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公寓

来源：泛剧场（www.fan-theatre.com） （舞台上是一个空阔的空间，有几个几何物体，长方形一，正方形二，大小由现场而定） （陈静佳从舞台左侧上场，上班装，高跟鞋，长发披散着，手里拿一把梳子上场） 静佳：（对左侧喊）七点半了！（走向舞台右侧下场，传来她的声音）今天星期一，路上肯定很挤，要是晚了你可别怪我！（水龙头还有锅碗瓢盆的声音） 静佳：你要一个蛋还是两个蛋？ （王昭仁进场，边走边把西装裤子外面的白衬衫尾巴塞到裤腰里去） 昭仁：不麻烦了。呆会儿在路上随便买点就行了。 静佳：（从右侧上场，头发已经梳好了，正歪着头往耳朵上戴耳环）麻烦？反正你不是常常在这里过夜，而我只是偶尔尽心，有什么麻烦的？ 昭仁：小乖。（坐在一个几何体上，把头枕在手上） 静佳：大青早的，真是肉麻。你快点吧！咖啡好了，你自己弄，面包在微波炉里，我去收皮包，你也快点吧…… 昭仁：小乖…… 静佳：来不及啦！（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着昭仁的脸，但是又勉强露了个笑容） 昭仁：她，回来了…… 静佳：哦，知道了。 昭仁：我是说，她回来了。 静佳：不要在星期一的早晨说好吗？ 昭仁：我想，我们…… 静佳：其他时间都可以，但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拜托……想想看，我们接下来要有八个小时在一个办公室面对面，还有明天，后天，天哪！想不看见对方都难。随便换个什么时间都行，我对这个很有经验——晚饭后、洗澡前、做爱中途，我都经历过，可是从来都没有在早餐桌上。（望着昭仁的脸）你们长得都不一样，但是，奇怪，每次你们要和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像是同一个人，或许每个男人谈这个问题时候的情语气都是一样的。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你最好做好这样的准备——我会尖叫，摔东西，或者别的一些动作。这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验——在早餐桌上。当然，我有这个准备，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开始——下班以后怎么样？我会有一整天的时间去找新工作，以免我每时每刻都要看见一个我时刻想用电话砸过去的男人。放心，我不会大哭大闹，我还会微笑，怎么样？这对我们都好，你会比较没有罪恶感。 昭仁：你不要这样。 静佳：我还可以推荐场地——梅龙镇下面的哈根达斯怎么样？冰激凌比较能够降火气，甜的，冷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好。 昭仁：我也难过的。 静佳：你应该高兴，你自由了不是吗？ 昭仁：算了，我是应该挑个好时间。 静佳：上礼拜二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个好时间，那时候我还没有像现在那样在乎你，上个礼拜我还是二十九岁，可是现在，现在我已经三十岁零五天了。（狠狠地擦掉脸上狼藉的 泪水） 昭仁：你今天还上班吗？ 静佳：上班？（忽然笑起来）王昭仁，你真幽默！去你妈的，我不干了，我辞职！ 昭仁：你疯啦！我没想到你这么歇斯底里。 静佳：你记着，一个三十岁零五天的女人，被人在礼拜一的早餐桌上被人甩了，你还想她能怎么样？微笑着说谢谢？是不是该请你吃饭？（停一下）你老婆在那里都听到风声 了？ 昭仁：她不知道的。 静佳：你良心发现，准备自己招供了？（对方摇头）那发生什么事情了？ 昭仁：她怀孕了。 静佳：我的天！——（偏头计算）你两个月前才去的美国，一共才停留了七天……你可真是伟大，神枪手都没有你射得准！（冷笑） 昭仁：我从来不知道你也说黄色笑话。 静佳：我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才能，只是，抱歉，你再也看不到了。 昭仁：不要把话说绝，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爱她。 静佳：（一会儿）但是，你说过，你爱我的。 昭仁：没错，现在我都认为我是爱你的。可是，这两个爱比较起来，我发现我还是爱她多一点。这两个爱其实并不矛盾，好比说，我们都爱听交响乐，听了好多年，好多曲子百听不厌，心情好的时候听，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听。但是，有一天你偶尔听见了《蝴蝶夫人》或者是《漂泊的荷兰人》发觉也很好听，于是你也开始买歌剧的CD。你原来那些交响乐的CD并不会因为有了歌剧CD而扔掉，对不对？ 静佳：面包好了。 昭仁：你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静佳：你说得对，做早餐太麻烦了。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是从来不吃早餐的。 昭仁：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我只是说，她怀孕了，以后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常见面了。 静佳：你不吃早饭就算了。 昭仁：我带去公司。 静佳：真要生孩子早就生了，为什么要是现在？（突然恨意又浓）我恨那些没事就想生孩子 的女人，孩子，孩子就能栓住丈夫的心了吗？（声音颤抖，是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你在骗你自己对不对，你说你爱她只是为了那个孩子对不对？你并不爱她的对不对？她是故意怀孕的，你是中了她的圈套。（蹲下来，抱着昭仁的腿，把脸埋在昭仁的腿上） 昭仁：是我要这个孩子的。 静佳：（抬起头）什么？ 昭仁：我跟她说，我们该有个孩子。 静佳：我不想说下去了，你疯了。 昭仁：一天早上我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我的脸，我发觉我和我父亲越来越像，我吓了一跳。 脸上皱纹的走向，头发稀疏的比例，肚子上的脂肪排列，都像极了我读小学时候的他。当年的他已经有一个在读小学的儿子。那一刹那，我觉得我活得很不真实。我也和别人一样结婚，可是没有家。没有小孩子就不像一个家。我三十七岁了，想要个家，要个孩子，这样我会活得比较真实。 静佳：也许你会有个很丑的小孩，很笨，也很坏，让你恨不得把他塞回你老婆肚子里去。 昭仁：也许他很漂亮、很聪明，是个好孩子。 静佳：你真的变了，你以前说，自由是最重要的，不要责任不要约束。所以我们在一起。 昭仁：抱歉，我们是不能有孩子的。 静佳：很好，又是一个好理由，我应该把这些理由整理成一本书，每个想和女人分手的男人 都应该买一本，以备不时之需。——今天，你应该回去照顾那个未来妈妈了。 昭仁：你还会让我住在这里吗？（用手点点她的心的位置） 静佳：这里是单身公寓，不适合已婚男人。你进门的时候就应该看到楼下写着单身公寓，你 走错门了。 昭仁：希望呆会儿在公司还能见到你。（沉默，抓起领带、西装上衣及公事包，下场） （静佳为难地绞着双手，空旷的舞台上响起《茶花女》的咏叹调，茶花女在声嘶力竭的唱：阿尔弗瑞德，爱我吧！爱我吧！） 静佳：上次那个是因为我怀孕了要离开我，这一个是因为我们不能有孩子也要离开我……（下 意识地抚摩着自己的肚子下） （庄大青手持无绳电话上，背景声音里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和类似啜泣的声音，压抑的……） 大青：刚才你不在房间啊？我一小时前打给你，你不在房间里……我这里是早晨8点钟……没什么，刚去慢跑了……（坐到一个几何体上，微笑）恩……是吗？恩哼……是呀！……真的呀，那很好啊！（快乐地把腿伸直，双手抱着电话机，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电话机里去）没有，真的没有……今天下午去工地……已经开始造了，整个规划可能获奖的……我想起来了，你有一套西装一直在我这里，灰色的那套，我送去洗了……（沉默半晌，幽幽地说）你，还好吧！ 　　 　　（隔壁传来玻璃的破裂声。） 　　 　　大青：没什么事情……恩，我想是隔壁什么东西摔破了。没有，我很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时候，思想常常就偷偷溜出去了，情绪也不稳定。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会想去年的这个时候……记得吗？去年，也是这个季节，我们去海南……现在不想去了，没意思……也许是这样，今天早上……喂！喂，喂，你还在吗？哦，我以为断线了——今天早上在公园里慢跑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带着一条狗做在那里，一个老人就一条狗，我觉得好象看到了自己三十岁以后……那时候我， 会有什么？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们一眼，没有人稀罕你是博士还是硕士，枕头边上没有一个人，早晨起床，连个说早安的人都没有！责任、宽容、体谅，又怎么样？一个人还是一个人，连和你吵架的人都没有……爱，是要有资本的，相爱的资本就是年轻…… 　　 　　（隔壁响起摔门的声音） 　　 　　大青：我只是这样说…… 　　 　　（敲门的声音） 　　 　　大青：是在敲我的门，但是我等会儿去开。好的，我就去……好……好……我等你电话。恩，我也是。 　　 　　（走到门前，开门，看到静佳站在门口。静佳自顾自进门。） 　　 　　静佳：你的大门可真难进啊，我敲好久的门，你才来开门。 　　 　　大青：对不起，刚刚跟小潘打电话。 　　 　　静佳：他还好吗？公司还要多久？ 　　 　　大青：还有一个月吧！咦？你不用上班的？（转念一想）不要告诉我你又怀孕了，这次我不会陪你去医院签字的。 　　 　　静佳：这次要真是怀孕就好了……大青，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大青：什么话？ 　　 　　静佳：如果我有幸过了三十岁还没嫁掉，你就娶我。我今天刚好三十岁零五天，情场上屡战屡败，终于知道自己不是个情种，希望解甲归田，相夫教子。 　　 　　大青：天哪！你已经三十岁了？！十年了，真快？！ 　　 　　静佳：对不起，我不过是个自私的女人。你现在有了小潘，我怎么可以拆散你们，成全自己呢？ 　　 　　大青：不要挖苦我，静佳。 　　 　　静佳：其实我从来不在意你是一个—— 　　 　　大青：如果你一大早敲开我的门是来建议我们去结婚，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如果你是来问是个什么，那算了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或者我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静佳：你是青年才俊，一流建筑事务所的一流设计师，相约星期六的抢手人物，最英俊的钻石王老五—— 　　 　　大青：还有陈静佳小姐的感情顾问。 　　 　　静佳：感情顾问，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感情顾问。为什么我们要讲一点感情怎么就那么难？ 　　 　　大青：不是我们太好——就是我们太差了吧？ 　　 　　静佳：星期一早晨，一觉醒来，我失去了男人，也失去了工作。告诉我，我该干什么？一天还有那么长。 　　大青：买份报纸，或者上网，找份工作。 　　 　　静佳：谢谢你啊。 　　 　　大青：刚刚说的是存款在五位数以下的。六位数到七位数之间的，可以考虑上证券交易所学炒股票，再多一点嘛！可以去恒隆广场或者中信泰富购物，或者干脆去欧洲旅行—— 　　 　　静佳：哪里？ 　　 　　大青：我是说，富婆，我们结婚吧！ 　　 　　静佳：别开玩笑了，我失恋又失业，你居然还在说风凉话。 　　 　　大青：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伤心，你不是老说这世界上谁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事情吗？活着本来就累，我们就不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静佳：刚才，我在房间里的时候，看见满房间都是他的影子，洗手间里有他的牙刷，厨房里有他的杯子，抽屉里有他的袜子，床上的被子上还留着他睡着的印子。那些影子都动起来了，活起来了，他们都窃窃地逼过来，他们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我说‘这里住不得了，住不得了’…… 　　 　　大青：静佳，你说过，你能独立生活的，不是吗？ 　　 　　静佳：我是说过我能够独立生活，但是这里实在是住不得了。就在刚刚我给经纪公司打电话，他们说正好有人申请了这个房子。我要找个地方搬走，新房客很快就会搬进来。 　　 　　大青：这样，也好。你也许应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静佳：是啊，这里毕竟只是个公寓，房子而已。单身公寓，已婚男女不宜。 　　 　　（灯光暗下来，响起《那么骄傲》的旋律，黑暗里响起一个女孩子年轻充满朝气的声音。） 　　 　　敏敏：请问，这里是3012吗？ 　　 　　大青：对不起，3012是隔壁，这里是3008。 　　 　　敏敏：谢谢。 　　 　　（灯光渐亮，音乐渐轻。敏敏和静佳坐在舞台上，敏敏背着一个卡通双肩包） 　　 　　静佳：喏，就是这个房子了。厨房呢是小一点，卫生间也不大，不过一个人住也就够宽敞的了。（忽然注视着敏敏）你很小吧，好象还不到二十岁。 　　 　　敏敏：没有那么小，我二十三岁了，七月份毕业的。 　　静佳：才毕业啊，你家里就放心你一个人住在外面。 　　 　　敏敏：我妈才不放心呢！但是我在家里闹啊，我都二十三岁了，可以独立生活了。想象在此之前的二十三年我都在家里那个小小的蓝天里生活，我就要疯了。现在好了，终于自由了，我可以过独立生活。（忽然故作严肃地说）独立生活对我来说很重要。 　　 　　静佳：独立生活，自由，独立，年轻。多好听啊！单身生活在你的想象里就真的那么美好吗？ 　　 　　敏敏：为什么不美好呢？我才二十三岁，我长得也不难看吧，在一个微雨的黄昏，说不定有一个男人敲开我的房门，问我借一把雨伞。他的腿长长的，肩宽宽的，皮肤黑黑的，笑起来露出白的牙齿……（无限神往的样子） 　　 　　静佳：你们这个年纪是富于幻想的。对了，你刚才说你是画画的，画油画还是国画？ 　　 　　敏敏：我画漫画！ 　　 　　静佳：漫画？！ 　　 　　敏敏：是啊，就是那种日本卡通片里的那种。《灌蓝高手》看过吗？《东京爱情故事》看过吗？就是那样的画。我刚毕业的时候，在一家杂志社做美术编辑，真是无聊透了，那里居然不知道用电脑绘图，还有那些一大堆的臭规矩，最讨厌的是他们说我的漫画是“玩物丧志”。我一不高兴就辞职不干了，现在就在家画漫画，挣稿费养活自己。（很得意的笑） 　　 　　静佳：哦，看样子你是漫画画多了。 　　 　　敏敏：漫画画多了？ 　　 　　静佳：我是说你把生活想得太过理想了。来敲门的也许是个大灰狼，不是什么白马王子。看多了漫画和日剧的人总是以为生活就像日剧和漫画一样充满了浪漫的奇遇，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日剧和漫画让人愚蠢，我讨厌日剧和漫画。（突然激动起来） 　　 　　敏敏：（有点诧异地望着静佳）你…… 　　 　　静佳：对不起。 　　 　　敏敏：没关系。我不在意，也许你昨天没有睡好，也许你今天刚来了例假……总之，女人总是容易被人原谅的。（故作老成地对静佳说） 　　 　　静佳：那么说你是很了解女人的咯？ 　　 　　敏敏：我就是女人呀，你也是。你就不了解你自己吗？ 　　 　　静佳：了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现在一个三十岁零五天的女人来告诉你女人到底是什么。 　　（敏敏奇怪地看着静佳，静佳视若无睹） 　　 　　静佳：你说你有年轻和美貌，但是你要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年轻和美貌是最靠不住的。从前年轻，长得好看的时候，我也以为年轻和美貌能令我幸福，可是后来，我知道美貌和年轻其实是最经不起挥霍的东西。在你不经意的举手投足当中，你就一天天的衰老下去，青春没有了，美貌没有了。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都没有了，不该有的却都有了；而男人呢？该有的都有了，该没有的都没有的。 　　 　　敏敏：什么叫该有的，什么叫不该有的？ 　　 　　静佳：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美貌，青春都没有了，不该有的皱纹、脂肪都有了；而男人，不该有的年少轻狂都没有了，该有的财富和经验都有了。女人是最禁不起岁月的折腾的。就这么一把娇娇弱弱的身子骨，在生活里随便一摔就散了架了。（自怜式地捧着自己的脸，仿佛害怕自己此时已经挫骨扬灰似的）女人这一辈子能摔几次呢？ 　　 　　（敏敏也仿佛被吓住了似的，怔怔地听着，仿佛傻了一样。整个空间是寂静的。突然，电话铃尖利地响起来，两个人都看着电话，但都没有去接，好象那是一个毒蛇猛兽，一碰就是向你啃噬过来。电话铃这样响着，不一会就跳到了录音电话） 　　 　　女声：哈罗，我现在有事不能接听您的电话，等下在讯号声后留下你好听的声音，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哔） 　　 　　昭仁：静佳，是我，没想到你真的辞职了。我知道你在家，但是你不肯接我的电话。我——我刚才在外面，喝酒，一个人……不知怎么的就到你楼下，看见你房间的灯亮着。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着那灯光想，你好吗？ 　　 　　静佳：（用手下意识地捂住电话机，有点尴尬似的）可能打错了，不相干的人…… 　　 　　敏敏：没什么，很晚了，我也该走了。说定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静佳：我明天就搬走，你随时可以搬进来。留在这里的家具我都不要了，你可以随便用。 　　 　　敏敏：那就太谢谢你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有人在拼命地按门铃，静佳打开门送敏敏出去，迎面看到昭仁） 　　 　　（大家都很尴尬，敏敏像逃一样离开了现场，只剩下昭仁和静佳面面相对，无言） 　　 　　静佳：（冷着脸）进来吧！ 　　 　　静佳：很晚了，我要睡了，有什么话快说。 　　 　　昭仁：嗨，沙发，我们又见面了。（在房里走动）……浴室，你还好吗？ 　　 　　静佳：（盘坐在沙发上）别假惺惺了，你只有和那张床最熟。 　　昭仁：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静佳：我的声音林秘书听得出来，你家里有待产的老婆在，你让我打到哪里去？ 　　 　　昭仁：她才怀孕，离待产还早呢！ 　　 　　静佳：那有什么不同。 　　 　　昭仁：她知道了。 　　 　　静佳：你告诉她的？（昭仁点点头）为什么？ 　　 　　昭仁：撒谎让我觉得很累。 　　 　　静佳：如果说出来会让你轻松的话，你为什么不去公司门口发传单，告诉所有的人，我王昭仁是丈夫，只是受人引诱发生婚外情，现在我觉得这个感情让我累了，我后悔了。 　　 　　昭仁：你误会了—— 　　 　　静佳：你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只是因为觉得歉疚，对不对？这世界上就你一个有良心！你早上在浴室照镜子的时候，会对自己说，我欺骗了她，我觉得歉疚。我为什么歉疚？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好丈夫，好爸爸！这算什么？我们分手不就是因为你不小想你老婆知道吗？ 　　 　　昭仁：那天离开这里之后，我发现我对你感情急速地在加深，这个感情我没有办法控制。 　　 　　静佳：不要搬出你那个交响乐什么的道理。 　　 　　昭仁：我原来以为我对她的感情多一点点，可是现在，我发觉还是比较爱你。 　　 　　昭仁：我告诉她一切，只是不想骗她，免得三个人都痛苦，静佳。 　　 　　静佳：你并不是想大家不痛苦，你只是想要对得起自己，你只是想让自己不内疚不痛苦。痛苦对我来说算什么，最坏的已经发生过了。 　　 　　昭仁：所以我想补偿你。后来我对她说，我们离婚。 　　 　　静佳：你怎么能对一个怀孕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话？ 　　 　　昭仁：这样做是为了我们，静佳。 　　 　　静佳：你这样做是为了你自己，你最爱的就你自己。 　　 　　昭仁：这对你也有好处，你想，我们可以一起了。 　　 　　静佳：她答应了？ 　　 　　昭仁：还在考虑——但是，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怎么做对她才有利。 　　 　　静佳：那孩子呢？ 　　 　　昭仁：孩子不是问题，才两个多月。 　　 　　静佳：（一惊）什么意思？ 　　 　　昭仁：那是她的事情——她可以留下孩子，如果她不想要，也有她解决问题的办法。 　　 　　静佳：孩子是无辜的。 　　 　　昭仁：（苦笑）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这句话，你们怎么都说同样的话？ 　　 　　静佳：因为生孩子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又激动起来）在认识你之前，我拿过一次孩子。不错，那只是个门诊手术。躺在手术台上，有点不知羞耻地张开双腿，看见医生白色口罩和白色帽子之间淡漠的细长的眼睛，耳朵边上听到轻轻的金属的碰撞，还有医生问护士：几个月的？我忽然开始后悔，开始知道这是一次错误的决定。但是晚了，我开始疼，我开始哭。我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觉得他们不光从我的身体里拿掉了孩子，我的生命中曾经有的一部分，那些感情、记忆、快乐全部连根拔走。和那个人曾经有过的好日子，诺言甚至是谎言都灰飞烟灭，万劫不复。……我的身体是空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我永远都忘不了。 　　 　　昭仁：（沉默，突然）难道我又做错了吗？ 　　 　　静佳：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没法子对了。 　　 　　昭仁：你不在乎我了？！你不要我了？ 　　 　　静佳：是你不要我了！你先放弃的。 　　 　　昭仁：我只是——有一点糊涂，对，我糊涂了。同时有两个女人，好象一个盘子里又是饭又是面，你拿了筷子往自己的嘴巴里送，开始并没有想分辨哪个是面条哪个是饭，可是到最后你根本吃不出哪个是面哪个是饭。我只是想做一个决定，想把你们分辨出来，可是我现在更迷糊了……你们都对我说你们可以独立生活，那就是我不能独立生活，我只是想找一个适合我的和我一起生活。 　　 　　静佳：女人都说自己能够独立生活，可是当她连墙壁上的每一个钉子都是自己敲的话，还要男人做什么？ 　　 　　昭仁：是我不能独立生活，是我需要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 　　 　　静佳：也许是你错了，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我们都错了…… 　　（静佳站起身，昭仁尾随准备出去。两个人在门口站着，昭仁低下头去吻静佳，突然，一种莫名的激情和伤感迸发了，静佳的手环住昭仁的脖子，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响起了《玫瑰香》的音乐……） 　　 　　（黑暗里面有搬家公司的汽车喇叭声，工人的号子声，还有女人轻快的声音……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大青帮着静佳拎了一个大皮箱，静佳手里拿了一堆杂物，房子中间已经有几个纸箱子） 　　 　　大青：就这些了？ 　　 　　静佳：就这些了。那小女孩真是着急，我和她说今天可以搬过来，她就今天搬过来了。现在只能麻烦你帮我整理东西，有些东西还得临时放在你这里，车还没有来呢！ 　　 　　大青：没关系，老同学有什么客气了。 　　 　　静佳：看见搬到我原来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子了吗？她真年轻，我真是羡慕她，二十三岁。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啊！七年了，我觉得这七年里我是一无所有。 　　 　　（大青到了一杯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杯，马友友的大提琴旋律像水一样流出来） 　　 　　静佳：（坐在地上）我真的是老了。以前分手的时候，我就去跳舞，去旅行。可是现在不行，我连购物都没有兴趣了。我今天在房间里坐了一天，整理东西，可是怎么都整理不清楚。生活工作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跟自己的上司谈恋爱真是失策，爱情没有了，连工作都丢掉。（笑）以前觉得不需要男人养活，是有恃无恐的人，可是现在我突然有一种从此没有人爱的恐惧。从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对另外一个人有一点点真心。不过，没有心也好，没有心就不会伤心了，对不对？ 　　 　　大青：再帮你倒点酒？ 　　 　　静佳：不要太多。（把空杯子递给大青）就在昨天，我们还在一起，我是不想见他的，可是见了他我就没有办法控制我的感情。一直到现在他的影子还老在我的眼前晃……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再见他？ 　　 　　大青：见不见都没有关系，关键你想清楚了没有？ 　　 　　静佳：要是想清楚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当初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挺好，“不在乎天长地久，在要曾经拥有”，只要有过就可以，婚约不过是一张纸，有没有并没有不同。可是，现在不对了，原来失去是那么痛苦的。做情妇的只能把别人的老公借来用用，总归要还回去，连留个纪念生个孩子都不可以；而老婆是可以光明正大随时把自己的老公收回的，因为老婆大人要生孩子了。 　　 　　大青：不要消极，你这样的情妇，我就不相信上海滩能找出第二个。 　　 　　静佳：你这样的情妇知音上海滩就是打着灯笼找去也难找第二个。 　　大青：（笑容有点尴尬）噢？ 　　 　　静佳：（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你这样的人是上帝对女人的最大惩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大二那年我差点爱上你？ 　　 　　大青：说了一千遍了。 　　 　　静佳：现在是一千零一遍——刚才那遍要算上。 　　 　　大青：我在想……爱上已婚男人是不是和我们这种人的感情方式很像？除了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你的，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不是你的。 　　 　　静佳：没错。上海滩终于可以找到第二个最佳情妇了（立刻住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开你的玩笑。 　　 　　大青：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是个笑话？ 　　 　　静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青：没有。小潘打很多电话过来，我都没有接。如此而已。 　　 　　静佳：为什么？ 　　 　　大青：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太不真实。这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好象你是原神一下子跳到九宵云外，或者是透过门的缝隙在看着自己。（思绪开始飘得很远）他那天穿着黑色的风衣，腰带束着，显得腰很细。他用戴黑色皮手套的手去按电梯。一部电梯，两个陌生人，结果去同一层楼，我听见他在吹口哨，于是我回头向他微笑，他就那样看着你，一点也不回避，好象有点好奇，有有点疑惑的眼神。电梯门一开，我就冲出去，我告诉自己，他不是，他不是……结果，在那个PARTY里，我看到他。很不幸，他也是，整个PARTY的人都是。我那时候觉得很难过，为什么我们要在那种场合里认识。他的风衣一直都没有脱，衣摆湿漉漉的在人群里闪着微光。我站在窗口，外面是有雨的上海冬天。他到我身边，问我：是不小心进来躲雨的吗？我回过头去看到他眼睛深处的狡黠，于是我说：难道屋子里也下雨吗？你为什么老穿着风衣？就这样，我们开始在一起，像偶尔交叉在一起的一条直线，交叉过了，又开始分道扬镳。我们越离越远，可是居然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就为了当初那一点点的悸动？我真害怕，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只是在一个荒凉的乱葬冈睡了一觉，那才真是笑话了。 　　来源：泛剧场（www.fan-theatre.com）　　 　　静佳：（把手臂绕在大青的脖子上，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投诚，怎么样？ 　　 　　大青：你是说自首？这种事能既往不咎吗？ 　　 　　静佳：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 　　 　　大青：（立刻）大二那年差点爱上你？ 　　静佳：不不不，（两人大笑）我是说，我在家想了一整天，忽然有个想法。 　　 　　大青：什么想法？ 　　 　　静佳：把男人戒掉。 　　 　　大青：你不要受我的影响—— 　　 　　静佳：我是说，不做情妇，也不做老婆，我自己想要个孩子。 　　 　　大青：NO！ 　　 　　静佳：WHY？ 　　 　　大青：小孩很麻烦的，要吃，喝，拉，撒，要生病。有小孩又怎么样？问题解决了吗？ 　　 　　静佳：我现在嫁不掉，并不代表我一辈子嫁不掉。或许，我五十岁的时候嫁掉了。可是，五十岁的时候就生不出小孩了？没有男人我就不能要小孩？为什么要让男人决定我们女人是不是能要孩子？难道一定要有男人同意娶女人，我们才能怀孕？爸爸可以换，但是妈妈是换不掉的。十月怀胎，孩子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大青：恩。（思索） 　　 　　静佳：有些女人结了婚，也怀了孕，但是她们觉得没有那个心情，所以就跑去拿掉；既然这样可以，我现在有那个心情，想要一个孩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大青：问题是——孩子从哪里来？孩子不是你一个人可以生的。 　　 　　静佳：我去过银行了。 　　 　　大青：这不是有钱就可以，我是说…… 　　 　　静佳：我知道，我知道，是那种银行。 　　 　　大青：你疯了？ 　　 　　静佳：不过我放弃了。 　　 　　大青：哦，（松一口气） 　　 　　静佳：我看那些资料，什么身高，体重，智商，兴趣……我觉得我好象在快餐店叫外卖，我不想要一个快餐店里出来的孩子。所以我想找一个认识的人。 　　 　　大青：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静佳：我觉得自己比较俗气，我希望我的孩子有点艺术修养。 　　 　　大青：你喝多了。 　　 　　静佳：你不结婚不代表你不能有个孩子。 　　 　　大青：我……我……为什么选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但是，要真有这个孩子，他今后姓什么？ 　　 　　静佳：姓什么有这么重要吗？你难道不希望世界上有一个人身体流着你的血？你也不必花时间花经历生他，养他，喂他，接送他上下学，这些我来做就好。 　　 　　大青：你喝醉了。 　　 　　静佳：你是一个好人，所以那孩子会是一个好孩子的。 　　 　　大青：如果是一个男孩子，也和我一样怎么办？ 　　 　　静佳：那会遗传吗？ 　　 　　大青：没有人会知道。 　　 　　静佳：（沮丧）你是说——我又被人拒绝了！ 　　 　　大青：（伸手环住她的肩）来，我送你回家？ 　　 　　静佳：为什么，我老是被人拒绝？（开始吸鼻子） 　　 　　大青：我没有拒绝你，不要哭。可你要去打听有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一个月后给你答案。 　　 　　静佳：如果你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也要通知我。 　　 　　大青：好，好，回去睡一觉醒来，什么都会好的。 　　 　　静佳：如果生了双胞胎我送你一个。 　　 　　大青：好的好的。 　　 　　（扶静佳走出舞台。敏敏手持无绳电话上） 　　 　　敏敏：知道了。晚上睡觉我会把煤气关掉，窗我会关的，还有门……哦……陌生人来敲门我不会答应的……妈妈，我都知道了……你不要这么烦……饮料和菜都在冰箱里，红色箱子里是冬天的衣服，兰色的是这个季节的衣服，那两个纸箱里全都是书……什么，有三个纸箱？没有啊……我这里只有两个……真只有两个……我从来就没看见什么第三个纸箱…… 　　 　　（电话铃响起，高敏敏还是打她的电话。响起钥匙的声音，电话铃继续响。突然，听到有重物落下的声音，然后是大青的惨叫。电话铃停止，出现他自己的电话录音“这里是33705768……” 　　 　　敏敏：我不跟你说了……好象门口有什么声音，我去看看……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拿着电话做防身状，台角上大青坐在那里） 　　 　　大青：啊！（企图撑坐起来，突然的剧同让他不得不放弃）完了完了（吸了一口冷气）这下糟了…… 　　 　　敏敏：你是谁？你怎么了？ 　　 　　大青：我住在这里。你是谁？我怎么了？没看见我被这箱子撞了吗？ 　　 　　敏敏：我住在这里啊！今天刚搬来的。 　　 　　大青：真是见鬼！我怎么忘了今天搬来新房客了？ 　　 　　敏敏：这纸箱是谁放在这里的，是容易撞到人。 　　 　　大青：我刚出去的时候还没看见，哪儿来的？ 　　 　　敏敏：啊，这箱子……（恍然大悟，但又不能说是自己的箱子）你怎么样了？ 　　 　　大青：我想我的腿断了。 　　 　　敏敏：哪条腿？ 　　 　　大青：我赶着接电话，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这见鬼的纸箱绊倒了，还好是你…… 　　 　　敏敏：千万不要动。（拨电话）喂，这里是****公寓3008，这里有人受伤了，需要急救，（向大青）这里的电话？ 　　 　　大青：33705768 　　 　　敏敏：是33705768，好的，好的。（挂上电话）他们立刻就来，你的头上都是冷汗，我去给你打条湿毛巾。 　　 　　（敏敏暂时离场，大青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敏敏手里多了条湿毛巾进场。蹲在他身边，替他拭汗。大青有点紧张） 　　 　　大青：真真不好意思。 　　 　　敏敏：邻居嘛，应该的。 　　 　　大青：你，是护士？ 　　 　　敏敏：我的急救工作很专业吗？不，我不是护士。我是个无业游民，画漫画的。 　　 　　大青：画漫画的？怪不得比较有爱心。 　　 　　敏敏：我知道你是个建筑设计师。 　　 　　大青：哦？ 　　 　　敏敏：以前住这里的陈小姐说的，她还说和你的大学同学。 　　 　　大青：（连忙伸出一只手）你好，庄大青。 　　 　　敏敏：（握握手）高敏敏，敏捷的敏。 　　 　　大青：谢谢你。 　　 　　敏敏：（望着大青，不好意思地笑）我要是说是我害你受伤的，你还会谢我吗？ 　　 　　大青：怎么？ 　　 　　敏敏：那个纸箱是我忘记在那里的，搬家太多东西，我搁在那里就忘记了。 　　 　　（两个人对视着，突然一起大笑） 　　 　　大青：这可是不打不相识啊！ 　　 　　敏敏：真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的。 　　 　　大青：也是我不小心，不过我这次受你的照顾会心安理得一点。 　　 　　（两个人突然无话可说） 　　 　　敏敏：（不自在地）要不要帮你同时什么人？ 　　 　　大青：不用了。 　　 　　敏敏：女朋友也不用吗？ 　　 　　大青：什么女朋友？（有点防备之心） 　　 　　敏敏：傍晚，你好象有客人。（无辜地）我们这墙隔音不好，并不是我故意要听的，有女孩子在这里。 　　大青：那不是我女朋友。 　　 　　敏敏：你还痛吗？ 　　 　　大青：还可以，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等救护车。太晚了，这里孤男寡女的，你不怕我是头大灰狼把你给吃了？（做狰狞状） 　　 　　敏敏：那我可以做小红帽呀，我更何况是头受伤的大灰狼，我才不怕。 　　 　　 　　 　　（黑暗的舞台上，光线一点点亮起来） 　　 　　大青：喂，我是庄大青，我现在因为腿有伤，不方便接您的电话，请在讯号后留下您的大名和鲜花，我会尽快与您联络，谢谢，再见。（哔） 　　 　　静佳：哈罗，我是静佳，你怎么这么可怜？我找到新工作了，饭店的公关。我过两天来看你，我现在刚开始上班比较忙。需要什么告诉我，对啦！你不用为我物色帮我生孩子的人了，我怀孕了。拜。（哔） 　　 　　小潘：喂，是我。腿伤好一点没有？不能在上海照顾你，心里很着急。我昨天一个人去看电影，是《珍珠港》，是个很烂的片子，简直是讨日本人的好，你在上海别受骗了去看——对不起，忘记了了受伤不能乱跑。我COPY了很多电影，回来我们一起来，还有爆米花和绿茶冰淇淋。照顾自己。拜拜。 　　 　　（灯光完全亮起来，庄大青左腿绑了石膏，歇在床上，敏敏端着菜上） 　　 　　敏敏：吃饭了。 　　 　　大青：哦。 　　 　　敏敏：你自己不要动，我来帮你。 　　 　　大青：（撑起支架）我能走。（往餐桌方向走去）冰箱里有冷冻食品，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可以，或者打电话叫外卖，你看你忙的，真是不好意思。 　　 　　敏敏：（过来扶他）我又不上班，在家也是闲着。再说，是我害你受伤的……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有点拘束，两个人突然同时伸出调羹去，碰在一起发出响声，惊吓似的，都停住了） 　　 　　大青：呃，牛肉很好吃。 　　 　　敏敏：（低头）——那是猪肉。 　　大青：噢。 　　 　　敏敏：今天觉得怎样？ 　　 　　大青：很好，谢谢。（抬头注视着对方，突然发现了什么）有没有人跟你提过你很想一个法国女明星索菲?玛索，听说过她吗？ 　　 　　敏敏：我知道她，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像她。 　　 　　大青：如果我的一个朋友看见你他一定会这么说，他最喜欢索菲?玛索了。 　　 　　敏敏：是照片上那个吗？ 　　 　　大青：（突然警觉）什么照片？ 　　 　　敏敏：你的书桌上有一张两个人的合照，背景好象是三亚——是那位朋友吗？ 　　 　　大青：（故作镇定）恩哼。我们认识十年了，我们是——（编造谎言）我们是大学同学，是我上铺的——对，对，是在我上铺的兄弟。 　　来源：泛剧场（www.fan-theatre.com）　　 　　（又闷头吃饭，大青突然停下筷子，试探着） 　　大青：敏敏——我可以叫你敏敏吗？（对方有点不知所措）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一直在想，还好有你。（敏敏诧异地张着嘴）我是说，要不是你，谁送我上医院？谁替我叫车去工地？谁照顾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敏敏：你一天要说多少个谢谢啊？你受伤我也有责任。我们是邻居，当然要互相照顾（声音忽然小下去）而且，这也许是缘分。 　　 　　大青：我们才刚认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有耐心，我觉得这一切好象都是有预谋的一样——我受伤了，而你搬到了我隔壁。 　　 　　敏敏：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吧，怎么从来没有人…… 　　 　　大青：现在没有（若有所思地，有些情绪在心底颠覆变化），至少，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 　　 　　（敏敏默然，起身收拾碗筷） 　　 　　大青：敏敏—— 　　 　　敏敏：什么事？ 　　 　　大青：没什么（敏敏转身欲走），你……你还回来吗？ 　　 　　敏敏：我洗完碗筷就回来。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一个人呆在屋子在会害怕吗？ 　　大青：害怕？！你这样的小女孩才会害怕！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大太空了一点，我想这屋子里多点声音，这样会比较有生气。 　　 　　敏敏：（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要听声音那还不容易吗？你要听什么样的声音？哭声？笑声？还是吵架的声音？ 　　 　　大青：刚才听见你做饭的时候在唱歌。 　　 　　敏敏：随便哼哼的，只是一首儿歌。（走到台上） 　　 　　大青：教我唱。 　　 　　敏敏：我五音不全的，怎么教你唱？ 　　 　　大青：你唱，我跟着…… 　　 　　敏敏：哎呀，我不…… 　　 　　大青：我准备好了。 　　 　　敏敏：那我开始了——不许笑：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我天天牵他去上学——溅了一身泥…… 　　 　　大青：（忍住笑）很有趣的一首歌，怎么听来的？ 　　 　　敏敏：小时候妈妈教的。 　　 　　大青：很幸福啊，有妈妈教你唱儿歌。 　　 　　敏敏：幸福是幸福，但是太幸福也麻烦。所有的妈妈都一个特点就是罗嗦，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吗？就是觉得太幸福了，受不了。 　　 　　大青：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要有人唠叨都找不到。 　　 　　敏敏：这说明你已经老了，我们有代沟。 　　 　　大青：我很老了吗？我倒是觉得我还小呢！ 　　 　　敏敏：你小吗？你找个能证明你小的理由。 　　 　　大青：比如我喜欢吃爆米花啦，喜欢看卡通片啦，还有，我还希望有人在我睡觉前讲故事给我听呢！ 　　 　　敏敏：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想要人在睡觉前讲故事？ 　　大青：我这样的人？我是怎么样的人？ 　　 　　敏敏：你是成功男人啊，你这么年轻就能做大建筑事务所的总设计师，真是了不起呢！ 　　 　　大青：（顿感失落）我其实有太多的不如意，连可说的人都没有了…… 　　 　　敏敏：是关于感情？ 　　 　　大青：（有一丝恍惚）是吗？ 　　 　　敏敏：你怎么了？ 　　 　　大青：没，没事。 　　 　　敏敏：你那个朋友在哪里？ 　　 　　大青：谁？——哦！（恍然大悟）他在美国，公司派他去受训。 　　 　　敏敏：如果他在上海就好了，至少多个人陪你聊聊天。 　　 　　[选择一： 　　 　　大青：（突然地）能要求你一件事吗？（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念一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敏敏：（意外的神情中透者温柔）有没有听过《绒布兔子》的故事？（庄摇摇头）我现在正在画这个故事。我很喜欢。 　　 　　（大青抱着大靠垫等着。敏敏朝他笑了笑，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拍拍庄的手，象个母亲又象个可信赖的伴侣，渐渐地庄的手和她的握在了一起。音乐响起……） 　　 　　敏敏：圣诞节的早上，小男孩比利收到了好多好多的礼物。有木马、音乐盒、玩具手枪……各式各样的小玩具，其中有一只绒布做的小兔子，一直被比利抱在手上，直倒那天夜里他要上床前才放下，跟其他他那些玩具一起留在客厅的地板上。 　　第二天早上女佣来打扫屋子，把所有的东西全堆进了玩具间。绒布兔子也当然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孤单单地挤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小主人再也没想起它。 　　玩具间里有一只断了尾巴、脱了线的皮质老马，对绒布兔子很好。“我以前是小主人最心爱的玩具”，他说，“这个房间里的玩具都曾经被小主人钟爱过，我们都觉得很骄傲。”有一只玩具喇叭听间了，嘲笑老皮马：“你不过是匹假的玩具马罢了，哪里是小主人最钟爱的玩具 呢？像我，我可以吹出声音，你既不能跑也不能骑，有什么用？我是真的喇叭，你们其他统统是假的！我才是小主人最心爱的玩具！” 　　绒布兔子很疑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问老皮马：“我是不是真的？ 　　老皮马微笑起来。“每一样玩具，只要能获得别人的珍爱，它就可以是真的！“ 　　只要被爱过，就是真的！绒布兔子似懂非懂，喃喃地念了好几遍——] 　　 　　[选择二： 　　 　　大青：多一个人就热闹了吗？就算人再多，这种公寓房子其实还是寂寞的，空的。 　　 　　敏敏：我刚刚搬进来的时候，因为换了新环境总是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数绵羊。也许是平时家了太热闹了，太安静反而睡不着。我听见我们这栋房子的电梯上上下下的，一下上来，一直开过这层楼，到上面去了，于是我又等它下来。等等却不下来，整个心都被吊上去了。等的时候，听到对面工地上吊车的声音，仿佛在梦里。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是世界，哪一个是假的。 　　 　　大青：你老听到公寓电梯的声音，说明你的心还是一所公寓房子，上上下下的。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是适合公寓的，单身公寓。 　　 　　敏敏：是么？人总不能一辈子住公寓……] 　　 　　（敏敏一回头，发现大青已经睡着了，她怔怔地望着大青，忽然蹲下来，轻轻坐在大青脚边，把头靠在大青的膝上，虚虚地一笼。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苦恼。） 　　 　　敏敏：这就是我应该过的单身公寓的单身生活？ 　　 　　 　　 　　（舞台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庄大青横卧在沙发上，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高敏敏手提杂货进场） 　　 　　敏敏：下床走动啦？（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下） 　　 　　大青：我在写一首诗。 　　 　　敏敏：真的？念给我听。 　　 　　大青：等等，就快好了。 　　 　　大青：好。（丢下铅笔）这首诗的标题叫《自由》。（开始朗诵） 　　“自由是礼拜五下午五点半， 　　自由是按掉闹钟，翻身再睡。 　　自由是脱鞋子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脚丫没有怪味， 　　自由是离家出走，又回来拿雨伞。” 　　 　　敏敏：还有呢？我喜欢！ 　　 　　大青：“自由是骂完警察不必坐牢， 　　自由是活着的时候被释放…… 　　自由是不喜欢这首诗的时候还敢说出来， 　　自由是你自己也写一首去念给别人听。” 　　 　　敏敏：我要加一句——“自由是把冰箱离剩菜都扔掉，然后上街吃大餐！” 　　 　　大青：没问题！（握住敏敏的手，喃喃自语）也许，你要的那所房子我已经造好了。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灯光暗下去） 　　 　　小潘：（在灯光外）哟——呵。（随即进场）SURPRISE！ 　　 　　（大青和敏敏当下一楞，慢慢松开了交握的手，小潘见状，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敏敏：啊，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庄的大学室友！（小潘狐疑地望向大青）回来啦？ 　　 　　大青：（压抑地）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小潘：WAITING的机票，匆匆忙忙上飞机的。 　　 　　敏敏：庄下个礼拜就可以拆石膏了！我们刚说要出去吃饭，真好，顺便给你接风了。 　　 　　小潘：（面无表情地）怎么不介绍一下？ 　　 　　大青：高小姐，就住在隔壁。（向敏敏）他就是照片上那个，潘志成，我们叫他小潘。 　　 　　敏敏：（生硬地）那……你们先聊，我回去换衣服。（下场） 　　 　　小潘：（僵持两、三秒）总该表示点欢迎吧？ 　　 　　大青：（张开双臂，小潘拥住他，然后在对方背上轻拍了两下）Welcome home. 　　 　　（小潘的拥抱更紧了，大青面朝外，脸上是激动，是喜悦，也是挣扎。） 　　 　　小潘：怎么了？ 　　 　　大青：什么事？ 　　 　　小潘：你在发抖。 　　 　　大青：有吗？ 　　 　　小潘：（把行李堆在一起）那个姓高的是什么人？ 　　 　　大青：邻居啊，不是告诉你了吗？ 　　 　　小潘：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一个小女孩手拉着手，有说有笑。 　　 　　大青：不要胡说。 　　 　　小潘：（提着行李，径自打开箱子，开始更衣）好在不是个男的，否则我刚才一定把他的下巴打下来，让他满地找牙！ 　　 　　小潘：（换上衣服）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的大学室友？ 　　 　　大青：那我该怎么说？ 　　 　　小潘：随便一个女的，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大青：她不是…… 　　 　　小潘：（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哇！红烧带鱼、炸猪排，你过得挺好的嘛！ 　　 　　大青：她对我很好。 　　 　　小潘：SO？（喝啤酒） 　　 　　大青：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 　　 　　小潘：（一抹嘴）什么？ 　　 　　大青：你看见了！我现在和她在一起—— 　　 　　小潘：（激动的）你？！庄大青要和一个女人恋爱了？你在做梦，你在幻想！你是一个GAY，一个彻头彻尾的GUY。我了解你，从你的皮，到你的心肝脾肺肾，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青：你凭什么侮辱我？ 　　 　　小潘：我当然要侮辱你！我还要在你的脸上吐口水！你这个伪君子，懦夫！你为什么要瞒着人家，你能欺骗到什么时候，你明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还要欺骗她的感情？ 　　 　　大青：我没有玩弄人家的感情——一切，一切就这样发生了，迅雷不及掩耳，我都惊讶…… 　　 　　小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上床了？ 　　 　　大青：你不要把她想得和你一样下流！ 　　 　　小潘：我下流？你比我下流得多！你凭什么给人家山盟海誓，自己明明是个…… 　　 　　大青：没有海誓山盟！你不要拥这些俗气的字眼来糟蹋别人！ 　　小潘：是你在糟蹋你自己！你以为事情可以像你画图纸，不满意就可以重新来过吗？我好象看见一个傻瓜，自己的眼睛前面遮着一片叶子就以为别人都看不到自己了！ 　　 　　大青：也许，也许我真是个傻瓜。每天绝望地守着电话，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最后还是为了想赶着接电话，摔断了腿—— 　　 　　小潘：噢！庄……（走进庄，想拥抱他） 　　 　　大青：（抓起拐杖，从沙发上挣扎起来）不，你不要这样！ 　　 　　小潘：这只是个意外——一切都会好的，然后，都会和以前一样。 　　 　　大青：如果没有意外，人类的命运就不是这样了——没有电，没有汽车，没有原子弹，什么都没有！从来没有人牵着我在清晨散步，从来没有人和我一起唱儿歌，我现在才知道这些事是存在的！我在她面前觉得自在、每一刻都是真实的。有时候我们像孩子一样放声大笑，有时候只是一个笑容—— 　　 　　小潘：不要骗自己——（恢复了冷静）你会想和她上床吗？ 　　 　　大青：性就能证明一切吗？（冷笑）至少和她在一起，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小潘：（诱惑地靠近，轻轻触摸庄的耳根）你能拒绝我？ 　　 　　大青：放开我！ 　　 　　小潘：我可以放开你——你什么时候可以放开你自己？ 　　 　　大青：（吃力地拄着拐杖逃开）我跟你在一起不快乐！我要得更多！电话留言算什么？彼此的身体又算什么？你难道不觉得吗？我们已经在渐渐老去——我如果不跑步，立刻就有我自己看了都作呕的啤酒肚；只要一熬夜，第二天我就面无人色，每天早晨梳头，总有令人心惊的头发掉了一脸盆！眼看着自己被时间一寸一寸地摧毁，可是这里是永远是不缺少新鲜面孔的。你老了，但是别人还年轻，同样的游戏，同样的规则，同样的喜怒哀乐，只是在跟时间作战。我已经玩不起了，我也不想玩下去了，我需要安定的感觉。也许是个真正的家，永远有人等你回家吃饭，也许是一、两个吵闹的孩子，争着要骑你的肩膀；也许是一个与你分不开的名字，共同填在户口簿上或者其他别的什么资料上。如果这些事永远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出现，那我将不会拥有一个完整的生命。 　　 　　小潘：你要，你一定会有吗？你要这些东西，你将放弃多少东西？再不会有人和你一起喝酒，玩牌，也不会有人和你共有一件衬衫了，她会喜欢看那些暴力电影吗？她会和你一起收集卫斯理的科幻小说吗？你能忍受孩子在你工作的时候爬上你的大腿，毁坏你的图纸吗？你喜欢每个月有人要你的工资磁卡…… 　　 　　大青：不要说了！ 　　 　　小潘：你要是永远是我！ 　　 　　大青：不是！ 　　 　　小潘：那个冬天的雨夜，我站在窗口，问你要电话号码，还记得吗？这个情形会像毒蛇一样缠着你一辈子…… 　　 　　大青：不会！ 　　 　　小潘：眼睛不会撒谎！就算你已经作了决定，也让你的眼睛告诉我！（泪水浸润了眼眶） 　　 　　（大青慢慢回过脸，望着对方，直到敲门声出现，敏敏进来，两个人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敏敏：你们准备好了吗？ 　　 　　（没有声音） 　　 　　敏敏：吃饭了，各位。 　　 　　（沉默） 　　 　　敏敏：庄？—— 　　 　　大青：（已经注视着潘）敏敏，我有话和你说。 　　 　　小潘：我先走了。 　　 　　敏敏：不一块儿吃饭？ 　　 　　小潘：幸会，高小姐。告辞了。 　　 　　临走前给庄一个鼓励的眼神。 　　灯光暗去。 　　 　　 　　庄大青和陈静佳上场。 　　 　　大青：我觉得刚才那个房子还好，又大，又亮，那多的一个房间以后可以做儿童房。 　　 　　静佳：我也是这样想。 　　 　　大青：孩子的父亲是谁？ 　　 　　静佳：他未必比你好，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你不认识的。 　　 　　大青：将来这孩子要问起他爸爸的事，你怎么说？ 　　 　　静佳：（深呼吸）等他懂这个还有好多年呢！该懂事的时候，他自然会懂。 　　 　　大青：你感觉到他吗？（轻轻摸了静佳的肚子） 　　 　　静佳：还不大感觉得出来。如果将来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你来客串当一次爸爸，就说—— 　　 　　大青：就说，爸爸跟别的男人跑了？不必了，谢谢。 　　 　　静佳：如果那时候你有幸还没有结婚，也是可以考虑的。 　　 　　大青：如果那时候你没有嫁掉，我们再商量商量。 　　 　　[选择一： 　　（翻桌子上的一本书） 　　 　　静佳：（念书名）绒布兔子，你现在也看漫画书？ 　　 　　大青：看看也不错。 　　 　　静佳：是她画的？她怎么样？ 　　 　　大青：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倒是小潘，要我搬过去一起住。 　　 　　静佳：（念）凡是被爱过的就是真的，小兔子把这句画在心里喃喃默念了好几遍…… 　　 　　大青：凡是被爱过的就是真的…… 　　 　　所有声音突然失去了] 　　 [选择二： 静佳：******（新楼盘名称）你的新设计？ 大青：是的。不过现在可能已经不适合我了。我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好。单身公寓总是能够发生故事的。或许我该等待下一个故事的发生……] 又是混乱的搬家的声音，汽车喇叭声，工人的号子声。突然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电话的忙音在响…… 　　音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