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呀

蝴蝶飞呀 当蝴蝶破茧而出的时候，它就给了我一首诗，诗的大意是：自苦难中提炼出笑，在冬天里寻找春天。 ——题记   村子边上的那口井，在烈日灼热的目光下依然是死静死静的，就像此时的燕子正受着母亲火辣的监视。燕子低着头咬着笔杆，眼里的那点睛光，透过枯燥的书页纸面反射，投在了窗外的杨柳上，更准确地说是那个小小的茧上。燕子皱了皱眉，也顾不上背后的母亲，猛地将身子移到窗户边，张开双臂笑着大喊：“蝴蝶快飞啊！”溪流似听到了那真切的呼唤，唱得更欢了，却苦了燕子，燕子一脸苦笑：“妈，原谅这回啦。”燕子的母亲虽是下岗工人，却也读过几天书，由于生计加上离婚这才搬到了乡下。初到乡下，燕子本还一直埋怨，哪知见了那木讷却凶狠的大水牛，摸了那水田里绿油油的秧苗，嗅了这晨雾笼罩中小草翻土的清香，尝了这红红火火的红烧肉，燕子就爬上了家门口的老槐树，一点女孩子的样儿都没了！ 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燕子，不是所有的蝴蝶都能破茧，你还不懂！你现在是妈唯一的精神支柱了，你都十六岁了，该收收性子好好学习了！”燕子撇了撇嘴摩挲了一下衣角，道了声“哦”。母亲见燕子也无心听教，唯有长叹一声，摸了摸燕子的头说：“看这天热的，估计晚上又得下暴雨了，我去把饭做了，你快点写作业！”母亲说完便下了楼。燕子呢，就歪着头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手里还蹂躏着作业本，忽而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拍着手“咯咯”地笑了。燕子恐怕又在想那蝴蝶如何化茧成蝶，想着那小小的茧里是白雾团团还是黑咕隆咚的，想着蝴蝶怎样忍受单调的颜色和被束缚的疼痛，想着那蝴蝶破茧后的笑颜！ 日晷上的针影舒展了下腰，羞红的太阳就躲到了山头的后面。山雀子噪醒的江南有一抹雨烟，这夕阳晚照下的乡村也似乎有一抹雨烟。哦！不是！那是热风在林子里乱窜，偶尔逃匿出来的就携着白云跑到了地平线。天似乎就要变了，老天爷黑着脸，吓坏了本还在池塘嬉戏的鸭子，鸭子们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地小跑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正晾晒着的衣服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祥的预兆，使劲地挣扎；家门口的老槐树拼命地把树枝摇得“沙沙”响，像一匹马奔腾在黄沙古道上，向着如血的夕阳长嘶！ 书页像赛跑似的翻卷着，那加油的呐喊惊醒了酣睡的燕子。燕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将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拨到鬓角，起身向窗外探去。燕子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后，竟拍手叫好，丝毫没有感觉这有多么的不祥。燕子双手交叉，两脚依旧成八字行，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没一会儿，燕子就背起手，摇头晃脑地吟着那豪放的古诗，忽然一个暴栗落下，只听到母亲埋怨的声音：“都快下雨了还在这吟诗，妈可没那么多的闲心，快去把天井里的衣服收起来。”燕子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就没影了，只听到下楼时鞋和木板的碰撞声。 燕子在天井一边收着衣服一边哼着小调，兴致来了就自创一两句诗。燕子刚把衣服收完，就听天边有数千个战鼓齐响，一道亮剑横空出世，燕子倒没什么感觉，就是想：“会不会今天悟空又犯天条，被拉到南天门去斩首了！”“燕子，收好衣服没有，吃饭了！”母亲在里屋忙手忙脚地叫着。“哦，来了！”燕子抱紧衣服就撒开腿脚往里屋跑。“燕子，吃完了饭，就上床睡觉，今天晚上又要下暴雨了，睡觉的时候把窗子关好，别关门，待会我要来的！”“哦，妈！” 燕子躺在床上，看着那闪电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她道没有想到什么暗夜里的幽魂，只是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这鬼天气，她又不能去抓萤火虫了。就在燕子以为这场雨很平常的时候，村长敲着锣大喊：“决堤了，涨潮了，大家快逃啊！”燕子听到，一个机灵翻身起床，慌忙把衣服穿好，头也没来得及梳就跑下楼，在半道上就碰上了正上楼的母亲，母亲看了燕子一眼，一把抓住燕子的手腕，拉着就往外跑。燕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妈，我们的钱还没拿呢！”“你在这等我！”母亲又跑回家中，燕子在原地来回跺脚，看着乡亲们争先恐后地奔走。燕子于是又把眼神茫然地定在了那风雨中的小房子，忽然想到了那只小小的茧，于是燕子大声地喊着：“蝴蝶快飞呀！”看人都快跑光了，燕子再一次焦急地流下了泪：“妈你快来啊！”这一次母亲来了，拉起燕子什么也没说，就顺着乡亲们的路线奔跑着！ 人似乎始终不能战胜天，洪水奔涌而来，像狂狮似的要把弱小的人类吞噬。燕子被母亲用尽全身的力量搂着，两条腿长久在洪水的手掌里挣扎，早已没了力气，现在只是麻木地蹬着。燕子感到母亲在洪水中越来越吃力，但仍抱着自己不放，心像刀割一样。燕子挣脱了母亲的紧搂，母亲没有像燕子意料之中地感觉轻松，反而虚脱得快沉下去了。燕子不会水，在水里也只有使劲地用手拍，水却不约而同地灌进了燕子的鼻孔和嘴巴。燕子现在慌了，似乎绝望了，燕子想到她就要死了，想到她将要遇到的无尽恐惧，想到再也不能吃到母亲的菜了，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绚烂……唯独没有想到那小小的茧。 老天爷向着这个一向平和的村庄发着前所未有的怒气，乡亲们栽的果树都被无情的水淹没了，房瓦一片连着一片地被掀开。正当燕子自暴自弃放声大哭的时候，忽然觉得腰间一暖，她知道那一定是母亲。燕子回过头，借助闪电看见了母亲闭着眼，嘴唇乌紫紧闭，母亲像没有了知觉般，然而那千般疲惫的腿却依然拍打着洪水，就为着那一点信念，母亲像机器般运动直到没有了轮轴，没有了女儿的轮轴。燕子想到了蝴蝶，她发现母亲才是那茧里的蝶！燕子似回到了两三岁的时候，只要被母亲抱着就什么风雨都不怕，母亲永远是高大的。燕子哭喊着：“妈……妈！”燕子放声哭着，当嗓子嘶哑的时候，她看到了乡亲们在向她们招手。燕子咽下哭喊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噩梦像未离的洪水一波又一波地卷来，燕子忽而紧抓铺盖忽而紧搂着自己，眼里总是含着泪水。乡亲们无奈地摇了摇头，简单地安葬了燕子的母亲。燕子在梦里看见了母亲的灵魂，母亲穿着白衣平静地说：“我死了！”燕子跪倒了呼喊着：“不可能，我肯定在做梦，不！妈，我知道蝴蝶是能破茧而出的，你不会死的，对！你一定不会的！”母亲红着眼将疯狂的燕子抱在胸前：“我死了，死了，燕子，我说过不是所有的蝴蝶都能破茧，蝴蝶有在茧里悲苦的岁月，而这悲苦的岁月也让蝴蝶体会了悲苦，体会了悲苦里坚忍的快乐。燕子，妈舍不得你……”泪水肆虐在母女的脸上，燕子抬起被泪水润湿的脸，摇着母亲：“妈，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妈，我舍不得你啊，妈！”母亲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燕子别哭，是啊，我走了燕子怎么办，燕子怎么办？怎么办？”母亲闪躲着，彷徨地走向远方，无论燕子怎样呼喊怎样努力。燕子没放弃那一团白影，燕子使劲地哭喊着“妈，回来啊，妈”。燕子伸着自己的手努力地向前伸，却怎么也摸不到母亲温和的手掌了，燕子只有无休止地哭喊。 忽然，燕子被一阵强光照到了，燕子想发声，喉咙却嘶哑得冒火，燕子想睁开眼睛，眼睛却肿得痛彻心扉。燕子只有依旧盲目地伸着手臂，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碗。乡亲们听到里屋有动静，就都欣喜地跑进去，邻居王大姐端来一碗水：“燕子哟，你可醒了，我们这街坊四邻的可都吓坏了，来，先把水喝了，这几天你尽在床上哭，把我们这心窝子都哭苦了。”王大姐把燕子扶起来，用手垫了垫被子，这才喂燕子喝了几口水。燕子喝完了水感觉喉咙好了许多，于是就抓着王大姐的手问：“我妈呢，我妈在哪？”王大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本还热闹的乡亲们一下子也安静了。燕子觉得古怪，又问：“你们快说啊，我妈到底在哪儿？”王大姐使劲向村长使眼色，村长也直摆手，燕子忽然想起了那个梦，猛地抓紧王大姐的手腕，慌张地问道：“我妈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快告诉我啊。”王大姐见纸包不住火，便用手拍着燕子的肩膀：“燕子，你别伤心，秀英（燕子母亲的名字）她这辈子多灾多难，却没见她哪会儿甩下手说不干了，当我们把你救起的时候她还保持着搂着你的姿势。她是个好人啊……燕子，你啊别担心……”没等王大姐说完，燕子就掀开了铺盖，冲出屋子。待乡亲们回过神来，燕子已不知跑到哪去了。 燕子一路哭着跑着，竟没有感觉脚上的痛楚。一块石头将燕子狠狠地绊倒了，燕子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心里的委屈痛苦伤心什么都倾泻了出来。燕子用手打着坚硬的石头，口里不停地喊着：“妈，你在哪里啊，石头都欺负我，妈，你在哪啊？”燕子不停地哭，连手掌打得通红肿痛都没注意到。正当燕子沉浸在失去母亲失去家的悲苦中时，清脆的声音像有人哼着小调，似在鼓励也似在嘲讽，燕子咬着嘴唇抬头想看是什么东西。那是在一根沾着露水的青草之上，那儿挂着一颗已经裂了一条小缝的茧，就像家里杨柳树上的茧。忽然两根细小的触须伸出来试探了一下，小脑袋就挤开一个小口，使劲地往外钻。燕子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茧碎声，慢慢地，有东西从破开的小口中缓慢却从不停顿地钻了出来。燕子再次热泪盈眶了，但这一次她知道了母亲的艰难、母亲的离去和自己的懦弱，她哭了，哭得很大声。一只美丽的蝴蝶终于出来了，它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便伸展开翅膀，扇动着流光，向天空飞去了。 当蝴蝶最后破茧而出的时候，燕子看清楚了。她还看清楚了那首诗，诗的大意是：自苦难中提炼出笑，在冬天里寻找春天。燕子这次很坦率地笑了，笑得很大声，她再次张开双臂，对着蝴蝶大喊：“蝴蝶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