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壮顿挫小山词

大厶谷 清壮顿挫小山词 锺 陵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南京 !"##$%） 【摘 要】小山是北宋小令派词人的重要代。在一些评论者看来，他的《小山词》多是抒写个人恋情 和哀愁之作，无思想价值和社会意义可言。作者在仔细研读《小山词》和其生平资料后指出，小山并非只是流 连歌酒的花间词客，而是密切关注国势兴衰、关心国家命运前途的有识之士；小山词在构思、抒情、用词造语 方面都有着“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晏几道 小山词 清壮顿挫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 南京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 ")(*&%+,%-( .&/,"( 0(12(3%,45$6,78 总第 !"期 #$% &’(!" )""*年第 +期 &’(+()""*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晏殊弟七子，世称 小晏，存世有《小山词》。对于其人其词，历来颇有 评说。宋人王称认为：“晏叔原以大臣子，处富贵 之极，为靡丽之词，其政事堂中旧客，尚欲其捐有 余之才，益未至之德者，盖叔原独以词名尔。”!这 一看法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现在一些论著述及小 晏及其词作时，也大体与此说相近。在一些评论 者看来，小晏只是一个以写艳词著称的贵僚子弟 和风流文人，他的《小山词》多是抒写个人的恋情 和哀愁，无所谓思想价值和社会意义可言。 其实，在仔细阅读、研究《小山词》和为数不 多的小晏生平资料后，就会发现小晏虽曾沉湎歌 酒风月，混迹绮罗脂粉，但并非真正醉心妓情女 色的浪子，他的词也绝非只是抒写个人恋情和哀 愁之作。对小晏有较深了解的黄庭坚，曾在《小山 集序》中以“激昂婉转，以伸吐其怀抱”"句真实地 反映出小山的为人，并用“清壮顿挫，能动摇人 心”的赞语，对小山词作了最精当的评价。 一 小晏生活于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几 朝。神宗期间的王安石变法，在统治阶层中引起 一系列的矛盾和斗争，各种人物和派系势力，都 不同程度地卷进了党争的旋涡，相互争斗倾轧， 朝廷政治日益昏暗，国势愈趋衰微。 熙宁变法之际，正是小晏青年有为之时，小晏 的一生，也恰与这一特别复杂的历史时期相始终。 他身为故相之子，却不愿倚仗父兄余荫和故旧援 引，谋求个人仕途的升迁，而是耿介自守，独持清 节，不为时流所动。知之者誉为“豪士”“人英”，不 知者称之为“痴”：“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 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又 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 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 己，此又一痴也。”#当然，黄庭坚说小晏“其痴亦自 绝人”，实际上是用曲笔婉词赞誉小晏的清高孤 傲、豪迈善良的人品，他自己就曾吟咏过“吾侪痴 绝处，不减顾长康”$的诗句，表明他和小晏等都似 顾恺之一样的“痴绝”。小晏与人相处，肝胆相照， 慷慨热情，深受朋友敬重和信托，王肱去世，他的 兄长认为，“知吾兄者，莫若吾友临川晏叔原几道， ⋯⋯将请叔原序其文。”%黄庭坚也在诗中盛称他： “晏子与人交，风义盛激昂。”&小晏不仅人品出众， 而且学识超群，他“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文章翰 墨”，也“自立规摹”。’他与黄庭坚、王 等为友，志 趣相投，并以“俱含万里情，雪梅开岭徼(”的抱负 互相激励。在当时的上层社会中，小晏已经“声名 【收稿日期】!##,*#-*#- 【作者简介】锺陵，男，教授，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 九鼎重，冠盖万夫望!”，颇有影响，所以黄庭坚称 誉说：“叔原固人英也。”" 在当时政治局势变化迭起、党争纷乱之中， 幸进者因缘升腾，知机者钳口避祸，而小晏却“常 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平章人事，不知顾 忌。“诸公虽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认为是“才 有余而德不足者”。这里的“不足之德”，不只是 指纵酒听歌的生活行为，主要的还是小晏的“纵 驰不羁”“尚气磊落” 的性格和言行，不符合当政 者的意愿。小晏出身宰相之家，又早露才华，见闻 甚广，涉世愈久认识愈深，对当时的朝政和社会 的弊端，自有所见，但他“持论甚高，未尝以沽 世”，其原因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我 跚勃窣，犹 获罪于诸公，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 小晏对 当时政治状况和朝廷措置的不满于此可见，同时 也反映出小晏遭忌受抑的处境。 小晏既不趋从旧派，（苏轼曾想与他结识，被 推拒不见），也不攀附新党（熙宁变法时，他曾因 郑侠反对新法被牵连入狱）。在起伏多变的政治 风涛中，他超然旁观：“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 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 在看透政治上的得失浮沉以后，他不愿卷入其 中。在《观画目送飞雁手提白鱼》，诗中写道：“眼 看飞雁手携鱼，似是当年绮季徒。仰羡知几避缯 缴，俯嗟贪饵失江湖。”更明显地表露了作者知 机避祸的心情。这是因为围绕王安石变法问题上 的分歧而出现的新旧党争，随着时间上的推移和 人事上的变化，已逐步丧失掉初期的理论原则的 斗争锋芒，渐渐演变为不同集团之间的私利之 争。小晏处于这样的政治环境，虽有救时砭世之 策，当权者既不能用，小晏也不愿为其所用，只能 陆沉下位，沦为风尘小吏，远宦外州别郡。 小晏人品高傲，词风顿挫，全面考察作者的 一生经历，则“叔原之为人，正自异于流俗。不第 以绮语称矣” 。 二 作者自述，他所以作词，是“病世之歌词，不 足以析酲解愠”，因而“作五、七字语，期以自娱， 不独叙其所怀，兼写一时杯酒间闻见，所同游者 意中事” 。表明他所写的并非一般流行的娱宾 遣兴之作，而是为了“解愠”，也就是排遣“ 跚勃 窣，犹获罪于诸公”的受尽压抑之愤，因为有所顾 忌，不能公开表露，所以“乃独嬉弄乐府之余，而 寓以诗人句法”，借词来抒发内心的盘结郁纡之 情，反映当时的所闻所见。对小晏不甚了解者只 从形式上考虑，以为小晏与晏殊都常用小令写歌 酒之事，因而认为小晏之词“有临淄公之风尔”。 其实两人“成就不同，体貌各具” 。晏殊身为富 贵宰相，而小晏则“以贵人之暮子，落拓一生，华 屋山邱，身亲经历” 。两人生活道路迥殊，词作 自然有别，所以黄庭坚用“罕能味其言也”，委婉 地表示了与人不同的意见。 黄庭坚认为《小山词》“可为狭斜之大雅，豪 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 岂减《桃叶》《团扇》哉”！狭斜之大雅，是写男女 恋情中的正声；豪士之鼓吹，则是抒慷慨之音中 的亢调烈响。音声清壮，自与流俗之调绝异。 小山词中，有不少词咏写恋情艳事。作者曾 在自叙中追述：“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 有莲、鸿、苹、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 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小晏 浮沉歌酒，品歌赏舞，排遣内心的幽愤，在密切的 过从中，这些年轻女子的音容笑貌，婉转温情，给 小晏留下深刻的印象。作者与她们之间，有过“斗 草阶前”（《临江仙》）的含羞初见，“湔裙曲水”!《木 兰花》"的微笑相遇，“琵琶弦上”!《临江仙》"的诉说 相思，“哀筝一弄”!《菩萨蛮》"中的幽恨细传，产生 过缱绻难忘的情事。随着好友的卧病和去世，歌 儿舞女也随之流转人间，繁华遽逝，景境顿殊，给 作者带来无穷的别情离怨和追怀眷念。《思远人》 一词中写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伤行客。飞云过尽，归 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 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怀人念远，临窗滴泪，还是常情；滴泪研墨， 泪墨作书，则见痴情。《临江仙》一词追念昔情往 事：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 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 般 木 般 木 !#$ !#% !#& !’# !’( !’’ !#) !#* !#+ !## !#’ !#, 锺 陵：清壮顿挫小山词 !" 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楼台帘幕的高锁低垂，衬托出眼前的春恨； 落花、微雨，燕双飞、人独立，喻示了去年的春恨； 这两句，在唐人翁宏诗里并不出奇，可是用入词 里却恰到好处。小苹初见，彩云归去，则点明了更 远的春恨。这年年长在的春恨，正是作者青春恋 情永远消逝的长恨，凝聚了作者执著的深情。 衣香鬓影掩盖不了作者的清思壮采，抒写身 世蹉跎和怀才不遇的郁勃情怀，在小山词中具有 特别感人的力量。 小晏自我期许不凡，“少陵诗思旧才名”!《临 江仙》"，“白头王建在，犹见咏诗人”!《临江仙》"，在 《题司马长卿画像》一诗中更写道：“犊鼻生涯一 酒垆，当年嗤笑欲何如#穷通不属儿曹意，自有真 人爱《子虚》$”他以古代著名的文豪、诗人自比， 但因过分狷傲疏狂，所以仕途蹭蹬。为生活所迫， 不得不驱驰四方，尝尽羁旅异乡的凄苦。《浣溪 沙》一词中这样写道： 午醉西桥夕未醒，雨花凄断不堪听。归时应 减鬓边青。 衣化客尘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长 亭。风楼争见路旁情！ 在吐诉天涯难归的苦情中，作者曾以东方朔 自况：“故园三度群花谢，曼倩天涯犹未归”!《鹧鸪 天》"，含有被迫“依隐玩世”碌碌无为的失意，更有 “虽欲尽节效情”而终未能为世所用的悲慨。 有些词表面虽是写人咏物，但其中实寓生不 逢时、有才难展的哀痛。如《玉楼春》中“清歌学得 秦娥似，金屋瑶台知姓字”的歌女，《虞美人》中 “一弦弹尽仙韶乐，曾破千金字”的乐伎，都身怀 歌弹绝技，却满怀幽怨，反复咏叹“未知谁解赏新 音，长是好风明月，暗知心”!《虞美人》"。这种年华 空逝、知音难觅的才能埋没之感，不仅是具有高 超技能的歌女乐使的哀怨，也是天下才士不遇的 共同憾恨，《蝶恋花》一词咏写秋莲： 笑艳秋莲生绿浦。红脸青腰、旧识凌波女。 照影弄妆娇欲语，西风岂是繁华主。 可恨良辰天不与。才过斜阳。又是黄昏雨。 朝落暮开空自许，竟无人解知心苦。 “照影弄妆娇欲语”，是孤芳自赏；“西风岂是 繁华主”，则是矜持自重。从写莲来看，可称得其 风神，作为喻人，则是不肯慕荣华者的绝妙写照。 良辰不与，空自期许，是千古才人杰士沦落不遇 的共同命运，也是作者蹉跎一生的概括。 家世的盛衰，宦海的浮沉，政局的翻复，使作 者饱谙世态人情，“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 改”!《虞美人》"，“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 !《阮郎归》），人情的变化，反映了世情、政情的变 化。生活于统治阶层中的诗人，感受更为深刻。 “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玉楼 春》"，作者为排遣愁恨而寄情于花月歌酒，但花月 歌酒并不能真正消减他的这种心情。《阮郎归》一 词写道： 天边金掌露成霸，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 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 凉，清歌莫断肠。 “‘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 肚子不合时宜’，发现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 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己者”。“旧狂”， 也就是不与时合，不为世用的旧“痴”和素志。“殷 勤理旧狂”，实际上是检点和回顾自己坚持理想 的一生，不说际遇 崎、身世落拓之苦，只以“欲 将沉醉换悲凉”一句写尽难言的辛酸。 小山词中有一部分内容与当时政治形势有 关。《鹧鸪天》!碧藕花开水殿凉"、!九月悲秋不到 心"、!晓日迎长岁岁同" 三首和《庆春时》!升平岁 月 "，都是歌咏升平之作。“凤城歌管有新音”， “太平箫鼓间歌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表面繁 华，“升平歌管随天仗，祥瑞封章满御床”，面临着 即将发生巨变的社会现实，朝廷上下仍然佚乐如 旧，在自我编造的盛世幻梦中互欺自慰。《清平 乐》一词写道： 笙歌宛转，台上吴王宴。宫女如花倚春殿，舞 绽缕金衣线。 酒阑画烛低迷，彩鸳惊起双栖。 月底三千绣户，云间十二琼梯。 词中的吴王只是借托，实际上是当时统治阶 层人物惊人骄奢的写照。统治阶层生活上的荒嬉 无度，反映了精神道德上的空虚和堕落，它是一 个王朝政治腐败和渐趋崩溃的征兆。作者对这种 隐藏着深刻危机的表面繁华怀有不祥的预感， !%& !%’ 钦 山 锺 陵：清壮顿挫小山词 !%( !! !!" 《浣溪沙》#二月和风到碧城$ 一词写春柳满城，婀 娜多姿，繁茂之极，但最后却以“晚秋霜霰莫无 情”一句峭折陡转，对可能使眼前一片繁华烟消 云散的灾难来临流露出沉重的忧虑，题虽咏柳， 但暗含感慨时事之意。再如《玉楼春》#东风又作无 情计$一词，表面是抒伤春之情，实寓蒿目时艰之 感，“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不能自 禁的忧怀国事之心，极为感人。小山词中还有一 首《诉衷情》特别引人注意： 都人离恨满歌筵，清唱倚危弦。星屏别后千 里，更见是何年！ 聪骑稳，绣衣鲜，欲朝天。北 人欢笑，南国悲凉，迎送金鞭。 从“北人”“南国”等词语来看，这首词的创作 显然与宋和辽金之间的矛盾有关，虽然不能具体 确指和坐实是北宋末年的某一历史事件，但从 “都人离恨满歌筵”句看来，所反映的事件是巨大 的，影响是深刻的，它牵动和震撼了整个京都。诗 人的感情倾向表明，小晏并非只是流连歌酒的花 间词客，而是密切注意国势兴衰、关心国家命运 前途的有识之士。在小山词中流露出来的悲凉凄 楚之音，不只是个人生涯不幸的哀吟，也是那即 将发生崩解的时代之悲歌。 三 小山词的艺术成就，前人赞誉甚多，有的说 “可以追逼花间”，有的称他的词“秀气胜韵，得 之天然”。黄庭坚认为小山词“寓以诗人句法，清 壮顿挫，能动摇人心”，正确地指出小晏能将波澜 跌宕的内容，敛入五、七字为主的小令形式之中， 篇幅虽短，却顿挫生姿，取得了动人心魄的艺术 效果。在构思、抒情、用词造语等方面，都显示出 这样的艺术特色。 小山词构思曲折，新颖别致。有的是常见的 一般题材，他却能蹊径独辟，别开生面。如《思远 人》一词写别后相思之情，以泪研墨，已属奇事； 泪墨作书，更是异想；明是泪湿红笺，泪墨模糊， 却说情深红笺为之无色，则尤见巧思。全词本意 是写相思情苦，但不用泛泛流泪哀叹情事，只“就 泪墨二字，渲染成词，何等姿态！” 有的是相似题材，但作者能运用不同的构思 方式，使之风貌各异，别具一格。小山词中抒写今 昔景况、感情变化的词作很多。如两首《临江仙》 #斗草阶前初见$#梦后楼台高锁$，都是写当初相逢 的难忘和别后的凄寂难堪，但构思上却不相同。 “斗草阶前初见”一词，所写是较近的情事，用顺 写法，由远及近，对人物的容貌、妆饰、姿态描绘 十分细致：“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极为鲜 明、生动。全词是在今昔对照中，侧重写相隔不久 的情景。“梦后楼台高锁”一词，所写是时间较远 的情事，用倒叙法，由近及远，人物的细貌略去不 写，只以“两重心字罗衣”一句衬托出难忘的小苹 形象，而突出地写“琵琶弦上说相思”和明月之下 “曾照彩云归”的情景。在今昔对比中，侧重写别 后的凄清寂寞。 有的是现实的内容，却常借用虚幻的梦境来 表现，这是小山词在构思上的又一特点。《鹧鸪 天》#小令尊前见玉箫$一词，从尊前相见到归来后 的春夜寂寥写起，然后引出“梦魂惯得无拘检，又 踏杨花过谢桥”的梦境，由实入虚。《蝶恋花》#梦入 江南烟水路$一词，则先从梦入烟水江南写起，然 后转写梦后的惆怅，从虚到实。两首词中的杨花、 谢桥、江南、烟水，都是生活中实境，但在梦魂的 飘荡和千里驰飞之中，自然幻化为虚境，虚实交 错，梦幻与现实交织。在这类词中，闪烁着迷离飘 忽的神秘色彩，浮现出虚幻多变的境界，朦胧迷 茫，产生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 小山词表现手法多样。他经常运用情景互衬 和情景交融的手法，绘制出一幅幅使人难忘的画 面。如《蝶恋花》一词这样写道： 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 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 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常在分襟处。 随着人事的聚散悲欢，景物的色彩、声响、光 调也呈现出相应的变化：相遇时欢乐热烈，红杏 也开放得烂漫如云；分离时苦语绵绵，晓莺也声 声悲啼；别后的悲苦思念，则是流波、寒风、弦月、 柳阴渡口，一片迷蒙中飘荡着孤独的梦魂，飘荡 着凄清的离情。景随情变，情异景殊，画面叠观， 境界变幻，所以有人称赞说：“凄婉欲绝，仙耶鬼 耶”% 有时以景衬情，“凉月送归思往事，落英飘 !!& !!’ !!( 锺 陵：清壮顿挫小山词 !" 去起新愁”!《浣溪沙》"，凉月清澄如镜，回映历历 往事；落花纷零，飞起片片新愁。情缘景生，景情 相衬。有时情寄景中，“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 独立，微雨燕双飞”《临江仙》"，不说春恨的内容， 只以落花微雨，燕子双飞，与孤独伫立的人影相 衬的画面，映现于人们的眼前，没有任何表露感 情的描述，但从画面溢散出来的凄清孤寂的气 氛，已将人物的感伤心情含蓄地透露出来。更多 的是情景交融，如“今宵剩把银 照，犹恐相逢是 梦中”!《鹧鸪天》"，“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 垂泪”!《蝶恋花》"，前者写重逢，银 相照，人影成 双，悲凉中融含着温馨；后者写离别，红烛孤照， 形单影只，寂寞里散发着凄寒。这里没有人物的 细致摹状，只以烛影灯光的照射和摇曳，化映出 不同的画面和境界，从而表现出人物的内心感 情，耐人寻味。 他还常用对比手法，表现今昔之感。词中多 以往日的美好反衬今日的悲凉，时间上的今昔和 感情上的悲欢，都被概括和缩摄于一篇之中，比 照极为鲜明。有的以景境与人事变化相对比，如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御街行》"， 有的以事物如旧与人情不常相对比，如“旧香残 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阮郎归》"，有的在时间 上作对比，如“碧楼帘影不遮愁夕还似去年今日 意”!《玉楼春》"。有的则在对比中含有喻托，如“可 怜蝴蝶易分飞，只有杏梁双燕，每来归”!《虞美 人》"，借燕蝶比喻人生情事。事物、情理的强烈对 比，触动和启发人们的对比联想，增强感染力量。 小山词的章法多变。他所作虽多为令词，但 讲究起结承转，所以短幅之中，仍能波澜起伏，跌 宕有致。小晏词的起调发端，多直入题意，如《清 平乐》!留人不住"、《临江仙》!淡水三年欢意"、《鹧 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等篇，起笔就开门见山， 笼罩全词。也有用以扫为生之法，如《蝶恋花》起 用“醉别西楼醒不记”一句，撇去别时无数情事， 仅就醒后的别情凄婉叙写。有的则从题前着笔， 于题前摄起题神，如《临江仙》词开端的“梦后楼 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二句，一起就暗寓人去楼 空之意，同时又顺次带入下面的怀人春恨。 与起句相比，小晏词的结句方式更为多样。 有用还顾法，如《鹧鸪天》结句：“梦魂惯得无拘 检，又踏杨花过谢桥”，回顾起句“小令尊前见玉 箫，银灯一曲太妖娆”，通篇都是写一见难忘情 事，最后用结句收足全首。有用推开法，如《浣溪 沙》下片：“衣化客尘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长亭。凤 楼争见路旁情”，叙写羁旅之苦，再以闺中女子哪 能有此体会推开一层。有用转折法，如《浣溪沙》 !二月和风到碧城"一词，全首六句，前五句极写柳 的繁茂，而末一句以“晚秋霜霰莫无情”突然转 折，巧妙地表达出作者起伏跌宕的感情。另外有 不少词，作者成功地运用了烘托法，以形象鲜明 的景语作结，如“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 路”!《木兰花》"等等。多以迷离称隽，含不尽之意 于景外，神韵自足，令人玩味不已。 词中的承转呼应，也是作者着意用力之处。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一词，以“春恨”为关捩， “梦后”二句是眼前，“落花”二句是去年，“记得”三 句是过去，由近及远，层层翻换，如一幅幅画面，不 断映现，而又首尾贯串，深得蛇灰蚓线之妙。 小山词用词造语，丰富多彩。他不露雕琢之 迹，而于自然之中，寓铸炼之工。如“晓霜红叶舞 归程”!《临江仙》"、“风吹梅蕊闹”!《临江仙》"、“更 看娇花闲弄影”!《木兰花》"，“半镜流年春欲破” !《减字木兰花》"句中的“舞”“闹”“弄”“破”等字”， 都颇见作者心思。有些词语，看来十分平凡，但由 于作者运用得当，显得情味十足。如写相思之情 的追寻不止，就用“相思一夜天涯远”!《蝶恋花》"， 而要写明相思之情的广远绵长，则说“要问相思， 天涯犹自短”!《清商怨》"，“静忆天涯，路比此情犹 短” !《碧牡丹》"，天涯的远近短长，都因情而异， 依意而变。 他遣词造语，言简意丰。“楚觉春衾，江南依 旧远”!《清商怨》"，现实中已是地远、人远，梦中的 江南也同样遥远！“‘依旧’二字，一波之折”。“墙 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木兰花》"两 句，全用名词组成，表面似写院落内外景象，实际 是写墙内之人当初艳如丹杏，而今衰残已似雨余 之花，门外之人生涯漂泊，有如风后不定的绿杨 飞絮。对仗工整精丽，而又能尽工巧于矩度，寓流 动于排偶，景象鲜明，喻比巧妙。又如“衣化客尘 钍 钍 !$% 锺 陵：清壮顿挫小山词 !" 今古道，柳含春意短长亭”!《浣溪沙》"，“道”“亭” 本为极平常景物，前面各缀上“今古”“短长”二 字，则立刻从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加深了一层， 再加上“衣化客尘”“柳含春意”的人情物景，就在 人们眼前，展现出一幅特殊的图景，使人不禁产 生风尘劳瘁、千古如斯的悲慨。 小晏词以雅著称，或称“闲雅”，或称“宛雅”， 陈廷焯称他“出语必雅”。他的语言婉雅，一方面 是由于生活环境，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书卷的酝 酿，他的不少婉雅词语就化自前人的诗，“无处说 相思，背面秋千下”!《生查子》"，化自李商隐的“十 五泣春风，背面单千下”（《无题》"；“今宵剩把银 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化自杜甫的“夜 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羌村》"；“红烛自怜无好 计歹夜寒空替人垂泪”!《蝶恋花》"，化自杜牧的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赠别》"，等 等。虽是化用，但又别具面貌，或变叙述为形容， 或化浑朴为婉转，熔冶得法，和谐融贯，为己所 用，自然生辉。陈廷焯曾说李煜、晏几道词所以 “无人不爱，以其情胜也。情不深而为词，虽雅不 韵，何足感人” #小晏词不仅语雅，而且情深。“梦 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二句 道学家程颐称为“鬼语”，也是赞赏他能写出人所 不能道出的情思。 但是，小晏词中也有通俗自然的用语，粗看 起来，一些词的语音浅淡，但实际上“淡语皆有 味，浅语皆有致”。如“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 梦无”!《阮郎归》"，梦魂本属虚无，一层；但情深意 切，虽知其无，仍希其有，二层；纵然有梦，而梦后 醒来，还是成虚，三层；然而最苦者是连这种虚无 的梦也没有#四层；语浅而意曲，辞复而层深，笔势 回环，情思委婉，同样表现出小晏词的吞吐顿挫 的艺术特色。 【注释】 !王称《书舟词序》$ "张 《梅溪词诗》$ #$% 黄庭坚《小山集序》$ &’(黄庭坚《次韵答叔原会寂照房呈稚川》。《山谷外集 诗注》卷七$ )黄庭坚《王力道墓志铭》。《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二十三$ *黄庭坚《次韵叔原会寂照房》。《山谷外集诗注》卷七$ 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 赵德麟《侯 录》卷四$ 孙绍远《声画集》$ 陈廷焯《云韶集·词坛丛话》$ 《小山词序》$ 况周颐《蕙风词话》$ 夏敬观《小山词跋尾》$ 《汉书·东方朔传》$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 陈廷焯《词则》$ 陈廷焯《词则》$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七$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 !%& !%% && &’ &( )) 鱼青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0#11"’. -$’*% !"#$% &’$% （/01 230445 46 7891:;9<:1= >;?@8?A >4:B;5 C?8D1:289E，>;?@8?A= F8;?A2<= )&..(,=G08?;） 23%-+#4-5H8;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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