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_不_和反义形容词构成的否定式

论“不”和反义形容词构成的否定式 翟颖华① (武汉大学 文学院/ 留学生院 , 湖北 武汉 430072) 　　[摘 　要 ] 反义形容词受“不”修饰后所构成的否定式 ,无论是结构上还是语义和用法上 ,都是 很复杂的 :有的反义形容词受“不”否定之后 ,语义趋同 ,相互对称 ;有的则语义不对立 ,相互不对 称 ;有的则语义对立 ,相互对称 ;还有的语义不相关 ,相互不对称。 　　[关键词 ] 否定 ; 反义形容词 ; 对称 ; 不对称 [中图分类号 ] H146. 3 [文献码 ]A [文章编号 ]1003 - 7365 (2009) 01 - 0057 - 05 关于形容词的肯定式与否定式的对称与不对称问题 ,已有学者进行过研究 ,但还不够全面 充分。尤其是对于具有反义关系的形容词所构成的否定式 ,似乎还没有人进行过系统的研究。 本文选取由否定词“不”和反义形容词构成的“不 + 形容词”这类结构 ,进而描写它们对称与不 对称的状况 ,解释导致对称与不对称的原因。我们从有代表性的常见语料入手可将其大致分 为以下四种类型。 (一)语义趋同 ,相互对称。例如 : 　　①这个人不高。　　②这个人不矮。 “不”用在形容词前 ,表示对该形容词所表属性的否定 ,从逻辑上看 ,应得出这样的结论 : 　　不高 = 一般～矮 　　不矮 = 一般～高 具体地说 ,“不高”是对“高”的否定 ,它涵盖的范围应该是高以外的整个量幅 ,能指称在该 量幅之内的任何量级状态 ,如矮、偏矮、不高不矮、接近矮等。同样的 ,“不矮”是对“矮”的否定 , 它涵盖的范围应该是矮以外的整个量幅 ,能指称该量幅之内的任何量级状态。 然而 ,在现实的言语交际中 ,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我们说“这个人不高”或“这个人不矮” 时 ,一般是指这个人的身高是一般状态 ,既不高也不矮。这时 ,“不高”和“不矮”的语义趋于等 值 ,二者的取值范围都是介于“高”和“矮”之间的中间量级。表达上它们的意义关系如下 : 　　不高≈不矮≈不高不矮≈一般 从形式上看 ,“不高”和“不矮”在结构上是对称的 ,都是由“不 + 形容词”构成的形容词性短 语 ;它们的中心词在意义上是对立的 ,是一对具有反义关系的形容词。从表达的实际意义看 , 它们又是大致相同的。不过语用上 ,它们关注的焦点则有所不同 :当我们说“这个人不高”时 , 焦点通常在于对“高”的否定 ,只是表明并不高 ,至于实际身高究竟是什么量级 ,并非语句关注 的焦点。因而在与这句话相关的上下文中 ,往往会出现他人对这个人个子高的评论或者个子 ·75· 2009 年 2 月 第 1 期 汉语学习 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Feb. ,2009 No. 1 ① [作者简介 ] 翟颖华 (1979 - ) ,女 ,武汉大学文学院 2005 级博士研究生 ,武汉大学留学生院教师 ,主要从事现代汉 语词汇研究。 高不高的询问 ,有诸如“这个人很高吧”或“这个人高不高”之类的话语。与此相似 ,“这个人不 矮”所关注的焦点则在于对“矮”的否定 ,同样不关注实际身高如何。 不过 ,在特定的语境中 ,有时情况会有所不同 ,例如 : 　　③A :我的印象中你的女朋友很矮吧 ? 　　　B :不 ,她才不矮呢 ! B 的回答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他的女朋友高或者至少有点高。受特定语境的管控 ,在这里 “不矮”的语义明显地发生了偏移。不过这个语义具有临时性 ,如果脱离了这类特定的语境 , “不矮”便又还原为其通常的用法。 J espersen (1988)认为 :人类多数语言中否定词的含义都是表示“少于、不及 (less than)”, 换句话说 ,语言的否定不是完全否定 ,而是差量否定。汉语中的否定词“不”构成否定结构之 后 ,其含义通常也是表示少于、不及某一或程度。“不高”和“不矮”即表示还没有达到“高” 或“矮”的标准和程度。也正是由于它们都表示还没有达到两极 (“高”和“矮”) 的程度 ,因而很 自然地表明都处于中间状态 ,于是在意义上就形成了重合 ,这就是它们趋于同义的根由。 现代汉语中 ,这一类的“不 + 形容词”结构数量最多 ,类似的还有 :不大、不小 ;不长、不短 ; 不胖、不瘦 ;不冷、不热等。这类格式中的形容词通常描述的是人或事物的客观属性 ,带有写实 性 ,较少涉及主观 ,因而没有明显的褒贬色彩 ,我们很难说清反义词的双方哪一个是积极 的 ,哪一个是消极的 ,具有较强的客观性。当这类反义形容词受“不”修饰后 ,其语义的取值往 往是介于两个反义词之间的中间量级。 (二)语义不对立 ,相互不对称。例如 : 　　④这个人不好。　　⑤这个人不坏。 和上述第一种类型有所不同 ,这组“不 + 形容词”结构所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当我们说 “这个人不坏”时 ,对这个人的评价一般是介于好与坏之间。而当我们说“这个人不好”时 ,则隐 含着对这个人的否定评价 ,意思通常是说这个人坏或比较坏。即“不坏”对应的语义通常是“一 般”,而“不好”所对应的语义则是“好”的对立面“坏”。再如 : 　　⑥这次考试他考得不好。　　⑦这次考试他考得不坏。 同样 ,当我们说“这次考试他考得不好”时 ,实际的情况往往是指考得不理想甚至很差。但 在人们的实际表达中往往更偏向于选择例⑥的表述方式 ,而尽可能地避免使用“这次考试他考 得 (很)糟糕”之类的说法。因为前者听起来显得委婉得体。说话者出于礼貌 ,用语上最大限度 地缩小考试的实际情况与“好”的相差度 ,避免伤及话语描述对象的自尊心 ,让人更易于接受 , 以实现理想的交际效果。而“这次考试他考得不坏”,则往往是对考得“坏”的单纯否定。 我们认为 ,“不坏”所表达的意思只是“不”和“坏”的简单相加 ,二者的组合关系相对松散 ; 而由“不”和“好”组合而成的“不好”的结构内部则明显地更为紧密 ,形成一种凝固结构 ,它虽然 在意义上仍然受到这两个词的语义制约 ,但并不是二者意义的简单相加 ,语义明显发生了转 移。由此可见 ,“不好”和“不坏”的性质并不相同。这种差别在口语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我们知 道 ,任何语言都是音义结合体 ,语音形式和词的内部结构往往有密切的关系 ,是互为表里 ,高度 一致的。我们凭语感亦能感觉到“不好”和“不坏”在语音层面的微妙差别 :较之“不坏”,“不好” 的语音结构相对固定 ,语流略显紧凑 ,在通常情况下 ,其内部没有停顿 ,与此相应的是 ,“不好” 中的“不”念起来显得相对短而轻。虽然在《现代汉语词典》“不”字条目下它们均未被收录 ,可 ·85· 2009 年 2 月 第 1 期 论“不”和反义形容词构成的否定式 Feb. ,2009 No. 1 能在编者看来 ,“不好”和“不坏”一样 ,都不能看成严格意义的词 ,但是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 出 ,虽然“不好”和词的标准仍有一定的距离 ,但已趋于词汇化。因此 ,我们不妨把“不好”看成 一种中间现象 ,称之为“类词”。① 不过 ,以下情况则有所不同。在现代汉语中 ,“不好”和“不坏”有时搭配使用 ,可以说成“不 好不坏”,也可以说成“不好也不坏”,其特点就在于取消两端极点的特性 ,表示介于好和坏之间 的中间量级 ,在意义上与“不坏”相近。例如 : 　　⑧这个人不好 (也)不坏。　　⑨我今天的心情不好 (也)不坏。 很明显 ,这里的“不好”已经融入“不好 (也) 不坏”的整体 ,受到整个词组的管控 ,和单独使 用的“不好”有了很大的不同 :由于受到整个词组的内力制约 ,“不好”和“不坏”在结构上对称 , 意义上已趋于相同。 由于“不好”与“不坏”在结构、语义和语用上的不同 , 在语言生活中 ,前者的使用频率也相 应高于后者。比如 ,我们可以说“很不好”,却没有“很不坏”这种说法。究其原因 ,“不好”的意 思是“坏”,是非定量的 ,其内部具有程度差异 ,所以能受表示程度的副词“很”的修饰 ;而“不坏” 表示的是中间状态 ,是定量的 ,没有级度的变化 ,因而不能受程度副词“很”的修饰。 我们认为 ,“不好”和“不坏”之间的不对称现象根源于社会群体的心理作用 ,是言语交际中 “礼貌原则”制约的结果。礼貌是人际交往中最重要的准则之一。在言语交际时 ,为了营造友 好、和谐的气氛 ,顺利实现交际目的 ,必须寻求符合礼貌准则的表达方式。因此 ,在对人进行评 价时 ,一般对不好的要尽可能说得委婉些 ,对好的要尽可能肯定充分些 ,以给人面子。缺点的 指出是一种有损别人面子的行为 ,不宜直接使用贬义词 ,因而多以“不 + 相应的褒义词”来代 替 ,比如不直接说某人“蛮横”、“虚伪”,而说成“不讲理”、“不诚实”。相反 ,对优点的肯定则宜 直接使用褒义词 ,而不宜用“不 + 相应的贬义词”。比如如果要肯定他人通情达理或为人诚实 , 就不宜说成“不蛮横”、“不虚伪”。这种不对称可用下图表示 : 如图中箭头所示 , 褒义词“讲理”和“诚实”的否定式隐含着贬义的“蛮横”和“虚伪”,而贬 义词“蛮横”和“虚伪”的否定式所表达的意义则一般指向介于褒贬义之间的中性状态。由于礼 貌原则的作用 ,在实际言语交际中 ,“不讲理”、“不诚实”的使用频率大大高于“不蛮横”、“不虚 伪”。其结果是前者成为一种“前缀否定”,“不”和褒义词的结合很紧密 ;后者保持为“句法否 定”,“不”和贬义词的结合较松散 : 　　不 —讲理 ,不 —安分 (“不”相当于否定前缀) 　　不 　蛮横 ,不 　放肆 (“不”是句法上的否定词)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 ,在现代汉语中 ,一些属于此类的“不 + 形容词”结构往往不能成对出 ·95· 2009 年 2 月 第 1 期 汉语学习 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Feb. ,2009 No. 1 ① 朱德熙先生在分析现代汉语语素“可”和“员”时指出 ,它们本来是不定位语素 ,如今趋于定位了 ,但它们尚未完全虚 化 ,因此称它们为“类语缀”。我们在此仿“类语缀”自拟术语“类词”。 现 ,只存在一个“不 + 褒义形容词”形式 ,而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不 + 贬义形容词”形式。如“不 良、不祥、不顺、不幸、不道德、不正常、不公平、不合理、不开心、不理想、不景气”等。这一类短 语具有凝固性 ,经常作为整体使用。从这类结构中形容词来看 ,我们注意到 ,在现代汉语这一 共时平面的同一语体中 ,这类结构中的双音节形容词往往不存在与之完全对应的反义词。比 如 ,我们几乎找不到与“公平”、“合理”完全相匹配的反义形容词。当我们要表达与之相对或 相反的意义时 ,一般在它们前面加上否定副词“不”,这样至少可在形式上避免消极性和负面性 字眼的直接出现。可见 ,这类“不 + 褒义形容词”结构不仅贯彻了言语交际中的礼貌原则 ,还填 补了词汇系统中与之相对应的反义词的空缺。 (三)语义对立 ,相互对称。上述两类反义形容词表示事物对立的两种情形 ,它们的特点是 存在中间状况 ,肯定一方必然否定一方 ,但否定一方不能肯定一方。比如“胖 —瘦”,“胖”一定 不“瘦”,“瘦”一定不“胖”。但“不胖”不一定就“瘦”,“不瘦”不一定就“胖”,也可能存在既不胖 又不瘦正好合适的情况。但以下情况则有所不同。请看例句 : 　　⑩我认为他这种说法不对。　　λω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这句话一点也不错。 　　λϖ这道题他做得不对。 λξ不错 ,当初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类结构中的反义形容词表示事物相反的两面 ,它们的特点是非此即彼 ,不存在中间状 况 ,在运用时 ,肯定一方必须否定一方 ,否定一方必须肯定一方。比如 ,在“对”和“错”之间一般 不存在第三种可能。因此 ,“不错”所对应的语义只能是“对”,“不对”所对应的语义也只能是 “错”。“不对”和“不错”在结构上对称 ,意义上相反。这是“不对”、“不错”的一种用法 ,我们称 之为“不对1”和“不错1”。现代汉语中这类“不 + 形容词”结构较少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真、不 假 ;不干、不湿 ;不生、不熟 ;不直、不弯等。 (四)语义不相关 ,相互不对称。“不错1”在语义上相当于“对”,从理论上说 ,当“不错”与 “对”分别进入同一语境时 ,语义应该是完全相同的。但是 ,当我们试图用“对”去替换“今天的 心情真不错”中的“不错”时 ,新生成的句子“今天的心情真对”根本不能成立 ,显然这里的“不 错”和“对”不能构成对应关系 ,它与“不错1”是两个不同的语言单位 ,虽然二者的语音和写形 式完全相同 ,但意义却完全不同。我们把这类“不错”称作“不错2”。例如 : 　　λψ这篇文章写得相当不错。　　λζ人家待你可真不错。 “不错2”在这里作“好”讲 ,带有肯定、赞赏的语气和感情色彩 ,常常受表示程度高、深的程 度副词“很”、“非常”、“相当”等修饰。“不错2”中的“不”和“错”融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我 们已不能简单地从单个的语素“不”和“错”中推求其意义了 ,实质上“不错2 ”已进入词汇系统。 因而它与“不错1”以及上面谈到的其他几类“不 + 形容词”结构有很大的不同 ,属于不同层级的 语言单位。由此可以解释为什么“不错2”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不 + 形容词”结构“不对”。虽然 《现代汉语词典》在“错”的义项下对“不错2”中的“错”给出释义“坏 ,差 (用于否定式) ”,但我们 认为 ,这只不过是从“不错2”中离析出的义素 ,并非语素“错”本身含有这样的独立意义。与此 相似 ,“不对”也有两种情况 :与上述“不对1”不同 ,还有“不对2”,它们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语言 单位。“不对2”的意思是“不正常”,例如 : 　　λ{那人神色有点不对。　　λ|一听口气不对 ,连忙退了出来。 这类“不 + 形容词”结构在现代汉语中数量极少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简单”,试比较 : 　　λ}伏明霞在奥运会上总共拿下了 4 块金牌 ,可真不简单。 ·06· 2009 年 2 月 第 1 期 论“不”和反义形容词构成的否定式 Feb. ,2009 No. 1 　　λ∼他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真是不简单。 　　µυ这个玩具的构造不简单。 　　µϖ这个问题从表面上看并不复杂。 前两例中的“不简单”是“了不起”的意思 ,带有感叹语气 ,它与“不复杂”也不能构成对应关 系。与“不复杂”在语义上构成对立的是 µυ中的“不简单”,表示复杂的意思。 可见 ,由反义形容词构成的“不 + 形容词”结构是一种较为复杂的语言形式 ,受反义形容词 之间语义关系类型的制约和语用因素的影响 ,往往表现出不同的类型 ,应注意分辨。 为了便于对比 ,我们将“不 + 形容词”结构在语义上的不同对应关系图示如下 : 参考文献 : [1 ] 沈家煊. 语用否定考察[J ] . 中国语文 ,1993 , (5) . [2 ] 石毓智. 肯定和否定的对称与不对称[ M ] . 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 ,2001. [3 ] 詹人凤. 现代汉语语义学[ M ]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7. [4 ]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 现代汉语词典[ M ] .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6. [5 ] 朱德熙. 语法讲义[ M ] .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2. [6 ] 朱德熙. 现代汉语语法研究[ M ] . 商务印书馆 ,1980. [7 ] Jespersen. 语法哲学[ M ] . 北京 :语文出版社 ,1988. The Negative Form Composed of“B u” and the Antonymous Adjective ZHA I Yinɡ2huɑ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 ure Department , Wuhan U niversity , Wuhan 430072) Abstract : The negative form composed of“bu”(不) and t he antonymous adjective is influ2 enced by t he adjective’s semantic category and pragmatics factor . This negative form fall into four categories. This paper maily discusses t he complicated f unctions of t hem. Key words : negation ; antonymous adjective ; symmet ry ; asymmetry ·16· 2009 年 2 月 第 1 期 汉语学习 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Feb. ,2009 No.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