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

落榜 话说张榜那日，范进提着只母鸡去卖。 今天清晨大街上格外热闹，有的人家已经在放鞭炮庆祝了，门前屋内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范进低着头，又忍不住偷瞄一眼那中举的风光场面，想着肚子空空，不免加快了脚步。走到县衙门口，“张榜了，快去看！”“咣当！咣当！”官差边敲着响锣边叫着：“中举之人，到衙门交纳车马劳顿费……” 范进一听便三步并作二步朝红榜奔去，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可惜榜前早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范进不顾一切地往里冲，被推来推去就是进不去，手里的鸡飞了也顾不上追，急得范进一跺脚不管东西南北中，从人群的夹缝中硬生生挤了进去。红底黑字豁然入眼：解元——李珍，亚元——苏乞儿、朱投、唐英杰、范仲淹、李贺……范进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怕漏掉自己的名字，又重新一个一个地看，还是没有自己。 范进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两只瞪大的眼睛如同石雕一样，呆滞无光。不可能的，我十年寒窗，十年苦读，十年补考，人说三十而立，而我读三十载仍毫无建树，有何颜面立于人世？ 早知如此，不如下海，想当年智叟与我同班，在念了两年“之乎者也”后，就当起了“智叟商贸公司”总裁，如今已是远近驰名的成功人士。 范进一边想一边拖着沉重的身体，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扑通”一声掉到臭水沟里，两手黑泥，淋淋漓漓一身水。一脚踏在牛粪上，跌得鼻青脸肿，满身臭味。疯狗也来欺负这可怜的老实人，在那瘦骨伶仃的腿上结结实实地啃了一口。而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全是笑脸如云的红男绿女，解元披红游街的盛景在一阵接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中愈显招摇。 好不容易盼到范进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却见他两手空空，狼狈得像个落汤鸡。母亲从范进呆滞的情似乎知道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用有些发抖又僵硬的手拉住范进。 门外突然响起轰雷般的骂声：“你这现世宝，今日又来拖累我们，这十几年来，你问我借过多少盘缠、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是你母亲替你做工抵还！你个七尺汉子，担不能挑，饭不会煮，脑不中用，要你有何用？像你这瘦骨薄肉，卖了也不值几文钱！我怎么糊涂背运，竟嫁个女儿给你？在这里受穷受累。嫁头猪也比你好，还能得些许彩礼钱。让你这无赖抢去，今日果然受罪！趁早与你一刀两断，与你老母过去吧，叫你老母不要在我门前乞讨就谢天谢地了！”一顿夹七夹八，骂得范进找不着北，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母亲拿来一块脸巾让范进擦擦脸。范妻道：“老爹这口啐吐得‘亲切’，少顷相公抹脸，还要抹下半盆油水来！” 胡屠户不屑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儿提着两件衣服离开了那间茅屋。老母亲饿得两眼昏黑，又经受了失去儿媳的痛苦，有气无力地说：“儿啊，你的儿子还有半月就要生了，如今到手的孙子没了，你让我怎么瞑目啊？” 从不吸烟的范进竟燃起了烟斗，抽抽搭搭地吞云吐雾起来，呛得他要把心都咳出来了。烟雾缭绕中，范进麻醉着自己，心想着，如果不参加科举： １． 父亲不会因债台高筑饥寒交迫而死。 ２． 省去赴考的路费、生活费，没有十万也有八千了。 ３． 今天家里就不会这么穷。 ４． 不会有今天的无数次失败的痛苦。 ５． 丈人不会迁怒于我，对我如此恨铁不成钢。 ６． 母鸡就不会飞，今天早上有早饭吃了。 ７． 不会失去我的妻子和儿子。 如果真是这样，我今天应该有大宅一间，丈人、母亲、妻子与我同住，开一间杂货铺，每日衣食无忧，共享天伦之乐…… 想到这，范进猛吸了口烟，陷入深深的悔恨与自责中。 世间的遗憾莫过于此，明知道路险恶，却还是要走下去，结果却是走投无路，不能回头。仰天长啸的瞬间，天地已苍老，人间已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