的，精巧而细腻的花。。 　　3.。 　　细细密密的相连茎叶是纯粹的黑，层层叠叠的菱状花瓣更是纯黑得发亮。唯有花蕊中间的那一抹红，那么鲜艳的一点，妖娆夺目。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那人的身上慢慢地渗出。 　　幽深馥郁，烟缕一般地随着朦胧纷飞的细雨散开在空气中。在庞大的坟冢墓田上回漾着，盘旋着。 　　头上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小狐狸身子猛地一抖，惊觉不妙的它惊慌着就要爬下去。。 　　一只手背上满是抓痕的手拦住了它的去路，一个收手，小狐狸便落入了一个充满异香的怀抱里。 　　“小东西，挠便挠着罢，偏偏爪子还那么利，血都给挠出来了……”。7b13b2203029 　　冰凉细腻的手指拾起它的小爪子，软软的肉掌边长出的细长尖爪边缘沾满了泥土草屑和凝固的血块。 　　野狐的爪子。 　　小狐狸恼怒又惊惶地抬起头，却撞入一双深黑的瞳。。82489c9737cc245530c7a6ebef 　　“你说，该怎么办呢小狐狸？” 　　那人笑着，如同春日下灼灼的桃花。 　　4. 　　从杏花村沿回路走三十里，穿过花影重重的小道，赫然是另一个[杏花村]。 　　雨雾迷蒙间，那个映掩在花影中的村子湿气格外的重。 　　正是子夜时分，月亮升到树梢的最中央。 　　沿途的杏花迎着月色绽放，如同白雪纷落在枝头。 　　“嘘，有人来了，小东西乖乖听话不要吵。” @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把纸折的油伞在在杏花雨夜中优雅地绽开。。 　　伞叶上绘着并蒂火莲花，细细的青色枝蔓沿着伞骨漫延而下。 　　月下火莲。 　　那人举目望着无边的野坟冢，妖娆旖旎的艳丽红纱拽满了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幽香。 　　杏花林后满山的墓田都弥漫着这种味道。 　　“诶，奇怪了，刚刚明明闻到味道的，人呢……” 　　红衣人站在墓田处，满山满山的纸碟灰都在飞。 　　漫山遍野的无名坟冢渗出阴深深的鬼气。 　　沉重粗哑的铁链碰撞声阴冷冷地从黑暗深处传出。 　　一黑一白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月色之下。 　　5. 　　勾魂使身后的铁链锁着面目狰狞的怪。 　　“无间大人。” 　　黑白两个身影朝红衣人深深地鞠了个躬。 　　“阿鼻大人请您速速回地狱。”。 　　“真烦，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闻到[黑色冥河]才出来的么？才一会儿不到，那帮家伙就开始闹腾了？” 　　红衣人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瞅着勾魂使身后用铁链锁着的怪：“这几只都是从我那逃出来的东西？” 　　“是。”。 　　“畜生。”红衣翻飞间，面目狰狞的鬼怪们灰飞烟灭。。e 　　勾魂使面无表情地看着，慢慢地收回各自悬在手腕上的铁链。 　　“走吧。” 　　红衣人撑着手中的伞，垂落了一地的红纱优雅地摇曳在墓田间。。 　　月下，伞叶上的并蒂火莲在夜色下开得妖丽。 。杏花村（四） 　1. 杏花村村头的酒家，内里最深处偏北的走廊尽头。 　　数百年树龄的杏花树下放置着五十多坛用红漆封顶的酒缸子。 　　瓦漆呈亮，在月色下泛着幽幽的光。 　　琊搂着小狐狸，站在杏花树下。。 头顶上的杏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跌宕起伏。 　　小狐狸瞅着那些个酒缸，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夜色深重。 从杏花林后面的墓田地一直回到酒家的途中，没有一丝的人影。。 　　空气中飘动着精魅们的嬉闹声。 　　有酥甜香腻的味道混合在杏花香中。 　　甜丝丝的。那是狐狸精们散发的诱人香味。 　　一盏琉璃灯。 　　一杯杏花酒。 　　月下美人，红妆妖娆。 　　老板娘青溪穿着妖艳的纱，烟视媚行地一路迈着狐步，朝他走来。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清冷优越的歌声在夜风中凉凉地散了开来。 　　琊不紧不慢地轻声哼着，如同青溪悠然蹁跹的步伐。 　　“喝了杏花酒也不醉的爷，奴家倒是头一回见。” 　　青溪用沙袖半掩朱唇，妩媚眼波流转，手中提着的琉璃灯散发着迷眩的光，衬得那双狐媚的眼愈发勾人。 　　琊停下了哼唱的调子，微微一笑。 　　“酒很香，很甜。” 　　用小指往唇上一抹：“但吞下肚子的时候，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处的位置：“很痛。” 　　——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齐齐扎进血肉里。 　　那是挣扎在酒水中的人们的疯狂恨意。 　　2. 　　“据我所知，从洛阳到黄州的官道上，杏花村就只有那么一个。”言罢，琊还竖起一根手指头，在青溪的面前晃了晃。 　　青溪莞尔。 　　“杏花村是只有一个，这里可不就是？” 　　“不，不是。” 　　“为何？” 　　“这里是狐狸塚。”。 　　琊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抬眼看向青溪：“而老板娘你呢，嗯，大概就是这狐狸塚的塚主了吧。” 　　青溪没有否认。 　　三里桃花店，四里杏花村。 　　——墓田深处狐狸塚。 　　洛阳和黄州的官道很长，两边沿途的村落里都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 　　——每当清明时节，淫雨纷纷之际，狐狸塚便会出现在一片杏花林之后。 　　万顷碧野，连绵起伏的坟土丘。洋洋飞落枝头的繁盛杏花，那个经常有狐狸出没的村子像极了杏花村。 　　狐狸塚只在清明时节出现。。 　　人们都说，狐狸塚里的狐媚子最会骗人了。 　　狐狸们会酿酒。 　　用新鲜的杏花。 　　还有酝酿了一个春秋的人血。 狐狸们酿出的酒很香，很甜。。 　　就如它们本身一样诱惑人。 　　酒在月光下还会泛出绯红剔透的光。 　　“狐狸塚里有美人， 　　杏花村头有酒家。 　　酒家老板青丝挽， 　　酒家内里有厢房。。 　　走廊深处偏北处， 　　杏花树下酒缸藏。 　　夜半无人私语时， 　　琼酿酒盏一樽呈。 　　月下饮下杏花酒， 　　明朝长眠墓田旁。 　　杏花飘，杏花扬， 　　行人驻，离魂觞……” 　　3. 　　一日后，四月七日，夜，清明节末日 　　那五十多坛呈亮的酒缸上的红色封漆是被愤怒的村民们掀掉的。 　　聚结成众的村民们有老有少，他们纷纷举着锄头、斧子，使劲拼命地往酒缸砸。 　　咣啷砰砰的土瓦瓷裂声回旋在杏花下。 　　酒缸碎裂。 　　乌黑腥臭的血浆和腐烂发臭的尸体随着腐化的酸水流了一地。 　　那是每一年的清明时节，路过狐狸塚的旅人们的尸骸。 　　狐狸塚幻化的杏花村褪去了幻术的装横，俨然是一个荒凉的野地。 　　漫山遍野的无名坟冢上，一双双碧绿得如同翡翠的眼睛深藏在花影之后。 　　害怕、惊惧、阴冷、惶恐无助…… 　　各种各样的目光。。 　　出色的猎户神农就说过，狐狸塚的狐都是野性而难以驯服的，它们喜欢独居。就算是狐狸双方生下了小狐狸崽，狐狸父母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在荒野中，任其自生自灭。 　　它们保留着最原始最残酷的物竞天择生活方式。 　　小狐狸们要是熬过了这些，就能成精。 　　狐狸塚的狐狸比外面世界的狡猾残忍得太多。 　　而如今那些在夜色里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崽们，就是狐狸塚还没成气候的幼狐。 　　幼狐们望着愤怒的村民们高举着锄头和猎箭朝它们走来时，齐齐发出了低低的悲鸣。 　　4. 　　狐狸的皮毛很值钱。 　　颜色纯净的白毛狐狸，一般村民或猎户们将其捕获后都会用烈酒将它们灌醉，然后生生剥皮。那剥下的皮毛因为酒水滋养的缘故柔顺温软又漂亮。 　　往往十只纯白狐狸的皮，可以缝制成一袭上好的裘。如果没有被骗，一件这样的裘衣往往可以在富贵人家那儿卖上百金的价。 　　狐狸塚里的狐狸皮毛都很漂亮 　　尤其是成了年的狐狸。纯血一点的，毛色还纯白透亮，在月色下会泛着柔软夺目的雪光。 　　可惜狐狸塚里的成年狐狸精非常的厉害，一百个想要成年狐狸皮毛的人有九十九个都会走上不归路。 　　每年仅仅会在清明时节出现的狐狸塚，在清明时节的最后一日，妖气特别特别薄弱。成年的狐狸们总会在这时候抛下自己的崽子，然后独自先行离去。 　　有经验的村民和猎户们就会趁这个时候闯进狐狸塚，把幼狐们夺过来杀死。 　　用它们的血肉和皮毛弥补他们失去亲人或者是帮补生计。 5. 　　杏花林后，狐狸塚。 　　漫山遍野都弥漫着幼狐们的哀嚎呜咽。 　　狐狸站在最高的一座坟头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远处，碧绿的柳枝在风中优雅地摇曳着，随着纷扬如雪的杏花一同舞动。 　　一身青衣的阿碧俯身，把狐狸从无名的坟碑上抱起：“爷不在。”。fde9264cf376ff 　　风吹起他的衣衫，青衣翻飞。 　　“嗯。”。 　　“难过了？” 　　“什么？” 　　“你的同类们。”阿碧望着山坟下的肆意屠杀的村民们：“那些人有的是被害苦主的家属，有的根本就不是，纯粹就是来猎杀的。害那些人的是幼狐们的父母，但罪孽却要它们来承担。你不难过么。”。 　　“狐就是这样的。”狐狸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聒噪，在这时候反倒安静了起来。它抖了抖身子，柔软长顺的狐狸毛在月光下亮得泛银。。 　　“狐狸……” 　　“木头阿碧，走吧，我们去找琊。”狐狸挣脱了阿碧的怀抱。一团雪白，在茫茫的野坟地中奔跑着，踏过一地鲜红似血的杜鹃。在幼狐们凄厉的尖叫和鲜血淋漓的剥皮声下，渐渐远去在杏花雨中，消失不见。 　　 —— 人面桃花《杏花村》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