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正常的体验网站,请在浏览器设置里面开启Javascript功能!

多事之村

2010-12-25 23页 doc 137KB 44阅读

用户头像

is_693179

暂无简介

举报
多事之村多事之村 多事之村 彭瑞高 县城东南二十里,有个江海乡盐户村。村长是女的,叫苏玉芹;支书是男的,叫石庭升。盐户村是县乡模范村,中央和省的领导都来过,还题词,人称江海明珠,远近都有名。 清明这天,是个鬼节。盐户村两套班子开临时紧急会,正的副的,来了七个。除了苏玉芹是女人,其余都是撒尿朝外跑的。六支烟枪一齐烧,把个村委接待室烧得云山雾罩。石庭升问苏玉芹,这烟熏的,你吃得消么?苏玉芹说,只要烟熏能熏出一条生路来,我宁可死在你们的烟头里。 盐户村这时真走到了一条绝路上。 这些年,盐户村办了不少厂,但村里真正有规模的骨干企业只有一家,名...
多事之村
多事之村 多事之村 彭瑞高 县城东南二十里,有个江海乡盐户村。村长是女的,叫苏玉芹;支书是男的,叫石庭升。盐户村是县乡模范村,中央和省的领导都来过,还题词,人称江海明珠,远近都有名。 清明这天,是个鬼节。盐户村两套班子开临时紧急会,正的副的,来了七个。除了苏玉芹是女人,其余都是撒尿朝外跑的。六支烟枪一齐烧,把个村委接待室烧得云山雾罩。石庭升问苏玉芹,这烟熏的,你吃得消么?苏玉芹说,只要烟熏能熏出一条生路来,我宁可死在你们的烟头里。 盐户村这时真走到了一条绝路上。 这些年,盐户村办了不少厂,但村里真正有规模的骨干企业只有一家,名字响亮:长江塑料制品有限公司。公司专门为省里彩电配套生产电视机外壳,还为一家汽车厂配套生产前后保险罩。省里的彩电、汽车都闯出了名牌,销路极好,长江公司的塑料配件自然也搭上了快车,发展壮大。几年来,不算税收,长江公司已为盐户村赚下了九千多万元利润,还给县乡上交了近两千万。盐户村两千人,八成半都靠在长江公司干活养家致富;村里盖俱乐部、敬老院、托儿所、小学……还有造桥、铺路、种树、养花,直到各家各户拆老屋建新居给的大笔补助款,无一不出自长江公司的盈利。在市里、县里,若说盐户村,十个里十一个不知名;但若说是长江塑料公司,那就男女老幼,没几个不晓得的。它是江海乡的骄傲,是全县最出色的乡村企业,来钱比一般大型企业还顺当。盐户村两套班子领导,几乎都在长江公司兼职,苏玉芹当董事长,石庭升当总经理。他们不懂制塑生产,这不要紧,他们自有一套借鸡孵蛋的高招:从省里聘请制塑专家,来盐户村指导生产。总工、副总工、总会计师,直至几个分厂的厂长,都是城里请来的。每请来一个高人,村里都给房子:高工给四房两厅,工程师给三房一厅,老师傅都按资历、技术,分给两房一厅或一房一厅。省市制塑行业的骨干,有一年冬里都像候鸟一样,扑棱棱飞来一大群。这事件震动了省城经济界理论界,报纸还专门开展了讨论,题目就是高工离城下乡:于国是利是弊? 当时,省报编辑不远数百里,摸到盐户村,想叫村里领导作为当事人,也一道参加报纸讨论。石庭升说,我们是农民,脚杆上泥都没洗净呢,写什么文章?写不来。省报编辑说,写不来不要紧,我们派人来代写。苏玉芹说,代写也不行,我只会干不会说。省报大编辑好说歹说,村里人横竖不接这副热挑子。编辑碰了一鼻头灰,只好空手而归。事后石庭升说,吃饱了撑的,磨夜作写文章,就是写得扇子大一篇,能几个钱?苏玉芹说,不在乎钱多钱少,要看是写什么文章,若是宣传盐户村的好处,贴钱也上,现在这种文章,不写。小平同志说的要紧,不搞争论。我们是多干少说,只干不说,闷声大发财。石庭升就笑出声,说,这改革开放真不得了,草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要不是改革开放,你这养猪场里走出来的女人,口气敢这么大?苏玉芹也说,要不是改革开放,你赤脚医生石庭升,敢这样跟省城来的大编辑说话,还把他挡得灰溜溜回去?说完两个人就笑。 盐户村长江公司干得兴旺风顺,却不料最近风云突变:石化供销公司方面传过话来,说塑料粒子紧张.公司没有办法,只能优先考虑供应国有企业;长江公司生产用的原料粒子,今后请另谋出路。 苏玉芹跟石庭升商量说,什么优先不优先,我们每吨粒子多出几千元,还怕他不优先供应我们?信息传过去,供销公司负责农村一块的业务员余国新说,加价也不行,粒子生产实在紧张,大背景是世界市场石油价格飚升,国家大量增加石油出口,今年省里原油少到了几十万吨,粒子生产成了无米之炊。 你们还是抓紧另寻方向吧。石庭升问,另寻方向,什么个概念?余国新说,一是到上海大连方向开辟新的粒子货源;还有一个,就是加紧调头,转产。 正好这时候,仓库来人说,粒子库存只有三天,再不进货,公司就要停机了。 石庭升头上冒着汗,说,要么派两个人,连夜去上海大连找找货源看? 苏玉芹这女人却沉得住气,说,没用,整个国家原油吃紧,上海大连的粒子又怎么会不吃紧?就是那里有货,水路来陆路去的,也是远水不救近火.那运费你也吃不消。 石庭升愤愤地说,余国新这贼竟叫我们转产,放他娘的狗屁。 苏玉芹说,不考虑这馊主意。这些年,我们几千万投资都下去了,生产也形成了规模,一转产,不是自己抽自己桥板?成亿的厂房设备,也白白丟进了水里。 石庭升说,还有一批专家的出路呢,他们只懂塑料行业,一转产,叫他们干什么吃?收回房子,把他们赶出盐户村,天下个不把我们笑死骂死? 苏玉芹说,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万万做不得的。 石庭升说,要么把专家们聚起,问问他们有什么办法? 苏玉芹说,问问可以的,不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马总不是早说过么.他们这班人只管生产,其他事情,他们不经心。 石庭升还是下分厂去找了专家。问下来。果然没什么结果,这些能人,生产上一套一套,再难也难不倒;可一说起原料供销这类烂事,他们就皱眉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石庭升回到办公室;苏玉芹劈头就说,你不用汇报,我晓得他们没戏。我想的是这件事:是不是我们给余国新(公)攻关攻得不得力了? 石庭升说,还要怎么攻啊,我们驾驶员都把他家门槛踏烂了。土产水果,我们都是一车车送的;老鳖一拎,就是五六个;逢年过节,他三姑六婆的年货,都是我们包了的。 苏玉芹一笑,说,只有我们乡下人,才这样送法。不合时了。 石庭升说,那你说说怎么个送法合时? 苏玉芹说,不忙下结论。你今晚带个人,先去一趟余国新家摸摸底,再细说。 当晚石庭升就带个副村长石小毛,去石化新城余国新家现场踏访。还没上楼,就见跟余国新和他女人两个,一前一后,提一筐烂水果下楼。石庭升暗自庆幸,没听石小毛的烂主意,买库尔勒香梨和美国蛇果带上来。进了余家,两个乡下大汉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余国新叹气,说,石总你见笑了,我这小庙,容不下你们两尊大菩萨,就委屈两位坐这里吧。说着,递过两只小凳,让石庭升他们靠墙坐下。 石庭升坐下不久,逼仄得就再也坐不下去。回村把实情向苏玉芹一说,苏玉芹眼一亮,一拍手说,有了。 石庭升问,什么有了? 苏玉芹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余国新缺的,不是水果土产老鳖补品,而是——住房。 石庭升说,是这样。我看他家老小四口住一室,那房子还没我家灶间大呢。 苏玉芹沉吟片刻,突然说,我们给他个三室一厅,你看怎样? 石庭升说,就村里的房子?他一家搬来这里住?太显眼了,不妥。 苏玉芹说,谁有你这么戆。我们去市里买公寓房给他,另外再给他10万,说是装修费。 石庭升说,只要他有种拿下来,这个关就算攻成了。 苏玉芹说,是这个意思。我们攻他这个关,最多花个三四十万。可长江公司一停机,一天就要损失百把万。这个账,戆伯也算得清的。 石庭升说,这事,要不要在两套班子里商量一下? 苏玉芹说,要,现在就通知开紧急会。 清明紧急会,就这样开起来了。会上一说起给余国新送房送钱的事,马上争论起来.几乎翻脸。 意见最对立的,就是副村长石小毛。石小毛是石化专科学校毕业回村的,大专生,乡下也算秀才了。村里土生土长这一拨,就他最懂塑料这一行。虽然才二十来岁,村里还是任命他当了长江公司副总。他脖颈上血管暴得老高,说,余国新不过是个业务员,我们凭什么要给他送钱送房子?他用外差价给我们做生意,已经大赚了,何况我们还常常给他送香的辣的! 石庭升说,你石小毛嘴上没毛,到底还嫩点。余国新这贼,虽然只是个普通业务员,但他背后是国家的靠山,手里有粒子,这就是他腰硬的资本。他现在拿你一把,你能咬下他个卵? 石小毛说,市里公寓三室一厅,起码要30万,另给10万,就是40万。这待遇,比我们马总都要高出一两倍,值么? 苏玉芹说,小毛这账,算得对也算得不对。马总他们给的房,虽说是四室两厅,但在我们村里,地价低、人工低、低,一套也就是十几万,说给余国新的高过马总一两倍,这话没错。可你说送余国新这些不值,这又错了。他代表国家跟你做生意,卡你脖子,你不服国家不行。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眼下的价值比十个马总还高。我们还是要算这笔帐:买个余国新,不过三四十万;救活长江公司,一年就是三四千万的利润! 石小毛横竖不服气。说,他余国新卡我们脖子,我们不能去找他们上级告么?中国这么大,怕没有讲理的地方? 石庭升说,你石小毛敢!我们乡镇企业,出娘胎就活在夹裆里,靠的就是那些熟人朋友。我们跟余国新什么关系?肉连着筋,筋连着肉。遇些小风浪,就去告人家,以后石化公司哪个人还敢跟你盐户村打交道?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我们不做的。 虽然意见对立,但石庭升说的这一点,众人都点头。 村支部组织委员苏永生,是两套班子里岁数最大的,吸了半天闷头烟,说,玉芹算的那笔账,人人心里都明白。不过我要说句逆耳话,众人不要嫌我思想保守。 苏玉芹说,永生哥有岁数,稳。你有主意尽管说,我们要听的。 苏永生说,我们又送房子又送钱的,不要给余国新这贼挖个坟哦。 石庭升说,这话是个什么概念? 苏永生说,一套房30万,另给现金10万,这就是40万了。万一败露,你不是让余国新吃了死罪? 宣传委员刘福说,管他死不死啊,只要长江公司活起来就行了。 苏玉芹摇头说,你刘福说屁话。永生哥说的在理。我们既然送了余国新的.就要对他负责。人家上有老下有小,你不能送了人家。又害了人家。 苏永生说,是这个意思。 全场就一片沉默。汉子们把烟抽得更狠,只听到烟丝被火烧得嘶嘶的。苏玉芹低着头,手里那支圆珠笔转啊转的,把人转得头晕。透过浓雾,众人似乎看到刑场上人山人海.忽闪出一道路,余国新背上插块木牌:名字上打着红叉;警察拿起手枪,忽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后脑……面对这严峻局面,有哪个敢说一句轻浮话的。 刘福说,灶上有腥,就有不怕夹的猫。这么好的房这么多的钱,我看他余国新下油锅也干。你管他那么多! 苏玉芹呸了声,说,我们送房送钱,只是手段;粒子到手,才是目的。余国新是场面上的人,混了这么些年,也成人精了。你弄得毛毛糙糙的,他不来钻你这个圈套,那一切都白费。我们一定要想个万全之计,让他安安心心跟我们走。 于是众人绞脑子,想这个万全之计。商量结果是,由长江公司出面去市里买一套二室一厅的公寓房,连产权一道送给余国新。纸面上看,产权仍属于长江公司,实质上主人是余国新;十万元的事情也这样,在本村信用社办个活期储蓄,写上个假名,任他取用。这样,人不知鬼不觉,他余国新房子也住了,钱也到手了,丁点后顾之忧都没有,还怕他小老鼠不上灯台。 苏玉芹说,仓库里只有三天粒子了,给余国新买房办存单,都要抓紧。时间就是生命,这话现在用上了。明天白天,办好房证储蓄卡;晚上,我和庭升就把余国新请出来,约到市府招待所天府宾馆,当面把房产证钥匙还有储蓄卡,一齐交给他。 苏永生到底有经验,又问一句,他余国新若是不收,你怎么办?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说不出话。 苏玉芹说,做他思想工作,叫他一百个放心就是了。他再不信,我们就说,这是我们两套班子慎重定了的。村委和党支部,大小也是一级组织。组织上送你房子送你钱,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石庭升说,要么写个赠送文书,再盖上村委会的大印。 苏玉芹说,可以写一个,不过不要马上拿出来,备着。他实在不肯收,我们再拿出文书。 苏永生只是摇头,说,玉芹啊,我横想竖想,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我们这样弄,说好听点是赠送;说难听了,就是行贿。党纪国法,都是有条款的,行贿与受贿同罪。我们是犯条款啊。 石庭升说,谁不晓得这是犯条款。可这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凡事不冒点险,盐户村能有今天? 石小毛说,什么叫胆子大一点,就是这个意思。百事前怕狼后怕虎,老米饭怕都吃不饱。 苏永生狠狠白石小毛一眼,嘴唇鱼口一样一动一动,显见对石小毛很反感。 刘福说,犯条款的事,我看不相干的。商品经济,就是八仙过海,有办法,尽管拿出来。送钱送物,场面上多去了。南边还有送楼送汽车的呢,我们送这些,算个卵。 苏玉芹说,也不是我们骨头生得贱,去捧人家大腿。逼上梁山,没法子呀。没有粒子,你叫我们怎么弄?长江公司一千多劳力,喝西北风去? 苏永生说,我出个主意:要么打个电话去县委,向葛书记请示请示? 葛书记叫葛本超,县委副书记。盐户村这样板,就是他当县委农工部副部长时,蹲点蹲出来的。这两年,葛书记仍然时时关心着盐户村,三天两头来问问情况。中央和省市领导来县里,他总是推荐去盐户村参观,还亲自陪来,当解说。说盐户村是葛本超一手扶持起来的,绝不过分。 苏玉芹想想有理,就当着众人面,拨通了葛书记家里的电话。苏玉芹先叹苦经,说粒子库存见底了,眼看长江公司要停产,你葛书记有没有办法,帮我们一把。 电话里葛书记说,这是大气候问题,好几个企业都来找县委,县里能有什么办法? 苏玉芹说,县委县政府出面也不行吗? 葛书记说,你以为县委县政府有多大?论起级别来,只是个县处级。可人家石化公司什么级别?总经理是中央任命的副部级干部呢。不要说我们县委,就是上边市委市府去打招呼,也不顶用的。 苏玉芹哪里不晓得这些道理?装戆罢了。接着她就说了村里走投无路的情况,和准备给石化业务员送钱送房的事情,问葛书记这样做可不可以? 电话里沉默了好一刻。葛本超说,这种烂事,你们不要来跟我说好不好?市场经济,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说完,咔嗒一声挂了电话。苏永生一边摇头,一边钦佩地说,到底是县委书记,老辣。 2 次日天黑时分,苏玉芹石庭升约定余国新,在天府宾馆碰头。 余国新40来岁,瘦条子,整天西装革履,很精神的样子。这些年,石化成了当地支柱产业,余国新这样的业务员,也就成了社会上热点人物。不过,公司生意做得大,他个人倒没怎么发。他原在县里一家小厂工作,当采购员,托了许多门子,才调到石化公司。石化到底富,工资奖金比县里小厂翻了一番,余国新已经觉得够意思了,平时工作就很卖劲。公司念他熟悉农村,就让他管县乡企业一块,他也很经心,公来公往,公事公办,没有胡天野地的烂事。这一段,粒子忽然紧俏起来,余国新见同室的几个业务员,接电话突然都拿起了腔调,接客人时,也都鬼鬼祟祟的,出了门才谈,他心里就一亮:来戏了。他后悔以前跟长江公司这些乡村企业打交道,怎么没让他们见一点颜色。这次机遇来了,他要卡一把乡里人的喉咙。 接到石庭升来约的电话,他就晓得自己过去几天放出的鹞子,现在见了影。混了这些年,他已知道乡村企业这一摊,是个肥头。他们发家心切,又松,胆子又大,出手往往没尺寸。跟他常联系的两个乡企大户,一个是邻县的昌都塑料厂,一个就是长江公司。这些天,他跟两家都打了招呼:粒子货源紧了。看来,还是长江公司块头大,受不起折腾,加上他们人也一向比较灵,先来朝拜他了。 说好下午五点碰头,余国新宕到五点一刻才到天府宾馆。 他走进大堂,远远见到,盐户村的两个头已坐在沙发上,伸长头颈看大门,显见等急了。这两个头,他早认得。石庭升在村里威信很高,但为人很直,一眼能见肚底;苏玉芹则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若两人去见她,她手握着张三的,脸却朝着李四笑,嘴里说的,还是两个人听了都舒服的话。余国新见她第一面,就晓得这女人是乡下的一个好角色,不是一般性的人物。跟石庭升他们在一起,显见掌舵的是她。 余国新自知是尊菩萨,进了大堂,就端起架子,眼光从两个乡里人头上滑过去,矜持地摸着西装扣子,抬头四下看。苏玉芹和石庭升见了他,飞快地对望一眼,说声来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两人一同站起,问余国新迎过去,笑得很见光彩。 石庭升说,上面去聊,我们已订了间客房。 余国新说,见面吃个便饭,随便聊聊多好,还订什么客房。 苏玉芹说,老余你是我们盐户的大客人,怎么好一般接待——上去坐坐,就晓得了。 余国新心里一顿,想,跟盐户打交道,日子也长了,从没见用这种架势碰头的,莫不是……胸膛里就滚过一阵喜。 天府宾馆原是市府一招,老饭店了。客房特别的大,又高,面积足有40多平方一间,有老式的地毯、吊灯、丝绒窗帘,走进去有股隔宿味,不过不难闻。小姐开了房门,泡了茶后退出,轻轻把门一带,一种隔世样的寂静便蒙上来。余国新还是第一次到天府,这里特有的一种官方气息,很贵重的,便震了他一下。他想,都说盐户的这些乡里人,跟当官的关系好,有时还通天,看他们挑的宾馆,就跟别人不一样。那股老宾馆的贵族气压上来,让余国新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他想,到这种地方来说事,会是个什么名堂? 石庭升拿出一盒中华烟,敬了余国新一支,目己也点起,重重地喷一口,说,老余,前天,我和石小毛到你家来,看你家住得那个逼仄,心里真不是滋味。回到村里;马上问苏村长汇报了。苏村长批评我,说我们对你没个起码的关心。 余国新说,这是说到哪去了?我个人的事怎么能让你们操心。 石庭升说,苏村长说,让我把你请来,想个办法给你解决一下。 余国新说,我业务上的事没能给你们帮上忙,怎么好意思劳驾你们来解决我的困难。 苏玉芹把笑一收,一本正经说,老余,今天我们不谈业务,好不好?要说业务,你老余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没有你老余这些年关照,长江公司能有今天这样的架子? 石庭升一边帮说,那是,这些年经你老余手给我们的粒子,万吨轮也能装上几船了吧? 三人就笑。苏玉芹说,世界形势变化.国家宏观吃紧,你老余又有什么办法?这一段拿不出粒子来,我们不怨你的。 余国新摇头,脸上笑出了许多歉意。 苏玉芹说,这些年,有你老余接头,我们心定多了。你是我们在石化最靠得住的老大哥,我们真是从心底谢你的。说实话,我们村想做一件事:聘你当我们盐户村的荣誉村民。 余国新想,叫我老远赶来这里,就为了这烂事?这种虚头假脑的好处,得他十份又有什么用处?嘴里却说,谢谢,谢谢,我有什么功劳?得这么高的荣誉。 苏玉芹说,老余你客气。凭你功劳,不要说荣誉村民你当得,就是荣誉村长你也当得。只是我们想,这种东西一张纸,形式主义,值个什么。你老余是搞经济的,百事讲究一个实字。我想,我们要来就来实的。 石庭升挪了挪屁股,也高声说,是这样,要来就来实的。 苏玉芹就从背后沙发角里拿出一只小皮包,取出一只纸袋,说,老余,盐户村经济还不发达,实力还不强,没什么可帮你的,暂时只能先给你一套房,让你一家住得稍稍宽敞些。你看好不好? 余国新呆了一下,看看苏玉芹,又看石庭升,再看看那纸袋,嘴只是张着,不说话。 苏玉芹说,老余,这是我们盐户村的一点心意。前天庭升和小毛回来一说你家的处境,我难过得一夜没睡好。你为我们盐户村的发展出了那么大的力,自己一家老少却住在蚌壳样小的屋里。我们怎么也要在这件事上帮你一把。 余国新两手硬硬地推那纸,只是说,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 苏玉芹又取出一张折子,拍在沙发扶手上,说,另外,我们还给你准备了一笔装修房子的费用,中低档标准吧,十万元。钱存在盐户村信用社里,什么时候都能取出用。 余国新一见这架势,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两颊却灰白起来,只僵着两手,机械地摇头。石庭升便从苏玉芹这里拿过房证和存折,坐到余国新身边,打开指给他看,说,老余,房是好房啊,林荫小区,听这名字!不算市里数一数二的地段,也是近几年开发的最好小区了。位置么,偏一点,但交通方便,也不惹人耳目。那里绿地多,像花园;楼层也是最好的,三楼。 余国新看那房证,蓝莹莹的,瓦片样大小,封面上了塑,石庭升把它放在灯光下,一亮时,刺得眼睛痛。余国新就想,这证是什么分量!在石化公司拼死拼活搏半辈子,也拿不到这么好的房子啊。这三房一厅,是公司头头、总工总会计师他们的待遇。自己就是轮到分房,最多也不过是两室,还得上交老房,何况僧多粥少;自己去石化才几年,猴年马月轮得到呢。而眼前这证,一伸手就是自己的,三房一厅,外加装修费10万,这是哪里来的造化?都说乡里人手面大,今天不是领教了。 石庭升说,你收下。要装修,明天就可以开工。装修队伍,盐户村现成的。 余国新脸色渐渐缓过来,眼睛朝女村长一扫,又朝村支书一扫。那目光,游移闪烁,看得出是胆怯,像兔子见了一蓬嫩草,想伸过颈去,又怕草里有什么机关。这汉子的精明相,还有刚见面时端的架子,一刻里荡然无存。 石庭升看看女村长的脸色,口气软软的,对余国新说,老余,你是忧这两件物事,拿下后会留什么后遗症是吧?我告诉你,放心,一百个放心。——你看这房证,房主是长江塑料公司驻市办事处,连产权一道给你,万一有什么事,对外说就是我们借你暂住的。还有这存折,写的名字叫宗友琴,就是重友情的意思,你晓得么?拿这存折去取钱,要多少是多少,信用社的人屁都不会来打听一个。这是我们教育的职业道德。何況,他们又不认识你,你有什么可忧的? 余国新拿过房产证,很快摸一摸,那塑面软软的,指肚上泛起一阵光滑的感觉,很舒服。翻开扫一眼,各个栏目都填了,圆章方章,红得眼亮。这长江公司何等贴心,连今后10年的物业管理费也交了。这就是说,住进去,只管四脚叉起睡觉,芝麻细事都不用操心啊。 苏玉芹脸上泛起些微笑,朝支书看看,彼此会意,极轻地点一点头。 却不料,余国新突然放下房证,站起身,说一句,我要出去一下。 石庭升一怔,要说些什么,苏玉芹却把他拦住了。两个人后来就站起,走到窗台旁,看楼下。余国新踽踽地出了楼,就在下面的林阴道上,慢慢走了几步,又站住。透过层层梧桐枝叶,两人见余国新摸出了香烟,点火。他抽着烟,在树下来回走;走一阵,踩灭了烟头,又点起一支。抽这一支时,他从叉路上出去,走远了。 石庭升说,那是厕所,老余到厕所去了。 苏玉芹笑笑,回到沙发边坐下。石庭升说,老余去撤急尿。苏玉芹问,什么急尿?石庭升说,男人碰到激烈紧张的事,就有急尿。苏玉芹一笑,说,女人也一样的。石庭升说,老余在思想斗争呢,这么重的礼数,他到底是怕的。苏玉芹哼了一声说,你宽心,我看出,他会上的。 这时,服务员敲门,问晚餐要不要安排?苏玉芹一挥手,让石庭升出去和她说话。她自己就靠了沙发,仰起头,看定那盏牛头样大的吊灯,想心事。 这间房,她来不止一趟了。每趟来,都是大事临头,火烧眉毛。这房的房号是606,乡里人说起来是大顺的。她要么不来天府宾馆,来了,就要这间房。 这房已成了她的福地,成了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地方,且多次试下来,没一次不灵验的。 前两年长江公司建分厂,要占一百二十亩地。地都是自己村的,想悄悄圈了拆迁,再悄悄建完再说。却不料扔下几百万,拆迁刚完,县土地局李局长找上门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村里人没主意。只好打拷机找苏玉芹。她正好在市里办事,就回了电话,说劳李局长大驾,请到天府宾馆来细谈。那天,她在餐厅要了一个雅座,跟李局长两个人喝对手酒。一边喝一边聊,才聊出两个人原来还是县中的校友,只是差了八届,苏玉芹要叫李局长一声大哥才对。这一顿饭李局长吃得高兴,酒喝得红头赤脸的。苏玉芹建议,回县八十里路,醉醺醺的不好,是不是包间房住下吧。李局长点头,苏玉芹就给他定了这间606。苏玉芹把他送进房,又说笑一阵,就要离开。李局长说,你回盐户,比我回县城更远呢,不如也留下过夜?……苏玉芹一看他眼神,就晓得这汉子快烧坏了,想那一百二十亩地的事情,几百万已投下去了,斩而不奏,村里是犯了条款的,若按《土地法)论事,法庭都上得。土地爷这一关若闯不过去,盐户老小的几百万血汗钱,就算抛在江里了……想到这里,心里一是急;二则更有一些悲壮的意思,到底答应了李局长。此后,盐户不管怎么发展,只要是涉及土地方面的事,土地局没有不开绿灯的。 第二次来这里,事情没有上次复杂,意义却更不一样。那一次,是请县委葛副书记来,让他特批长江公司继续享受免税待遇的事。长江公司这时按规定,免税已经到期了。如果上起税来,一年就是千把万,村里人为这事情急得上火。葛副书记这时兼任常务副县长,手里那支笔,分量要得。苏玉芹这次请葛书记,饭是在天府宾馆外面吃的。因为葛书记喜欢吃火锅,尤其喜欢吃四川鸳鸯火锅,半边红半边白的。这东西天府宾馆弄不好。葛书记是从盐户村蹲点蹲出来的,对年轻的苏玉芹。本来就熟,印象也好,当年常拍拍肩拉拉辫子什么的。这晚吃火锅,跟苏玉芹两个又是酒逢对手,彼此就很开心,两个人仿佛都重新相识一样。酒足菜饱后,葛书记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苏玉芹就又给他订了606房,而且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他。这一夜过得何等好,葛书记次日百病都消了,神采奕奕,精神头十足。他后来又多次来这里,只叫苏玉芹一个人,百事都做得心领神会。神不知鬼不晓的,长江公司免税的事情,就一直没再遇到什么麻烦。 这里的蹊跷,村班子里只有石庭升一个晓得一些。因为以往应酬,都是村里几个人出面,起码也有苏玉芹和石庭升两个出场。但这两次关键性的攻关,苏玉芹连他石支书都避开了,他就晓得女村长必有些招数,拿出来吋不想让村里人晓得。继续免税的手续办妥后,正好接近村里年终分配。石庭升在办公室里,很真心的对苏玉芹说,你让我对两套班子成员的年终分配拿个,我基本弄好了。七个人每人平均数是4万;你情况不同,贡献大,我定了6万,你看妥不妥? 苏玉芹拿过方案来,看了两个上下,忽然咬着嘴唇,眼圈红了,两颗很大的泪,从脸上默默滚下来。 石庭升见了有些吃慌,忙问,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做出了差错?如果你觉得有欠缺,我再重搞方案。老实说,给你定个八万十万,也不嫌高的。 苏玉芹哭得愈凶,竟像女学生样,头伏在桌上,肩一耸一耸的,抽泣起来。 石庭升一时没了主意,手忙脚乱在门后抽块毛巾,蘸了温水,递给女村长。苏玉芹哭一阵,终于抬起头,两眼早已烂桃子样,说,庭升,你看低我了,我苏玉芹日也操劳,夜也操劳,花出的代价,是这几万元抵得的么?你就是再加一倍,我也不稀罕的。我只望大家心里清楚,我苏玉芹为了盐户村老小,为了盐户将来的发展,什么都不顾了;只要大家过好日子,有奔头,有再大的难处,我苏玉芹也熬得。 石庭升被这女人哭得心乱乱的,想,这是个何等要强的女人,刀架在颈上,也不眨一下眼的,怎么今天倒伤心成这样,便说,你有什么怨恨,尽管说;对我庭升有什么看法,也尽管说。——我们是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可瞒的。 苏玉芹止了哭,一双眼看在对面墙的奖旗上,目光硬硬的,不说话。 石庭升又说,我看你不用客气,多劳多得,应该的。多分几万,又怎样。 苏玉芹把颈项一硬,很犟地说,我不要多分,一分一厘也不要多。就跟大家拿一样的水平,最好。老实说,要论我多花出的心血,多少钱也换不过来的。这事天晓得,将来天会照应我的。 说完又落泪。石庭升开始听出了些弦外之音,晓得苏玉芹事情是做了,心里却是委屈得要碎…… 一歇工夫,石庭升和那女服务员谈完,回到房里,说,晚饭安排好了,菊花蟹,加饭酒。 苏玉芹只是把嘴角一牵,不说话,似还沉在记忆里,有心事的样子。 石庭升走到窗旁,看看楼下,又坐回沙发上,说,你这个女人,实在是有办法,不谈业务,不谈业务,像真的样。 苏玉芹一笑,说,这是个本事,你懂了什么。你家里逃了鸡,要捉归笼时,哪有直统统扑上去的?必绕了圈子,从一旁包抄过去才能得手。若是一上手就剥皮见核,人家不要说你猴急? 石庭升说,那李局长葛书记他们,你也这么个计策? 苏玉芹一皱眉,说,都陈谷烂芝麻了,还提那个干什么。 这时,余国新回来了。他一坐下,很硬气地说,苏总石总,我认真考虑了,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但这两样东西,我不收的。 石庭升一怔,目光里有些急,张嘴要说什么。苏玉芹却一笑,说,先不谈这个吧,我肚子也饿了,下楼吃饭再说。 果然苏玉芹好本事,三杯加饭酒下肚,人心走得就近了,彼此也不隔了。她只是说余国新没有男子气,又不相信朋友交情,前怕狼后怕虎的,能成什么大气。石庭升又鉴貌辨色适时拿出了那份赠与文书,事先备好了的,让余国新看那村委会红图章。阳澄湖的金毛蟹剥了一只又一只,酒干了一杯又一杯,只吃到耳热时分.余国新就心动了。 苏玉芹把房证和存折拿出来,在桌下塞到余国新衣袋里。余国新只是隔袋按了按,没有再说什么。 3 把余国新送上出租车,石庭升说,我去把房退了。 苏玉芹说,不退了。 石庭升说,不退干什么? 苏玉芹说,我们两个不能住么? 石庭升吃了一惊,眼皮抖抖的,看苏玉芹。苏玉芹这时头抬得很高,正看宾馆楼顶上的星星。晚风在楼幢间穿过来,带着油炸的香气,是餐厅那里吹来的;有阵阵音乐,忽重忽轻,从楼上娱乐中心飘出,平添了升平气象;只是后来有个男人跟着吼歌子,不成曲调,又有哄笑声夹杂,便让人觉得这声音很有些浪荡。 石庭升问,玉芹,你这话当真? 苏玉芹回过头,目光亮亮的,看定石庭升,有些狐媚相,说,我什么时候跟你作过假? 石庭升毕竟老实,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这时竟说不出话来。进了房门,苏玉芹站住了看,见这汉子脸有些泛白,眼袋忽然灰了一圈,目光有些抖,像走夜路的人,突然间踢着了猪獾,吓得有些软了。 苏玉芹一笑,用臂角撞他腰,问,你不敢? 石庭升看她,也一笑,笑得很硬。 苏玉芹说,你若不敢,现在来得及,我们就回村。叫辆车,百廿里路也快的。 石庭升被她一说,有些急,气壮地说,你敢我不敢,算什么男人?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我石庭升决不放软。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你我没有开放过;把盐户建成今天这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夜开放一回,也是作兴的。 苏玉芹就进里间洗身子。石庭升究竟有些紧张,看着女人脱在床上的衣衫,心颤颤的,像揣着活鬼,一撞一撞的,不晓得今夜时分,遇的是祸是福?他就想起苏玉芹的男人陆老师,一个黑黑瘦瘦的农校教师,带了女儿,住在学校里过日子,为的是让女人空出身子来,为盐户老小打天下。想起陆老师,他就觉得心里有些內疚,人家老实巴交的,跟自己从打弹子上树起,就一道长大,一村里过日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在睡他的女人,不是活欺了人家。但石庭升又想,苏玉芹是村里犟出头的人物,县乡都有名的,这样的女人,别人觅都觅不来,现今她自己要这样做,送上门来的,又能怪个谁?且她在村里坐大,今夜若拗了她的意思,两下里不和,今后百样事情,还怎么商量?不如顺桥坡放车,随势做了再说。 这样想着,石庭升心就定了些。坐到沙发上,听里间女人放水洗身子的哗哗声,身体却愈加燥热起来。 余国新倒像是晓得苏玉芹他们今夜要住下的,到家后不久便打来电话,喜气洋洋说,通过总公司一位老上级,临时弄到了一批粒子,还是平价的;明天若有空,你们放几辆车子来,抓紧去提货。 苏玉芹洗完出来,听石庭升说了余国新的电话,眉梢一扬,说,我料到这贼的关攻得下来。这世道,哪有不吃腥的猫?只要有钱,乡下包子再土,也成得大事。 石庭升连声说是,热眼望出去,三十出头的苏玉芹,面孔红扑扑的,发梢里散发出好闻的栀子花香;身体丰实细润,像秋里的柿子,熟得发亮。他眼皮又有些跳,眼袋重重的,气霎时短了许多。 苏玉芹说,你怎么不抽烟呀,庭升? 石庭升说,你不是讨厌烟么? 苏玉芹说,你一个人抽,我不讨厌的。 石庭升就取出中华烟,苏玉芹夺过打火机,给他点着。她闻了闻腾起的烟,说,唔,真香,香到骨子里去呢。 这一夜,因为一件棘手大事做成了,心里去了块石头,浑身骨头发松,又吃了若干好酒水,两人竞兴奋得一宵不肯睡,颠来倒去的,不晓得折腾了多少回。 长江公司的仓库,此后又堆满了粒子。几个车间日夜连轴转,一厂的热气腾腾。邻乡邻县几个小塑料厂,早难以为继,有的甚至无米下锅,早已把工人打发回村里。见满天下的乡企,只长江公司独家兴旺,像是横风里吹不折的树,大水里冲不倒的庙,就纷纷说,到底是长江公司,县里市里有人,经济又硬,腰板子塌不下来。盐户村班子的人听了,只是笑,那一种得意,不消去说的。 老话说的,刀快了防卷刃,马快了防失蹄。盐户村一味要在经济上坐大,气盛得不行,却不料,祸胎早已暗暗里动了。 盐户村既是县里模范村,记者来这里采访的就格外多。一好百好,经济上去了,什么工作不沾光。于是盐户村精神文明也好,计划生育也好,文体娱乐也好,敬老爱幼也好,各条线上跑的记者,都到这里来挖材料。县报上若哪一期没有盐户村的报道,版面看上去反陌生了。 这里要说起县报一个记者:林有信。这人是县报骨干记者,盐户村去得多,报道也发得多,村里就结了好些朋友。朋友里来往最紧猛的,是石小毛。两人岁数虽然差一截,但百事都很说得来。喝茶饮酒,都有同好;酒不要茅台五粮液,更不要低度的,只要本县出的大弓特曲,十二元一瓶,说是喝了通七窍,汗毛孔都舒畅;茶也不喝细巧的雀舌旗枪,只喝云南产的大叶茶,泡得酽酽的,啜三口门牙就发黑的那种。他们还有个同好,就是上的菜水,不要南北名肴、海鲜皇家菜,两个人就喜欢吃家乡老鸭汤、红烧鱼头尾和辣穿舌头的葱爆朝天椒。只要林有信一到,石小毛就会一只电话挂到长江公司小餐厅里,两个人不干完一瓶大弓特曲,不肯收场。 这一天石小毛高兴,喝得猛了一点,眼睛红红的,看出去目光有些散,野狗样,满脸油光光的,额头上汗珠慢慢淌下来,有油性的质感。加上晚上没事,两人就干了一瓶半大弓,一直到村里老人巡逻摇铃,吆喝火烛小心后门关紧,才离开小餐厅,到石小毛家喝醒酒茶。品茶聊天,林有信讲了好些县市上层的人事轶闻,石小毛听得津津有味。说到现在风气坏、基层难时,石小毛就舌头打嗝,把为了买粒子送房送钱给余国新的烂事,抖落了出来。说完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背脊上窜出一股热汗,说,这事情,你听过就算数,两套班子议定的,绝对保密,对外不提。 林有信说,不提不提,说过算数。心里却在想,这段时间,稿子是写得不少,但都是莺歌燕舞的,缺一点分量,反映问题的稿子写得不够,深层次的思考更是一片空白。石小毛说的这一段,倒是个好题目……一连串的灵感,泛出林有信脑际,借着一蓬酒精烧出的热火,异常活跃地跳动。 回县城后,林有信夜不能寐。职业冲动,把他的血烧得热热的,头脑兴奋得睡意全无。他忽而想把石小毛说的这事写成乡村见闻,堂而皇之在县报上登出来;忽而又想写成热点思考,问社会提出一些尖锐问题。想来想去,总觉得公开见报的做法不妥,答应保密的事,端到大庭广众面前,岂不是出卖了人家?思索再三,林有信选了一条比较稳扎的办法:先写一篇供内参用的《情况反映》,在小范围里探一探路子;条件成熟了,再考虑拿出去。 这一夜,林有信没有再睡。到天亮时,一篇两千多字的《情况反映》,已经誊得清清楚楚。他洗了把冷水脸,下楼买了壶开水,泡一杯清茶,重新看一遍稿子。稿子写得平白、朴素,但揭出的问题相当有分量。林有信为了不让石小毛为难,完全把有关公司都虚化了,比如把长江公司写成是本县一家艰苦创业的乡村企业,简称A厂;把石化公司写成一家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大型企业,简称B厂。他还把平时积累的其他事例也写了进去,一是增加文章的说服力,二是分散众人对送房送钱一事的注意力。 文章改过三遍,茶也喝了三杯;小肚子始有些胀胀的。林有信下楼找个墙角轻身,袅袅而升的热气里,闻出有昨晚大弓酒的微妙酒气,他便举头看天,一笑。 也是合该要出麻烦,这天林有信把《情况反映》送到总编室去签发,总编胡家生正好有五六篇稿子急着要看。才看个开头,有人打电话来,说市报唐副总编和一位部主任,去他们那里钓鱼,请胡总出面陪一陪。胡家生一听,心思早散去,屁股就坐不住了。一目十行,把那些稿子都签发了。林有信的那份《情况反映》,当天也就送厂开印,按固定的内参分发渠道,送到了方方面面。 奇怪的是,对这份《情况反映》最早引起反应的,不是本县的机关领导,却是市检察院的尤检察长。他看了文章,当下批示:本期《情况反映》所述,如属实,应视作行贿受贿行为,着反贪局即派人按此线索下县侦查,务求早破此案,为改革开放和发展农村经济保驾护航。 几乎在县检察院收到市院尤检察长批示电传件的同时,县委副书记葛本超也看到了这期《情况反映》。他触电样一惊,骂了声粗话,立即让秘书小梁把胡家生来,挥着《情况反映》,问县报总编,这东西是你签发的? 胡家生见葛本超脸色难看,晓得不是好事,进门时就有些紧张。接过《情况反映》一看,便点头。 葛书记说,你也不仔细看看,县报搞这样的《情况反映》,不是给县委添乱! 胡家生再细细看一遍文章,始察觉出了问题。他头皮不由有些发麻,后悔自己前天急着要去钓鱼会市报唐副总编,把这么大的问题疏忽了。 葛本超说,你当总编的,怎么对政治一点也不敏感?长江公司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捅出去?你晓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胡家生只是诺诺连声,头发根里却滋出了热汗来。 葛本超说,盐户村不是一般的乡村,长江公司也不是一般的乡下企业。它是我们县乡的模范,百里挑一的样板。这个村依靠什么发展起来的,一直是县內县外干部群众关心的热点。我们长期以来宣传,盐户村是依靠党的领导、发扬苦干精神拼搏出来的,可是看这期《情况反映》,就会误导人们,认为盐户村、长江公司是靠行贿收买、走旁门左道,才踏出一条路来的。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 胡家生看着副书记,怯生生的,说,葛书记,我看这篇文章,写得还比较隐晦,它只是提出了若干普遍性的问题,至于A厂B厂指的是谁,我看不大会引起什么注意…… 葛本超眉一竖,很嫌恶地说,你这样书生意气,还怎么办得好报纸?只要有点嗅觉有点眼光,对县情有点了解的人,哪个不晓得这里的A厂B厂,指的就是长江公司和石化公司。只有像你这种丧失了政治敏感的人,才这样木知木觉,还自我安慰! 胡家生站起身来,说,我接受葛书记对我的批评。我马上回去找林有信谈话。报社一定设法挽回影响,弥补损失…… 电话突然响起来。葛本超抓起说了几句,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黑。嗯嗯声中,他用手示意胡家生坐下,还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 胡家生就坐下来,眼睛望着葛本超,心里却在暗骂林有信:你个惹是生非的家伙,这回看我怎么修理你! 胡家生一边暗骂,一边却又想,在报社的几个记者中,林有信这文笔,到底还是最硬气的。……只是这回,要着力整他一把,让他晓得,这小小县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葛本超终于放下电话,撑在桌上的手,已握成个拳,说,县检察院来的电话,说他们接到了市检察院尤检察长的批示,要他们配合市院反贪局,按《情况反映》的线索,去侦查送钱送房的案子。你看看,人家是什么嗅觉,已经把这件事情看成案子了! 胡家生嘟哝道,没想到还真惹出了麻烦事情。 葛本超白他一眼,说,他们说先向县委汇报一下,接着,就要会同市反贪局,找林有信本人,着手取证侦查。 胡家生说,葛书记,这乱子是报社惹的,我负全部,听从县委对我的处置。但眼下怎么应付这个局面,请你指示。 葛本超抓起桌角一包云烟,一看,已是空壳,便狠狠捏成一团,扔在屋角,又拉开抽屉取出另一包,急急拆出一支,点燃香烟时,手指竟有些抖。他记起前些天深夜,盐户村苏玉芹打来的那个电话,脑子里飞快搜索,自己当初是怎么回复的。虽然他自信,对送房送钱的做法,他不会公开表示支持,但他依然担忧,自己当初的态度是否有些暧昧。检察院在调查取证的时候,会不会涉及这一节? 胡家生的目光,焦急不安,却始终没有离开副书记的脸。葛本超说,现在我看只有一个办法,把事情往后拖拖再说。我的意见,让林有信出去避一段时间。找不着写稿人,事情就可能搁下来。同时我们再多方想办法周旋协调。 胡家生连连点头,茅塞顿开的样子,说,我这就回报社,立即把事处理好。 当天下午,林有信接到拷机,赶回报社。胡家生劈头就骂,你做的好事,捅这娄子! 林有信看他手里挥着的《情况反映》,心一沉,说,这稿子,不是你审过的么? 胡家生说,我晓得你会说这句话。我眼瞎了,让你钻了我空子。 林有信说,话怎能这么说呢?报社的发稿程序,我一点都没违反。 胡家生摆手说,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稿子上的A厂B厂,指的是不是盐户村长江公司和石化公司? 林有信点头。 胡家生说,现在市、县检察院已经注意这份材料,马上要动手侦查了。事情要涉及盐户村这个样板。你先出去一段时间,回避一下。 林有信说,回避一下?为什么要回避?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 胡家生说,即使是事实,也要回避。 林有信头颈很犟地说,我不回避。 总编说,这是县委的决定,也是报社的决定。 林有信说,我认为这没有必要。 总编说,你晓得什么?你弄出了大乱子,还这种态度?盐户村是县委一手树起的典型,你这样写他们,实质就是说他们向人行贿、拉人下水,这是往红旗上抹屎,你晓不晓得? 林有信看看总编,喉结起伏了两下,把要说的话咽了。 胡家生说,现在检察院方面要来找你,我们的意见是,你暂时不要跟他们接触。县委将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协调好。 林有信说,怎么协调?是不是把有的说成没的,黑的说成白的? 胡家生喝了一声,说,林有信,你不要太狂妄好不好!为这件事情,县委已经在追究我的责任了。 林有信一怔,很想发作,也吼几句,可一看胡家生那一头颤动的白发,又忍住了。他想,这老胡,半百的人了,老婆有精神病,常把痰盂扣在饭锅上,半夜还要到阳台上学鸡叫、唱歌。这些他都顾不上,把县报的局面维持成这样,也不易了。他的目光跟总编对峙了十多秒钟,终于别过脸,甩门而去。 4 县检察院的人找不到林有信,事情就拖了下来。 这个拖字,里面很有些微妙。县检察院问县委汇报之后,葛本超就跟县政法委高书记碰头了。葛说,盐户村是县里模范村,改革开放经济发展都走在头里,农民啊,能这么思想解放,有这点步子胆子,也不易了;专政机关不去保护他们的积极性,反而去找他们岔子,怎么体现个保驾护航?怎么促进全县经济发展?县政法委高书记是个爽快人,说,我回头就找县检察长金大康谈话,让他马上来见你,你葛书记当面再敲打他。 县检察长金大康就呼哧呼哧爬楼,拖着个老慢支,急急来见葛副书记。 葛问,A厂B厂的事,查得怎么了? 金说,写内参的林有信出差了,没个进展。 葛一笑说,这事你怎么看? 金说,昨晚我们还研究,准备不找林有信了,直接突破。明眼人一眼看出,A厂就是长江公司,B厂就是石化。 葛本超摇一下头,不说话,莫测高深的样子。 金说,政法委高书记找我谈了,我才晓得县里的意图。 葛本超脸色一沉,说,县里没什么意图。这里有一个转变观念、解放思想的问题。 金说.我懂。 葛本超说,盐户村长江公司是县里的标杆,两个文明都有大贡献,省里中央都挂了号的,我们百事都要支持他们一把才对。 金说,我懂。要不是市检察院批办,我们不弄这事。 葛本超说,这事具体怎么办,你们拿主意。司法独立么,我这里不好多说什么。我只是给你强调一下.盐户村长江公司在我们县里的地位。 . 金大康又连说了几个我懂,竟咳嗽起来,直咳得背脊弓起,体胴里发出破风箱样的嘶嘶声;待把头抬起时,嘴唇已是灰黑,两眼却充满血丝,还有泪,直直圆睁着,像一双牛眼。 葛副书记上前,轻轻拍县检察长背脊,说,老金啊,你这病不看怎么得了?听你这样咳,我肺尖也毛了。 金大康喘着说,不得空么,又哪有时间去看病。你葛书记也晓得,我们县里今年经济犯罪案那个涨,都比去年涨了一倍多。 葛本超说,办案归办案,看病归看病么!我认识市医院一位老慢支专家,有回春之妙。我这就给你联系。 副书记说着,就拉抽屉找名片打电话 当下把老慢支专家看病的事落实了。金大康临下楼,狠命摇葛书记手,感动得几乎又喘。 送走县检察长,葛本超隔手又要通苏玉芹的电话,声气硬硬的,说,你们盐户村怎么弄的?攻关搞粒子的事,有必要给记者说么?百事没个警惕性。 苏玉芹吃了一惊,说,我们班子里说定的啊,这事对外绝对保密。 葛本超说,保什么密啊,人家记者都捅到内参上去了。市检察院尤检察长已经批示,要查这事。你看看! 苏玉芹能想象葛书记一张铁青的脸。这么些年来,她记忆中葛书记对盐户村只发过一次火。那是年前,盐户村有家小厂,生产洗衣粉的,因为货色质量差,卖不出,仓库压得几乎崩顶。村里没办法,就出了个烂主意,让彩印厂印了几百万个名牌洗衣粉袋子,改头换面,装进小厂的烂货,一下子还真解解决了压仓问题。却没想到,半个月后,消费者投诉,被市里质监处查出了名堂.市报上曝了光不算,还罚了三十万元。葛书雜记晓得了,亲自赶到盐户村,召集村班子开会,臭骂了一顿。葛书记说,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社会上看不起乡企,就是看不起它的产品质量。你们这样做,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往自己脸上抹屎晓不晓得?这一曝光,你的洗衣粉什么时候翻得过身来?蠢啊,比蠢驴还蠢!质监处罚得好,还该罚狠些!我建议,把洗衣粉厂的厂长撤了,三十万罚款中的十分之一,让这家伙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自己负担十分之一,这不算过分吧? 洗衣粉厂厂长是苏玉芹的舅舅,县委副书记说了撤职,还能抵得住么?只是那三万元,村里悄悄给他垫了。苏玉芹的舅舅,打狗还看主人呢。 这一回,轮到苏玉芹自己撞墙了。她晓得,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葛书记不会打这个电话来。她心跳就急起来,说,事情就是那件事情,十天半月前,我给你通过一个电话…… 葛本超打断说,不说那个电话。我没让你们去做这事。我现在要提醒你们,这事可能要弄大。 苏玉芹问,怎么弄大? 葛书记说,市里检察长批示要查,事情还不弄大么? 苏玉芹说,那你看我们现在怎么办? 电话静一歇,葛本超说,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我只是给你们通个信息。你们不要给我惹点麻烦出来,自己树起的红旗,又自己砍下。 苏玉芹心里一沉,想,葛书记这话说重了。急着又问一句,市检察长批的那份内参,能让我们看一看么? 葛本超想一想,说,我让机要通信员马上送来。你们看一看,立即让他带回。 苏玉芹挂了电话,立刻就找石庭升。石庭升见女人脸煞白,估计出了事。他第一想到的是,那晚跟她在外过夜,莫不是给陆老师发觉了?真这样的话,跟陆老师之间,少不了会有些脸面难看的事。可听苏玉芹一说葛书记的电话,才晓得事情远远比过夜要严重。过夜算什么?最多是个生活问题,社会上根本不计较的。送房送钱给余国新的事,却是大了。 两个人就靠了墙角嘀咕。苏玉芹说,马上开班子会商量,集体定的事,集体负责。石庭升说.开会归开会,只是苏永生要笑了,他当初就不赞成我们这样做的。苏玉芹说,自己人笑,碍个什么?检察院来查,才是大事呢。石庭升连连点头,说,我现在就通知班子去。 众人到齐吋,正好县委机要通信员小李的摩托车也到了。苏玉芹差人把小李请到接待室,泡茶,上水果。还发了一包中华烟,叫他坐看电视;却把內参拿到会议室,七个人轮流看。大家都急,要争着看,苏玉芹就让宣传委员刘福读一遍,又偷偷叫人去复印留下,才交机要通信员带回县去。 刘福骂了声娘,说,果然是永生哥说中了,这事做不得。当初要听他一句,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乱子。 众人便都看苏永生脸。苏玉芹想,苏永生在班子里岁数老大,百事也证明,他这把年纪不是白活的。他要倚老卖老说几句,骂几句,也随他去了。 却不料,苏永生朝刘福翻一翻眼,说,话不能这样说。我当初也不过是估计,谁能有十分把握?现在后悔药不要吃,丧气话也不要说,众人都想想办法,看这件事怎么弄? 苏永生说得诚恳,大家目光中,便有了几分敬意。 苏玉芹原想把刚才葛书记的电话给众人说一说的,想想葛书记有几句话说得重了,怕传达出来折了众人志气,就按下没说,只一笑;对苏永生说,老大哥就是老大哥,我们还是忒嫩些。 众人的话头就转到内参上来。刘福说,这个林有信,妈个巴子,平时戴个眼镜,低头抬头笑眯眯的,原是笑面狐呢。这个情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刘福说着,眼角朝石小毛这里一掠。 石小毛的心往上一吊,故意不看刘福。他刚才听刘福读内参,背脊上的汗就已滋了出来。虽说上回喝了点酒,但他还是清楚记得,林有信内参上写的这事,是他那晚在小餐厅透露出来的。说好到此为止,决决乎不外传的,这家伙还是捅了出去,而且上了内参,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就咬硬了腮帮子,不说话,掏支烟点着,喷出一口很毒的烟气。 苏永生也点了烟,两眼斗鸡样,看着鼻尖前的烟雾,老谋深算的样子,说,现在看来,要灭这个火.也不是没有办法。 众人都睁大了眼,看苏永生,就是平素对这老支委不大服气的石小毛,也不由亮了眼,凑过头去。 苏永生说,在检察院动手之前,我们先把事情撸平了。 . 刘福说,大姑娘有喜,肚子都挺起了,还撸得平么? 苏永生说,撸得平。我们立马去找余国新,越快越好,跟他明说,现在事情有些麻烦,请他先把那套房子放一放,钥匙交还我们暂管;那十万元的存款折子,也先由我们保管。东西都在我们手里,哪还说得上什么行贿不行贿! 刘福和石小毛相对看一眼,目光不由一硬。刘福说,有道理。 苏玉芹说,永生哥这办法好。只要我们和余国新一口咬定没有这件事,检察院查个什么? 石庭升说.对,房证和存折都在我们手里,检察院还能咬下我们个鸟? 石小毛在一边,把头点得马卵样。他心里虚得慌,只怕事情追究下去,要追到他的头上;弄到最后,若查出他的干系,还能有好果子吃?听苏永生这一说,不由佩服这个老家伙,暗骂一声老狐狸,却又觉得眼前豁亮了几分,闯下的祸似有了弥补的希望。于是就很积极地说,我立马去跟余国新打电话! 苏玉芹柳眉一竖,说,你混账,办这种事情还能用电话!它已经变成个案子了,说不定百千耳目都朝你张着。你晓得人家不来偷听你电话? 石小毛怔怔的,眼睛发直。众人都点头,说苏玉芹考虑周到。一群村里下部,过去出门就是泥,下脚就见粪的,现在竟然碰到有人偷听电话这事,一时便都觉得换了世界,身价到底不一样了。同时又觉得人活得吃力了,空气紧紧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石庭升说,村长说得有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我们百事都要小心。我看可以派小毛去和余国新新碰个头,出车去,千万不要用电话。 苏永生叮咛道,小毛,你找到余国新,说话一定要留余地。跟他说,这套房子和这个存折,我们村里研究定的,不会变;只是现在有些风声,暂时缓一缓。等风头过去了,一定把折子重新送上。 石小毛连声嗯嗯,很认真的样子。 苏玉芹强调说,决不要让余国新造成误会。以为我们盐户村说话不算数,怎么刚刚送出的东西又要收回。 石庭升说,要紧要紧。我们不能给余国新药吃。否则,两
/
本文档为【多事之村】,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历史搜索

    清空历史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