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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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 鞭
"葛水平
时代的经典来,促进中国现代文化和现代文
学的建设与发展。
!" 陈思和: 《文本细读的意义与方法》, 《中国
现当代文学名著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 页,第 ’)页。
# 立波: 《论阿 1》,原载 ’2$’ 年 ’ 月 《中国文
艺》第 ’ 卷第 ’ 期。
$ 可参看陈涌 《论鲁迅小说的现实主义》等文。
% 参看王富仁 《中国反封建的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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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 鞭
"葛水平
时代的经典来,促进中国现代文化和现代文
学的建设与发展。
!" 陈思和: 《文本细读的意义与
》, 《中国
现当代文学名著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 页,第 ’)页。
# 立波: 《论阿 1》,原载 ’2$’ 年 ’ 月 《中国文
艺》第 ’ 卷第 ’ 期。
$ 可参看陈涌 《论鲁迅小说的现实主义》等文。
% 参看王富仁 《中国反封建的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
——— 〈呐喊〉 〈彷徨〉综论》,北京师范大学出
版社,’230年版。
& 参看汪晖 《反抗绝望——— 鲁迅及其文学世界》,
河北教育出版社,!((( 年版。
’ 钱理群等著 《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
出版社,’223 年版,第 $4 页。
一
麻五早上被农会的人带走,到现在没有
回来。坐在炕头的王引兰心里有一点抓挠得
慌。
窗外青山被秋风吹得抖动起来,心里就
乱成了一团麻。外面突然热闹了,王引兰跳
下炕,不假思索开了门,她不是想看热闹,
只是感觉那热闹是奔她而来。倒吸了一口凉
气心也就悬了起来。看见一干人抬着麻五跑
进来,麻五被撂到炕上时,脸黄蜡蜡的。农
会来人说: “麻五死了,找人打发吧。”王
引兰感觉那颗心一下掉到了腔子外。一把揪
住早上带走麻五的人。
“早上走时好好的,怎么就死了,你给
我说说清楚!”
“他在高台上站着站着就软了下来,我
们的人上去看,早没气了。”
“怎么站着就软了下来?斗他又不是一
天两天了。”
“反正是软了下来。”来人梗了一下脖
子又说: “他的脸黄蜡蜡的,有汗流下,大
口地出气,出着出着就软下来了。”
“出殡吧,人已经死了,还计较什么死
法。”
王引兰松开了手: “人死了我才计较,人
活着还计较什么?我倒要问问去!”
“还敢去问,风口浪尖上,不怕给你再定
一个罪?”
“如今,眼下,我还怕什么怕?你们
说!”王引兰的声音像是从铁砧上发出来的。
所有的人木然地看着王引兰,王引兰在麻
五身边站着,腿一软,整个身体就出溜了下
来,她细丝样地呵出了声音,那声音拖着民歌
小调的韵脚在麻五身上起伏。天真的要塌了,
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心里装满的希望顷刻化
为了乌有。王引兰想不出该做什么,定定看着
麻五湿了一大片的裤裆。
王引兰站起身从木板箱里找出一条棉裤,
想给麻五换上。除了棉裤之外竟然找不到其他
可穿的衣裤,衣服都被贫下中农分走了。
没有费很大劲脱下了麻五松松垮垮的裤,
看到麻五麻秆样的腿罗圈着。倏然,那中间地
段有一个黑色的东西,把脸挨过去,看到两个
蛋肿胀得像成熟的大毛桃,根部被一条麻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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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着,循着麻绳看到下端坠着一个秤砣,王
引兰大叫一声,着实跌坐在了地上。
窑内的世界闹得很,但是,对王引兰空
洞的大脑来说,一切似乎已经都与她无关。
王引兰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要找农
会。一把抓了来人坚决要去。来人躬着腰
说: “你去找要怎么说?麻五坠了秤砣?有
脸说?自己的物件谁能给他系上?要系也只
能是你,要不,要不也只能是他自己了。自
己想到富贵到头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王引兰说: “放屁崩出屎来了,麻五就
算是想死也不会是这个死法!”
窑庄人都知道麻五是被秤砣坠死的,如
果不是麻五自己坠的,那么,是谁把秤砣给
麻五拴上去的呢?麻五已经死了,死无对
证,谁会跑出来自己说。
二
窑庄,最早的时候是李村李姓家族的砖
窑。有人在窑上住下,慢慢的就扩展开,后
来有人叫起了窑庄。麻五是窑庄的富户,最
早的时候麻五是靠了两头毛驴起家,从高平
关驮煤回来,然后卖给李村和窑庄的用户。
那时候用煤的还不多,大部分是烧柴火。麻
五看到城市里的人烧木炭就动了心事,他发
动窑庄人把上好的柴砍回来在废弃的窑内烧
好,拉到城市里去卖。起早搭黑的麻五不几
年口袋就鼓了,不仅有几十亩塬地、大家宅
院、长工短工,而且有羊和马车,占去了窑
庄大部分地产。土财主麻五,始终过着比普
通人家还要 “苛”的生活。无论寒冬炎暑,
一身布衣。每日鸡叫起身,除了进城送木
炭,就和雇工一起下地劳作。富了的麻五虽
然从思想上依旧认识到自己是个乡下人,但
这并不影响可以具有富人那样的价值观,麻
五首先想到的就是添妻。
添妻的事不是说了就能办,要出银子。
方圆八乡十里人听说麻五添妻就有媒人来
找,能够门当户对合麻五心思的找起来还真
是少。麻五希望人要标致,银子还得少要。这
很难办。麻五说: “缓着来,缓着来,路到头
总有河。”
麻五长得细瘦,小眼睛,肉头鼻子,整个
五官看上去有点不成比例。麻五的原配夫人是
本地前庄倪姓家的女儿叫倪六英。以倪六英的
容貌,麻五见了世面后就觉得不太理想。矮矬
个子,满脸乡下人才有的潮红,说话时每句话
的尾音带着一个 “哦”字。假如说麻五是一个
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山的农民倒好说,关键是麻
五是见了世面的人。麻五如果仅停留在食不果
腹的基础上那也好说,问题是麻五小富思淫
欲,一直在心里搁着这事。
麻五在一个多云有雨的日子从山外领回了
王引兰。那天,十七岁的王引兰坐着麻五的马
车从山口进来,眼看着要下雨,车跑得飞快,
王引兰用手抓着车帮,身体像风中的小草很急
促地摇来倒去。麻五挥动着鞭子一声紧一声地
吆喝着头马。
“快到了吧,快到了吧。”王引兰说。
麻五说: “就到,就到。看见了吗,那个
庄,那个高楼就是我的屋,我的屋叫高楼
院。”
王引兰顺着麻五的指头看到半山腰上有一
个小庄炊烟袅袅。有一座楼房明显凸起来,比
其他土房相对有些气派。倏然风就吹散了她的
头发,王引兰轻声 “呀”了一声,麻五回头看
了一眼,心里生出了几分情感,想:这小女
人,这小祖宗,我麻五不花钱搞到了一个粉
娘,真要过两天快活光景了。
三
王引兰是晋王城里李府的丫头,十一岁上
和母亲从安徽来晋王城讨饭,三块大洋被李府
买过来。娘走时安顿她说: “娘到你婚嫁年龄
来赎你,你要好好活着啊!”从此没了音信。
在李府做丫头长到十六岁,被李家汤水喂养得
如花儿一般,李府老爷看她就多了一层意思。
终于在一个黄昏李老爷把她堵在了书房,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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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压了下来。她说: “老爷,不要,不
要。”老爷眼睛眯着一种古怪的情欲,噘起
嘴说: “不要?要的,要的。”那声音很暧
昧,在雕花窗棂透过来的阳光下游魂一样飘
荡。她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闻到了一股腥腻
味儿,听得老爷说: “啊吁,说不中用就不
中用了。”她整个脑壳就空了。老爷把她抱
起来放在条几上,四肢像四条垂挂的藤悠悠
晃荡。老爷不要她穿衣服,老爷说: “我要
自上而下地鼓捣你,鼓捣你这块羊脂玉。”
春色满眼的好事终于有一天被太太发现了。
太太说: “打死她!打死这个惑乱人心的烂
.。”她从心里不愿意面对这个家了,决定要
逃跑。在这时候她发现了麻五。麻五来李府
送木炭,半个月一次。一年多了,她的眼睛从没
有多看过这个男人,现在看他就有了心事。
领了麻五到柴房送木炭,看四下无人,
便急急地说: “大叔你救我出去吧。”麻五
说: “我救你出去,我就不能来送木炭
了。”柴房里散发着一股干霉味,麻五看了
一眼王引兰,蒙昧的心像鼓一样敲起来。也
就是说王引兰这个女人不能让人多看,看多
了有想法。想法不是别的,其实说来也简
单,就是想掰下来,在想掰下来的前提下还
有一层意思:这粉娘倒可以让我省下钱。麻
五把王引兰想成一穗玉米了。这时,王引兰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 “爹啊,救救我吧,
你不救我,我就没命了。”
麻五吓了一跳,颤抖着累极了似的小声
说: “除非你要我掰下来。”
王引兰半天没有想明白掰下来是什么意
思: “要带我出去当然不会让你白来,这还
用说。”
麻五想,王引兰把自己的话理解错了,
自己的话也太没有章法,硬板。怎么可以这
样说?人家大小也是大府的丫头,眼睛里是
长了大府人家铺排的,就算是拾话也多拾了
几句。但是,麻五觉得这种事情不直接说好
像又说不清,就很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我是说除非你想做我的女人。”王
引兰抬起头稳稳说了一句落地有声的话:
“我应你,做你的女人。”麻五小眼睛一下放
出了电: “你真的应我?”王引兰肯定地说:
“我真的应你。”麻五松了一口气: “应我就
要贴心,我救你是顶了风险的,再一个你不可
以叫我大叔。”王引兰想了想说: “我贴心跟
你走,不叫大叔,叫你麻五。”
再来李府送木炭,麻五从市面上买了不少
棉花,一进李府就开始张扬他的棉花,和李府
总管议论了半天棉花的好坏,出李府时,麻五
用遮雨布把王引兰盖在棉花堆里了。
王引兰想这些的时候感觉有雨点落下来。
落下的雨点像豆子乒乓爆响。听得麻五说:
“下车吧。”
王引兰看到一座四合院门楼前,站着一个
粗矮女人,胸前大襟衣服下露着半截红肚兜,
左肩下的腋窝里挂着一串铜钥匙,女人满脸红
润,咧了嘴冲着麻五说: “回来了,哦,雨说
来就来了。”
麻五把车交给羊工铁孩要他去备料,领了
王引兰走往堂屋里去。羊工铁孩望着王引兰咧
了大嘴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怎么这
么好看!”王引兰心有些慌乱,就听麻五扭身
说: “小鸟孩,有你受用的时候。”这时雨大
下了起来。
夜里麻五让王引兰和自己女人睡一起。
这是一个如常的夜晚,山野里透着风,风
把王引兰的心搞得层叠折复。在粉缎被子里她
听到窗外风扑草动,一个缺少了自由的人能嫁
到这样的人家也算好。就听麻五女人说: “听
老爷说,哦,你也是丫头出身,哦,既然来了
窑庄做了小就要懂个规矩。”王引兰说: “我
从小没有了人疼,如今跟了麻五就全凭姐姐你
疼我了。”王引兰又说: “我自小就给人家当
丫头,也算是在规矩人家长大的,只是这女人
家的好多事情不懂,姐姐你要多教我才是。”
倪六英觉得王引兰有点野,怎么可以叫老爷的
名字呢?就说: “你叫你家老爷也是哦,叫他
的名字吗?”王引兰说: “不是的。姐姐不一
样,你不知道城里的青年人只要婚姻了,都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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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名字,听起来很中听。”倪六英觉得王引
兰的话日怪,想问一问婚姻是说什么,听得
窗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就不说话了。王
引兰觉得倪六英说话很有意思,像肚子受了
凉。已经三更天了,麻五女人说: “秋凉了
哦,睡一更吧。”王引兰扭回头看着窗外,
暴风雨已经过了,月亮浮上了中天,银色的
月光从麻纸窗户上射进来, “月亮好大。”
听到麻五女人轻轻哦了一声,同时闻到了她
嘴里呵出来一股气味,飘飘荡荡向她包围过
来,漫漫地她就沉醉在了昏沉里。
后半夜听到麻五女人起夜,感觉门吱呀
响了一声,王引兰就醒了几分,支棱起耳朵
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隔了有一会儿,听到门又 “吱呀”响了
一声,好像麻五女人回来了。喘气声很粗,
好像又不是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烟味,是暖
和,是干燥,由远而近,在一双手的轻微划
动下,烟味缭绕了全身。她说: “谁?”
“我。”是麻五的声音。王引兰说: “是麻
——— 老爷。”麻五说: “叫我麻五就好,今
夜咱就来个婚姻。”王引兰知道麻五听了窗
户,不再说话任由麻五动作。王引兰轻声叫
了一声: “疼。”麻五说: “不可能,我还
没有进去呢。”其实麻五是在试探,试探什
么?只有麻五清楚,麻五在试探一个疑惑。
王引兰眼泪生生滚下来,感觉到麻五有点忘
我地在做一个反复动作,类似树枝的摇摆,
芽儿拱得有劲儿,她被麻五的芽儿撞得青
肿,并有一种撕裂的快感袭来,她叫着:
“麻五,嗷麻五,麻五⋯⋯”月光下麻五的
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儿亮。
麻五撩开粉缎被子,有烟味儿飘出来。
麻五说: “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是个闺女。”
麻五把她抱起来,麻五说: “祖宗,粉娘,
我的小祖宗,我要正经八百给你个名分。”
停歇了几天,麻五从李庄雇了上好花
轿,由一队响器领着绕窑庄走了一圈。新人
王引兰坐在花轿里,妖娆得很。她感觉到了
幸福,也无异于投靠了幸福。得到幸福了
吗,恍惚中又觉得这不是她要的幸福。就放
下心事抬起眼睛看马上的麻五。
骑在马上的麻五,十字披红,不时弯腰给
窑庄看热闹的孩子们发放自己做的高粱粘糖。
透过红绸帘子,王引兰看到一起一伏的麻五在
红色阳光下像一只工蜂。笼罩在她眼前的喜气
如同贴在她前额的往事,让她想起童年时老财
娶妾。从春天油菜花田里穿过的花轿忽闪闪
的,忽闪起了她一个梦想:长大了也坐了花轿
穿过油菜花田嫁人去。
油菜花亮汪汪,坐了花轿奔哪方?绿望绿
黄望黄,嫁了男人不想娘⋯⋯
王引兰想娘。不知道娘想不想她。
麻五决定不出去卖木炭了,一来是自己岁
数大了,快四十岁的人没有一男半女;二来是
不敢再进城里,要是被李府的人撞上指不定就
没命了。麻五脸上挂着烟气如雾的喜悦,鼻子
是鼻子,脸是脸,和所有人说话就露出了一丝
儿和善。麻五用赚来的钱多买了地。冬天地闲
着,他雇人一车一车往地里拉马粪。
屋子里倪六英教王引兰做新年衣裤,倪六
英说: “城市里女眷时行哦什么?”王引兰
说: “早不穿大襟衣服了,像姐姐这样的肚
兜,没有人戴。”这时听得羊工铁孩在外面来
回走动。
王引兰说: “姐姐,他是咱们家的下人,
也要给他做吗?”
“不是下人,是长工,要做的。”
“长工?”王引兰想了想长工不就是下人
吗?想来也和自己一样,就生出了几分可怜。
王引兰站起身走出去,看到铁孩正往堂屋
封道走,她说: “哎,是叫铁孩吧?”铁孩扭
回头看着王引兰笑。铁孩说: “你真好看。”
午后阳光照着堂屋砖墙暖暖的,王引兰靠着
墙,眼睛斜着石板院地上的鸡仔,一只白公鸡
咕咕叫着扑着一群花母鸡调情,母鸡们有条不
紊地一歪一歪扭着屁股,阳光把鸡们照得美丽
异常,王引兰看着鸡们夸张的动作笑了起来。
王引兰的笑声有些浪,这让铁孩有点忘情。就
听屋里倪六英在咳嗽,铁孩伸了伸舌头扭身走
进了封道。王引兰回过神来迎上去,看到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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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封道拿出一条鞭子来。那鞭子在阳光下泛
着青光,蛇一样盘曲在铁孩怀中。
“拿鞭子做甚?”
“甩鞭。”
铁孩抬起头冲着王引兰笑着,把鞭子扔
到西屋门前。
王引兰说: “恁大的鞭赶多大牲口?”
铁孩笑了,笑得有点滑稽。 “这牲口大
咧,大得叫你想不到。”
“甚牲口?你倒给我说说。”
铁孩从封道端出一盆水放在西屋廊檐
下,然后把鞭放进去。
“到时候就知道了。”铁孩说。
王引兰看到铁孩用手在水盆里翻着牛皮
鞭子,腥膻味儿弥漫了满院。王引兰从来没
有正眼看过这个汉子,他个子不高却很结
实,四方脸,紫红色脸膛,皴裂的一双手很
灵巧地在湿软的牛皮中间来回翻搅。她发现
他翻搅得很仔细。这时候麻五从外面回来,
王引兰说: “麻五麻五,什么叫甩鞭?”
麻五想了想说: “甩鞭呀,就是敲响冻
地,告诉春天来了。”
麻五自从和王引兰婚姻后,说话上用词
很是注意。
“那为什么要用水泡?”
“泡了的鞭不浮,实。”
还是不明白,听到麻五身后发出鞭子湿
软的沙沙声,就有了一丝儿渴望。落日余光
让麻五脸上镀上了一层蜡光,她仰起脸冲着
麻五的肉头鼻子说: “麻五,今儿就想
听。”这时听得倪六英在屋子里重重地叫了
一声: “老爷。”
王引兰笑了笑缩着脖子走进了堂屋。
吃了晚饭,王引兰悄声和麻五说, “黑
夜不要过来了,到堂屋陪陪姐姐。”麻五肉
头鼻子轻轻地抽了一下,她不知道麻五是同
意了还是不同意,反正她扭过腰身一摆一摆
提了灯笼回了南屋。屋子里火盆燃着红红的
火苗,把灯笼放在炕头上,从怀里取出麻五
塞给的苹果偎在炕上吃了起来。
窑庄人从来不知道用木炭取暖,冬天大
部分烧暖炕,天一黑就把被子铺开,炕头上盘
了小泥炉用来生煤火,因为缺煤,到晚上火就
灭了。王引兰来到窑庄第一天起就决定要用火
盆来取暖。她不想生煤火,一来嫌煤脏;二来
李府太太拢了袖管坐在火盆前的姿态很优雅,
她从心里一直想着那个姿态。窑庄人看王引兰
用火盆很稀罕,但是,却没有人效仿,觉得那
东西很贵气。王引兰往火盆里添了一些木炭,
解开红绸袄和红腰带把自己脱精光拱到粉缎被
子里,一股热气腾上来。王引兰想着甩鞭的
事,听到门 “吱哑”一声开了,不用说一定是
麻五。
“说好了不来。”
“来看看,看看就走。”
麻五在火盆上把手烤暖,然后掀开粉缎被
子把手伸进来在王引兰赤条条的身上揉来揉
去,揉得王引兰面色红润。麻五说: “要不要
进去暖暖?”王引兰说: “不。”反逗得麻五
有了一股豪气,脱了衣服拱进来,搂着王引兰
像搂着一团棉花,王引兰痉挛着,满面灼红地
叫着: “麻五,麻五麻五。”麻五一声不哼,
王引兰脸上生出了沉醉的红晕。麻五突然不动
了,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冲着窗外说: “是铁孩
吗,怎么还不回去?”听得窗外的铁孩叫着:
“咩,咩,咩⋯⋯”接着是走远的声音。麻五
说: “小叫驴也想痒。”王引兰说: “怎么不
把大门拴好?”麻五说: “我说是来看看嘛,
看看就看进去了。”
转眼大年到了,年三十后晌捂了一场很厚
的雪。铁孩从山上砍回初一五更点亮的明火
柴,堆到院子里。铁孩说: “麻叔,该准备的
都准备了。”麻五说: “取来鞭子放在供桌上
点了香磕头了吗?”铁孩说: “还没有。”于
是就取了鞭放在香案上,烧了香磕了头。麻五
拿了鞭走到大门外站到碾盘上,王引兰看到窑
庄男男女女都站在碾盘周围,甩鞭人麻五张开
了腕口,一条生命的弧线炸开了。鞭声不沾尘
土与落雪交融,王引兰觉得心开了,血沸了,
再等第二声鞭起,却只就一下,鞭声不再响
了。看到铁孩用红布包了揣在怀里。麻五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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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盘拍了拍铁孩,回过头大声说: “干冬湿
年,明年定是个好年成啊。”
吃完年夜饭,全家人开始守更。说是全
家,也就是麻五、倪六英和王引兰三个。王
引兰问麻五: “咋还供鞭?”麻五说: “新
鞭,要请神开鞭,以后再甩就通灵了。”王
引兰想着甩鞭,不知不觉倒在麻五腿上睡着
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松柴点燃的劈啪声惊
醒了王引兰。明火把院子燃得如同白昼,雪
地被火光烤出了一个很大的圆,麻五盛了饺
子用火筷夹了在明火上烧。王引兰迎着火光
走了出来。麻五看到穿了红缎衣裤的王引兰
在火光映衬下,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麻五
就愕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王引兰说: “烤这些年夜饺子做甚?”
麻五说: “吃了明火烧的粮食能点亮心
灯。”
这时听到遥远处有一声雷响,生生滚了
地气,在天地邈远之中,浩浩荡荡传来。紧
接着是大片雷声从漠漠旷野中急速滚过,王
引兰叫了声: “快听。”就听到外面有孩子
们喊道: “甩鞭啦——— ”
王引兰的心激动得要跳出来了,抓了麻
五的手飞快地跑出院。
月雾相融一色,满世界一片白茫。
在这黄土塬上的奇异冬景中,她看到四
周围山上有篝火点亮,篝火映照着一个个舞
蹈的身姿,清晰的鞭声就从那里传来。
所有走出屋门的人大气不出,风刮过窑
庄上空,有浮游的雪尘洒下来,晶莹地打在
王引兰脸上,如同无数温柔的小刀子,让她
莫名地快乐。麻五说: “今年的鞭声比往年
集中,听起来爽亮。”这时候有李庄的鞭声
传过来,像裂帛声音,接着就是窑庄鞭声的
应声而起。
仿佛来自浩淼天宇惊雷般的鞭声,竟让
王引兰的灵魂战栗了。爹爹生前喜欢敲鼓,
惊蛰那天是驴的生日,这天晚上总要爆出如
豆如炸如度岁的鼓声。爹爹腰里扎着红绸,
一口气灌下三碗黄酒,到一个山头上去擂
鼓,那鼓声惊天动地,爹爹说,鼓声敲响了冻
土,把春天召唤来了。可是爹爹的生命里却没
有春天,爹爹曾设立蒙馆,教着几个孩子,在
没有脱下开裆裤的孩子面前,爹爹给他们讲陶
潜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爹爹就是一个不肯
折腰的汉子,村上的保长六十大寿时给他发了
帖子,他不去送礼。对方放出话来,我用八抬
大轿抬呀,我请不了他来家里,还请不了他到
一个地方去?小日本人过来了,爹爹被说成是
私通共匪。爹爹说,不误虚名,我还真想通一
通哩。爹爹被请进了牢里。爹爹说,这地方待
不住了,叫母亲带了她远走高飞。伸手不见五
指的夜晚,远房舅舅赶了驴车送她们上路,经
过一片沼泽地,车轮陷进了泥坑拔不出,娘
说,抽那头老驴啊,用劲抽。舅舅疯了一样地
抽,驴受了惊吓,她被驴车颠在了地上,舅舅
甩过鞭让她抓紧,她叫了声 “娘”,拽了麻鞭
划出了沼泽地。她觉得有一种东西从此就嵌进
了她的生命,是什么呢?她现在明白了,是
鞭。鞭声是一种昭示:她王引兰的生命里会有
春天吗?
麻五说: “年说过就过了,春天说醒就醒
了。”
“鞭声能够让油菜花开得更艳包谷长得更
壮吗?”
麻五说: “能。”
王引兰眼中流下了眼泪,在天光映衬下,
亮晶晶的,看上去是如此无言绵长。
四
王引兰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麻五脸上
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是春天了,树好像一夜间润出了薄的浅
绿,经过沉闷的冬季后,人们站到春天的田野
上,心里不由涌起了莫名的激动。王引兰建议
把高楼院对面的坡地买下来种油菜。
麻五说: “为什么要种油菜,种高粱不好
吗?”
王引兰说: “种油菜,开油坊啊。小时候
看见有钱人家种油菜,满天满地的黄,我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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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以后嫁了有钱人,也要种一大片油菜。麻
五你算有钱人吗?”
麻五说: “我当然算有钱人。穷人连粮
食都是上一年和下一年接不上。”
王引兰说: “就在对面坡地上种油
菜。”
麻五说: “对面坡地不蓄水不适宜种粮
食,户主早想卖,我思量种什么也不合
算。”
王引兰说: “油菜花好看。你是有钱人
吗,要买要买。我喜欢油菜花,我要在春天
里看油菜花开。”
麻五说: “买买,让你春天看油菜花
开。”
男人有些时候是很听话的,他的听话是
需要一个不听话的女人来媚惑他,就像他的
财产要女人来挥霍一样,历史只是女人对男
人的调教。
买了对面的山坡地,雇了人,只几天光
景十几亩油菜地齐刷刷出了苗。铁孩把羊赶
到对面山顶上,山上的绿色厚实适宜羊吃。
满山顶羊群像落下来的云彩,有淡淡烟一般
的白气漫逸开来。铁孩拿着羊铲吆喝着头
羊: “吆呵——— ”
一切恍若隔世,王引兰每天坐在自家高
楼院大门口老槐树下的碾盘上看,这么一看
就是大半天。阳光把红绸大襟褂照得像蝉翼
一样透明,王引兰眼巴巴看着桃花开了杏花
开,然后是李花、梨花,海棠花。
忽然一夜,油菜花开了,满坡耀眼的黄
亮,花香把她拂闹得轻灵舒缓,差不多堵塞
了对春天的其他想象。她想起李府老爷说,
“躲到油菜地田埂上做一些与春天有关的
事,那才有意思,才叫别致的春色。”那意
思她不完全懂,但是知道老爷的话里是充满
了浮想和暗示的,很美妙。在王引兰思想中
那个浮想和暗示不是老爷,不是麻五,是谁
呢?王引兰在这里把自己的思想系了个扣,
她脸上就有了近似油菜花香的春愁。这以后
桃和杏长出了嫩嫩的果实,她开始闹着要麻
五给她去摘。麻五捏着她的鼻子说: “我的
祖宗啊,我的粉娘。”
每日里麻五让铁孩从山上放羊回来,摘一
些刚长出的嫩果子。
铁孩说: “你喜欢吃酸了,我就给你摘
酸,喜欢吃甜了,我就给你摘甜。”
麻五和王引兰要一些来给倪六英。王引兰
就说: “你好偏心。”麻五说: “天下老的最
疼小的。”油菜花香把麻五的话抬到了半空,
落下来时落进了窑庄人大大小小的耳朵。耳朵
们在春天的田埂上说些和春有关的话,这些话
因为王引兰就更有意思了。
王引兰吃完桃啊杏啊,把软核用手揉得软
软,对着麻五脸上肉头鼻子轻轻一捏,一股子
水射了过去。麻五说: “射吧,射吧射吧。”
王引兰说: “麻五,麻五麻五。”阳光把他们
亲昵的影子拉得很近,王引兰看到麻五细眯着
眼睛的脸上浮着一层虽然泛黄却很有神采的光
亮。麻五说: “祖宗,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满窑庄人都说你好看,都笑话我说我要死挺在
你怀里。”王引兰说: “你就看不出窑庄人在
眼气你吗,傻麻五倔麻五憨麻五。”
土坡上油菜谢花了,有稚嫩的荚顶出来,
空气里残留着油菜的芳香,麻五看到王引兰脸
上有细细的绒毛,那细碎的绒毛在阳光下亮着
灿灿的光华。这时就听到铁孩在对面的山上喊
道: “狗——— 日——— 的——— 羊啊——— ”麻五望
着山上的铁孩说: “好你个狗日的铁孩!”
快进入夏天的时候王引兰要生了,肚子挺
得看不见脚。倪六英的肚子也挺了起来。倪六
英什么也不能吃,整个人脱了形,王引兰要生
了,倪六英用筛子把炉灰过滤出一箩筐细面,
揭掉炕上的席片,把炉灰铺上。王引兰在窑庄
接生婆桂花的摆弄下顺产下一个女孩,麻五激
动得出来进去。王引兰坐在细碎的炉灰上像棉
花一样松散,倪六英抱着女儿偎在炕头菩萨般
地笑。王引兰说: “姐姐要生一个男孩就好
了。”倪六英晃着怀中的女儿说: “生哦男
孩,生哦男孩。”
刚生了孩子,奶憋得慌,孩子吸不出急得
哇哇叫。王引兰说: “麻五,麻五你来吃吃
吧。”麻五不好意思地笑着走近,王引兰高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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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乳房傲然耸立,结实硬挺的褚红色乳头像
两颗耀眼的玛瑙,麻五说: “你不说我也想
挨过来。”用牙齿轻咬住,鼻息和头发搔得
王引兰很痒,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麻五看
到阳光在王引兰身上流来流去,阳光和麻五
的吸奶声很响,王引兰眯着眼睛,想叫麻五
麻五麻五麻五,看看倪六英就不敢叫了。在
地上给孩子用艾叶水洗澡的倪六英低着头,
故意把水声闹得很响。孩子像一只初生羊羔
在倪六英手里绵软地叫起来,麻五缓缓抬起
头,王引兰看到他嘴角挂着一缕奶香。
近秋,倪六英要生了。
见红时,麻五叫来了倪六英的母亲和接
生婆桂花。倪六英躺在铺好炉灰的炕上,阵
痛一阵阵袭来,她两手痉挛着在炕上抓,桂
花说: “孩子脚先出来了,立生,是个男
孩。”从早上一直到傍晚,豆大的汗珠不断
从倪六英脸上浸出来。
桂花说: “要娘还是要孩?”
隔着窗户麻五什么也不说,因为是男
孩,麻五有点犹豫了。
倪六英忍着痛坚决地说: “要儿。”
倪六英母亲抓着闺女的手呜呜哭了起
来。
王引兰抱着四个月大的女儿坐在炕沿
上,看着桂花撕裂了麻五进去的那一条河
沟,看到那河沟里流出来的不是白色乳浆是
一涌一涌的血,王引兰害怕,就隔着窗户
喊: “麻五麻五,死麻五,良心狗吃了的麻
五⋯⋯”听到麻五叫道: “救大人,救大
人,孩子还有将来。”王引兰看到桂花调换
了一个姿势,用剪刀一块一块把肚子里那个
小人人抠了出来。血把炉灰染成一片黑紫,
这时听到倪六英的呻吟声逐渐小了下来。王
引兰叫道: “姐姐——— 姐姐——— 姐姐。”倪
六英沉沉地睁开眼睛,“我⋯⋯怕是,哦⋯⋯不
行了。”倪六英母亲抱着闺女的头用沙哑的
声音叫道: “儿,不敢留下白发人先走!”
麻五疯了一样从守了一天的门外冲进
来,麻五扑过来时看到倪六英眼睛亮了一
下,并艰难地指了指肘窝下的铜钥匙。麻五解
下它捏在手里,俯在倪六英耳朵上,听得断断续
续说:“防着她,哦⋯⋯守不到头⋯⋯哦——— ”
然后一个 “哦”没有上来,沉沉合上了眼睛。
王引兰用力抱紧怀中的孩子,孩子被抱痛了,
哇一声哭出了声,这时听得麻五叫了一声:
“不要!”脑袋埋在倪六英胸前一动也不动。
桂花依旧不紧不慢抠那个孩子,血依旧流着,
窗户上月光一片旺白,桂花冷冷地说: “准备
后事吧,肚净了。”
王引兰哆嗦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她
的心掏了去,有些冷。
倪六英是在油菜挂铃时走的。
麻五决定要买上好的棺材。麻五把家安顿
给铁孩,用倪六英那串钥匙开了堂屋竖柜上的
铜锁取了什么,然后赶了马车上路了。倪六英
停殓在堂屋谷草上,守灵的侄男侄女们跪卧在
草铺旁,很平稳地呵着伤调。蜡烛整夜亮着,
大好的月光。王引兰坐在南屋炕上抱着女儿静
静听送更纸的踏着满地横流的月光哭着出去进
来,一种凉津津的孤独漫遍了全身。屋子里油
灯摇曳着黄色光晕,黑乌鸦在院外老槐树上
啊、啊叫着,偶尔有一两声狗叫声插进来,王
引兰满脑子一块块那孩子抠碎的影子,身上就
有汗毛竖起来。想出去叫一个人过来,走出院
子看到铁孩一脸冷霜,像松树的皮却不知道什
么原因。一定是倪六英死了,心里难受,就
说: “铁孩你也不要太操劳也要小心身体
啊。”
“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铁定是麻叔
的了。”铁孩说完也不管王引兰是什么反应,
扭头出了院子。
王引兰没有明白铁孩说什么,觉得热脸对
了凉屁股,心往下一沉扭身走回了南屋。
三天后有人看到通往窑庄的路上有一团黄
尘滚过来,接着看到了三匹飞跑的马和灰头土
脸的麻五。车上拉了三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麻
五在高楼院老槐下勒紧了缰绳,叫人把棺材卸
下来,两口放进西屋地上,一口放进堂屋。
窑庄老斋公走过来说: “就买了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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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五说: “冲丧。死了要躺一样的
棺。”
老斋公说: “我还怕等不到你,要重新
定一个出殡时辰。”
麻五揉了揉鼻子说: “定了就不能变,
我欠了她!”
王引兰眼泪唰一下就涌了出来。
老槐树上挂了彩练,门上贴了丧联,八
抬大轿顶用纸做了白鹤,孝子们抬棺恸哭送
行。麻五选了一处山势高燥的窑洞把倪六英
放进去,等自己和王引兰百年后选好坟茔一
起下葬。王引兰抱了穿白袍的女儿在窑洞口
跪了很久,这时听到崖的山顶上传来三声鞭
响: “啪——— 啪——— 啪——— ,”如扒着云缝射
出的一线阳光。王引兰幽暗凄清的眼睛里就
发生了变化,想:这日子真要敞开天光让人
活,却是没有几天活头,说走就走了。鞭声
是唤醒春天的,倪六英的春天去了,带着她
肚子里的儿子,我的春天呢?
林中有鸟飞起来,干褐色的黄土在阳光
下泛着马粪一样的光泽,窑洞两边的树绿得
像蚂蚱的血。麻五悲悯地说: “这些窑洞前
风口上的树在秋风里叶落得早,在春天里发
绿得也早,人日他娘还不如棵树。”
冬日第一场雪下过后,麻五雇了人炒菜
籽。因为应了坡地上不蓄水的话,油菜少收
了几成。麻五说: “都是你这小妖精害了
我。”
王引兰说: “麻五,麻五我害了你,怪
不怪我?”
麻五说: “我不怪你。”
王引兰说: “你不怪我,我可是要怪
你。”
麻五说: “怪我什么?”
王引兰说: “怪你不把那串铜钥匙给
我。”
麻五说: “铜钥匙不能给你!”
王引兰说: “怎么不能给我?”
麻五说: “等给我养了儿,就给你。”
王引兰说: “我偏不给你养儿。”
麻五说: “小妖精,小祖宗,小粉娘,我
现在就要你给我养儿。”
大白天两个人揉在了一起,就听得屋外铁
孩叫着: “羊,羊,羊。”
麻五对着窗户喊: “叫羊日你娘呢,还不
快去炒菜籽。”
菜籽碾成油饼在铁锅里熬,香味就飘满了
窑庄上空。窑庄有人问铁孩: “麻五哪里
了?”铁孩答: “掉进油缸里了。”
这一年,王引兰给女儿起了名字,叫 “新
生”。
五
公元一千九百四十六年夏天,太行山区解
放得早,在新中国礼炮还没有放响前夕,窑庄
迎来了土地革命。历史的进步就是这样准时。
然而这一年在决定自己命运的关头,麻五被窑
庄土改工作组定为 “地主成分”。起初麻五不
知道地主是啥意思,当明白过来时,麻五决定
不当地主。但是,土改工作队的人说,这不是
当不当的问题,在事实面前当也得当,不当也
得当。在窑庄数你地多,扳指头数数,哪一家
像你一样雇了短工长工?麻五说,我雇他们是
出工钱的。土改工作队的人说,你还嘴犟,是
你雇了短工长工,不是短工长工雇了你,从道
理上讲你就是地主,不定你恶霸地主就算便宜
了。
头一次斗麻五,穷人们生怕斗不倒麻五将
来惹下祸,无人为他们做主,斗了半天,几乎
没有结果。工作组动员铁孩斗,铁孩不斗。后
来农会领导组织群众敲着锣,打着旗,把高楼
院包围起来,一面把麻五揪出来斗,一面把麻
五的箱笼、粮食家具搬了出来,这些东西堆成
了一座小山。工作队及时把这些东西分给农
民,让他们看到自己从斗争中得到的成果。并
鼓动说,要翻身就翻个彻底。铁孩的斗争情绪
也激昂了起来。
起初麻五的嘴还说,铁孩他爹想要两张羊
皮暖腿要铁孩来帮工,我是给过他羊皮的。铁
孩一听说羊皮,就抹眼泪就说: “两张羊皮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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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十年的工夫,你还说得出口啊?”工作
队的人一听铁孩是用两张羊皮换来的,就指
着麻五说: “开油坊的恶霸,榨干了穷人的
血汗,我们就是要打倒你。” “打倒地主麻
五!”窑庄人应声而起举了拳头喊。就有人
用指头粗的麻绳由脖子到胳膊紧抽麻五,抽
得麻五似秋日的谷子,几乎两头着地了,工
作队的人说: “还要不要说不是地主?”麻
五说: “不要说了。”有人问: “是不敢了
还是有愧不说了?”麻五说: “我是地主,
是老财,是有愧不说了。”肉头鼻子上细丝
一样的筋脉憋得暴出来,麻五在抬头示众时
整个脸就像猪肝一样通红。
土地改革来不及让麻五把那串铜钥匙交
给王引兰就把他的家产全部分了。王引兰寻
死觅活坚决要求留下那两口棺材和那条甩得
毛了的牛皮鞭子。分田分浮财那天,麻五领
了王引兰和女儿新生,最后用马车拉了棺材
到铁孩的老窑里居住。
铁孩分了麻五的堂屋,依旧放羊,不过
羊是群众的了。但是,这并不影响铁孩春风
得意羊蹄疾。宿羊的窑在老窑和窑庄的路中
间,王引兰往返路上碰到铁孩看到他脸上不
知甚时又挂出了笑容。铁孩说: “你还是那
样儿好看。”王引兰说: “有什么用,好看
也是地主。”铁孩说: “贫农就没有你好
看。”王引兰说: “好看?怕天天斗,斗多
了就不好看了。”
麻五把两口棺材摞起来放在窑掌深处。
麻五说: “以后要自己动手种田。”肉头鼻
子一抽一抽,像有满腹心事要倾诉,好像又
找不到头绪。新生已经十三岁了,因为运动
一直没有识字。麻五说: “新生也该识字
了。”新生进窑庄识字班第二天跑了回来,
新生说: “同学都叫我小地主。”望着如花
的女儿,麻五哭了。这是王引兰这么多年来
第一次看到麻五哭。麻五哭时鼻头泛着潮红
的血光。
麻五来不及看到新生识字,麻五就死
了。如果麻五不是自己给自己坠了秤砣,那
么,是谁给他坠了秤砣?
麻五死了谁还会说?
六
王引兰仔细解着麻五蛋上的麻绳,怕把麻
五弄疼,嘴里叫着: “麻五,麻五麻五,不要
怕疼,疼了就告诉我。”麻五不应,王引兰眼
泪似珍珠一样落下来,着实感到了天人永隔的
锥心之痛。
长工铁孩领着窑庄的青壮后生走进来,他
们帮王引兰把麻五平平展展放在楠木棺材里。
铁孩说: “葬到东凹祖坟里,和她老婆一
起下葬。”
王引兰说: “不葬。”
铁孩一脸困惑, “不葬?以后日子怎么过
还不知道,留他是个负担。”
王引兰说: “活着我做主,死了新生做
主,把他抬到倪六英姐姐窑内。”
铁孩说: “按规矩湿伤带干伤应该入葬,
不可以破坏了规矩。”
王引兰冷冷地说: “还有规矩啊,按规矩
他不该死,死了;按规矩不该坠蛋,也坠了;
铁孩懂规矩啊?给我坠了你的蛋我看看!”
铁孩搞了一脸不自在,挥了一下手说:
“上路。”
新生拉了灵,王引兰穿了孝,由四个后生
抬着麻五出丧。一路上歇了有十几歇,窑庄人
说: “老财麻五扭着劲不想走。”
王引兰想,不想走就能不走么!这世界上
走一个人还不是稀松平常的事?麻五算啥,死
都不利索,要人坠了蛋,下辈子做啥,做啥也
绝了后啊,倒叫我来背负这苦。
放进窑,抬材的一走,王引兰和新生说:
“跪下,给你爹磕头。没有他就没有你娘。”
新生眼睛睁得大大的,王引兰说: “给你爹磕
三个响头,记住,年年清明要来上坟。”
王引兰望着对面的青山,看到脚下是窑
庄,再远处曾经是自己的油菜地,更远处是蜿
蜒环抱的山脉,新绿遍地。她用手把散乱的发
辫打开在脑后挽了个髻子,不远处有一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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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有淡淡的岚气在聚拢。拉了新生走过
去,看到清澈的泉水里有细小的蠓虫在游
动,她用手轻轻拂了一下,然后爬下去断了
气地喝。新生听到母亲喉管有咕噜咕噜的跌
落声传出来,同时看到母亲鬓角有几根耀眼
的白发,想上去拔掉它。突然王引兰跌坐在
地上气绝了似的哭了起来:呀喂⋯⋯指望是
松柏树万古长青啊,呀喂⋯⋯谁想到是杨柳
树一时新鲜⋯⋯哭一声麻五少早亡啊,生生
把我闪在了半路上⋯⋯死鬼麻五啊,你留下
母女俩怎么活⋯⋯哦呵呵呵⋯⋯
哭声掀动满山绿叶响彻天地。
七
王引兰不明白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变
化,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和这个世界一
下子疏远了,疏远得如此陌生,视觉和感觉
很自然地被堵上了一种坚固的东西,她不再
想笑,也不再想哭。工作队的人来找过她,
要她控诉麻五的罪行。
王引兰说: “人已经死了,怎么就连死
人也放不过!”
工作队的人说: “不可以不去,也不是
放不放的问题,是讲明道理的问题,也是剥
削者和被剥削者的问题,你要找到这个原因
的病根所在,找到了才知道什么叫剥削、什
么叫压迫。比如你以前在李府做丫头,就是
剥削者剥夺了你的生存自由和劳动自由,后
来到了窑庄等于是吃了二遍苦,受了二茬
罪。你目前社会成分不好,应该尽快觉悟,
就说不为了你自己吧,也要为你的闺女想
想,也该帮她树立一个正确的人生观,你想
怀揣一本变天账吗?麻五连钥匙都舍不得给
你,在他心中你是啥还不明白?”
王引兰说: “是啥我知道,说句爽利话
吧,非要去?”
“非要去!”
王引兰说: “去。”
吃过后晌饭,王引兰拉了新生穿过羊窑
去接受批判。新生吵着要王引兰打灯笼,王
引兰说: “打一回灯笼,一个鸡蛋就没了,如
今比不得从前了,要学你爹懂得东西中用。”
新生说: “东西再中用也是要给人家分的。”
王引兰想了想,是啊,又一想觉得不对,现在
还是不能打灯笼,因为没有进项。 “娘不活今
天了你还要活明天哩。”
天漆黑得像锅底,新生害怕不敢走,为了
壮胆王引兰哼起一首歌:青石板,板石钉,青
石板上钉银钉,银钉亮晶晶,满天闪星星⋯⋯
娘俩一牵一扯提了心走到窑庄诉苦会的高台
上。地上坐着窑庄的男女老幼,一个个神情激
昂,窑庄也不过就二三十户人家。听到铁孩在
控诉两张羊皮把自己卖给了麻五,王引兰来不
及思考铁孩说的话就听到有人指点:看,麻五
烧木炭的小老婆来了。
窑庄人看到麻五小老婆站到高台上用方言
诉苦,声泪俱下的诉说带有一种本地没有的韵
律,工作队从她脸色中发现不对劲,她在给麻
五评功摆好哩,急忙叫她匆匆下台去。
王引兰一边走一边骂了句故乡口语: “他
没有罪,我翻你妈的事,我宁愿受二茬——— ”
想不起受二茬什么了,就被农会的人拥出了会
场。
由于复杂而麻烦的背景原因,工作队不再
找王引兰诉苦。王引兰在老窑内静静地守着时
光,用残余的生命活着。
以往的日子幻影一样消失了。王引兰忍不
住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梦,一个神思恍惚状态
下的白日梦。想麻五一定是躲起来了,心被掏
得空空的也想不出麻五究竟躲到哪里了。柔和
如洗的阳光依旧穿过窗户照进窑内,空气中传
来种种隐秘而嘈杂的、难以捕捉的声音,好似
一种细碎而绵长的声息,犹如一种絮语,营营
嗡嗡,在这些嘈杂声中,一切变得更为寂静,
寂静得使王引兰心头沉重,一种生命不知何所
依归的强烈的郁闷的沉重。有人来给王引兰提
亲,是离窑庄五十多里地的六里堡光棍李三
有,社会成分下中农。来人说: “一个婆娘带
着孩子,没有男人搭伙,日子过得紧巴巴不
说,春种秋收寡妇家别人谁敢来帮忙?再说
了,社会成分又不好,总是问题啊。”王引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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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有满腹懊恼和不快,媒人的话让她心里
怔忡不安。她说: “思忖思忖再说吧。”
媒人走后,心里一酸,投到炕上,抱着
被子哭了一场。人没了,但日子因了闺女还
得往下过,是啊,明年的春种秋收靠谁?只
怕要赚窑庄女人的骂。小时候女人活娘,长
大了活男人。如今娘和男人都没了。王引兰
身上感到了凉意,有小风儿沿着脊梁沟吹。
夜晚降临时,坐在窗外的条石上看山,
远山葱郁的树木形成一团一团的黑影,王引
兰生出了一种自怜自惜又搀杂着几分疼痛的
情绪。路在哪里,该向何方?日子已经像饴
糖似的融化了,粘成了一团糊糊。向前、向
后、拐弯等等都失去了意义。
王引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来人说:
“睡了吗?”
听声音是铁孩。
铁孩怀里抱了一捆辫好的艾草,近了
说: “防蚊虫咬,睡前熏一熏。”王引兰正
准备让他进窑,想起了麻五。麻五待他不
薄,怎么就不能看好麻五,让人给坠了秤
砣!这么一想王引兰腻歪得就不想动了。铁
孩一看没有让他进窑的意思,放下艾草说:
“听说你要嫁人了?”王引兰抬起头看了一
眼铁孩,撂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要不是
我能嫁人?”说完此话,突然觉得有一种耗
尽生命天光的难过。铁孩说: “社会成分不
好,要找也该找一个社会成分好的。就不能
守麻叔三年?”王引兰想,你算啥,来张扬
我。到底没说出来,提起窑前的马桶扭身走
进了窑洞。隔着窗户铁孩说: “走了,
啊?”
王引兰听出那一声 “啊”有想让她叫他
转回的意思,可她就是不想叫,要你啊个
够,不是日能得很吗?翻身了嘛!
听到铁孩脚步声远去,才镇定了一下情
绪坐到炕上。突然觉得倦怠得很,好像有无
边的幽暗在等着,把身子贴牢墙根就这么靠
着,内心的愁烦似乎才有了一丝儿喘息。是
什么原因使她的命在途中转了个弯,弯成了
这样一个结局?窑外有风掀起落叶,一阵沙
响。落叶提示着节气的变化,王引兰吹灭灯,
感觉夜光微移,却找不来睡意。王引兰决定嫁
人。路想了很多,却是路路不通,能够走通的
只有一条:改嫁。找一个靠背和新生活下去。
出嫁之前王引兰要媒人叫来李三有,她有
话要说。
李三有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比王引兰要
高出一头还多。长得又黑又瘦,微微驼背,穿
了黑夹袄黑夹裤。李三有低头迈进窑洞时,王
引兰坐在炕上纳鞋底,感觉就像似有一堵墙倒
了过来。王引兰指了指对面的炕要他坐下。李
三有说: “不瞒你,咱是旧社会家穷,娶不起
媳妇耽搁了,今年四十六,会木匠,大是大了
点,和麻五比还是小。和我搭伙过,说不上享
福也不会让你受很大的罪。”
王引兰说: “既然说开了,我也就明人不
做暗事,人是嫁过去了,到末了我是要回来窑
庄和麻五合葬的。人总得懂个情义吧,麻五死
时不明不白,怕也听说了吧?”王引兰抬起头
看了李三有一眼,然后用嘴滤了滤麻绳。
李三有说: “嗯,听说了几句,大形势
嘛。”
王引兰咧了咧嘴没有出声。
李三有说: “是不是要择个日子过去?”
王引兰说: “选日子,那倒不必,我要过
去是要带了棺材过去的,最好等天黑透。”
王引兰说起棺材的事底气很足。在当时,
活着有棺材的人那是很了不得的。
因为窑内光线暗,现在才看到窑掌深处躺
着一口棺材。李三有走过去看见棺材盖的沿上
雕了镂空花饰,很贵气。
一时找不到要说什么,脸上就挂出了一个
光棍汉经常有的忧虑和黯淡神色。
王引兰穿了月白水蓝夹袄,耳朵上戴着滴
水绿玉耳坠,三十岁的人了,居然看不出一点
岁月的痕迹。透着傍晚的天光她的脸上蒙上了
一层淡淡的光晕,纳鞋的手势划出一道亮影。
李三有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仙女。
李三有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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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王引兰和新生带了棺材被李三
有用一架马车拉走了。
那时候,黄昏降临,老槐的花香弥漫滋
溢,香味和紫莹莹的暮色一起笼罩了整个村
子,窑庄人在这香味里翕张着鼻孔,一个个
神情亢奋。青蛙在河沟里聒噪,窑庄人看到
了一辆马车穿过暮色走来,马车像小山一样
昂着苍白的头,那个景致很动人。窑庄人的
眼睛一刹那在腻香的黄昏里迟疑了很久,听
着马脖子下的铃铛,叮当,叮当,叮当,远
去了。
那时候,铁孩正在羊窑给羊接生,脸上
浮着一层汗,马灯的光晕弥漫过来一股潮乎
乎的煤油味,母羊下身不时涌出绯红的胰
沫。有人走进羊窑说: “麻五小老婆带了棺
材嫁人了。”铁孩抬起头瞪着来人说: “谁
说的?”来人说: “我亲眼看见的,六里堡
的李三有赶着马车,那小子像杆子一样真他
妈好命相。”铁孩说: “有这么快?怎么也
该给麻五守三年孝。”来人说: “她能夹得
住!”说完觉得自己这句话很有意思就笑了
起来。铁孩说: “笑个鸟!你来看着我出去
泻尿。”
这时候是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上,
山野里淡蓝色的热气在亮光里升腾,看羊狗
在羊窑外卧着,听到铁孩走出羊窑它摇着尾
巴跑过来,铁孩一脚踢过去,嘴里骂了一
句: “我操你祖宗!”狗叫了一声,摇着尾
巴躲到了一边。四野里响起鸟飞起的声音,
铁孩突然不想尿了,一屁股坐到羊窑外的地
上,觉得心上有一股热热的东西一下流走
了。
羊窑内传来羊羔落生的叫声: “咩——— 咩
——— ”
远去的马蹄声像月影下弹拨出的琴声,
漫漫泛泛,王引兰带着棺材绕着山脊隐没
了。
八
李三有住了两间土坯房子,院子很大,
不像麻五的四合院严紧。屋子里几乎没有摆
设,一盘火炕,看上去空空荡荡。李三有叫人
把棺材抬到屋里南墙角。打发走来人,安顿新
生睡下,王引兰开始拾掇小东碎西。一时有点
不好意思的李三有远远坐到了棺材盖上。李三
有说: “土改分了些东西,趁夜间无人,都隔
墙扔回去了。再穷也不能要人家的东西。”
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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