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先驱文章选辑（六） 性爱与婚姻 1999 年 4 月 目录 1. 青年的性爱问…………1 2. 爱情是什么？…………8 3. 论“单料铜煲”…………16 4. 开放婚姻，互不为奴……29 青年的性爱问题 介方 在目前的社会里，性的烦恼恐怕是青年人最普遍感受到的一种烦 恼。人从青春期开始，就会爱慕异性，就有性交的欲望。青年人这种 欲望常常成为很强烈的冲动。但是在目前的社会里，青年人这种自然 的欲望很难得到满足的机会。第一个障碍是社会道德的束缚：社会道 德反对青年自由享受性的乐趣。第二个障碍是物质条件的限制：绝大 多数的青年都没有适当的地方让他们不受干扰地进行性行为。青年人 更没有从社会，从成年人方面得到一些必要的帮助，例如得到性卫生 的知识、避孕的知识和用品、得到堕胎的便利——欠缺这些，会使性 行为产生不幸的后果，或者令顾虑后果、有责任感的青年避免性行为。 正是这样的社会环境，造成了青年人普遍的性烦恼。 反对青年性爱自由的道德观念，是一般的反对性爱自由的道德观 念的一部分。在所谓“文明”社会里，传统的道德认为：性关系只有 在夫妻之间才是正当的，在没有婚姻关系的男女之间就不正当（称之 为通奸、私通、乱搞男女关系等等）。青年人既然大多数还没有结婚， 而且还没有结婚的条件（指物质的和社会的条件，而不是生物的条 件），他们自然就被宣布为无权享受性爱的人了。 这种反对性爱自由，用婚姻来限制性关系的，其实不过是一 种维护私有财产权的制度，是资产阶级和其他有产阶级所需要的制 度。因为，只有禁止婚外性关系才能保证有财产的男子认出谁真正是 他的儿女，以便把他的财产遗留给自己的儿女。正因为这是代表男子 1 利益的制度，所以，即使它标榜着一夫一妻制，实际上所严格限制的 也只是女子方面的性自由，而男子方面只受到很少的限制。可是，这 种反性爱自由的制度和道德，并不是人类本性的反映，也不是什么神 圣、纯洁、高尚的东西，而是人类历史上一段时期（私有财产时期） 里必然存在的一种丑恶的东西。这种见解，早已由许多社会学家发表 过了，其中包括共产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和恩格斯。共产党的始祖鄙 视那种压制性爱自由的道德观念，这点大概会令许多人很惊奇，因为 今天的共产党是极力压制性爱自由的，他们在这方面大可以同法西斯 党以及一切极右派一比高下。但是只要去读一下恩格斯著的《家庭、 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就会知道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对这问题的见解。 有人说：青年人的性器官还没有完全成熟，所以不应该进行性交： 过早进行性交对身体有害。过早自然会有害，但问题怎样才算过早。 只要青年男女双方都感觉到有需要而自愿性交，又能够实现，就不会 是过早了。如果真正是不成熟，是过早的话，就不会有性交的欲望， 或者想望而不能实现了。那些反对青年性爱自由的人，不敢面对如下 的事实。第一，青年人虽然受到压制而一般都没有机会性交，但普遍 有其他的性发泄行为（如自慰）。性交对于身体健康的影响，只会比 其他的性发泄的方式较好，而不是较坏。第二，人在大约十六至二十 岁之间，若论智力和身体的其他方面（如身高、体重），确实还没有 完全成熟，但在性器官方面却已经成熟了，而且处于性活动能力最高 的阶段。 人们又说：青年人若有性爱自由，就会沉迷于这方面的享乐，没有 2 兴趣也没有充足的精神去读书和工作了。这种见解是没有根据的。食 欲和性欲都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许多青年有吃东西的自由，为什么 并没有沉迷于吃东西而放弃读书和工作呢？用自慰来发泄性欲比性 交更方便，为什么一般青年并不因为有自慰就没有兴趣和精神去读书 和工作呢？事实同禁欲主义者的想法恰恰相反：许多青年和成人都正 因为没有正当的满足性欲的机会，正因为要压制性欲的冲动，所以浪 费了许多精力，也浪费了许多时间去作性的幻想，所以在读书、工作 和其他活动上显得精力不足。那些性欲得到满足的人，才是在其他方 面也最活跃、最有成就的。 精神病学者告诉我们：如果过分压制而终于难免采取某种方法发泄 性欲但同时又觉得这是罪恶（传统道德迫使青年人只能走这两条路）， 一定会造成不健全的心理和行为。男子的性无能、女子的性冷淡、种 种的变态性行为（包括性罪行）、滥交（不断地变换性交对象而对每 一个都没有爱情）、性格孤僻、自卑感、意志薄弱、猜疑武断、暴虐 行为、对鬼神和独裁者的迷信——这一切，在受了反性欲的道德观支 配的人的身上，都特别容易发生。 二十世纪以来的科学研究成果，使一些进步人士根本否定了传统的 性道德。建立起一种以科学和人类幸福为根据的新的性道德观念。这 种新的性道德观念主要包括下列各点。（一）人在很早的儿童时期就 有性欲。性欲是人最基本最强烈的欲望之一。个人的性欲发展是否顺 利，对于他整个性格的形成以及一生的成就都有极端重大的影响。对 性欲过分压制是非常有害的。压制儿童和青年的性欲，害处更大。压 3 制越大，损害也越大。性欲的重要性，在男女两性都一样。（二）不 应该使儿童和青年觉得性是神秘的或者罪恶的。要坦白率直地把性的 知识教给他们。不应禁止儿童玩弄自己的性器官和共同玩带有性意味 的游戏。不应使青年觉得自慰是一种罪恶。（三）未婚青年有性交的 欲望是完全自然而且正当的，不应禁止他们这样做。一个青年如果能 找到性伴侣，有机会用性交的方式满足性欲，对他的身体和精神的发 展都大大有益。（四）由于整个人格的成熟要比性器官的成熟晚许多 年，所以，青年人在找到一个持久的异性伴侣之前，同若干异性有过 性关系，是自然而且正当的事情。（五）爱情是异性之间强烈而且持 久之柔情关系。有爱情的性交比单纯的性交关系更有益于人的身心， 所以也更有价值。但是，凡是双方自愿的性关系，不论有没有爱情， 都是正当的。婚姻使一对男女的性交关系成为合法的权利和义务。但 是，从医学和心理学的观点看，性关系是好是坏，并非由有无婚姻关 系来决定。爱情同婚姻之间也没有必然关系。夫妻之间的性关系未必 是善不是恶，婚外性关系未必是恶不是善。（六）性爱自由和滥交、 纵欲是不同的事情。性爱自由使人容易找到合适的异性伴侣，并因此 容易成为持久的伴侣，而有了持久的异性伴侣的人不会滥交和纵欲。 所以，性爱自由并不使人滥交和纵欲，反而使人容易避免滥交和纵欲。 （七）性爱不一定带有生育儿女的目的。个人应该有避孕和堕胎的自 由，而且社会应该使人人都享有避孕和堕胎的种种便利。没有能力或 者不打算养育儿女的人，在性交时应该实行避孕，否则就是没有责任 感，在男子方面更可能是非常自私的表现。 4 这种以性爱自由为基础的新的性道德观，不像传统道德那样宣布什 么性关系的清规戒律，它只是完全承认性爱的必要性和正当性，主张 解除一切对性爱的束缚。这种新的性道德观念，除了在医学和心理学 方面有充分的根据之外，还可以在社会学和人类学方面找到支持。十 九世纪下半叶以来，科学家对当时存在的落后地区的母系氏族（原始 共产）社会进行了调查研究，发现他们的性关系是非常自由的，未婚 的青年男女尤其享有最大的性自由，儿童对性的好奇心也绝对不受压 制。正因为如此，在他们的社会里根本没有文明社会里常见的性暴行 和种种心理疾病，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很和谐的。那种和谐的程度使 文明人自感惭愧。恩格斯推想：将来全世界都废除资本主义而进入新 的共产主义时代以后，一切性爱自由的限制也要完全废除。苏联建国 的初期，在列宁领导着的时候，就曾经在全国实行过最大胆的性的革 命：根据性爱自由的原则改订法律并且进行宣传、教育工作，国家尽 力提供堕胎和避孕的知识和便利，开办公共育儿所、公共食堂、公共 洗衣房、并且用种种方法去打破家长的权威和家庭神圣的观念。到了 斯大林领导的官僚反动派掌管政权之后，才重新努力保卫资产阶级式 的婚姻家庭制度，用这种制度来压制人民的性爱自由。中共在这方面 实行着反动，就是一方面遵照斯大林主义的传统，另方面继承中 国农村中仍旧流行着的封建思想的结果。反而是在西方资本主义民主 国家，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进步的思想家和群众首先在这方面 打开了一个相当大的缺口：新的性道德观念渐渐流行起来了。 尽管性爱的自由在先进的资本主义各国已经比较宽容，只要资本 5 主义制度仍旧维持着，彻底的性爱自由就不可能实现。彻底的性爱自 由同婚姻和家庭制度不能并存。家庭是夫妻和他们的儿女共同生活的 经济单位。为了维护婚姻和家庭制度，必须对性爱自由加以限制。对 资产阶级来说，只有家庭制度存在的时候，才能够继承父母的遗产。 家长的权威还能够从小培养人们服从统治者的习惯，这也是资产阶级 所需要的。所以，资产阶级一定要用法律、道德、习俗等力量来维护 婚姻和家庭制度。对于小资产阶级，家庭更为重要，因为他们所经营 的小企业就是以家庭为基础的。出卖劳力的工人们在资本主义社会 里，也就是说，在他们还没有经历过社会革命，还没有懂得可以把工 厂和一切生产资料收归公有并且建立集体化的新生活方式之前，也不 能摆脱家庭神圣的观念。因为在私有社会中，虽然真正的家庭温暖实 在并没有多少，但在家庭之外更是冷酷无情。劳动者的妇女和儿童一 面在家庭中饱受压迫，一面却总算在家庭中受到最低限度的保护，所 以他们也有重视家庭的思想。由于这种种原因，在资本主义制度还没 有被共产主义代替之前，婚姻和家庭制度必然仍旧维持着，而性爱自 由则大受束缚。青年人和经济上不能独立的妇女，由于他们缺乏物质 的力量，在精神上也特别受到压迫，所以他们的性爱自由权被限制得 格外厉害。彻底的性解放，像经济解放一样，只有经过社会革命实现 共产主义，才能够达到。在中国和苏联这类国家（录入者注：注意， 本文写于 20 世纪 80 年代初），虽然已经在基本上废除了资本主义， 但生产水平和文化水平还很低，距离共产主义还很远很远，而且劳动 人民还没有真正掌握住国家大权，权力还把持在一批极端专制的官僚 6 手中，这些官僚统治者为了自己的特殊利益，也像资产阶级一样地不 愿意废除家庭制度，不能允许性爱自由。他们压制性爱自由比西方资 本主义国家更厉害、更野蛮，那是由于他们的经济基础更落后，整个 统治更野蛮的缘故。 在社会革命还没有实现之前，个别的人尽管具有性爱自由的信仰， 也不容易真正享受到性爱只有。他们的性爱行为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种 各样的障碍：法律和社会道德的压力，经济的顾虑，欠缺合适的伴侣， 对儿女和伴侣的责任感，等等。还有，一般人早在儿童时期已经饱受 压制性欲的传统道德影响，很可能有某种不健全的心理，成为性爱行 为的内在障碍。如果个别的人不顾一切而单纯按照自己的性爱欲望去 行动，结果得到的多半不是最大的满足，而是很大的不幸。在女子方 面尤其容易如此。因此，信仰性爱自由的人，不能幻想在现社会里用 个人的力量来实现完全的自由，而能从推动社会革命的道路去争取完 全的性爱自由。至于在性爱生活中采取怎样的态度才能够得到最大的 快乐，尽可能避免痛苦的后果，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需要有多 方面的知识和修养来帮助解决。以性爱自由为基础的正确的性道德观 念，不过是其中一个因素而已。 性的问题不但是人生中一个非常重大、非常复杂的问题，而且是 几千年来最受偏见支配又最少机会公开研讨的问题。这篇文章的用意 是介绍一种性革命观念的大纲，引起青年读者研究讨论的兴趣。最后， 让我引述一位著名的性革命运动的提倡者，奥地利的心理分析家赖西 （Wilhelm Reich）的格言： 7 “爱情、工作和知识是我们生活的源泉。也应该让它们指导生活。” （原载《新苗双月刊》1982 年 6 月） 爱情是什么？ 介方 爱情是人生一个重要的方面，在青年人的生活里尤其重要。爱情使 人振作、愉快、连旁人都很容易看得出：但爱情又很容易引起尖锐的冲 突和强烈的痛苦。可以说，爱情是一条通往一个人间乐园的蜿蜒的河道， 河水中隐藏着许多危险的礁石。怎样通过这条河道，达到那世人向往的 幸福目的地，实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并没有现成的 航线图可以 帮助每一个人在这河道上平安顺利地航行，将来恐怕也没有人能够绘制 出这样的航线图来，至少在我自己写文章来谈论爱情问题的时候不敢怀 有这样狂妄的野心。不过，我相信，如果经过探讨而对某些问题得到了 比较正确的认识，是可以多多少少减少触礁沉没的危险，增加到达目的 地的机会。 我想首先提出来讨论的问题，是爱情到底是什么。 爱情和婚姻 因为爱情和婚姻有密切的关系，所以有一种很流行的见解就认为： 爱情是一种以婚姻为目的，又靠婚姻来保障和发展的两性关系。现在社 会上多数人对爱情行为的评价就是根据这个原则的。如果一对相爱的男 女很认真地打算结婚，到了婚后又始终忠实地履行婚姻的义务，人们就 8 认为他们的爱情是真实、可贵的。反过来，如果一对男女不论怎样互相 依恋不舍，怎样同心协力地应付人生中其他重大的问题，只要他们不打 算正式结婚，尤其是如果双方或至少有一方同别人有婚姻关系，人们就 认为这两人的爱情是不健全的，甚至是邪恶的。 我认为这种见解是不正确的，因为它抹煞了爱情本身固有的特性和 价值，硬把爱情当作婚姻的婢女。为什么只有夫妻（或将要成为夫妻者） 之间的互相依恋、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才算相爱，而其他男女之间同样 的情谊就不算是相爱？难道后者是漠不关心，或者是相恨吗？暂且不谈 婚姻本身究竟是什么以及有多大价值（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而且谈起来 颇不简单），无论如何，婚姻决不等于爱情，也不是爱情的必要保障。 试看世间上多少毫无爱情的婚姻——“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有谁没 有听过吗？谁敢说这话毫无事实根据呢？ 婚姻是用法律的力量确定一对男女之间的许多义务和权利，包括 性的关系、生养儿女，居住在一起并且互相照顾，财产上某种方式的 联合等等。现代的婚姻虽然结婚时原则上必须双方自愿，但绝大多数 国家（包括中国和英国在内）的法律，一旦结婚以后，即使一方 面不愿意再维持夫妻关系，也不能轻易解除（须经法院判决）。甚至 有些国家的法律规定，即使双方都想离婚，也没有这样的自由。所以， 婚姻的本质是用外力（爱情以外的力量甚至根本是当事人自己的意志 以外的力量）来维系一对男女共同生活的关系，它保证了一个人在生 活上不被另一个人任意遗弃（在有能力照顾时不能任她或他饿死、病 死，也不能把他或她赶出家门），所以人们常把婚姻比喻为一张长期 9 饭票，但它保证不了爱情。爱情只能出于内心，出于当事人的自由意 志。任何外力都不能强迫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用外力来改变一个人 的思想感情的技术还没有发明（等到有一天发明了，如果这个社会制 度还没有根本改造，如那时全人类之中不是已经实现了博爱的话，恐 怕这种技术也只会让残暴的统治者用来增加人间的仇恨，而极少用来 增加爱情）。在婚姻关系中，两个人的爱情可能增长，也可以减退， 这是多种原因所造成的。如果爱情增长了，那决不是因为婚姻关系迫 使他们生活在一起，不能脱离，就非相爱不可。两个人受外力压迫而 勉强共同生活在一起，内心里只会日益互相疏离，互相厌恶，而不会 日益相爱。 可见，不应该把爱情和婚姻混同起来，也不应该以为只有婚姻才 能够保障爱情。爱情的价值，爱情的幸福和伟大力量，都是它本身所 固有的，而不是婚姻所赏赐或捐赠给它的。与其说爱情要靠婚姻才有 幸福，倒不如说婚姻要靠爱情才有幸福。 当你同一个异性朋友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的时候，你要考虑清楚： 究竟你所期望、所追求的是爱情还是婚姻，是以爱情为主，还是以婚 姻为主。这两个目标是不同的（当然并非说不可能兼得）。以爱情为 主要目标，有一套适当的做法；以婚姻为主要目标，又有另外一套适 当的做法。倘若目标根本弄错了，或者含糊不清，而后来居然得到幸 福的结局，那差不多等于是买中六合彩头奖一样地幸运。靠买六合彩 决不是正常的发财之道，同样，靠结婚也不是获得爱情幸福的正常道 路。至于无爱情的婚姻是否可能有幸福，或者有多大价值，那又是另 10 一个问题了。 以上只指出了爱情与婚姻是两回事，特别着重指出爱情并非靠婚 姻来保障的。至于爱情和婚姻究竟有什么密切关系，相爱的男女要怎 样看待和处理婚姻问题才会得到幸福，当然都是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但不属于这篇文章的范围，暂且不谈。 爱情和性欲 爱情也很容易和性欲混同起来。不少人以为爱情就是性欲的冲动和 满足。有些俗语中所使用的字眼是爱，实际上是指性。例如“做爱”，其 实指性行为，其中未必含有爱。自然，爱情是离不开性欲这个基础的， 否则就变成同友爱、同胞之爱、亲子之爱等等没有分别，不成其为一种 特殊的爱（即性爱）了。不过，爱情虽然以性欲为基础，却不等于性欲。 说得更清楚一点：虽然爱情一定含有性欲的意味，性欲却不一定含有爱 情。一味追求性欲的满足，即使达到了目标，也未必就得到爱情。反过 来，在某些情形下，性的关系即使很少，或者很不完全，也可能有深厚 的爱情。 性欲是人类和其他高等动物的一种本能，一种基本的推动力。性欲 在人的身心两方面造成一种强烈的紧张或者台，要求发泄。发泄的时候 需要一个对象。正常的对象是一个异性的人，而最正常、最好的发泄方 式是性交（人在做性的自慰行为的时候，也常常想象是在同一个异性性 交）。在性欲冲动的顶峰时刻，那人的整个心意都集中在性的对象和性 的行为上面，差不多对其他一起都不理会或者仿佛感觉不到了。但一旦 11 发泄完之后，整个身心都突然松弛下来，同时他的兴趣和注意力也发生 很大的改变。假使他（这个他字代表任何一个人，男性或女性都可以） 原先对他的性对象的兴趣单纯是性欲，完全不包含爱情，这时他就对那 对象完全没有兴趣了，对于刚才过去的性行为，那在刚才简直代表整个 世界的一切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兴趣了，甚至会发生后悔，对刚才的性 对象也甚至会怨恨起来（怨恨他引起自己刚才做出那样愚蠢的行为等 等）。这种突然从天上跌到地下的大变化，在男性方面更表现得特别明 显。先奸后杀之类的性犯罪的心理原因就在这里。因此，纯粹的性欲完 全等于兽欲，丝毫不带有人类所特有的尊严和高尚的性质，有时甚至比 普通的兽欲更低下，表现出阶级社会里人类所特有的极端的自私、卑鄙、 凶残的丑恶性质。但是，在有爱情的情形下就不同了。虽然在性欲满足 之后，那人的心意不再像刚才那样如痴如狂地完全集中在性行为和性对 象上面，他却仍然依恋着对方，而且心中更多了一层亲切的感激。他不 会对刚才完毕的性行为忘怀或悔恨，却觉得值得回味和值得骄傲，觉得 这行为使双方的关系更密切了。 由此可以看出：单纯的性欲是一种短促的、爆发性的冲动和行为， 它虽然不能光靠自己一个人来完成，必须有另一个人来做对象或伴侣， 但一个人在性欲上之需要对方，可能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而不是为了 满足对方或满足双方。性行为要不仅为了满足自己，而且带有满足对方 的目的，才含有爱的意味。爱一个人，意思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去满足他， 使他得到好处，或者使彼此同时都得到满足和好处。如果只想利用别人 来满足自己，那就根本不能算是爱情。测量一个人同他的性伴侣的关系 12 里究竟有多少爱情的成分，不能根据他在性欲方面对伴侣的渴望有多 大，而只能根据他在各方面（包括性关系方面和其他方面）尊重、关心、 爱护对方的程度有多大。性欲既可以是爱情的基础，可以是爱情的一个 方面，也可以是同爱情完全无关，甚至是相反的东西（如强奸）。性欲 未必产生或促进爱情，爱情却一定会促进性欲，而且使性欲找到较好的 出路，使性欲容易得到满足。爱得越深，就为对方考虑得越周到，越长 远，于是就在性关系以外的更多的方面表现出来，同时也显出它的稳定 性。 婚姻里面并不含有爱情，或者所含有的爱情成分极低，那是很平常 的现象。但是，婚姻里面倘若不含有性关系，那就根本是虚假的了。各 国都把根本的性无能（中国传统的说法是“不能人道”）作为宣布结婚无 效的充分理由。倘若把爱情和性关系混为一谈，那就大有理由说只要结 婚就有爱情，而且结婚是爱情的最佳保障了。性欲、婚姻和爱情三者之 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中共差不多禁止人们公开谈论性欲，又把夫妻 称为爱人，可算是这方面的思想糊涂和虚伪的一个典型。要想把这些问 题处理得妥当，必须有勇气面对真实，既注意到这三者的密切关系，又 注意到三者本质上的不同。 爱和被爱 许多人在爱情中所寻求的，实际只是被爱，而不是去爱。他们渴望 有人对自己关心、爱护、尊重。为了取得这些利益，他们也准备付出相 当的代价。可是他们总是想付出的少些，收入的多些；结果如能做到“你 13 给我多少，我也给你多少”，就算很难得，很高尚了。这样的“爱情”， 其实只是一种商品交易：拿一些个人服务（对个人的照顾）来做买卖。 既然这种交易的内容包括了性关系，所以本质上也可以算是一种卖淫。 资本主义社会里所谓的爱情，大多数属于这类。 真正的爱是不计较报答的，是一种无私的奉献：奉献爱的人觉得这 种奉献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对方的幸福也就是自己的幸福。能够把爱给 予别人，能够为别人造福，就表示自己生气勃勃，充满能力，这种感觉 就是自己快乐的源泉。这并不是说那奉献爱的人根本不用考虑他的奉献 是否值得，只是，所考虑的不是对方的回报多少，而是对方是否一个值 得爱的人。只要有理由相信自己爱他只会帮助他做好人，做好事，不会 帮助他做坏人，做坏事，他就可能是值得爱的了。越能够造福别人，越 能够爱别人的，也就越值得人爱。这标准在各种各类的真爱中都适用。 但爱情（性爱）是一种特殊的爱，它使爱者和被爱者互相联结、互相渗 透、互相融合达到最高的程度，所以，把爱情奉献给一个人，除了要他 符合一般的值得爱的标准以外，还要他和自己之间有充足的互相吸引 力，使两人那样亲密地结合成为可能。 在爱情上斤斤计较的人，很难得到真正的爱情，因为他的斤斤计较 的态度恰恰减低了他对真正有爱心的人的吸引力。另一种斤斤计较的态 度，即“你不要占我的便宜，我也决不占你的便宜”，也是一样。这实 际上都是把商品交易的原则神圣化，用市侩的态度来谈爱。 爱情和平等 14 有时一个人对他的爱人非常疼爱，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至压制了对 方的意志，侵害了对方的独立性，使对方成为他的附属品。这种态度以 男子对女子为多，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就是描写这种情形。当一个人 感觉到受人支配、受人压制的时候，他不会认为自己真正被爱，也不能 真正去爱人的。这种关系自然不是真正的爱情，而是控制，是操纵。真 正的爱情只能存在于互相平等、互相尊重的两个人之间。 爱情和理智 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又认为不由自主地跌进去的爱情才是最 真纯的爱情，这反映出人们认为爱情和理智是相反的。其实，爱情和 理智并不冲突，真正的爱情反倒需要有理智。 爱情既然是最亲切的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尊重、互相联合， 这就需要有深刻的互相了解。然则，没有清醒的理智，怎能达到深刻 的互相了解呢？在那些惊心动魄的痴恋狂恋中，一方或双方都按照自 己变态的心理需要，把一种假象当作了对方，把损害或毁灭当作爱护， 把无谓的牺牲当作奉献——为什么要说这种才是真正的爱情，而客观 地选择爱的对象并且合理地选择共同奋斗的道路反而不是呢？ 以上的分析，虽然没有归结成为一条简单的定义，相信总可以多 少帮助我们了解爱情的真义是什么。根据这种了解，我们必须承认： 在现社会里，真正的爱情是不多见的，真正有爱的能力的人也不多见， 这个社会根本是个不适宜爱情以及一切真爱滋长的社会。因此，为了 能够去爱和被爱，为了使爱情之花遍开，不但个人必须去学习爱的理 15 论和爱的艺术，而且必须用集体的力量努力去改造这个社会。 （原载《新苗双月刊》 1982 年 8 月） 论“单料铜煲” 介方 客：看过《新苗》上所载你写的关于性和爱的两篇文章，又听说你 还打算就性爱这个大题目继续写下去，我觉得这是值得欢迎的。不过， 我希望你能写得更实际、更具体一点，让青年读者在实际行为上更容易 得到帮助，你意下如何呢？ 主：我本来就打算尽我的力量写一些可能对青年朋友有点实际参考 价值的东西，而不是打算空谈理论，大唱高调。我以后要把爱情、婚姻、 性欲里面最有实际意义的重大问题一个个提出来谈论。你是否愿意提议 我先谈什么问题呢？ 客：我希望你首先谈谈两种相反的现象：一个是现在很多青少年倾 向于很早（比如十六七岁，甚至更早）就谈恋爱，而且关系的发展是闪 电式：一见钟情，经过几次约会就发生性关系，甚至“搞出人命”（怀孕）， 但是爱情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久就吵架分手，甚至以更大的悲剧收场。 针对这种现象，一般的爱情顾问所提的意见，都是劝告青少年不要太早 谈恋爱，更不要随便“偷尝禁果”，要慎重地选择对象，等到双方的性 格都成熟而且相互有了充分的了解以后才经过结婚而结合。我们看到， 这种传统式的“指导”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另方面，同上述“新潮”相反， 16 我们还看到，社会上仍然有不少男女“王老五”，他们很渴望恋爱和结婚， 可是找不到对象。你可否先谈谈你对这两种现象的看法呢？最好还能够 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来。 主：好吧，我就谈谈这两种现象。为了说话方便起见，我把那种在 爱情上热得快也冷得快的人和现象叫做“单料铜煲”；至于那些苦于找 不到对象的人，自然叫做“王老五”。 关于单料铜煲的现象，我觉得首先应该指出：如果从人的生理和心 理的角度来看问题，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什么新潮，而是自古已然的。许 多人指责这种行为是玩爱情游戏，认为是因为电视、电影、书报等上面 色情的内容太多了，才使年青人这样早就追求异性，而且这样轻浮善变。 他们忘记了，从前（在中国，大约一直到民国初年，也就是五四运动之 前），一般人都在十几岁就结婚了，旧小说里充满了后花园私订终身的 故事，难道这表明从前十几岁的青少年不会渴望异性吗？从前的习俗鄙 视非婚姻的男女结合，从前的人没有离婚自由，但这并不表示从前的夫 妻真正始终相爱不渝。人到了青春期就有强烈的亲近异性的欲望，这是 人性的正常表现。而在性格和思想还未成熟（这比身体的成熟要晚几年） 之前，谈不到爱情的成熟和稳定，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人性的自 然表现，你就用不着叹息，也不用妄想压制它——压制一定是终于无效 的，只能造成更多、更大而本来没有必要的痛苦而已。 客：那么你是赞成单料铜煲，至少也不主张干预的了。 主：我并没有说赞成，也没有说不要干预，只是说不应该压制而已。 不采用压制的手段，还有教育、引导、积极帮助等更好的干预方法。 17 客：你不是说单料铜煲是人性的正常表现，年轻人的爱情不稳定是 理所当然的吗？ 主：你有点弄乱了。我是说：人到了十几岁的青春期就渴望亲近异 性，这是人性的正当表现；年轻人如果性格和思想还没有成熟，在爱情 方面自然也不成熟，所以也就不稳定。我们承认暂时的不成熟、不稳定 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不等于说不需要或不应该去帮助它成熟起来，稳定 起来。小孩子刚学走路的时候一定走得不稳定，常常跌倒，只有疯子才 会因此宣告小孩子根本不应该这样早就学走路，或者说大人不用帮助他 学。 客：应该怎样帮助呢？ 主：现在许多成年人（恐怕是大多数）对待青少年谈恋爱的态度就 像疯子那样荒谬可笑，所以，我认为，首先要强调：年轻人只要有了俩 爱的欲望，就有权去尝试恋爱，不要害怕在爱情的道路上跌交，不要以 为头一次尝试就应该成功。这道理不但要让年轻人明白，还要让成年人 明白。现在许多成年人整天劝告年轻人不要太早谈恋爱，整天说恋爱妨 碍学业，整天拿爱情道路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话来恐吓年轻人，他们自 以为这是在帮助年轻人，其实客观上是在妨碍年轻人学走爱情的路，妨 碍年轻人在这条路上跌倒以后赶快爬起来。若不首先纠正这方面的流行 的观念，其他的帮助都是废话。 客：你说有权尝试恋爱，是否包括有权尝试性关系呢？轻易发生性 关系，然后又很快破裂（你也承认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这样引起的 不良后果，尤其是在女孩子方面，恐怕很大吧！难道你认为这些都不值 18 得顾虑吗？ 主：我并没有说不值得顾虑。 客：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做呢？ 主：我本来要谈的题目是爱情，但是一般人对性和婚姻的关心 比对爱情更大（尽管他们自己不承认，或者不知道）。好吧！我就先谈 清楚性的方面——反正这两方面是有密切关联的。不过，我始终要坚持 以爱情为谈论的中心，只在必要涉及的场合才谈到性和婚姻。你要我回 答的问题是不是这样：一个很年轻的人，性格和思想还没有完全成熟， 也没有打算立即结婚，就同一个所爱的异性（其实彼此了解还很浅）发 生性关系了，这种行为是否值得赞成或容许呢？ 客：可以这样说。 主：我认为即使是这种情形也不应该根本反对…… 客：那就是赞成了！真是“一杯水”主义！你不考虑这样滥交的 后果吗？ 主：不要着急！让我说下去，说清楚。不根本反对的意思只是 可以容许，而容许不等于赞成，更不等于提倡。容许的意思就是承认当 事人有自主权，做还是不做可以由他自己选择。这种选择像其他问题上 的选择一样，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可能是聪明的，也可能是愚 蠢的；但即使错了，也不是不道德，不该受到鄙视或处罚。 为什么要容许呢？因为这行为本身不是有害的，不一定产生有 害的后果。人们根本反对（从原则上反对）它，实际上所根据的理由多 半是根本反对非婚姻的性关系。他们的原则有时稍微打一点折扣（这也 19 是由于他们的原则在今天的市场上销路越来越不理想了），可以容忍即 将结婚的恋人“预支上期”。所以，照理，照逻辑，他们不但要反对很年 轻的人轻易发生性关系，而且也应该根本反对成年男女实行不结婚的同 居，或者简单地发生性关系…… 客：我并不反对成熟的人同居或发生性关系。他们的性格和思 想已经成熟，他们有能力作出慎重的选择，也有能力承担可能发生的不 幸后果。但是那些太年轻的人根本还不成熟，没有充分的能力承担一切 后果。 主：你这道理看来似乎很强有力，其实是站不住的。你的理由 有两个要点：第一，成熟的人有能力做出慎重的选择，也就是选择错误 的可能性比较小，将来破裂的机会比较少；第二，即使选择错了，将来 破裂了，他们也经得起这个挫折，这个打击——在这两方面年轻人都比 不上。你似乎对第二点比第一点更重视，这是一种注重实际的精神。既 然如此，我就先反驳你的第二点。 你所说的恋爱失败所造成的打击，大概主要是指心理上的种种 痛苦，例如被人抛弃的孤独感，遭遇失败的挫折感，自己看错了人所造 成的自信心降低等等。只要当初真正有爱情，失败的时候就无法避免有 这些痛苦，成年人和年轻人都一样。你认为成年人忍受这种打击的能力 比较强，所以这种打击所造成的恶果比较小，在年轻人身上的恶果则比 较大。其实，在客观上，无论对成年人还是年轻人，一次恋爱失败都不 会使他真正陷于绝境，所以他在心理上也不应该陷于极度的痛苦而不能 自拔。如果真正陷入了那样极度痛苦的心境，一定是由于他本来的心理 20 就很不健全，例如太孤独，对人生太悲观，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这次恋 爱的成功上面。这只是个别的例外。这种例子在年轻人和成年人里面都 有，但比较起来，年轻人里面应该比成年人里面少。年轻人的特点是少 不更事，不大懂得世道的艰难，对前途抱着许多美丽的希望，容易适应 新环境，对一切事物都不那么执著。所以，按照年轻人的本性，碰到恋 爱失败的时候，他也不会痛苦到不能自拔的地步。事实上，年轻人比成 年人更不容易因恋爱失败就陷于绝望，更经得起这种挫折。有极少数年 轻人经不起这种挫折，那是因为成年人把太多的错误观念注入了他们的 心里，而且向来对他们太不关心，太不爱护，以致他们只有在初次恋爱 中才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于是把那当作唯一的人间温暖。一方面指责年 青人把恋爱当作游戏，另方面又担心他经不起恋爱失败的打击，这两种 看法其实是互相矛盾的：在游戏中失败怎会成为严重的打击呢？好的游 戏其实是一种学习，一种锻炼。在这个意义上，我可以同意说年青人最 初的恋爱行为差不多是游戏。真正的教育家决不禁止儿童游戏，所以我 们也不应该反对年青人尝试恋爱。 客：你说什么？轻易发生性关系，甚至“搞出人命”，还算是好的 游戏！你刚才还否认提倡，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提倡了！ 主：我一直都把恋爱当作中心问题，你却像一般人那样，总是把注 意力集中到性的方面去。你们最担心、最反对的，就是青少年太早取得 性经验。你们在许多方面都鼓励青年人学习成人的行为：鼓励青少年求 学问、工作挣钱、担任家务、结交朋友……。在这些方面，青少年越早 开始练习，越早学得像成人一样，你们越喜欢。你们单单不喜欢青少年 21 早日像成人一样地恋爱和有性行为。恋爱和性行为不也是人生应有的一 面吗？为什么青少年的行为在其他方面早日像成人一样都是可喜的，单 单在这方面就相反呢？为什么要害怕青少年早日取得性经验呢？只要 青少年的性行为是出于自己的欲望而自愿进行的，这就证明他们在性的 方面已经发育成熟了，这行为就不会对他们的身心造成损害。生理学和 心理学都可以证明这点。相反，长期压制性冲动才会造成损害。至于避 免让青少年过早怀孕和生育，这在医学上也早已不成为问题。开明的社 会应该教育青少年懂得性行为的一切后果及避孕和中止怀孕的方法，并 且让他们得到有关的医药服务。 青少年发育到一定的程度，自然就有亲近异性的欲望，根本用不着 任何人来提倡。我所主张的，只是不要妄想压制青少年这种既自然又正 当的欲望，而要用顺乎自然、合乎人性的方法来培养青少年的恋爱的能 力，用关心和了解的态度来帮助青少年学习怎样寻求和怎样对待异性的 伴侣。任何一种学习都离不开尝试和错误，实际经验是能力进步所不可 缺少的重要条件，在两性关系上也不例外。有人第一次恋爱就得到美满 的成功，我们自然应该为他们庆贺。但不是人人都有这样优越的条件而 且这样幸运，所以经历若干次恋爱失败不应该算是可耻的事情。至于恋 爱中的男女是否发生性关系，那是他们自己的自由，应该不受第三者干 涉。只要他们不生出自己所不想要或者无力养育的孩子，他们的性关系 就仅仅是他们两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滥交这个坏字眼，应该是指没 有爱情或不合卫生原则的性交。所以，相爱的人发生性关系，只要不违 反卫生原则，就根本不能算是滥交。那种把两性关系上的经验当作污点 22 的传统观念，等于是把人（尤其是女性）不当作人，而当作货物看待。 人有较多的经验只会提高他的修养和能力；但货物是新的才值钱，变成 二手货价钱就要大打折扣了。为了维护人类的尊严，我们应当反对而且 鄙视那种把人当作货物看待的传统式的性道德观念。 客：难道没有保护发育未成熟的少女受男性侵害的必要吗？法律上 规定男子同未满十六岁的女子发生性关系作为强奸论罪，这也不必理会 吗？ 主：这已经不是我们本来所讨论的问题了。我们本来讨论但是单料 铜煲式的恋爱，而未成熟少女受到性侵害根本不是属于恋爱的问题。这 种保护当然是有必要的。不过，我觉得有两点值得指出来。第一，保护 少女免受性侵害的最好方法，不是尽量保持少女对性问题的无知，也不 是向她们灌输性是丑恶的，“失身”是可耻的等等传统的性道德观念，而 是向她们施行科学的性教育（包括生理卫生知识和正确的性道德观念）。 只有正确的性教育才能使她们有抵抗性侵犯的充足能力，而万一不幸受 了暴力侵害的时候，也能减轻心理上的创伤。传统的教育方法则在这两 方面都只能削弱她们的抵抗能力。第二，先行法律把十六岁以下的少女 一律当作性发育未成熟，因而不可能真正自愿发生性关系的，这是不符 合实际情况的。早已有人指出这方面的法律有修改的必要。在法律未修 改之前，个人简单地不理会它，当然不是一种聪明的办法。刑法是强制 执行的，你不理会它，它也要理会你。 客：你对传统的性道德观念批评得相当尖刻，我可以在原则上同意 你的见解。不过，现在社会上多数人还受着传统观念的支配，在这情形 23 之下，单料铜煲的人，除了爱情容易发生变化以外，还容易遭遇其他对 本人不利的情况。是不是因此应该劝告人们谨慎一点呢？ 主：什么不利的情况，最好说得具体一点。 客：一个人对异性的热情如果发生得很快而且很快表露出来，尤其 是如果涉及性关系方面，很容易让对方以及旁人怀疑他的感情不认真， 不纯洁。对方一旦发生了这种误会，本来有爱意的，也可能疏远了；如 果本来不是真心相爱的，就会更加紧利用他的弱点，使他上当。女子如 果屡次有这种情况，会被人当作淫贱，男子则被当作色狼，那就吃亏更 大了。如果那热情的人能够谨慎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主：你所说的谨慎，有两种含义，一种是避免由于太急进而招致失 败，另一种是提防万一对方存心不良。关于前一种含义的谨慎，我是同 意的。一对异性从普通的相识者发展成为爱人，主要是一个深入了解的 过程：互相了解对方的性格，了解对方的内心。如果双方亲密程度的增 长恰恰符合互相了解程序的增长，这是一个理想的发展进度，这样发展 起来的亲密关系最稳定，这样建造起来的爱情是最真实的爱情。传统的 自由主义的恋爱道德有这样一条原则：性关系应当以爱情为基础，应当 先恋爱成熟然后发生性关系。我认为这个原则可以为更新、更进步的恋 爱道德（这种道德以全人类的真正解放，也就是人性的彻底解放为根据 和目标）所接受。一对异性互相接近，如果他们所寻求，所要建造的主 要是爱情，如果他们认为性的关系应当基于爱情，只有基于爱情的性关 系才是最可贵的性关系，他们就应当按照这个程序去做。照这个程序去 做就不会有一方过早要求性关系的事，至少不会因为一方提出这种要求 24 而把对方吓跑或引起他的反感。那些太急于要求性关系的人，很可能主 要寻求的是性欲的满足，而不是爱情。不过，也不能说倾向于很快发生 性关系的人就一定不重视爱情。先有性关系然后才发展爱情也是可能 的，不过，这不是最好、最可靠的寻求爱情的途径罢了。新的道德应当 考虑到人的个性有种种差别，容许一切个人的正当自由。即使是没有爱 情的单纯性关系，只要出于双方自愿，就对任何人都无害，所以也不该 受到道德的谴责。 关于另一种含义的谨慎（提防万一对方不是真心像爱，而是另有企 图），我觉得可能是对的，但不一定对。如果这里所说的谨慎是指这样 一种态度：永远保持头脑清醒，对于两人往来关系上的好现象和坏现象 都注意到，分析任何问题都客观而周详，不把主观愿望当作实际，不受 任何成见支配，等等，那就是正确的。想把任何一件复杂的事情做好， 都需要谨慎。处理恋爱问题，观察爱人（或者爱人候选者）的时候，应 当像在其他场合一样地保持头脑情醒，这样才容易得到美满的爱情，减 少失败和上当的危险。但是，如果谨慎的意思是时时刻刻都寻思着对方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好人还是坏人，没有根据也要怀疑，整天提心 吊胆，害怕吃亏上当，那就错了。一个人如果这样地“谨慎”，就走到了 和单料铜煲正相反的另一极端，变成没有可能恋爱成功的人。王老五之 中有一部分就是有着这种心理的人。 恋爱是一种需要有信心有勇气的行为。信心和勇气都不足的人，根 本没有能力去爱人，也不能接受人爱。这里所需要的信心，不是仅仅对 少数特定的人有信心，而是对人类，对大多数的人都有信心：相信人类 25 大多数都有向善的潜能，有爱的潜能，所以在个人关系上用自己的爱多 份可以唤起对方的爱。有这样的信心才能够有勇气去爱，而不会顾虑重 重，不容易上太大的当。真正懂得恋爱也敢于恋爱的人不害怕恋爱失败。 恋爱失败未必是上当。两个人以后不能再相爱下去，未必表示他们过去 也未曾相爱过。恋爱不是做买卖，不必计较彼此的得失多少。你真正爱 过一个异性（这就是说：你曾经努力同一个异性的人互相了解，把你的 思想和感情坦白地拿出来和他同享，在一切方面都关心他，爱护他，尽 力使他生活和生长得更好，深深感觉你对他负有责任，又时时刻刻都尊 重他的独立人格），这本身就是一次宝贵的经验，它加深了你对人的了 解，发展你高尚的情操，提高你爱的能力。所以，即使这次恋爱不成功， 即使这次经验带有若干痛苦，到底也还是一次快乐的经验，是一件值得 骄傲的事情。即使后来证明你当初根本选错了爱的对象，这也不会改变 你那爱的行为本身的性质和价值，所以你用不着惭愧。至于许多人认为 女子“失身”给一个后来不再爱她的人是最吃亏、最耻辱的事情，这根 本是一种错误思想，我刚才已经对这种以人为货的思想加以批驳过了。 只要打破这种错误思想，所谓“失身”的女子就可以避免有那种悔恨和 羞惭的痛苦感觉。事先不妨谨慎一点，事后就不要悔恨——那并不是什 么真正的损失，至少不是很重大的损失。 客：但事实上一般人在恋爱失败之后都很受打击；当初越认真、热 情越高的人，失败后所受的打击越大；很少人在后来的恋爱中比初恋中 更热情。那些经过单料铜煲式恋爱的人，不少最后对恋爱完全心灰意冷， 有的找一个只有实用价值的配偶，有的变成玩世不恭的放荡者（那些演 26 出自杀等悲剧的不说了）。所以，你所提出那种可以叫做“大胆恋爱，不 怕失败”的路线似乎不大合乎实际，也许这就是理论和实际的分别吧！ 主：倘若我的主张早已化为实际，就用不着我们作这番讨论了！我 所主张的真正的恋爱的态度，我说恋爱不怕失败，失败之中也包含着成 功，虽败犹荣，虽败犹乐，所指的就是这种真正的恋爱，也就是真正努 力去爱人。但一般人的所谓恋爱，常常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许多人所 做的，只是努力推销自己，千方百计把自己弄成富有吸引力，希望人家 喜欢自己，来把爱给予自己，自己接受的越多越好，给予的越少越好。 抱着这样的“恋爱”态度，一旦失败了，自己要为自己的失败和损失悔恨。 即使不悔恨，有勇气再接再厉，那也不过是赌徒式的永不抛弃幻想而已， 决不会由此发展了高尚的情操。至于单料铜煲式的恋爱，那些当局者自 己觉得是热烈地爱和被爱着，其实常常只是沉迷在某种幻觉中。外表上 看来像是真爱的假爱，有许多种类，现在没有时间细谈，但可以指出其 中最普通的一种，就是由于突然和另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异性）互相打 开了一部分心灵的窗户所引起的惊喜。但他们还没有达到真正的互相了 解，还没有发展起真正去爱的能力，所以那热情很快冷下去，而且很容 易变成对恋爱完全心灰意冷。 客：这样说来，岂不是连少数真正懂得爱的人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中 也很难得到真正合适的爱人？那么，实行你那样真正去爱的路线又有什 么好处呢？ 主：我早已说过，真正的爱是不计较报答的。结果你计较这些，恐 怕常常要失望。但是，前面也已经说过，实行真爱的人，在失败中也可 27 以得到一些成功，所以虽败犹乐，何况他未必永远失败。他即使不能完 全成功，不能得到理想的爱人，至少可以凭他的真爱在他的伴侣身上激 发起比较多一点的真爱，可以在促进人类走向博爱的新时代的事业上贡 献一份力量，获得一点进展。这就是他可以得到而且觉得珍贵的好处。 反过来，那些不懂真爱的人，将永远苦于孤独和隔离，任何物质的丰富 再加上一些假爱都不能代替或补偿。 现在回来继续谈那用谨慎来解决单料铜煲的问题。许多人以为谨慎 可以医治单料铜煲，其中道理简直是不证自明的。其实，谨慎根本医治 不了热得快也冷得快的毛病。我们刚才已经弄清楚：谨慎作为一种合理 而有用的建议，只能是劝告恋爱者要随着恋爱成熟的进度来发展彼此在 肉体和物质上的亲密关系。但是，单料铜煲之所以为单料铜煲，正是他 们自己很快就觉得真正相爱，甚至是爱得要死了，于是顺理成章地发生 最亲密的关系。后来关系破裂，也是自己觉得爱情消失了。在他们自己 看来，这一切迅速的发展都是完全合理，合乎谨慎原则的。如果说他们 这样做还不算真正谨慎，除非宣布他们自己没有资格判断是否相爱，这 问题要由别人（比方父母、或党、或国家）来判断。但这样就根本没有 恋爱可谈了！ 所以，单料铜煲的根源并不是不知道谨慎，而是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不懂得怎样真正去爱。只要始终以为爱是取得，是享受，是选择对象， 而不是给予，不是奋斗，不是拱手建造完美的人格，那样所形成的两性 感情就不会是坚定可靠的，单料铜煲不过是程度较甚而已。只有施行爱 的教育，使人们了解爱的真义，养成爱的能力和习惯，才是消除单料铜 28 煲现象的正确道路。这条路并不短捷，也不平坦，但这是唯一走得通的 路。 客：你的见解值得我仔细考虑。今天已经谈了很多，关于王老五的 问题不如留待下次再谈了。 主：好吧。最后让我声明一句：我所谈的一套并非我独创的，顶多 可以说我采取了许多学说和见解编成一套罢了。我并没有发明什么新的 东西，如果有解释错误的地方，那倒是我的责任。再见。 （原载《新苗双月刊》 1982 年 10 月） 开放婚姻，互不为奴 丹心 一对恋人情到浓时，自然会想到谈婚论嫁，建立自己的家庭，但 讽刺的是，时下对婚姻的戏谑却不那么正面。例如“结婚是恋爱的坟 墓”、“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结婚进行曲的第一句被填上” 成个老亲，从此被困“的歌词。这似乎意味着两人结合并不尽是好事， 它不但会把爱情埋葬，更意味着双方都要放弃婚前所拥有的自由，并 要接受某种程度的束缚。结婚初期，热情犹在，不满还是较易容忍的， 但当热情冷却，大家都要面对现实时，不少人会感到婚姻生活远不如 当初想象中美满，妻子会抱怨丈夫没有婚前那么尊重和爱她，每天下 班还要烧饭做家务或丈夫劝她放弃职业尽快生孩子等等。丈夫抱怨会 较少，因为他通常是婚姻的受惠者，但也不是全没有怨言的。例如觉 得妻子（尤其没工作的）罗嗦，小心眼，常常问他夜归的原因，与谁 29 结伴或收入多少等等，并期望他循规蹈矩，不与异性单独来往，一切 活动要以家庭利益为主。这时双方都感到自己的自由受到无形的束 缚，这在女性尤为明显。结婚可能就使她个人发展停顿或受到极大的 限制，很多时候甚至连职业也要放弃（这决不会发生在丈夫身上的）， 尤为我们的社会一般认为：照顾家庭和孩子是女人的天职，因此婚姻 对女性的束缚远比男性为大。丈夫在家庭以外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但妻子则整天到晚为家务琐事烦扰。这样，一般的结果总是丈夫的各 方面发展会快一些，因为他与外界的接触较多，于是家庭的内部关系 就会失去平衡，发展受阻的一方就会对另一方发展表示不快、妒忌甚 至不满。自然，大部分妻子对此都显得无可奈何，默默忍受，但也有 些忍无可忍爆发出来，导致夫妻不和，终日争吵，甚至以离婚告终， 这都不是新鲜事。 但婚姻是否必定如此，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