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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竹偶

2012-01-14 50页 doc 301KB 10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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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竹偶越前竹偶 一 从越前(今属福井县)的武生市①出发,面向南条山地,沿着日野川的支流走到头,深山里有个名叫竹神的小村子。全村只有十七户人家,它们星散在溪山的峡谷两侧。断崖峭壁的南条山脉向日本海方向延伸,这所偏僻的穷村就座落在南条山的山麓下,它差不多被人遗忘了。附近的人们之所以还谈到它,无非因为它是有名的产竹地。 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有一所正屋和一个简陋的小屋,正屋的屋顶是用稻草葺的,小屋有一个杉树皮葺的顶,顶上镇放着石块。这家家户户就沿着溪谷一字儿地伸展开去,然而每户人家又被竹丛所包围。繁密的竹丛按各自的种类形成好几个块块,有苦竹、淡...
越前竹偶
越前竹偶 一 从越前(今属福井县)的武生市①出发,面向南条山地,沿着日野川的支流走到头,深山里有个名叫竹神的小村子。全村只有十七户人家,它们星散在溪山的峡谷两侧。断崖峭壁的南条山脉向日本海方向延伸,这所偏僻的穷村就座落在南条山的山麓下,它差不多被人遗忘了。附近的人们之所以还谈到它,无非因为它是有名的产竹地。 村里的每户人家都有一所正屋和一个简陋的小屋,正屋的屋顶是用稻草葺的,小屋有一个杉树皮葺的顶,顶上镇放着石块。这家家户户就沿着溪谷一字儿地伸展开去,然而每户人家又被竹丛所包围。繁密的竹丛按各自的种类形成好几个块块,有苦竹、淡竹、孟宗竹、山竹、箱根②竹、伊予③竹等等。竹丛围绕房屋而生,丛与丛之间的距离约有一百米,看上去每户人家都仿佛静静地隐蔽在竹丛之中。 ①武生市原为越前国府治,在今福井县中部,位于日野川的中游。 ②箱根在神奈川县西部,其地的箱根山以产竹闻名。 ③伊予是爱媛县的一个临海城市,伊予竹以可作竹帘闻名。 这是一个从事竹工艺生产的村子,各种竹年应有尽有。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竟然生长着罕见的紫竹等名贵的小竹丛,这些珍品是竹工艺少不了的好材料。 由于多竹丛,再加上背山而居的缘故,村里的家家户户都显得昏暗阴森。因为多雪,当地那种日本式屋顶的三角形屋脊是陡直发尖的。全村的屋顶一年到头没有干燥的时候,路边角落里长着蕈类植物,散发出一股霉味,始终是那么潮湿。 十七户人家原来并不从事竹工艺生产。村里的人们在沿竹神川这条溪流旁的平地上,利用竹筒引水灌溉,开辟了一些水田。在斜坡上造就的这些水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有的只有一铺席大小。不便引水的地方辟成旱地,村民们得攀登曲曲弯弯的山路去种甘薯、旱稻、卷心菜等作物,还种麦子。运肥料成了一妆很繁重的体力劳动。冬天,进雪山烧炭已是约定俗成的事了。 然而,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村民们努力从事起竹子的栽培来,他们伐取作晾竿、钓竿用的竹子卖给来自武生市和福井市①的竹材收买商,这成了村民们零星现金收入的来源。 大正初期②,这个竹神村里有一个名叫氏家喜左卫门的人,他曾经当过区长。喜左卫门自小心灵手巧,他从屋后的竹丛中伐取竹子,利用空隙时间制作了竹篮、竹篓、伞骨、扇骨、茶筅①等用具。鲭江②、武生一带的杂货店闻讯后纷纷前来进货。如果象从前那样只知一味卖竹材,要不了多久,小村子里为数有限的竹丛将被砍光。而制成竹工艺品这样的卖法,既能赚钱,又有利于保护竹丛。于是喜左卫门开创的这项副业生产不久便波及整个村子,人们来到喜左卫门家的小屋里学习手艺。十七户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家一时都埋头于竹工艺生产了。据说,这个村里的竹丛是村民们的袓辈为了防止雪崩而栽种的,因为这个村子建立在倾斜度较大的坡上。竹子成了意想不到的副业后,“竹神”这个名字也就在附近一带不胫而走了。 ①福井市是福并县府治,在该县的东北部。 ②大正元年是一九一二年。 春天,解冻时期来临后,可以看到村里的竹工艺匠们背上冬季制作的竹篮、竹篓、竹子锅垫、竹子插花筒等工艺品,翻过高高的南条山脉,去城镇卖钱。 竹神村里的竹工艺鼻祖氏家喜左卫门这个人,由于妻子早死,便与独生子喜助一起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喜助三岁的时候就与母亲死别,所以母亲的面貌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父亲喜左卫门简直象在精心培育一株紫竹似地爱抚和培育喜助。 喜左卫门身材矮小,只有一百三十厘米左右,简直与孩子不相上下;他的脸型也很小,象是儿童;与个子相比,头部却是不合比例地硕大,后脑勺突出在外;他总是剃光了头发,仿佛是个小和尚;眍在眼眶里的小眼睛闪烁着尖锐的光芒。这大概就是一个竹工艺匠的风貌了。喜左卫门的儿子喜助又很象父亲,简直维妙维肖。 ⑦茶筅是茶道上用的一种圆竹刷,用来搅和茶沫。 ②鲭江是福井县中部的一个城市。 喜助因个子矮小而受到村里人的歧视。由于他父亲是竹工艺匠的鼻祖,所以村里还没有人放肆地嘲笑他。在喜助的少年时期,毗邻的广濑村已经建有分校,所以矮小的喜助就不得不忍受人们的嘲笑到学校里去上学。因此,喜助很不愿意在外抛头露面,他便跟着父亲学起手艺来。喜助咬紧牙关奋发努力,他想,我要是能做出父亲那样的第一流竹工艺品,就可以在众人面前争口气了。 喜左卫门之所以会搞起竹工艺来,本来也是因为自己身材矮小、两臂无力的缘故,那种背着装炭的口袋、冬天进山烧炭的副业,对他是不适合的。村里的人们翻过雪山,到三里路远的深山坡上去修筑炭窑,这是喜左卫门无论如何没法做到的。喜左卫门便在小屋里铺下席子,坐在露出棉花的褥垫上,专心致志地埋头在竹工艺中。 手指灵巧的喜左卫门制岀了精致的鸟笼,还有茶筅、插花筒、搁笔架、饭盒,甚至制出很好使的厨房用具。喜左龙门在征兵检查中被列为丙等,第二年,他上京都旅行,拜访了竹工艺匠的家和批发商行,研究过竹工艺品。回村后,喜左卫门维妙维肖地进行模仿,制出了几十种样式的竹工艺品。没隔多久,人们纷纷去向喜左卫门学手艺,积极从事竹工艺生产。由于需要竹子和丰富竹子的品种,人们特地开拓了土地,有意识地栽下适用于各种竹工艺品的竹子,培育的结果,村子里的竹丛便越来越多了。 氏家喜左卫门象是竹丛之子,他的手小得象孩子,手上长着纤细的手指,可是一触及竹子,两手简直象着了魔似地灵巧无比。大正十一年①暮秋时节,喜左卫门离开了人世,终年六十八岁。一直到临死为止,氏家喜左卫门还在杉树皮屋顶下的阴湿作业场上操作竹钻。所谓竹钻,其实是一种万能竹锥,举凡竹匠,都少不了这种手制的工具——取一根橡木棒为棒轴,包上皮革,使它和一根横木相组合,在棒轴的下端安置上一把叫作鼠牙锥的钻头。随着横木的上下移动,棒轴便自然地旋转,这样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坚硬的竹子上钻出孔洞。喜左卫门正握着这种竹钻制作鸟笼的时候,终因年衰力竭而倒下了。 ①大正十一年是一九二二年。 喜助发现作业场一片沉寂,心里感到奇怪,便奔进那小屋。此时,喜左卫门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他睁着失神的双眼,象是要说些什么话却又开不了口,似乎很痛苦。有一个叫与兵卫的邻居恰好路过这里,便跑进小屋,帮助喜助把喜左卫门弄进正屋的内房,他们铺好床,让喜左卫门睡上去。喜左卫门精疲力尽,俯卧在床上,脸都不曾抬一抬。因为除了衰竭之外,他平时一贯长时间地坐着工作,所以下半身本来就虚弱无力。喜左卫门骨瘦如柴的纤小身躯睡在露出了棉花的被褥上,显得小不可言。喜助心里明白,现在是父亲的弥留之际,便去叫村里的人们。全村十六户人家的男女村民赶到时,喜左卫门已经临终了。然而,就在咽气的当口,喜左卫门以苦痛的声音叫喊:“喜助,喜助!”并且有气无力地说:“把廊庑的门打开。” 喜助遵嘱奔向起居室前的廊庑,室门紧闭着。他卸下门闩打开室门,狭小的院子顿时出现在眼前,暮秋时节的阳光柔弱无力,假山上的杜鹃花已经枯萎。在假山的那一边,混杂着黄叶的苦竹也一起摆动着高矮一致的竹梢,在风中摇曳。 “喜助,”喜左卫门又叫起儿子来,然后无力地说道,“唔,十一月份伐苦竹,明白丁吗?” 喜左卫门说过这话后,没一会儿,就耷拉着脑袋,喉咙咕噜一声,断了气。他没有什么遗嘱,仅留下那么一句话,在暮秋的十一月份伐苦竹。 村里的人们一直着他寿终正寝。喜左卫门使竹神村有了竹工艺这项副业生产,可以说,喜左卫门是大家的恩人,面对大恩人的临终,当然没有人不流泪的。然而喜左卫门临死时留下的那句话的含义何在,却只有他儿子喜助知道。 一般说来,竹材收买商为采购竹子而去找竹丛的主人时,商人得到的答复总是:“请过了春天再来。”商人收购到手的是春竹。原来,过了春季伐竹,留下的竹根在夏季就开始干枯,它们便作了竹丛的肥料,可以使其它竹子更好地成长。对珍惜肥料的竹丛主人来说,反正是伐取竹子,何苦不选在春夏之季砍伐呢?伐春竹的原因就在此。然而,只有喜左卫门与众不同,他习惯于在暮秋时节伐竹。秋冬之季,地面寒冷,竹子被伐后,留下的竹根还活着,这种废竹根将耗费竹林的相当一部分肥料,这无疑是不合算的。可是喜左卫门始终是一位竹工艺匠,他认为用于竹工艺品的竹子只能限于冬竹。 砍伐来的冬竹,并排置于屋顶下的三角形空档里。于是,在地炉烟火的熏焙下,竹子自然而然地成了烟熏竹,十分干燥,特别坚实。做鸟笼、插花筒、果盘等竹工艺品,尤其需要坚固的竹材,非此类烟熏竹不可。所以喜左卫门是把重点放在竹工艺品上的,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竹丛。 喜左卫门临死还不忘指出:要在十一月份伐竹,他这种性格很使儿子喜助感动。喜助看着父亲说了那句话便闭上眼安详死去的遗容,不禁痛哭起来,这与其说是因为悲恸所致,倒不如说是因为喜助眼前浮现出往日跟随父亲漫步于京都和大阪的竹丛所致。 “你爹是竹迷。喜助,你也要发奋努力,不能亚于你爹,怎么样?”满脸皱纹的与兵卫站在一旁,泪水晶莹,他擤着鼻涕抽抽搭搭地说,“从明天起,你爹不来了,他死了。作业场是你的了;你爹生前不让你摩挲的工具也成了你的了;竹钻、老虎钳、锥子、三角刀,都成了你的了。你爹的工具是到越后的三条才买到手的,都是非常好的工具。你接下了这些工具,从明天起得好好干,对吗?” 那天寒风凛冽,喜助家周围竹丛里的竹梢在风中激烈摇曳,竹叶与竹叶的摩擦声大作。听上去,这声响犹如一片哭泣声,它在为年近七旬的竹工艺匠喜左卫门之死而悲鸣。 这事发生在十一月末,那年,氏家喜助二十一岁。 由于竹神村没有寺院,喜左卫门的葬仪在面渓而立的广濑村的瑞泉寺举行。竹神村的村民一直把这地方作为自己的菩提寺①。全体竹神村民参加了葬仪,遵照区长与兵卫的意见,喜左卫门的坟墓不置在菩提寺里,而是筑在喜助家屋后长有竹丛的山丘上,村民们在那里开辟出一块还照得到太阳光的平坦土地。这是全体村民的一致意见,因为喜左卫门是有功于村子的人,大家希望将他的遗体安置在村子里。到了十二月,雪花纷飞,一块书有“竹工艺师 氏家喜左卫门之墓”的石碑在墓前竖起。 ①菩提寺是举行葬礼、还愿等仪式的寺庙。 石碑建成后不久,有一天午后,天空飘着小雪。喜助在父亲生前常坐的作业场的地上放置了一只火盆,他躬起小小的身躯,专心致志地转起竹钻做鸟笼。这时,有一个女子在这间小屋的门外朝里瞅,她身穿和服,下身是一条束腿裤,外面还披着一件斗蓬,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可以进来吗?” 女子的声音很低,并弯下身子瞅着屋里,然后又沉静地面对喜助问道:“请问,这儿是氏家喜左卫门先生的家吗?” 喜助吃了一惊,停下手中的活儿,望着女子。显而易见,她不是本村的女子。她露出红色内衣的领子,打扮得象是个大城市里的人。 “不错。” 喜助的回答有点拘束。猛然之间,喜助觉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女子,然而他回忆不起来。女子把喜助那昏暗的作业场仔细打量了一番,连屋角都没放过。她跨进门槛,一对修长的眼睛眨了又眨,脸上笑眯眯的。女子的相貌端正,生就一对细线般的长眼;圆圆的脸蛋,显得很可爱。喜助感到她很慈祥,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红晕,难为情得一声不吭了。 “你是少爷吧?”女子问。 “是的。”喜助回答。 女子的目光令人可亲。 “我曾受到您父亲的照应。今听说您父亲去世,我想去上上坟,可否请您告诉我,他的坟墓在哪儿?”女子问。 听女子说父亲曾照应过她,喜助惊呆了。喜助想,这女子有些面熟,会不会是自己和父亲一起去武生、鲭江时见过的女子?然而喜助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您是哪一位?”喜助鼓起勇气问。 “我?”女子有点难以启口,随即又说,“我是微不足道的人,请您告诉我坟墓在哪里?” 喜助想,这女子大概是老板娘,如不在武生、鲭江开店,那就是在福井一带开山货店或玩具店的。喜助也知道,在竹工艺品批发商中,不乏这种老板娘。每年春天一到,父亲便做起生意来,他外出去拜访这些批发商,两三天不回家。喜助常陪着父亲到那些城镇去,由于这些都是少年时期的事情,喜助早就不记得当时曾见过什么人了。喜助想,这个女子一定是因为做买卖而和父亲结识的。 事情尽管如此,但她不肯通报姓名,叫人不得其解。喜助想到女子不辞劳苦,走这么长的雪路特意前来上坟,觉得应该沏茶才对,便要引女子到正屋落座。 女子婉言辞谢,嘴里说着“不必那么客气嘛”,两脚却横穿过铺了雪的石子路,随同喜助往正屋走去。女子的身材比较高,胸部丰满。对此,喜助的眼神忽然变了,这眼神象在品尝从未感受过的母爱。进到室内,喜助手指哆嗦地提水泡茶,然后端到女子面前,手势不协调。 “唔,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喜助问道。 女子显得温和可亲。喜助觉得她和父亲的关系不象是单纯的好朋友关系,所以才会鼓起勇气这么发问。 “我吗?”女子说着,俯脸向下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回答说:“我是声原①的玉枝呀。” 仿佛这句话好不容易勾起了她的勇气似地,女子接着说:“您叫喜助吧,您父亲常讲起您。我从前见过您,那时您还小得很呢。” 她眯起两眼继续说道:“您父亲为人真好,他每次去芦原总上我那儿去。” ①芦原是福井县北部的城镇。 喜助简直无法断定这女子在芦原是干什么行当的。他想,自己的确与父亲一起去过芦原。芦原是越前唯一的温泉镇。从竹神村出发,经武生市到福井市,然后换乘去三国①的马车,便到达这个温泉镇——芦原,镇上的旅馆很多。这芦原是个有来历的温泉镇,它与加贺市的山代②、片山津③一样,是北陆道有名的温泉场。喜助随父亲外出接洽生意时,也曾在芦原投宿。可是喜助只记得曾在大旅馆的一间屋内住过,看到过宽大的院子;只记得在木板围成的浴池里给父亲擦过背。喜助想不起这个女子来。然而喜助不得不认为,既然自己确实曾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她,看来就是在那个时期看到的。 “想起来了吧?”玉枝问。 “不,想不起来。小时候,父亲虽带我去过芦原、京都、大阪等地方,但是与您有关的事,我丝亳没有印象。脑子里记忆最深的,全是竹子、宇治④的孟宗竹,小栗栖⑤的苦竹……”喜助说。 “嗨,”玉枝露出雪白的牙齿嫣然一笑,“少爷,您只记得竹子,就是想不起有关我的事了吗?嗬哟……” ①三国是福井县北部的城镇。 ②山代在石川县西南角,有铁质温泉。 ③片山津在石川县南部,有食盐温泉。 ④宇治是东京都东南部的城市。 ⑤小栗栖在今京都市伏见区。 她说到这里,向喜助飞了一个媚眼,然后用纤弱的手指捧起茶碗呷了口茶,茶水差一点没泼出碗来。看到女子这种媚态,喜助飞红了脸。昏暗的房内只有他们两人,这使喜助感到很窘。如花似玉的女客到这孤寂的家中来,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事。 过了一会儿,女子站了起来,说道,“那末,现在请您领我去上坟行吗?” “嗳。” 喜助站起身,领她出了家门,向后面的竹丛走去。 “竹子真多呀!” 后门口的竹丛就叫她看得出了神,没一会儿,女子穿着踏雪的草靴进入竹丛。这片竹丛都是山竹,它和孟宗竹不同,山竹的竹叶细巧,竹竿也是细细的。一堆堆竹子疏密有致,美观的竹节排列得整整齐齐,绘出了一条条白色的轨迹,仿佛有白色丝线把竹子串了起来。 “多美的竹子呀!地上又这么干净,一片竹叶都看不见!”女子感叹道。 进入竹林,仿佛雪也停了。积在竹叶上的雪花,不时唰地飘到女子的斗篷上。她好象不知如何迈步才好似地,时不时看看脚下的草靴,止步不前了。 坟塞在山竹与淡竹的竹丛交界处。登上石级来到墓前,女子便从衣带间取出念珠,双手合十,然后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地说了些什么话。喜助在旁望着,发觉她微胖的面颊颤抖了一下,眼角流出晶莹的泪珠。喜助一直目不转晴地望着这张侧脸。 在刻有“竹工艺师 氏家喜左卫门之墓”的墓碑侧面,还刻着一行字: 宝竹院青山一峰居士 这是喜左卫门死后的戒名,它是菩提寺的和尚给起的。女子把这个戒名低声诵了一会儿,又唱了三遍“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合上两眼。 女子郑重其事地向喜助施礼,对他的引导表示感谢后,便告辞回家。两人一直走到作业场所在地的小屋的屋檐下,喜助才和女子分手。这时,雪花纷飞,越下越大了。通向村子的唯一交通要道是沿着溪谷弯拆的曲路,路上有一株参天大杉树,看上去,雪白的树梢仿佛是针尖。喜助目送着女子朝黑白混杂的大杉树下走去,一直看着她那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越来越小…… “玉枝,芦原的玉枝……”喜助一再喃喃自语,他不记得自己从前曾和她见过面。然而,喜助永远忘不了她留下的笑容,这笑容始终温暖着喜助的心。在她那修长的眼睛里,喜助感受到了温柔可亲的母爱。 接着,喜助回到了作业场,火盆里的火种行将熄灭,喜助便搅动起火灰,火盆里又出现了她的倩影。喜助闪动着热乎乎的两眼,开始转起竹钻来。 竹钻吱咕吱咕轻轻地转着,喜助那孤寂的作业场的天花板上响声不断。室外的风越吹越猛,好象成了暴风雪。喜助听着室外呼啸的山风,心里忽然担心起踏着雪路归去的玉枝来。 二 喜助个子矮小,所以有一种自卑感。喜助的母亲恐怕也很矮小。父亲是个矮子,儿子的个子不高,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世上确也有这样的人,其父亲的个子虽然矮小,只要母亲有一般的个子,这人秉承了母亲的血统,和普通人的个子不会有什么两样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喜助却和父亲相象。父亲在世的时候,喜助这种自卑感还不明显;父亲去世后,自卑感加深了,这大大地苦了喜助。的确,喜助坐在作业场上就象个小孩;即使踮脚伸手,还是够不到门上的横木。 喜助从竹丛里伐下山竹,扎成一束一束的,然后扛在肩上运回小屋,为此,他必须在村中的道上走好几次,由于个子生得矮小,竹梢便在地面上拖行,这使喜助感到很难堪。虽说儿子得了父亲的遗传,生来就心灵手巧,在制作竹工艺品的手艺上,谁也赛不过喜助。然而喜助从村里年轻姑娘面前通过时,他的脸就会发红,赶紧加快脚步溜过去,他觉得有人在嘲笑自己。这就是前面说到过的那种从小学时期就产生的屈辱感,在孩子时期的喜助心里,曾经留下过这种记忆:村里的人们对长得矮小的父亲评头品足,暗地里想出些刻薄话叽叽喳喳地嘲笑一番。父亲死了以后,喜助感到村里的这些人似乎把自己当作父亲的替身,而加以嘲笑。这就加深了喜助的自卑感,他的情绪更加低沉了。 喜助还不曾接触过女人,他到武生、鲭江、福井等地去时,批发店的老板热情地欢迎喜助,还请喜助吃晚饭。那时,有一些女子前来作陪,喜助从未正视过她们,他滴酒不进,低下头不去看她们,这样,一种冷场的气氛感染了大家,令人发窘,于是喜助马上退席,然后独自一人登上夜间的山路走回家去。他并不是讨厌女人,与女人说话本是乐事,但是不知为什么,喜助总感到无所措手足,有点发僵。 喜助今年二十一岁,到现在为止,他一直认为,上述的那种情况不只是自己才有,父亲也肯定如此的。然而,那天突然来了个女客玉枝,这位芦原人说她从前蒙受过父亲的照应。想到这一点,喜助重新品味了一下话中的意思,不由得一惊。 “父亲也和女人勾搭吗……”喜助实在是半信半疑。可是,一眼就看得出玉枝这女子不是什么不好的女人。她不辞道远,冒着风雪专程前来上坟,如果没有相当的诚意,当然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的。 由于玉枝这女子的出现,喜胁对父亲产生了新的估价。喜助觉得,说不定玉枝在芦原是操卖笑生涯的,从前,父亲说是去批发商那儿,其实他在那段日子里准是住在玉枝家中无疑。 这么一来,喜助很想到芦原去拜访玉枝,想再谈谈父亲的往事。 干活的时候,喜助也尽想着玉枝的事,他努力回忆着往事。 芦原的旅馆街,两旁并排立着两层楼的房子,走廊上是有扶手的栏杆,看上去宛如演戏时的背景,很好看。喜助和父亲一起去那里时,在一家数一数二的大旅馆中下榻,它位于镇的正中央,喜助仿佛记得,有很多女人把手凭依在宽大的正门上,肩上斜挂着红颜色的袖带①,她们都梳着挽髻,都擦香粉,口红涂得红艳艳的,从走廊上走过,女人身上强烈的脂粉气直冲鼻子。 ①日本妇女穿和服干活时,为了方便起见、两肩上斜着系上布带,在背后打成十字结,将长袖子挽起。 喜助和父亲在那里宿一夜,第二天便回竹神村,不过喜助记不得那家旅馆里有玉枝这么一个女人,他也回忆不出,哪个女用人的态度特别亲切。照此看来,父亲肯定还是利用竹工艺师傅碰头会去芦原,并到什么人家去了,于是,父亲与玉枝在那里相识,肯定是这样的。然而玉枝的家究竟是在哪里呢? 玉枝的相貌、仪表、谈吐,都使喜助喜欢得着了魔,所以喜助一想到父亲喜左卫门和玉枝要好,心里虽也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仍不免有点妒忌。 喜助不记得母亲的音容了,他听大人说,自己三岁时,母亲挑着粪桶倒在竹丛中,就那么死了。说是心力衰竭所致。喜助听父亲说过,母亲的体质向来虚弱,生下喜助之后,特别是产后迟迟不得复元,乳汁也没有,喜助是靠喂米汤长大的。听到薄命的母亲先于父亲去世,而且可怜地死在竹丛中,喜助不胜悲痛——自己此生从未领略过温柔的母爱。 也许正因为如此,喜助对女子的恋慕之情就比一般人强烈得多,不过,在村里的女子面前,喜助却是一碰上就发僵,话也讲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喜助认为这是父母亲遗传给自己的。然而父亲不是瞒着自己去和玉枝这样漂亮的女人暗中勾搭上了吗?想到这一点,喜助的心胸受到了冲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猛烈跳动,向外爆发。 “得去芦原看看。我也得娶一个女人了。如果能娶到象玉枝那样的妻子,该多快活啊。我将用尽全身解数,制出精巧的竹工艺品让她瞧瞧,我要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竹工艺师傅,让她欣赏……” 喜助转着竹钻,热乎乎的心胸里翻腾着这种思想。 氏家喜助去芦原温泉是在四月里,那年他二十二岁。玉枝来上坟是在上一年的十二月里,这中间整整隔了四个月。喜助为什么四个月之久没离开竹神村呢?因为白雪掩埋了大地。前面已经说过,竹神村位于日野川深处的高地上,积雪比芦原和武生深。由于没有人来扫除积雪,道路全埋在雪中,山上一片荒芜,道路和溪谷都分不清楚。所以这期间邮递员也不来,电灯也没有,整个村子完全与世隔绝。 在这孤零零的村子里,人们一心一意地制作竹工艺品,等到春天便拿去卖钱。在喜助那小屋里的壁架上,也陈列着好几种精巧的竹工艺品,他正陶醉在化雪时就将它们卖出去的快乐之中。从父亲那一代开始,雪一化,京都和大阪的工艺品商店就有人来选购竹工艺品。喜助除了制作一些村里人都要做的竹篓和竹篮之外,还抓紧琐碎时间,精心制作一些特种茶筅和精致的扇骨。 四月二日早晨,喜助穿过还留有积雪的杉树林子,登上崎岖的山路,背篓里大约放着三十个装糕点的竹制容器,打算给武生和福井的杂货批发铺送去。卖掉之后,身上就轻松了,而且还可以赚一些钱。 喜助在昏暗的小屋里蹲了一冬,在充满阳光的山路上,他的脸色发灰,然而春天的阳光却使他的双眼灼灼生辉。喜助是全村第一个离开村子的人,他上路的时候,天还发黑。喜助个子矮小,走不快,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喜助不愿意背着背篓,与赶山路的女人们相遇。 中午,喜助到达武生市,生意交涉完毕,就转向福井,下午三点又把事情料理清楚,接着就满怀希望地朝声原进发了。 喜助在温泉街上走过,路上人很多,都是来温泉洗澡的客人。因为雪融化了,附近的人们便络绎不绝地涌向温泉。可以看到那些身穿棉袍的男男女女,把脚下的木屐踩得笃笃直响,朝射击场和土产商店涌去。 喜助看见土产商店旁边有一家小饭馆,当时他的肚子也真饿了,便走了进去。喜助想,如果饭馆里有性情温和的姑娘,就向她打听一下玉枝的事。喜助把饭馆内扫视了一圏,看见有三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挨在一起,她们身穿碎白点花纹的衣服,外系黄色薄毛呢质地的带子。喜助要了一大碗鸡蛋烩饭,由于身材矮小,桌边顶着他的喉咙。女子们看到这番情形,露出有点异样的眼神,互相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子给喜助送上茶来,她带点农村气味,圆脸蛋,矮个子。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行不行,喜助鼓起勇气问道。 这女子发愣地望着喜助的脸。 “这个人叫玉枝,不过我只知道她住在芦原町,具体的地址却不清楚。”喜助说。 “玉枝?”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同事,露出微微一笑。但马上又问道,“你不知道她姓什么吗?” “她姓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叫玉枝,圆圆的脸,白晳的皮肤。” “哦?”女子的眼晴都变圆了,“会不会是三丁町的?” 她说后,又朝同事那边望了望,突然嘴角上露出了鄙俗的微笑,补了一句:大概是三丁町的。” “三丁町?那是在哪儿呀?”喜助问。 “是妓院,也设有小酒馆。那里有很多女人……所以去的人很多。不过艺妓当中并没有名叫玉枝的呀。”女子回答。 氏家喜助一听到妓院,脊髓都凉了。 女子象唱歌似地说道:“看来,一定是三丁町无疑。你不妨去打听一下试试,也许真有叫玉枝的哪。” 三 芦原的妓院还不能称为正式的妓院,只是在街上并列着一家家窑子而已,没有妓院那么大的规模。这里原来是温泉街,所以是有艺妓的。艺妓当中的三流、四流脚色,习惯上得到外面酒馆去招徕嫖客。至于三丁町的妓院就和这些艺妓不同了,那里都是真正的娼妓。排列在狭窄的道路两侧的,一半是平房,一半是两层的楼房。这毕竟是一条娼妓街,房子的大门都镶着红色或蓝色的玻璃,妓女们把椅子端到街上坐着,招呼路过的客人进来。 喜助进入这条街的时候,暮色已经开始降临,这时刻,街上总算呈现出活力了。喜助拣了其中一家走进去,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妓女迎了出来。喜助问道,“请问这街上有个叫玉枝的吗?” 妓女从上到下打量着喜助,以为是个孩子,但仔细瞧去,却是一张大人的脸,所以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嘟囔道:“你说的那个玉枝,是不是‘观花院’的阿玉姐?” “‘观花院’的阿玉姐大概有多大年纪?” “这个嘛……已经过了三十,但显得很年轻,皮肤白嫩。” “对,对,就是她。”喜助说道。 他心想,幸亏到这里来了,便问那个阿玉的名字是不是叫玉枝。 “准是叫玉枝,没错……是个温顺的人。”妓女说后,又朝喜助盯了一眼,补充道:“不过,听说玉枝姐近来卧病在床呢。” “病了吗……” “是啊,感冒始终不见好,听说最近一直生病躺着,一次也没到店里去。” 喜助脸色忧郁,问道:“你说她病例了,是睡在‘观花院’吗?” “是的。” 妓女看到喜助的神态很认真,也就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听说她上医院去瞧过病,如今在家里呆着呢。虽说平时身体很好,但冒着大雪湿漉漉地回家,感冒越拖越重了。” 喜助只想赶快见着玉枝,便性急地打听“观花院”的地址。妓女告诉他,顺着这条道走五十米左右,在道的左侧有一幢两层楼的房子便是。喜助向和蔼可亲的妓女施礼致意后,便向着指点的方向急匆匆地赶去。 不一会儿,喜助已经站在这家旧的两层楼建筑物——“观花院”前面了。两个年轻妓女走到大门外,向地上撒水,但两眼看着喜助这边。 喜助便走向前去,对其中的一个妓女说道,“玉枝姐在这里吗?” “…………” 妓女打量着喜助,看到喜助的相貌和身材,妓女眼里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 “在的呀。”妓女回答。 “听说她病倒了,劳驾带个口信,竹神村的喜助前来看她,就说是竹神村的喜助,她会马上明白的。”喜助有点激动。 两个妓女听到喜助发尖的嗓音,直盯着他的脸,然后哒哒哒地拖着木屐进去了。喜助在大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先前的那个妓女出来了,说:“请进。” 说话的口气和方才有所不同。喜助走进水泥地的堂屋,里边空荡荡的,门上镶着红色和蓝色的玻璃。街上的灯光照射进来,在水海地上映出彩色花纹。喜助朝昏暗的走廊方向望去。剎那间,觉得呼吸一下子停止了——玉枝站在那里!与去年降小雪那次见到的玉枝相比,她的脸瘦多了,简直有点认不出来。玉枝精神不振,皮肤显得十分苍白。 玉枝把睡衣的领襟拢在一起,两眼盯着喜助,脸上突然涌起了血色,说道:“衷心欢迎,就您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喜助回答。 “喔,请进来,我正休息着,没上店里去,请,地方很脏,请包涵点进来吧。” 喜助便听从玉枝的话,在阶梯口脱下长统胶靴,向里屋走去。 喜助这还是第一次上妓院,在昏暗的走廊里,和一个只穿长衬衣的妓女擦身而过。身穿竖条纹红色睡衣的玉枝,象拖曳着衣裙似地引着喜助通过走廊,进入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六张铺席的房间,光线昏暗。屋檐象掉下来似地一直遮到窗子上方。不过,与竹神村正屋的起居室相比,喜助感到还是这间屋子亮堂得多。壁龛前边铺着被子,打扫得整齐又干净。壁龛横头的窗边摆着一只放玩偶的箱子,一只涂红漆的小梳妆台和一只小茶几并排立着,墙际有一只桐木柜。看来这就是玉枝的房间了。 喜助站在门口对玉枝说:“去年承您厚意,十分感谢。” 玉枝说:“打过年起,我这儿就很不舒服,身体很不好,一直卧床休息,也让医生看了,一直在吃药。” 她的手按在右面胸上,声音低而无力,脸上微微带笑。喜助想起给自己指路的那个妓女的话:玉枝冒着大雪湿漉漉地回家,感冒越拖越重了。现在又听玉枝谈到打过年起一直卧床不起,他脸都抬不起来了。喜助想:玉枝来他家时,当是十二月的月中。那天,白天就下小雪,到晚上已是大雪纷飞了。玉枝一定是因为冒着大雪赶路而招致胸部得病的。 “你一定是来我家上坟后得的病。那天的雪很大,你在大风雪中赶路,受了风寒,不是这么回事吗?” “…………”玉枝两眼无神地望了望喜助,微微一笑说,“那天我很顺利地到达了武生,不料乘上火车后突然感到寒气逼人,一直是这样,咳嗽不止。” “这么说,真是因为到我家去才得的病呀!”喜助说。 他感到自己负有责任——这病是因为给父亲上坟引起的。喜助流露出十分抱歉的眼神望着玉枝苍白的面容。玉枝避开了喜助的视线,搅拌长火盆里的灰烬,掘出火种,颤抖着手指加上炭。然后,玉枝用铁壶里的开水泡上茶,用苍白的双手递到喜助面前。 “喜助哥,你认识这是什么吗?”玉枝突然指着摆在壁龛旁边的玩偶箱问道。 喜助看到一只两尺左右高的玻璃箱里放着玩偶,觉得这真是不同寻常的玩偶。喜助刚才进屋来的时候,曾经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现在仔细一观察,觉得那玩偶好象是竹子做的。 “这是竹偶哪。是您父亲亲手做的,也是他送给我的呢。” 玉枝接着无限深情地往下说:“喔,他把这竹偶送我的时候,还是我刚刚到这里来的那一年呢。离今已有十年之久了。喜助哥,你小的时候也来过这里,那时你还穿窄袖的劳动服,摇摇晃晃地跟在你父亲后面吵着要买糖块吃。你父亲很喜欢我,特意为我做了这只竹偶。” 喜助那望着玻璃箱的双眼立刻象钉着了似的,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一动不动了。 这是一只喜助从未见过的竹偶,他打开玻璃箱的盖子,把这只一尺来高的竹偶拿在手里观看,工艺水平可谓无与伦比。喜助虽然不知道竹偶的形象是否就是江户时代的妓女,但是如此精制的竹偶还是第一次看到——向后隆起、盘成髻的发型,插有泥金漆画上的那种木梳,衣服模仿成夏布的样子,斑点和花纹都由竹皮的天然斑纹组成;脚上那双三个齿的少女穿的涂漆木屐也是用竹子做成的;系结在前面的那根宽带子,全由竹皮制成;再看竹偶的背面,可以看到劈开山竹做成的脊背,粘合之精巧可谓恰到好处。 “你父亲那次到我这儿来也是个冬天,他特意给我送来的哪!”玉枝说。 喜助看到父亲在十年前做的竹工艺品,经玉枝精心保管,现在得以留存下来。父亲利用竹皮竟做出了这样的衣着,这种创新使喜助赞叹不已。喜助觉得,竹偶的任何一部分都浸透着父亲的精魂,这使喜助感到激动不已。喜助想:“父亲迷上玉枝啦,他竟不辞辛劳踏着雪路赶到这屋里来送礼物。正因为喜欢玉枝,才做了这样一只竹偶送来……” 喜助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在作业场的形象。然而在喜助的记忆中,却没有父亲制作这种竹偶的印象。 喜助想:“看来,父亲是在我睡着之后,悄悄地爬起来制作这只竹偶的,准是这么回事。” 喜助拼命忍住差点儿夺眶而出的眼泪,他不想让泪水滴落在手中的竹偶身上。 “喜助哥,”玉枝向着当时背对自己的喜助说道,“这只竹偶是妓女的化身哪!当时,我把在岛原①时见过的头等妓女的事情讲给你父亲听,你父亲听后对我说:‘我来做一只头等妓女的竹偶,你也会成为岛原头等妓女那样的名妓的。’于是就给我做了这只竹偶。” ①岛原是京都市下京区西部的一个地区,曾为妓院聚集之地。 喜助边将竹偶收进玻璃箱里,边看着玉枝的侧脸。与刚来时相比,玉枝的脸上略微显出了一些红色,她一面不停地咳嗽一面说:“喜助哥,你去过京都吗?” “嗳。”喜助答道,旋即控制着行将掉落的鼻涕说,“我时常跟随父亲去京都。不过岛原什么的倒是没去过。至今回想起来,脑子里还存有印象的东西,就是宇治的孟宗竹丛和小栗栖的苦竹丛,还有茶林场山丘下那如海似的竹丛。” 玉枝也眯起两眼,叹道:“是啊,宇治真是个多竹的地方哪!” 喜助见玉枝也知道宇治的竹丛,感到更加可亲了。喜助听到玉枝带点惨然的谈吐,看到玉枝明显消瘦了的腰身和透明似的白晳肌肤,不由十分吃惊——过年之前见到的健康的身体,害了一场病怎么就变成如此状态!喜助总觉得玉枝变老了,眼角处出现了三四条鱼尾纹;嘴唇生得很端正,但是从小小的鼻子下面向两边唇角各引出了一条纹路,刻着八字形皱纹的微笑也颇凄凉;已经露出一种将要下世的光景。 这个曾经在京都的岛原做过妓女的女人,一定是长年累月地在花柳界里含辛茹苦。喜助虽然不曾近过女色,但也听人讲过岛原妓院的事。即使不说岛原,越前也有的是妓院。据说沿着武生市内的那条河,在弁天町、鲭江还专为军队设了妓院。无论哪一家,窗子都镶着带颜色的玻璃,被割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屋子,在低低的屋檐下面整天照不到阳光。喜助想到玉枝那样的妓女就住在这里面,不免有点惊讶。 喜助刚进这幢房子的时候,便闻到一股女人身上的气味和石碳酸的气味,他感到胸口很不舒服。玉枝的房间里也飘有刺鼻的石碳酸气味。喜助觉得这气味是来自厕所,至于厕所为什么要有石碳酸,他就不解了。 玉枝坐在长火盆旁,总是不停地伸出两手烤火,还解开怀,把肋骨都露出来的胸部紧紧凑近微弱的炭火。喜助见此情景,感到自己长坐在一旁毕竟有点不象话。 “玉枝姐,我得走了。我是很想见你一面才来的,想向你表示谢意,谢谢你特意到我家乡去上坟。下葬那天,好多人都到广濑村的瑞泉寺去过,但是墓筑成后,谁也不再来了。自从迁墓到竹丛后,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来过。只有你玉枝姐一个人不辞辛劳,远途赶来给我父亲上坟。父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喜助说过这话后,站起身来。 “喜助哥,”这时,玉枝忽然两眼炯炯有神地问道,“你父亲是埋在那座坟里吗?” 喜助听玉枝这么发问,吃了一惊。他觉得玉枝真是提了一个怪问题,所以马上回答说:“是把棺材从瑞泉村的墓地原封不动地移入现在的墓地的。父亲现正安眠在长有山竹和淡竹的山丘中,那块地方经常能照到太阳光呢。” 喜助说过之后便起步向门口走去,他向玉枝告别说:“玉枝姐,有时间的话,欢迎你再到竹神村来,给我父亲扫墓。我到福井来做买卖的话,请准许我到这儿来看看你。” 喜助说到“请准许我到这儿来看看你”时,立刻把话打住不往下说了。他心里在嘀咕:这“观花院”是个妓院,不是随便可以来的地方。 喜助往外走,一路上又与别的妓女擦身而过。他来到水泥地的堂屋时回首望去,只见玉枝从身穿华丽衣裳的三个年轻妓女之间走过来,彬彬有礼地鞠躬致意。 喜助觉得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在玉枝的房间里再多呆一段时间呢? 四 喜助回到竹神村后,一再玩味遇到玉枝的喜悦心情。玉枝睡觉的那个光线微弱的房间、日常用品,以及“观花院”内的情况,就连进出时擦肩而过的妓女们的面容、姿态,哪怕是极细小的东西,也都铭刻在喜助的脑子里,印象极深。其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就是玉枝房间里的竹偶。 喜助生来第一次看到由竹篾制成的玩偶,而且听说这竹偶是出自父亲喜左卫右门之手,尤其感到吃惊。 父亲利用竹皮上的斑纹制出竹偶衣服上的条纹,把生在幼竹芯上的嫩皮弄成纤毛状,束为头发;手、脚、脸都焕发出一种滑溜溜的竹子光泽,这些竹子全用木贼草打磨过;竹偶娼妓穿的三齿木屐等等,也仔仔细细地涂上了漆。喜助觉得,岂只是工艺精细绝伦,这竹偶一定是父亲呕心沥血制成的,倾法了父亲的精魂! 父亲喜左卫门确实是个做事专心的人。那年,越前的松元家的菩提寺——大安寺住持杉田承仙特意致信给喜左卫门,订做一只茶筅。喜左卫门见信后高兴非凡,但没有立刻着手,因为用手头现有的煤竹来做,会太煞风景。在住持再度催促之下,喜左卫门总算在半年后完成了任务,第二年喜左卫门就去世了。当时,喜助在一旁很替父亲捏一把汗呢。可是父亲一旦弄到材料进入作业场,握起小刀,便把一切都置于脑后了。 喜助想,或许可以肯定,这只竹偶也是父亲倾注心血做出来的,不过父亲之所以这么郑重其事地做,一定是喜欢玉枝的缘故。 这一点在玉枝的脸上也有所流露。喜助敏锐地发觉,玉枝讲起竹偶的事的时候,她苍白的脸颊上有红晕掠过。 喜助脑子里在想:玉枝究竟有多大呢?玉枝现在不是才三十一二岁吗?父亲是六十八岁去世的,既然十年前就给玉枝做过竹偶,可见他俩交往了十年,这说明父亲相当偏爱年轻的妓女。喜助回忆起父亲晚年枯槁得象只乌鸦似的,心里感到不可思议;父亲那种身躯里的什么地方竟还能藏得下如此旺盛的精力! 喜助的脑子里净在想玉枝的事情,手里却还在卖劲地从事竹工艺的生产。做出一部分竹工艺品后,不等批发商来取货,喜助就把它放进筐子里,一大早背着翻山上路了。喜助从邻居与兵卫和附近的农家那里张罗了一些粘糕和豆类的土产,向芦原温泉的三丁町进发。喜助鼓起勇气走进“观花院”。 喜助第二次走访玉枝时,玉枝的病情有显着好转,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也许可以说,玉枝是因为喜助上次去过之后,才恢复得这么好的,人也胖多了。玉枝自己都这么说:“喜助哥来过之后,我的病就好起来了,也能够起床了,瞧,最近竟这么胖了。” 玉枝卷起袖子,露出两条雪白的手臂,静脉虽然都显露出来了,但精神抖擞,看来多多少少恢复了去年上坟时的神态。喜助把土产留下后,就离开玉枝的屋子匆匆回家了。 喜助想到自己不是玉枝的一般来客,感到沾沾自喜;反过来,他又抱有一种自己当不成春楼嫖客的自卑感。喜助就是带着这两种感情走出了“观花院”的。其时,和玉枝共事的那些妓女们骨碌碌地瞪着眼,看喜助那孩子似的矮小身材。不管谁的眼里,多少都流露出看不起喜助的神色。不过喜助对别人投来的这种目光已经习以为常了。 喜助觉得,只要玉枝不用那种眼光看他,就是一件高兴的事。而玉枝的眼睛里确确卖实没有丝毫嫌恶喜助的神情,她简直是把喜助当作亲兄弟一样迎进门来的。 喜助第三次来到“观花院”的时候,预料之中的事终于来到。喜助的预料是正确的——玉枝的身体复元的话,就必须得接客了。有病在身的时候,老板可以同意不接客,但既然已经把身子卖给了“观花院”,一恢复健康就必须得“干活”。 喜助走进堂屋的时候,已经认识他的妓女便老实不客气地说:“玉枝在接客呢I” 刹那之间,喜助为玉枝已经健康得能够接客而感到高兴,但是又想,玉枝没利索,勉强接客,病情就要加重。他无法摆脱这种不安心情。后来,喜助这种不安心理又变成了对玉枝的强烈不满,他感到很痛苦——玉枝竟将身子献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喜助向那位妓女鞠躬致意后,离开了“观花院”,在三丁町的大路上彷徨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又回到“观花院”门前。这时,正好遇上玉枝在送客。这嫖客有三十五六岁光景,象是个工人,他头上戴着一顶肮脏的鸭舌扪,歪着被太阳晒成浅黑色的脸,急步从喜助面前走了过去。 喜助看到玉枝正在向男子走去的方向挥手,玉枝却没有注意到喜助站在一旁。 “玉枝姐。” 喜助见玉枝要进入堂屋了,便奔上去打招呼。玉枝回过头来,似乎很吃惊。 “什么时候来的呀?” “先前就来了。说你在接客,我就在路上蹓跶了一阵子。你身体已经全好了吗?”喜助说着,便很快地把带来的年糕包递上去。玉枝很感激地收下了。 “你看我这么胖,病是完全好了。这多亏你喜助哥呀。” 玉枝转动着略带淡灰颜色的水汪汪的眼球说过后,又问道:“不进屋去坐一会吗?” 这时,玉枝的眼神是妩媚多情的。 “不了,我今天还得回去呢。”喜助回答道。然后又说:“我也要做一只竹偶,而且不比父亲那只逊色。做好了,玉枝姐,请你过目。” 玉枝看到喜助这时候的眼睛发出了异样的光芒。 “做一只不比父亲逊色的竹偶……喔,喜助哥会赢的。” 玉枝说着,露出牙齿笑了。她两眼眯成一条线,说道:“你父亲说过,他是不及喜助哥的呀!” 喜助想,莫非父亲来“观花院”时称赞过我的手艺不成?刹那间,喜助感到不好意思了。 “那末,我得回去了,竹偶做好后再来。” 喜助说后,自感兴奋难已,便转身往回走。 玉枝轻轻地点点头,有阴影的眼睛湿润了,她说:“做成出色的竹偶得带来呀!” 喜助回竹神后,脸上的表情还是郁郁不乐,这是因为一想象起玉枝接客的样子,就无法忍受。 喜助的脑海里浮现出玉枝苍白的脸,他觉得玉枝很可怜——她把没有活力的身体赤裸裸送到毫不相识的男人面前。 喜助走进作业场,大声地使劲关上门。然后坐到父亲生前坐的那只凹了进去的坐垫上,专心致志地动起小刀来,他觉得好象在用刀削玉枝的身体。喜助想要做的,不是一只妓女竹偶,而是玉枝的身影——来上坟时披着斗篷,身穿束腿裤的玉枝。 五 竹偶的躯体由一剖为二的粗苦竹做成。稍稍叉开的腿用山竹做,不必剖削。束腿裤用有斑纹的竹皮来做。为了让束腿裤的腰部和下摆得以收拢,喜助先把竹皮浸泡在水中,使竹皮柔软,然后巧妙地做出了衣褶子,达到收拢的目的。衣服当然也是竹皮做的,竹皮本身有各种斑纹,喜助就选择一些适合作衣服花样的竹皮,仔细地“穿”在竹偶身上。领子和和服外套的细带子,也均用竹皮做。毛坯形成后,喜助便进行涂料的工序。所谓涂料,无非是涂漆,不过喜助是采用一种叫蜡色涂①的涂法。从前,喜助的父亲喜左卫门就是采用此法来制作若狭涂②的筷箱、牙签盒这一类东西的。这是一种抛光涂漆的最好办法——涂上一层漆后,用炭和鹿角粉③来打磨。 ①蜡色涂指涂以蜡色漆,然后打磨,使之发亮的涂漆工艺。蜡色漆是—种直接由生漆精制成的黑漆,不加任何油料。 ②若狭涂指福井县小滨市产的漆器,始于江户初期。在蛋壳、糠皮之类的东西组成的花样上施以色漆,然后镶上金银箔,加涂透色漆。 ③鹿角粉是焚烧鹿等动物的角制成的粉,以之打磨漆面,能产生光泽。 然而喜助不能每天光扑在制作竹偶上面,因为接受福井和武生等地批发商的紧急订货,必须做一些鸟笼、团扇之类的竹工艺品,所以他只能抽空来制作竹偶。 五月初,山脚的榉树梢头绽出了嫩绿的新芽,喜助的一尺左右髙的竹偶也行将大功告成。 有一天,喜助正关在那间小屋里专心致志地挂弦牵锯,耳中仿佛听得外面有人来访。 “有人吗?” 喜助觉得这不是村里女子的声音,好象是玉枝的嗓音。 刹那之间,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喜助撢了撢膝盖处的尘土,赶忙起身去开门,只见玉枝站在门口。 “你好。”玉枝说。 她露牙嫣然一笑,低头行礼致意。喜助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喉咙象是梗塞住了。 “天气真好。我今天休息,所以想再去坟上看看,就来打扰你了。”玉枝说。 喜助怕玉枝往光线昏暗的作业场里看的时候,会注意到窗下那只就要完成的妓女姿态的竹偶,于是感到忐忑不安——他希望让玉枝观看做完了的竹偶,所以马上请玉枝到正屋去坐。 “这里很脏,请上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喜助心里明白,玉枝这次的到来和第一次来竹神村时有所不同——她走路的样子、举止,都带上了一些和喜助亲近的样子。不过大病初愈这一点是瞒不了人的,她的脸色、吐词都显得衰弱无力。 进入正屋的会客室,喜助打开了廊庑的门,佛坛前点着明灯。玉枝面向发黑的旧佛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过了一会儿,问道:“喜助哥,这一边的牌位是你母亲的吗?” 在喜助父亲的牌位旁边,竖着—块低一些的涂黑了的牌位,上面雕刻着几个金字——“芳香春园大姐”。 “嗳,是的,是我母亲的。” 听喜助这么回答,玉枝的语气变得低沉了:“你还记得这位母亲的面容吗?” “不记得了。我三岁时她就死了,所以无论怎么闭上眼,也回忆不出来。” “哦,是这样啊。” “听说她运着肥料去给竹丛施肥,咕终摔了一跤,由于心脏麻痹,就死了。母亲一直到死都是和父亲在一起围着竹子转。据说父亲伐取育成的竹子从事竹工艺生产,母亲每天锄萆、拣竹皮、剪枝,竭尽全力培育竹丛。我家周围的竹丛要比其它地方的长得好,这完全是母亲精心照料的结果。” “真是一位好母亲。” 玉枝离开佛坛走到廊下,不胜钦慕地说。她倾听着山竹丛里的竹叶在沙沙作响,沉默了好一会儿。 喜助在一旁看着玉枝的侧脸,这时,他脑子里竟莫名其妙地浮现出玉枝回芦原后接客的样子。 “玉枝姐,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喜助问。 “我的母亲吗?” 听见喜助发问,玉枝也不回过头来,答道,“她早已去世了,生前住在伏见的中书岛。” “父亲呢?” “不知道。”玉枝回答得很干脆。 喜助听玉枝的话音里有着明显的绝望感,便又问道: “不知道……是去世了吗?” “听说是死了。喔,也许你觉得我说话太随便……不过我确实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模样,因为我是在中书岛的母亲那儿长大的……” 喜助想到这个女子竟和自己一样,也是由双亲中的一个抚养大的,心里就更怜悯玉枝,一种亲近感从心底涌起。 喜助鼓起勇气问道:“玉枝姐打算一直在芦原的三丁町为生吗?” “…………” 剎那间,玉枝挣大了眼睛瞅着喜助,但是马上又低下头说:“要是有人娶我的话,我也想洗手不干了。不过,还没有这样的人哪!因为我们这号人已经掉进火坑了,被人当作玩物消遣,谁还会娶我这样的女人!没有父亲的女子……喜助哥,我今后只有象现在这样,在‘观花院’接客为生了。” 玉枝这答话的声音又是绝望的。 “不过,玉枝姐,你一直在‘观花院’呆下去的话,会把身子搞垮的呀!” “是的,这一点我很清楚。”玉枝说。 “为什么从京都的岛原到本地来呢?” 喜助平时在作业场干活时,常想着玉枝的事,他心里存有不少问题,打算问清楚,所以就逐个儿地问了。 “发生了一些事,就到此地来了。”玉枝回答。 “京都要比芦原好呀。” “芦原也不错嘛。” “说真的,玉枝姐,我父亲最初是在哪里和你相会的?我是说十年前……” “…………” 玉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在芦原,大概是我从岛原来到此地的第十天。那时还没有什么‘观花院’,但有一家名叫‘松井’的窑子,它还没有旅店。我就在旅店中当女用人,没有干现在这种勾当。” 喜助听玉枝这么说,心想,这倒是新情况。玉枝脱离岛原的娼妓群到芦原来,这说明她曾经试图从良。然而事隔不久,玉枝跳进“观花院”,又重操往日的卖笑生涯——可以这么认为。显然,窑子和妓院本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原来在京都岛原过日子的玉枝,却一定要往冰天雪地的北陆①陷身,这不会光是因为中书岛的母亲死了的缘故,一定另有隐情。 ①北陆是北陆道的简称。北陆道是日本旧时的行政区,包括现在的新潟等县。越前属北陆道。 玉枝对这段隐情好象很难启口,喜助不忍卒睹玉枝为难的神色,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玉枝喝过喜助端来的茶,从正屋出来,钻过山竹丛,往山丘上的喜左卫门墓走去。 这次和冬天不同,墓的四周暖洋洋的。墓石前的插花筒换成青竹做的了。原来,喜助每次伐竹便换上一个插花筒,眼下这只青竹筒里正插着火红的重瓣山茶花。 “多美的花呀!哪里开着这样的山茶?” “父亲喜欢这花儿。在竹丛尽头散种着四五株,我想移植到墓边来。这花的开放还分大年和小年,今年,哪一株上都开着好大的花。” 喜助说完,就看着玉枝给成束的线香点火,把香插在坟墓石基上的一个洞里。玉枝把山茶树叶浮在盛水的碗里,用树叶一遍又一遍地往墓碑上撩水,并且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玉枝始终这么念念有词,好象她如此一念,喜左卫门便会在九泉之下笑起来似的。 玉枝离开墓地之前对喜助说:“下次,我来和你一起把你父亲喜爱的山茶树移植到墓边来,可以吗?” 喜助很离兴。移植山茶树得选在梅雨期终了的时候。 “出梅时节才能移植,那时请玉枝姐再来一次行吗?” “一定来。” 喜助心想:在那之前,得把竹偶做好,到时准使玉枝大吃一惊。 玉枝回家的时候,已近黄昏。喜助从小屋边缘绕过,送玉枝到村口,然后一直目送玉枝的身影消失在大杉树林背后。玉枝到了广濑村,就可以搭乘马车了。 玉枝来的第二天,邻家的与兵卫十分难得地来探望喜助的作业场。喜助把竹偶收进包袱里,然后请与兵卫进小屋来。 “唷,干得真带劲呀。” 与兵卫看着满是竹屑的作业场,用一向有点急躁的口气问道:“上你这儿来作客的,究竟是谁呀?” 喜助有点难于应答,随即撒了一个谎:“福井来的客人,是批发商的老婆。” “喔。”与兵卫把眍了进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道,“竟这么相象!喜助,那位来客很象你母亲。” 喜助瞅着与兵卫的脸。 与兵卫又说了:“你母亲阿岛有着白晳的脸蛋,生就一副大耳垂,前额宽阔,长得很漂亮。她和阿岛长得一模一样。” 喜助答不上话来了,他想,玉枝竟和我母亲相象…… 对于父亲迷恋于玉枝的原因,喜助现在恍然大悟了。看来,当了鳏夫的父亲看见玉枝后,便在她身上感触到了喜助母亲的音容,所以他就做了一只竹偶,特地送往芦原。 “与兵卫大叔,这是真的吗?” “性格如何,当然不敢说,但是竟如此相象,我也大为吃惊呢。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阿岛重生!绝不骗你,长着一副皮肤白晳的大耳垂。” 与兵卫又补上一句:“她从广濑村坐马车回家去了。” 六 与兵卫无意中讲出的这一番话,成了喜助非将玉枝迎入竹神村家中来不可的契机。喜助知道玉枝在芦原决无幸福可言,所以问过她为何不从良。当时玉枝回答说:“谁还会娶我这样的女人!”并且神色凄楚地说道:“我今后只有象现在这样,在‘观花院’接客为生了。”喜助心想,玉枝要是能到这竹神村的家中来,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啊!自己干起活来也一定更有劲了。喜助觉得自己能够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爱护地照顾好玉枝。 喜助自信,靠着当竹工艺匠的收入,玉枝来后也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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