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者言

摆摊者言 摆摊者言 作者：天地一沙鸥 提交日期：2011-07-24 16:19:44     大暑果然大热。起床一开机就收到短信，预报气温将达到35度，没过多久又来一条，36度。还是出了趟门，去上图还再借书。地铁一号线衡山路站出来，高安路口的转角处，有个小花坛，有一对中年夫妻在弯弯窄窄的过道摆地摊，卖各式各样的笔记本， 无论冬夏，总能看见，至于刮风下雨天在不在就不知道了，因为碰到这种天气我就不去图书馆了。          对精美的笔记本，总是会有感觉，每次都短暂逗留一下，看看有没有新品种，随便翻翻也聊上几句。户外讨生活的状态，是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人难以想象的，比如我就会有个疑问，酷热和严寒，他们当然都不喜欢，但是如果非要选择的话呢？答案是宁肯过冬天，因为夏天不光热，还有蚊虫叮咬，胜过雪上加霜。听到这话时，我愣了一下，竟想起楚大夫屈原的那句“哀民生之多艰”。          偶尔也捧个场，比如有种巴掌大的本子，印满密密麻麻的网格线，学概率统计课做作业用过这种纸。可是，现在即便需要作图也是EXCEL直接生成，完全不需要手绘，又能派什么用场呢，我想不出。可偏偏还卖得很好，没琢磨出其中道道，等到决定盲目跟风，以为做人口数据或者经济时用得上，竟然没有了，隔一阵路过，老板把我叫住，你要的到货了，人家清清楚楚都记着。          这才知道纸质不错、百来页厚的本子，只要五块钱，有点惊讶，利有多薄，可想而知。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些本子竟然是这两口子自己做的。原以为是从印刷厂进的各种单位庆典定制的纪念品礼品尾货，质量再好又不能进入市场，只能流到地下经济，只要进价足够低卖得便宜也没关系，差价不少有赚头就行。没想到他们不仅仅是销售者，也是生产商，平时在作坊里做本子，周末才出来摆摊。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于是聊开了，问题一个接一个的：这样一个本子成本多少，要做到多少量才能把成本摊下去，每个月的产量能有多少，再把人工和运费算进去，毛利能有多少，纸张油墨电费涨价的影响大不大……。对方也看出来我只是一个顾客，不会是同行来打探，人知足心态好，或许还有点闲着无聊，也乐于回答我的问题，不会给出确定的数字，但至少维持是没问题的。          虽然很容易被那种夹缝中求生存不以为苦的乐观精神感染，但我还是忍不住很现实地替他们担心，物价飞涨的日子里，中小企业关闭潮又在暗中涌动，这家夫妻店，就像是黄浦江上的一只小舢板，一个浪头过来就可能被打翻掉。所以每次见到，除了打招呼说声今天真冷或者好热你们辛苦啊，同时又会觉得至少还在坚持着，也是好事。          今天又被叫住了，“问题青年”倒过来被人家问问题了，说是要做个市场调查。“好啊，请说。”当然不吝赐教，如果可以帮点忙的话。“你觉得点格好吗”，啊，说什么，没听明白。“点格”，又说了一遍，同时拿出实物给我看，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白纸上隐隐有点，充当格子。好，很好的创意，第一次见到，但我已经赞不绝口了。被赞的人很不好意思，“不是我们的主意，无印良品买的，三十几块钱一本，我们打算学着做，想先问问有没有销路。”我肯定地点点头，只代自己的意思，一定会买的。          在我的生活视野所及，有两个自制笔记本的作坊，一家是被称作“老六”的京城文化名人张立宪，一人之力谋划，各路高手助阵，三年下来出了二十来个品种的读库NB（notebook）系列，走的是小资精英路线，选题都是老舍张守义吴冠中庞薰琹瓦尔登湖简奥斯丁比亚兹莱狄更斯这样来头很大的作家画师，文字设计用纸色彩包装直至腰封无不用尽心思追求完美，简直可以跟老牌的台北汉声甚至欧洲专门做收藏书的Folio Society比比高下了。          还有一家，就是这对在地铁站旁边的小花坛空地上摆摊、怎么看都不起眼的夫妻了。相比周围的环境，他们真是太边缘太渺小了：抬眼看到新华社上海分社，耳目喉舌关键部位；背靠幽静的高安路康平路，浓荫遮挡下庭院深深里的人和事，决定着这座城市的命运；正对衡山路咖啡馆酒吧林立，静静等待夜幕降临；稍远处东平路口，矗立着宋美龄和她的蒋darling的爱庐，现在归了上音，进进出出都是好车，送小孩的和接美女的；再拐到乌鲁木齐南路，有高墙围着的领事馆，也有花园式幼儿园，一墙之隔，都是好些人心中希望的所在。          那么，是否就意味着这两口子那点可怜巴巴的营生没有意义，甚至他们的出现都不合时宜。当然不，那一辆黄鱼车和几个大箱子，解决了一家人的吃饭穿衣，孩子们的读书学费，甚至村里左邻右舍老弱病残者的就业生活。如果允许来点畅想的话，再攒点钱给孩子毕业进城工作之后付个首付，“安居”和“乐业”之间的因果（而非并列）关系，此地的年轻人最有体会。但这想法恐怕过于浪漫了，早些年苏南和浙江的创业者靠做鞋垫、开关、圆珠笔，手电筒、几分几厘的利润积攒财富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张五常从经济学“少林寺”芝加哥大学修成下山回到香港，想要了解黑板和之外的真实世界，除夕夜跑去街头摆水果摊的经历，写成那本脍炙人口的散文集“卖桔者言”，其实他心目中真正要解决的问题是，“中国会走向资本主义吗？”结果不言而喻，现实已经给出答案，甚至还走得更远，乃至有人预言，接下来会像日本那样，进入漫长的停滞阶段。这当然不是身在此山中的我们愿意看到的，投机冒险绝不是发展经济的长久之计，泡沫终将破灭，回到勤劳踏实，才是正途。          一对在地铁出口摆地摊的夫妇，让我听到和想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