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之翼

青空之翼 blue sky's wing by白鹤 他的声音，据说很好听。 我没有听过。 也无法听。 他很用心地说喜欢。 我想，这一次， 我听到了他。 从五岁起，我的世界就是一片死寂。一场车祸夺走了我的听力。记忆里尚有印象的，是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母亲是最痛苦的吧？因为她深爱的两个人同时都被毁了。我失去了听觉。而父亲。为了保护我失去了生命。不过母亲很快振作了起来开始叫我手语、读唇及说话。但我知道他比我更痛苦。 我的工作可能让人吃惊，我是杂志社的文案，事实证明，除了听不见外，我做的比任何人都强。同事们都很友善。邻座那个叫kyoko的姑娘，嘴巴整天动个不停。我常会盯着她的嘴型看她在说什么。有天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总是不停的说话。她呆了呆，然后笑着说她是唱歌不是说话。 唱歌……我永远也学不会了。 她拿出张CD，一个叫“原点组合”的，指着封面上一个男生说，MINT，很帅吧？我的目光去停在旁边的一张脸上，普通，甚至有些土。可那双眼睛，亮亮地、直直地看着你，感觉是傻傻的。我不禁笑了。 女孩大惊小怪地看着我：哎呀，许空你笑起来真好看！ 下班路过一家音像店时，我踯躅了会儿，走了进去，找了那张CD。喜欢原点啊？一旁的店主说着又递了张碟给我。VCD，原点MTV全收录哦！ 接过了那张碟，我向银台走去。付钱的时候，那个店主依然热心：哎呀小姐，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还有这个啊……他笑着举起那张CD。我默默从收银小姐手里拿过碟和发票，回头看着那个自觉没趣的店主，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耳朵，听不见。我说。而她傻傻地望着我，举着那张CD。 我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英文原版片，因为有字幕。我把新买的MTV放进VCD机，一边把封面看一遍。那个男孩子，是特写的照片，我发现他脸上靠近鼻梁的地方，有道浅浅的疤痕。再抬头的时候，才意识到早就开始放映了。我在那些晃动的人影中寻找这个男孩子。精选的东西还真是不错，我一边就看完了他们成长的全过程。从他早期戴着帽子和碎发的造型，到后来中长的头发披肩、满身肌肉的样子。我瞪着他那个类似人猿泰山的造型好一会，终于不可遏止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模糊地想：他真好看。 第二天上班，kyoko却不在，本来还想问问她那个男孩的名字。空！你一定要帮忙！采访部的申姐突然跑进来握着我的手做恳求状。我有急事，下午的采访任务你帮我做吧！她说。我这样子能采访吗？我瞪她。 没问题的！她把一块瑞士莲巧克力塞到我手里，接着又把采访机及采访提纲什么的都塞给我，记得是下午一点！她冲出去之前还不忘交代。我看着手里那块巧克力，忽然发现整间办公司里只有我一个——怪不得她要来拜托我，原来是病急乱投医。 我在唱片公司的会客室里等了很久。看看表，已经一点二十。这么大牌？我有点火了。生平最很不守时的人。门开了。我下了一跳。闭上眼睛，再睁开。再吓一跳。赶快找出采访提纲，题头写着: 原点。我定定看着第一个走进来的人，居然就是那个男孩。他大概是被我看得不自在了。对不起啊，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歌迷。他一脸诚恳地道歉。其他人或说累死了，或闷声不吭，只有他对我道歉。 开始采访时，我发现他们都是强打精神地回答，眼里布满血丝。很累了吧？我忽然说。几个人都怔了怔。看了一眼还剩一半没问的问题，我笑着耸肩。抱歉。我说。就到这里吧。你们需要休息。那个叫MINT的薄荷男生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直接收拾了东西就走，没走几步，却发现他追了出来。喂。他停到我面前说。你不怕被炒鱿鱼啊？ 炒鱿鱼？ 这个。他从我怀里抽出那卷采访提纲。才问了一半啊！ 我笑笑。他呆了呆。我们不是故意迟到的，实在是歌迷……不是的。我打断他。我觉得你们几天都没好好睡了。这种时候做采访，很不人道。 他忽然笑了起来。灿烂而阳光。这样吧！他扬扬手里的提纲。我帮你去叫他们按上面的问题填好了再回给你如何？这次惊讶的是我。他眨了眨眼。我笑了。他看到我笑，怔住了。 怎么？我问。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说。 我的脸肯定红了。对了，答谢我一下吧。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答谢？我低头想了想，把口袋里那块巧克力递到他面前。他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谢了！明天中午给你吧？他问。十二点整。我说。 我没有迟到的习惯，所以我十一点五十就到了昨天的会客室。他不在。等到十二点时，他准时出现了。给你吧。他把纸塞给我。我翻了一下，发现了好几个人的笔记。有一个很不整齐。我不由皱眉。这是谁写的？我指着那些字问。我。他回答。我忍不住又笑了。难看。我不客气地说。他挠着头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啊？你不知道？他受到打击的表情实在好笑。他指着纸上的名字。这个——童完。他的皮肤，古铜，和我白皙的手指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你。他把昨天的巧克力放到我手里。这个报酬太小了。请我吃饭吧。他笑嘻嘻的说。我瞪他，还是忍不住笑。我说，好吧。还以为他要吃什么呢，结果去了家小面馆。叫了什锦拉面，他低头猛吃。毫无明星样子。我停了著，忍俊不禁。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他吃了一碗又叫了一碗。我真是被他的食量吓到。不过，他好自然。我喜欢。我只是看着他吃，我自己那碗几乎没动。 你这样，老板会伤心的。他指着我的碗。吃不下。我说。他摇头。你们女生啊，就是怕胖！拉过我的碗，他几下就干掉了面条。喂！那是我的……我说。 不要浪费。他严肃地对我说。然后去付钱。那是我的碗……我在心里嘀咕着没说完的话，一边却笑了。我真的，喜欢上他了。我说，哎，说好我请客。 算啦。就当我请朋友吃的见面饭吧。 朋友？我偏头看他。对呀。他微笑。对我伸出手来。我小小犹豫了一下，终于去握他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我真是有些感谢申姐。要不是她，我可能永远不会跟童完有交集。后来我和童完经常见面。他有一次约我，是在电话答录机上。母亲帮我听的。小空，童完是谁？母亲惊讶的问。怎么会打电话来？你的朋友不都是直接联络你的吗？ 他不知道我耳朵的是事。 小空，你是来不及还是不想说？ 我沉默。他总会知道的啊。母亲打着手语。 那时候我就不再见他。我用力地比着手势。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 周日早上，我起了大早，提前到了往日公园。看着公园门口的树，我忽然有点害怕。这里，是我和父亲出车祸的地方。 他是骑机车过来的。啊，你总是这么早，我会脸红的。他说，我微笑。 上来吧，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他丢给我一个头盔我还是第一次坐在机车后座上。车突然开动，我吓得一把抱住他。他肩膀抖着，我知道他在笑。我也笑了。 所谓好玩的地方——我目瞪口呆，居然是健身俱乐部。你是要我看你健身吗？我瞪他。当然希望你也运动一下。他笑着把我带到跑步机旁。我狠狠的白他一眼，还是踏了上去。他则在我旁边并排的跑步机上。我开始还偷空看着他，后来就完全没有精力分心了。我多久没有运动过了？小时候父亲说要把我培养成为世界第一的运动员，所以每天都带我去跑步。后来我一跑步。就会想到这些。我身体越来越疲倦，可我停不下来，知道童完的手碰到了我。 空？你怎么了？他焦急的脸让我惊讶。他小心地用毛巾擦我的脸。我这才发现我泪流满面。空？ 我看着他，忽然就放声大哭。他搂住我，他的手臂，让我觉得安全。 后来他再也不敢带我去健身馆。我们常去的地方，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店，他有通告的时候，我通常会做个盒饭，然后趁空送给他。 我们这样，算普通朋友吗？某天我写着稿子，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样的关系，有点暧昧。可是我喜欢这样的暧昧。 kyoko忽然极其激动地冲过来，手里拿着本杂志。上面有张照片，是我送盒饭去片场的时候，童完正伸手来接盒饭，笑得亮眼——原点成员童完的亲密女友？标题够耸动。 是你吧？kyoko急切看我。我点头。空，你要小心啊。小心什么？我回过神来。 歌迷是很疯狂的。她说。没什么吧？我和童完是普通朋友。我说。心里却隐隐遗憾。这肯定会给他带来困扰吧。亲密女友。我看着那几个字，微笑。要是真的就好了。 空，记得介绍MINT给我。Kyoko换了一本正经的脸。我大笑。好啊。我说。童完的声音很好听哦！只比MINT差一点。她又说。 我不笑了。他常和我谈起音乐，他是个歌手，可我却听不到她引以为傲的歌曲。 下班的时候，我被几个小女生堵在门口。把童完哥还给我们！我只来得及看清这一句，接着她们的嘴唇飞快动着，我在也看不清。她们拉扯我的衣服，哭着扑打我，我终于知道kyoko说的疯狂歌迷是什么意思。 都是你！要是哥哥真的和你相爱，我就去死！有个女生等着通红的眼睛。我反而镇静下来。如果人动不动就去死的话，那地球人口爆炸的问题早就解决了。不过在这之前，请想想你的父母。我忽然说。 女孩子愣愣的，大哭起来。我整好被拉乱的衣服，从容走出。 童完来了。一进门，妈妈就对我说。空。他站起来。我今天被你的歌迷围攻来着。我说。他讶然。说是把童完哥还给她们。我把外套脱下来挂好。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说。我看过杂志了，他说。我也看过了，我点头。 这个……他看了看外间。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空，我很抱歉……他说。 抱歉的是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吧？我微笑。 没有！他变得很激动。没有困扰！好吧，没有困扰。我只能重复。这个……空……他低头。我静静看着他。他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充满希望地看着我。我完全不明白这样的眼神。下意识地，我摇摇头。他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明白了。他勉强笑笑。我……告辞了。 他明白什么了?我吃惊地看着他逃也似地匆匆走了。 人呢？母亲端着盘子出来。走了。我说。挺好的孩子，有礼貌，长得也端正。母亲洞悉地对我笑。 妈妈刚才和他说了什么吗？ 没啊，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母亲回答。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想办法介绍MINT给我认识啊。Kyoko凑过来说。 什么？我不解。她塞给我张报纸——原点召开记者招待会，童完澄清绯闻。我看到这行标题。是童完说送盒饭给他的女子只是他的好朋友，不是外界想的女朋友。是的。我和他，不过是好朋友而已。他彻底打破了我心底的幻想。这很好。 母亲说我是个别扭的孩子。喜欢就说出来，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喜欢？母亲埋怨。谁说我喜欢他。我木然地比划着。 妈妈一看就知道。母亲点点我的额头。我叹着气把报纸给她看。她不再说什么了。 会不会是敷衍媒体？过了会，母亲又问。如果是别人，有可能。如果是他，不可能。他曾经跟我说过，一旦他有了女朋友，一定第一个给媒体知道。因为他要每个人承认他所爱的人。所以。我真的只是他的普通朋友。 夜里，我把脸埋到枕巾里，偷偷哭了。 母亲叫我去做复健。我已经一个月没去了。去了也没用，都十几年了。我说。从六岁起，我开始定期做针灸和按摩。都是为了恢复听力。可是根本没用。 去吧。母亲督促。不去！我突然激烈地反抗起来，有用吗？我不是学手语就是做复健，我得到了什么？我还不是个什么都听不见的残废!一个没人会喜欢的残废！我的手指比划得飞快，然后突然停顿。我看到了母亲的眼泪。 妈妈只是想，我和小空，都需要一个支持下去的希望。母亲缓缓打着手语。我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妈妈，他不爱我。。我止不住泪水。我记得在健身室里，我也哭过，在他怀里。那时我能听到他的心跳。那么有力的跳动。还有好闻的汗味。晚上我又做梦了。我听到小鸟扑打着翅膀飞上了高高的的晴空，渐渐远了。还有，童完……他对我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见。 我还是去做复健了。医生还是那一个，从我六岁开始就一直为我做治疗。我坐到那张熟悉的椅子上。医生开始熟练地为我按摩。我看着他专心的表情，忽然问，医生，你不会觉得烦吗？他停了手。怎么？ 明明没希望的。都是十几年了。我说。那就再努力十几年。他说。我们还没有试完所有的，怎么知道不行？ 我忽然想哭。为什么所有人都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努力呢。加油啊。空。医生温和地笑着。我用力点头。 会杂志社的时候，社长把我叫进去。空，你专栏做的不错，社里决定调你去美国那边办新专栏。他把资料递给我。我愣愣地接过。你考虑一下吧，我还不舍得放你走呢。 去电视台那稿子时，我在大厅偶遇童完。童完。我叫。他看到我，表情很古怪。 等我一下，我拿了稿子就来。我匆匆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然后急忙跑去拿东西。办完事。下了电梯，四处找他。他坐在大厅里的茶座里，背对着我。我跑过去。我先告诉他……童完……我只叫了一声，脸色就变了。他在翻我的活页夹。正翻到我体检报告那页。我劈手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我快要气疯了。你怎么可以翻我的东西？没想到你这么没家教，你父母没好好教你……他的脸变得铁青，直接把活页夹对我丢过来，砸到了我的脸，很疼。你要我等你，就听你侮辱我吗？他冷着脸。我只不过在看上面的贴纸而已！ 我呆了。那些贴纸，是我和他出去时拍的即时贴。一式两份，他也有。我可以确定他不知道我的秘密。可是，我永远失去了他。刚才的举动，让我连他的朋友也做不成了。额头被砸伤了，有个小口子，流了一点血。是他给我的痕迹。我要带走。 我决定去美国了。临走前，去往日公园。在门口站了整整二十分钟。第一次在这里和他见面，我等他的时间。看着手表，一分一秒计算着，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表面上。然后我看到那双熟悉的NIKE球鞋。抬头，是童完。对不起。他说。伸手摸我额头上的OK绷。我不语。 我很早就失去了父亲。他说。小时候常为别人嘲笑我没有父亲而打架。然后他们就会骂我没教养。我认真读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我歉然。 不要用这种无辜的表情望我！他有些恼怒地看我。明明是你先拒绝我的，不要弄得是我对不起你一样！ 拒绝？从何谈起？我讶异地眨眼。他挠着头。又来了，每次都这么看着我，装傻是你的特长啊！ 童完，很好看。我说。还有，我喜欢。这是我真正想说的。可是我说不出来。因为我知道，这几个字一旦出口，我所剩无几的自尊，荡然无存。 登上飞机的前一天，我又去了那家CD店。还是在原来的位置，我找到了他们的专辑。封面上的的他，还是那么耀眼。要买？店主有少许惊讶。我点头，微笑。想……留住他的笑容。我说。用手指碰触封面上完童的脸，却只碰到冰冷的塑料外壳。 店主也微笑。拿过那张CD，塞到我包里。我惊讶。拿走吧，可别告诉别人哦，不然会说我监守自盗。店主笑着对我挑眉。我咬着嘴唇，想笑，却有了眼泪。在飞机上一直听着那张碟子。虽然听不见。可是我知道，里面，有他的声音。而他的声音，很好听…… 到美国已经半年了，和童完早断了音信。但我仍然买了每一张他们新的CD。母亲又为我请了专家治疗，只好让她去了。因为母亲为了我忙碌的时候，很快乐。 后来有一天，他们拿了最大的奖项。那天母亲激动地拉我去看颁奖礼的现场直播。我看到他了。白色的西服，还是那么好看。主持人问他们在这么激动的时刻会先想到谁。 有人说感谢歌迷，有人说感谢父母。只有他愣了会才开口。空。他说。你看得到吗？我们拿到奖了。他的口形，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张口结舌。 你知道去你家那天，我花了多久才鼓起勇气向你表白吗？你居然摇头！他又说。物品慢慢会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 最不争气的是，我现在，我居然还喜欢你……他说。我看到他眼睛里有亮亮的水气。 喂！现在你后悔了吧？我这么受欢迎哪！他继续。 空。他对着镜头，很认真。我再说一次。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接着，镜头切换到现场疯狂的歌迷。他却没事一样和其他团员一起下台。接着我抱住了母亲，又哭又笑。妈妈！我喊。妈妈！你看到了吗？看到了。母亲微笑。 我请了假，买了回国的机票。往日公园门口的树又绿了。我微笑着仰头看着美丽的绿叶。他来了。这次我又等了二十分钟。他的嘴角勾起个好看的弧度。我们对视良久。你终于决定后悔了？他笑着。我摇头。我听不见。我指着自己的耳朵说。童完。你不在乎吗？ 他怔住。我惴惴。你还真是会给人惊喜。他无可奈何的说。我屏息。我想，我必须去学手语了。他又说。 我又哭了。那你是因为没听到才摇头啊？他恍然。我点头。那我再说一次好不好。他温柔地扶住我的肩膀。空，我喜欢你。他很用心地说喜欢。我想，这一次，我听到了他。 ~the end~ 本故事出自新蕾story100 2004年七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