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风雅生活

论风雅生活 第一编 概论 Mens agitat molem. ​——​维吉尔 一个人的灵魂，可从他持手杖的方式看出来。 ——时髦翻译 第一章 绪论 文明把人分别排在三大梯级上……按照迪潘先生 的方法给这三大梯级着色，对我们来说也许不难；但是，在一部基督教哲理著述中，用上江湖骗术似乎有违常理，所以我们将避免往代数的未知数X中添加图画，而且在阐述风雅生活最隐秘学说的同时，我们将努力争取我们的反对者，即那些穿翻口长靴的人 的理解。 现代风尚创造出来的这三个等级是： 劳动者， 思想者， 有闲者。 由此产生三种生存模式，足以表现各种生活，从波希米亚人富有诗意的流浪传奇到立宪君主单调乏味的一生： 劳碌生活， 艺术家生活， 风雅生活。 第1节 论劳碌生活 劳碌生活的主没有变体。人用双手劳作，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变成一种手段；我们再仁慈，我们所赞赏的，也只有结果。处处可见某人面对几大堆石头惊诧不已；如果说他还想得到那些堆石头的人，也不过是为了抒发满腔的怜悯之情。如果说建筑师在他看来算是伟大的思想的话，他手下的工人不过是些绞车一样的东西，与手推车、铁锹、鎬头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不是不公平吗？不。由劳动组编起来的人，和蒸汽机一样，全都是一个模子生产出来的，毫无个性。工具人是一种社会零，如果前面没有其他数字，再多的零加在一起，都得不出一个数目 。 农夫，泥水匠，士兵都是同一整体的相同片断，是同一个箍子的各个环节，是同一种工具，只是把柄不同罢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些人闻鸡而起，另一些人则听号起床；有的身穿军裤、两古尺蓝布做的上衣，脚着长统靴，有的只能穿捡来的破衣烂衫；所有的这些人，吃的都是粗糙不堪的食物。打石膏或打人，收割菜豆或收获刀痕，这就是他们一年四季操劳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劳动就像一个谜，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谜底。通常，他们一辈子干烦人的工作，所得的报酬也就是弄块小凳子，坐在沾满灰尘的接骨木掩映下的小茅屋前，不用担心大户人家的仆人会对他吆喝： “滚开，老家伙，我们只在星期一才对穷人布施。” 对所有这些穷苦人来说，面包箱里有面包，生活就解决了，衣箱里有几件旧衣服，风雅就解决了。 小零售商、少尉、雇佣编辑，在劳碌生活中等级稍高；但他们的生活照样不脱俗气；他们一直在劳作，一直在充当绞车，仅仅是机械复杂一点，智力与机械咬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裁缝与艺术家相去甚远，他们总是根据艺术家的思想，毫厘不差地描摹出样图；他们大批量制造假领，稍有奇思妙想，就责备自己，像偷窃了债主的钱财一样。在他们看来，轿车就是平时的出租马车，送殡或娶亲时租用的马车。 即使他们不用像杂工那样攒下一分一厘，以保证老来有饭吃有房住，他们一生劳作不息，对生活的希望也不过如此：在布什拉 街拥有一个冰冷的五楼房间；妻子有一件风衣和细棉布手套，丈夫有一顶灰礼帽和一小杯 咖啡，孩子在圣-德尼斯 上学或领受半份助学金，全家一星期吃上两回拌香芹末儿的白煮肉 。这些人既不完全是零，也不完全是整数，可能是小数吧。 在这个悲苦之城 ，有一笔年金或是一点公债利息，生活就解决了，有带流苏的床单、船形床及玻璃罩烛台，风雅就解决了。 忙碌的人们在社会阶梯上，就像年轻的见习水手抓着大教堂内的缆绳 ，晃晃悠悠往上爬。如果从这阶梯再向上登几级，我们可以看到医生、神甫、律师、公证人、小法官、大商人、乡绅、官僚、高级军官等等。 这些人是制作精良的仪器，动力泵、链条、摆锤以及所有的齿轮都细心地抛光、调试、上油，外面套着华丽的绣花马甲，一圈接一圈地转个不停。但这样的生活始终是动荡的生活，思想既不自由又缺乏创造力。这些先生们每天不得不根据记事本上的完成一定的转数。这些小本子代替了从前中学里折磨人的甩不掉的尾巴 ，时刻提醒他们是一个理性存在的奴仆；这个理性存在比君主更反复无常、忘恩负义一千倍。 到了退休年龄，他们对fashion （时尚——译注）的感觉消泯殆尽，风雅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们用来兜风的马车脚蹬突出，有多种用途 ，要不也破败如著名的波尔达 的那辆马车。他们依然偏爱羊绒大围巾 ；他们的妻子佩戴钻石项链和耳环；他们的奢侈都是节俭出来的；在他们家，样样都豪华，您可以在门房上头看到：有事请找门房 。如果他们在社会总数中算得上数字的话，那也仅仅是一。 对这个阶层的暴发户来说，取得男爵头衔，生活就解决了，有一个插着羽饰，身着猎装的高个儿跟班，或在费多 拥有一个包厢，风雅就解决了。 劳碌生活到此为止。高级官员、高级神职人员、将军、大业主、大臣、跟班（跟班是风雅生活必不可少的一件行李——作者原注。）和亲王归入有闲人这一类，属于风雅生活圈。 一位哲学家对全体社会做了这样叫人揪心的剖析之后，看到人们因为偏见像游蛇一样互相回避、擦肩而过，感到非常恶心；他不禁自言自语：“我不是随自己的意愿构造一个国家，而是接受一个现成的国家……” 对社会的宏观了解应该可以帮助我们构想出第一批格言，照写如下： 格 言 1 文明生活和野蛮生活的目的是休息。 2 绝对的休息产生忧郁。 3 风雅生活，就其广义而言，就是活跃休息的艺术。 4 习惯劳动的人不能理解风雅生活。 5 结论：要时髦，就必须不劳动而享受休息；也就是说，应该中个四合彩 ，是百万富翁的儿子或亲王，捞个闲差或兼差。 第二节 论艺术家的生活 艺术家是个例外：对他而言，优哉游哉就是劳动，劳动就是休息；他时而风度翩翩，时而不修边幅；他随意穿着农民的罩衣，却决定时髦先生该穿什么样式的燕尾服；他不遵守规则，而是制定规则。不管他忙着游手好闲还是悠闲自在地构思一件杰作，不管他骑着套木制嚼子 的马还是驾一辆驷驾轻便马车 疾驰而过，不管他不名一文还是挥金如土，他永远是伟大思想的表现，影响全社会。 皮耳先生（1788-1805，英国内阁大臣，纺织业巨头——译注）拜访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时，被引进清一色橡木家具的书房；这位身家千万的大臣忽然感觉，充斥英国的镶金嵌银的陈设，在这种简约面前黯然失色 。 艺术家永远伟大。他有自己的风雅和生活，因为他的一切反映着他的才智和荣耀。有多少艺术家，就有多少种体现新观念的生活。Fashion（时髦——译注）对他们无能为力。这些桀骜不驯的人随心所欲制造一切。如果他们弄到一个古怪的矮胖瓷人，那也是为了改变它的形貌。 从这个学说中推演出一条欧洲格言： 6 艺术家按照自己的意愿，或者……按照自己的能力生活。 第三节 论风雅生活 如果我们不在这里给风雅生活下定义，这篇就残缺不全；而一篇不下定义的论文好比截掉双腿的上校，只能一瘸一拐地行走。下定义，就是概括。让我们来概括一下吧。 定义 风雅生活是外在的、物质的生活的完善； 或者是， 有趣味地花钱的艺术； 或者， 教我们像别人一样什么都没做，表面上又像他们一样什么都做的学问； 或许还有更好的， 发展我们自身和周围一切事物的优雅和品位； 或者更符合逻辑的： 善于利用财富为自己增添荣光。 照我们尊敬的朋友A-Z# 看来，则是， 移植到事物中的高贵品质。 P.-T.斯密 的观点是， 风雅生活是工业增产的源泉。 雅克托先生 认为，没有必要作文论风雅生活，因为在《忒勒马科斯》（法国十七世纪作家费纳隆的小说，下文萨朗特是小说中虚构的一个国家——译注）全都可以找到（见萨朗特宪章）。 按照古赞先生的说法，风雅生活属于较高级的思想： 理智的操练：它必然伴随以感官、想象和心灵的操练，后者由于与初等机能和动物性的直接感悟相混合，慢慢给生活染上色彩。（参阅《哲学史课程》第44页，看看风雅生活这个词是否正是这个字迷 的谜底。） 按照圣西门的学说： 风雅生活是一个社会所能遭受的最严重的疾病，理论根据是“巨富即巨盗 ”。 肖德鲁克 认为， 风雅生活是浮华与空谈的结合。 这些附属定义都是第三条格言的婉转表述，风雅生活涵盖了它们所有的意思。但在我们看来，风雅生活还包含一些更重要的问题，我们将恪守简略的方式，对这些问题展开阐述。 一个民族人人都富有，是不可能实现的政治梦想：一个国家必然由生产者和消费者组成。那些播种、栽种、浇灌和收割的人怎么会是吃得最少的人呢？形成这种结果的奥秘很容易揭穿，但很多人却乐意奉之为天意 。等人类到了穷途末路，我们或许会解释一番。目前，冒着被斥为贵族的危险，我们坦率说一句，处于社会底层的人跟牡蛎一样，就不应该向上帝打听他的命运。 这个说法既富有哲理又合乎基督教教义，在对宪章有过思考的人看来，可能就算解决问题了；既然我们是对这样的人说话而不是对别人，我们就继续讲下去。 自社会存在之日起，政府就必然是富人之间签订的对付穷人的保险契约 。所谓蒙哥马利 式的分配引发内讧，点燃了文明人追求财富的普遍热情，而财富分化成种种奇特的野心；正是不想从事吃苦受气的工作的欲望，产生了贵族、贵族政治、荣誉勋章、廷臣、娼妓，等等。 这种狂热使人们处处看到夺彩竿，又因为只能爬到旗竿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高处而痛苦不堪，这肯定会导致自尊心过度膨胀，继而产生虚荣心。虚荣心不过是每日盛装打扮的艺术，因此每个人都觉得有必要设立一个标记，作为他权势的样本，向路人指明他爬到夺彩竿的哪一节；国王则占据竿顶演练 。于是，纹章、仆人的号衣、风帽、长头发、风信旗、红高跟、屋顶上的烟囱帽、鸽棚 、教堂的垫子 以及鼻子边沿涂的乳香、贵族姓氏前的介词、绶带、王冠、假痣、胭脂、桂冠、尖长的翘头鞋、法帽、华丽的长袍、灰鼠皮纹 、猩红呢、马剌，等等，等等，先后成为物质标志，表示一个人能享受多少休息，有权利满足多少奇思异想，可以浪费多少人力、财力、思想和劳动。因此，行人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是有闲人，不是劳动者，是整数，不是零。 突然间，革命的有力巨掌抓起十四个世纪以来发明的各种标记，将它们统统贬为纸币，疯狂地给这个国家带来最大的灾难。忙碌的人们再也不愿意独自劳动；他们满脑子想的是与倒霉的富人平起平坐，而富人除了享受清闲什么也不会做…… 所有人都在观看这场争斗。人们看到，原先为这个制度神魂颠倒的那些人一旦由劳动者转变为有闲人，就摒弃它，宣称它颠覆一切，是危险的、令人不适的、荒唐的。 也在这个时刻，社会重新组建，重新封官，重新晋爵，重新授勋，公鸡羽饰 代替珍珠纹章喝令穷苦人民：滚开，魔鬼！（原文为拉丁文：vade retro, Satanas! ——译注）……靠后站，老百姓（ 原文为PEQUINS ——译注）！……法兰西是个富有哲思的国家，通过新近这次尝试，检验了赖以建立国家的旧制度的质量、功用和安全，多亏了几个士兵，她又回到三位一体在尘世间安置山谷和山峰、橡树和禾稼所依据的原则。 光荣的1804年和MCXX （即1120年——译注）那年一样，一个男人或女人看着同胞，想道：“我高踞他们头上；我欺侮他们；我保护他们；我统治他们；而且每个人都很清楚我统治他们，保护他们，欺侮他们；因为一个欺侮、保护、统治别人的人，说话、吃饭、行走、喝水、睡觉、咳嗽、穿衣、玩耍都不同于被欺侮、被保护、被统治的人。”众所周知，说这样的话，其乐无穷。 于是风雅生活应运而生！…… 它亮丽又新鲜，老迈又年轻，骄傲又娇艳；由于这美妙的具有道德、宗教、专制、文学、制宪、利己意义的独白“我欺侮，我保护，我……”，它得到赞同、改正、加强和新生。 有才华、权势或金钱的人，其行动和生活所遵循的原则，永远不同于庸俗生活的原则。 而没有人愿意庸俗！…… 所以，风雅生活本质上是举止风度的学问。 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足够简短地提出来了，方式巧妙，好比是由拉维伯爵大人在首届七年议会上提出来的 。 但风雅生活从哪个阶层开始，是不是所有的有闲人都有能力遵守这些原则？ 下面两条格言应该能够回答所有的疑问，而我亦由此出发发表我对时髦的见解。 7 对于风雅生活而言，只有半人半马怪 ，即乘着轻便双轮马车的人才算是完整的生物。 8 要过风雅生活，单靠后天致富或者出生于富豪之家是不够的，还应该有风雅生活的意识。 在我们之前梭伦说过：“如果你没有学会当亲王，就不要冒充亲王。 ” 第二章 论风雅生活的意识 只有充分理解社会进步，才能产生风雅生活的意识。因为这种生活方式正体现了已经壮大的年轻机构创造出来的新关系和新需要。为了解释风雅生活的意识，看着它被所有人接受，在这里有必要考察一下革命运动催生风雅生活的来龙去脉；因为之前并没有风雅生活。 实际上，以前的贵族离群索居，悠然自得。不过在这群红高跟中，廷臣的作派对应了我们考究的时尚生活。而且宫廷派头直到卡特琳娜·德·美第奇时期才开始。是我们两位意大利籍 王后给法兰西输入了精美的奢侈品、优雅的风度和迷人的妆饰。卡特琳娜引进礼节仪式（参见她致查理九世的信），在国王周围安排高人一等的智者。她开创的这项事业得到西班牙籍王后 的弘扬，影响深远，法国宫廷遂成为摩尔人和意大利人轮番发明的精致享受的评判员和保管员。 但是，直至路易十五统治期间，廷臣和贵族之间的区别也仅仅体现在紧身上衣的贵贱、高帮靴子喇叭口的大小、假领和发辫洒的香水的多少、用词的新旧等方面。这种奢侈纯属个人，从没有发展成一种完整的集体生活模式。慷慨地花上十万埃居置办衣服和车马随从，就足够维持一生的排场了。一个外省贵族可能穿戴拙劣，但是善于修筑美仑美奂的房子；这些高大建筑至今令我们赞叹不已，叫当代富人望尘莫及。而一个廷臣，尽管衣着富丽，却连在家里接待两位女客都感到窘迫；他为购买邦弗尼托·切利尼制作的盐瓶，受到国王的惩罚，却经常将它高高放在椅子环绕四周的餐桌上。 最后，考察了物质生活，我们再来看精神生活。一个贵族可能举债，成天泡小酒馆，没有文化或不善言辞，可能无知、愚蠢、糟蹋自己的品格、说傻话，但他仍是贵族。刽子手和法律会砍下他的头而不是绞死他，从而把他同雅克老爹（忙碌人的典型）们区别开来。人们称他为法国的civis homo （原文为拉丁文，意为“罗马公民”——译注）；因为高卢人被他们视为真正的奴隶，形同无物 。 透彻领悟了这条学说之后，贵妇人会当着仆人的面更衣，好像他们是几头牛；拐骗资产者的金钱而不以为耻（见巴利埃尔 的近作中德·塔拉尔夫人的谈话）；德·埃格蒙伯爵夫人爱上一个平民而不认为是不贞 ；德·肖尔纳夫人宣称，对平民来说，公爵夫人青春永驻 ；若利·德·弗勒里先生按照这个逻辑，把两千万可征徭役的人口看作国家小事 。 如今，无论是1804年的贵族，还是MCXX年（即1120年——译注）的贵族，都不算什么了。革命不过是反对特权者的一场十字军远征，它的使命并不完全落空；因为贵族院——最后残留的一批世袭权贵即使变成土地寡头，也不能组成既享有权利又专唱反调的贵族阶级。但是，尽管1789年运动明显地改善了社会秩序，而财产不平等必然造成的弊端却以各种新形式死灰复燃。在可笑的衰落的领主阶级之后，我们不是迎来了具备金钱、权力和才能的三重贵族吗？这个贵族阶级，尽管完全合法，民众受到的压迫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因为金融贵族、官僚机构以及作为能人们进身之阶的报纸和法院的网络还压在民众头上呢。这样，法国通过恢复君主立宪制，肯定了政治平等的谎言，结果不过是使罪恶更为普及而已；因为我们的民主是富人的民主。承认这一点吧。十八世纪的伟大斗争是第三等级和教会之间的一对一的格斗，人民只是精明人的附庸。到1830年10月，仍旧存在着两类人：富人和穷人，坐车的人和步行的人，已经享有清闲权利的人和努力争取这种权利的人。社会用两套术语表达见解，但主张都是一样的：快乐的生活和权力全拜机遇所赐，这种机遇在以前造就了贵族；因为有才能得靠成功的教养，有遗产则靠出生在好人家。 有闲人将永远统治他的同胞。将物探究、折腾一番之后，他产生了玩弄人的欲望。此外，这种人生活有保障，惟有他能研究、观察、比较，他们便发挥了人类灵魂固有的侵犯本性，才智因此得以增长；于是，时间、金钱和才能的三重权力保证他独步帝国，因为思想武装的人代替了披甲戴盔的方旗爵士（有权率领扈从在自己的方旗下上阵作战的领主——译注）。罪恶在扩张过程中丧失了自己的力量，才智成了我们文明的轴心：这就是我们的先辈用鲜血换来的全部进步。 贵族和资产阶级将联合起来，贵族拿出他们传统的风雅习俗、纯正的趣味和高超的权术，资产阶级拿出他们在科学艺术领域取得的巨大成果；接着，双方站在人民的前面，引领人民走上文明和光明之路。但是组成这个强壮集团的思想界、政界和实业界的骄子，跟以前的贵族毫无二致，无法遏制炫耀自己权势等级的热望；今天的社会人还在殚思竭虑，寻求把自己与别人区别开来。这种意识可能是心灵的需要，类似饥渴的感觉；因为即使是野蛮人，也会有羽饰、纹身、精工细作的弓、用作货币的小贝壳，也会为几个彩色玻璃小饰物而大动干戈。引领十九世纪向前发展的思想，目的在于以智力剥削人代替人剥削人（对人类取得的最新进步的这个形而上表达，可以解释社会的结构，找出个人生活诸多现象背后的原因。因此，劳碌生活只是人对物质的剥削，或者是人对人的剥削 ，而艺术家生活和风雅生活则意味着思想对人的剥削；把这些公式运用到人类劳动发展起来的或强或弱的智力，就很容易解释贫富差别。其实，无论在政治上、财政上还是机械上，结果总是与手段的力量有关，这一点有待论证。这个体制有朝一日会不会使我们都成为百万富翁？……我们认为不会。尽管雅克托先生取得了成功，但是相信人人智力平等，是个错误。智力要平等，器官必须有相似的力量、训练和提高，而这是不可能的事；尤其在文明人当中，很难找到两个相同的体质。这个重要的事实证明，斯特恩把分娩艺术摆在所有科学和哲学之前，并非没有道理。所以，人总是有的贫穷，有的富有；只是上等人的智慧不断进步，必定带来大众福利的提升，这一点已为十六世纪以来的文明史所证明——那个时候，在培根、笛卡尔和培尔的影响下，思想在欧洲大获全胜。——作者原注），因此我们坚定地宣扬自己优势时，必然会受到这个高等哲学的影响，精神的东西会多于物质的东西。 昨天，不穿甲胄的法兰克人，这个孱弱、退化的民族，还在延续死去了的宗教的仪式，高举末路权势的旗帜；如今，一个人想要立足，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有闲人将不再是偶像，而是真正的神。因而财富的状况将取决于财富的使用，个人地位的提升得从总体生活考察；因为贵胄、平民都明白，再有效力的标志都不能代替权力。这样，人们寻求以某个形象表现一种制度时， 不再用拿破仑身着帝服的三座雕像。我们处处可以看到，他身穿普通绿色军装，头戴三角帽，两臂交叉。他不摆皇帝的架势，反而显得真实而富有诗意。敌人把他从圆柱顶上拉下来，反而使他变得更高大 。被剥掉皇帝华丽的服装后，拿破仑变得无所不能。他是当代的象征、未来的思想。要知道，强人永远简单而镇静。 在这个时代，两部羊皮书代替不了一切，家财万贯的搓澡工 的私生子、有才能的人与伯爵的儿子拥有相同的权利，人与人的区别只能体现为内在价值的不同。这样，在我们的社会，区别消失了，有的只是些微差异。这样，生活的艺术，高雅的风度，还有我说不上是什么的东西，这些完整教育的成果，便成了有闲人和忙碌人之间唯一的樊篱。如果存在特权，那也是源于道德上的优势。由此，良好的教养、纯净的语言、优雅的举止、大方的打扮、住宅的装潢，都受到绝大多数人的高度重视。围绕在我们身边、属于我们的一切，不都打上我们思想和生活习惯的烙印了吗？“看你开口、走路、吃饭、穿衣，我就能说出你是谁”代替了宫中常用、贵族常说的古老谚语 。如今，不可能有黎塞留元帅 这样的人了。贵族院议员，乃至王公，一旦名誉扫地，可能连收入仅一百个埃居的选举人都不如；因为没有人可以为所欲为、放荡不羁。事物越是受到思想的影响，生活的细节就变得越高贵、越纯洁、越伟大。 法国大革命的基督教就是凭借这种微妙的倾向，推翻了封建社会的多神教，一种真实的感情正是通过这样的前后传承，体现在我们权势多变的物质标志中；我们就是这样又回到了我们的出发点——金犊崇拜（希伯来人的偶像崇拜，喻指金钱崇拜——译注）。不过，我们的偶像会说话，会走路，会思考。一句话，它是个巨人。所以，可怜的雅克老爹长期以来做牛做马；人民革命在今天是不可能的 ；如果还有几个国王下台，原因应该跟在法国一样，在于才智阶级的冷淡、蔑视。 今天，要想在风雅生活中出风头，光是个贵族，或者在人类某项赌博中摸得头彩，是不够的，还必须具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才能（可能是我们感官的灵魂！），这种才能能够叫我们永远选择真正美好或优质的东西，这些东西整体上与我们的容貌和命运协调一致。这是一种精妙的触觉，只有经过持久的操练，才能使我们蓦然厘清各种关系，预见各种后果，推测事物、词语、观念和人物的位置和影响；最后作为总结，风雅生活的原则是条理、和谐的高级思想，目的在于赋予事物以诗意。由此产生如下格言： 9 财富后天取得，风雅生而有之。 至此，风雅生活这种生活方式根基稳固，高屋建瓴，不再是一时的玩笑，空洞的词语，被思想者嗤为明日黄花。相反，风雅生活根据社会结构严格推理得来。上等人善于享用财富，利用学问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而且能叫老百姓原谅他们；风雅生活不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习俗吗？风雅生活再现了一个国家各种各样的奢侈享受，不正表现出这个国家所取得的进步吗？最后，既然风雅生活是一种完美的品性的标志，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研究风雅生活、探索其奥秘吗？ 这样，鄙视或接受时尚的一时风行，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了；因为mens molem agitate ：一个人的精神，可以从他抓手杖的姿势看出来。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要么削弱了，要么变成所有人的共同点而消亡；但是一种力量出现了，它旨在规定新的区别，这就是舆论；而时尚不过是体现在服装上的舆论。服装是最有力的象征，所以革命事关时尚，是丝绸和呢绒之间的斗争。不过在今天，时尚不再局限于个人的奢侈享受。生活物资成为社会全面进步的目标，已经获得巨大的发展。我们的需要，没有哪一种不曾产生一部百科全书，我们的动物性生活就此成为人类总体知识的一部分。时尚决定风雅的规则，同时包含所有的文艺，是所有文学著作及工艺品的原则。时尚不就是一枚代表一致赞成的印章，盖在某项发现上，或者标示出给人类带来福祉的某项发明？时尚不就是致予天才的丰厚报酬和崇高敬意？时尚迎接进步，显示进步，因此领导一切。时尚发起音乐、文学、绘画和建筑等领域的革命。所以，论风雅生活的论文汇集了那些通过外部生活引导思想表现的原则，可以说是事物物的形而上学。 第三章 论文提纲 “我去皮埃尔丰看望伯父 刚回来，他富有，马匹众多，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是tigre(英语，意为“小马夫”、“小厮”)，什么是groom（英语，“马夫”），什么是britschka（俄语，“轻便旅行马车”——译注），出门还乘坐唧筒式弹簧双轮马车 ！…… “嗳，怎么！”我们可敬的朋友 突然嚷起来，一面将烟斗搁在一尊维纳斯雕像的臂弯里。这尊龟背上的维纳斯雕像 是壁炉的装饰。 “嗳，怎么！如果涉及民众，有人权法；涉及国家，有政治法；涉及利益，有民法；涉及纠纷，有诉讼法；涉及自由，有教育法；涉及犯罪，有刑法；涉及工业，有商法；涉及农村，有农法；涉及士兵，有军法；涉及黑人，有黑人法；涉及森林，有林业法；涉及悬挂彩旗的船只，有海洋法……总之，从宫廷丧事，从为国王、伯父、堂兄弟应该分别流多少泪水，到骑兵连战马的生活和步伐，我们都作了规定……” “那又怎么样呢？”A-Z 对我们可敬的朋友这样说，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喘气儿。 “怎么样？”他答道，“我不知道这些法规制定以后，这些书写错误的人感染上哪种动物流行病（他着重指流行病），我们简直给淹没在法规当中了……礼仪、饮食、剧院、正直人、女人、赔偿、移民、行政，一切都有自己的法规。而且，圣-西蒙认为编纂法典（请见《组织者》）是一项专门的学问 ……他的这个学说影响了浩瀚的著述世界。可能是排版工人弄错了，没有看清原稿写的是尾巴化（编纂法典法文是codification，尾巴化caudification，是巴尔扎克根据拉丁文cauda创造的词，与codification发音相同——译注），来自当尾巴讲的cauda?……无所谓啦！” “请问，”他抓住一个听众，拽着他的纽扣，补充道，“著述界和思想界没有人为风雅生活立法 ，这不是真正的奇迹吗？那些读物，甚至包括乡警、市长、纳税人手册，跟论时尚的论文相比，不是无聊之极吗？把那些使生活充满诗意的原则公布出来，不是能够造福四方吗？如果外省的大多数庄园、小园圃、小块耕地、房子、佃耕田、田垄等等，是不折不扣的狗窝，如果法国的牲口，尤其是马，受到的待遇与一个基督教民族不相称，如果舒适生活的学问、不朽的菲玛德 打火石、勒马尔 咖啡壶、廉价地毯，不为巴黎方圆六十古里以外的人所知，那么可以确定，受惠于现代科学的这些最普通的发明物之所以没能得到广泛应用，是因为我们听任那些小业主们滞留在无知之中。风雅与一切相关联。它培养一个国家的奢侈趣味，旨在使之摆脱贫困；这是因为下面的一句伟大的格言： 10 人们有多少需要就能创造多少财富。 它（还是指风雅）使一个国家风光旖旎！它还能促进农业；因为动物品种及其产品的优质有赖于我们关注它们的食宿。请去看看，布列塔尼人把母牛、马匹、羊只和孩子安置在什么样的犄角旮旯里 ，您就不得不承认，在所有要写的书中，一篇论风雅的论文是最慈善、最具民族意义的！如果一个大臣把手帕和鼻烟盒放在路易十八的桌上 ，如果一个风雅的年轻人在一个村夫的家里，照着镜子修饰胡子，看到自己竟像要中风的人 ，如果您的伯父还乘坐唧筒式弹簧的双轮马车，那么，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因为缺少一部关于时尚的经典著作！……” 我们尊敬的朋友谈锋甚健，滔滔不绝，这种才能被那些爱嫉妒的人称作饶舌；接着他总结道：“风雅使生活戏剧化……” 噢！这句话赢得一片“乌拉”叫好声。那位目光敏锐的人[A-Z]指出，风雅使一个国家风俗一致，而这种一致不能产生戏剧化的生活；他将英国和西班牙作一比较，以这两个地区不同的风俗习惯造成不同的区域色彩为例，有力地论证自己的观点。他以下面的话结束发言： “先生们，科学上这一空白是很容易解释的。嗳！什么样的人——无论老少——有胆量把这么重大的往自己头上揽？要想作文论风雅生活，必须具有难以想象的疯狂的自尊心；因为这意味着他想要引领巴黎的风雅人士，这些风雅人士本身也在摸索、尝试，但并不总是能够到达优雅的境界。” 这个时候，为了敬奉时髦的茶叶女神，才俊们畅饮一番，个个才思敏捷，如有神助。这时，《时尚》最风雅（这里的风雅指的是服装——作者原注。）的一位编辑 站了起来，得意地向同事们递了个眼色，说： “我知道有这样的人！……” 此言一出，大家哄堂大笑；但他随后往下说时，大家不由得洗耳恭听： “布吕梅尔！……布吕梅尔目前住在布洛涅，他那众多的债权人忘了这位fashion（英语：时髦——译注）的教父对祖国的贡献，将他逐出英国 ！……” 经他这么一说，发表一篇风雅生活论文似乎变得容易了，并且大家一致认定这对人类来说是一件好事，是迈向进步 的一大步。 我们前两章论证风雅生活在多大程度上与整个人类社会的完善息息相关，论证的成功有赖于布吕梅尔的哲理，这无须赘述。我们希望，透过我们对他的思想差强人意的阐述，这位英国奢华生活的不朽创始人的老朋友，能够认出他的伟大哲学。 我们见到这位时尚之王时的心情难以描述。我们既充满崇敬之情又兴奋不已。这个人创造了家具、衬衫的哲学，还将向我们传授有关裤子、优雅和马具的格言，在他面前我们怎么能不意味深长地紧闭双唇呢？ 另外，对乔治四世最亲密的朋友，对这位给英国制定法律、并且让威尔士亲王喜欢上服饰和舒适学说——衣着得体的军官借此荣获高升（对衣着考究的军人，乔治四世通常会刮目相待并提拔他。相反，他对粗俗的人很不客气。——作者原注）——的时髦先生，我们怎能不深深佩服？他不正是时尚所施加的影响的活见证吗？但是，一想到这个时候布吕梅尔的生活充满苦涩，布洛涅成了圣-赫勒拿岛的峭壁，我们内心五味儿杂陈，最后化成热烈的崇敬之情。 我们见面时他刚起床。他的睡袍带着苦难的痕迹，但是与房间的摆设格调一致，非常和谐。布吕梅尔，即使又老又穷，永远都是布吕梅尔。不过，堪与乔治四世相比的肥胖破坏了这个曾经的体型的黄金比例，而且昔日纨绔子弟心中的上帝居然带着假发！……可怕的教训！布吕梅尔竟然也这样！……这不就是醉醺醺走出议会而被差役抓住的谢里丹 吗？ 布吕梅尔戴假发，拿破仑穿园丁制服 ，老孩子康德 ，路易十六戴红色软帽 ，查理十世在瑟堡 ！……这是我们时代最壮观的五个场景。 伟大的布吕梅尔接待了我们，其言谈举止无可挑剔，最终以谦虚的态度征服了我们。我们对他怀有的教徒般的狂热感情似乎让他很得意；然而他一面表示感谢，一面说他自认为没有足够的才能完成这项精妙的任务。 他说：“幸运的是，在布洛涅我有几位杰出的绅士朋友，他们对风雅生活的理解过于宽泛，所以也离开伦敦到了巴黎……——向不幸的勇士致敬！……”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假发，向我们投来一瞥，快活的神气中带几分揶揄。 他接着说道：“这样好了，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既享有威名又富有经验，能够一锤定音，解决表面浮浅的风雅生活中最严肃的问题；不论你们的巴黎朋友是赞成还是反对我们的准则，我们都希望你们的工作能够竖起一座不朽的丰碑！……” 说罢，他邀请我们跟他一起喝茶。这时，一位太太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给我们斟茶，她虽然体态丰腴，但举止优雅。于是我们发现，原来布吕梅尔也有自己的柯林汉伯爵夫人 。看来他与国王朋友乔治四世之间的区别仅仅是一顶王冠。唉，如今他们ambo pares （拉丁文：两人平等——译注），两人都已作古，或者即将作古 。 首次会谈在午餐时举行。珍馐佳肴表明，布吕梅尔尽管垂垂老矣，对巴黎仍不失为一笔财富。 我们讨论的问题与我们的工作生死攸关。 事实上，如果说风雅生活的意识源于体质的强弱，那么我们可以把人分成两个等级：诗人和散文家，风雅人士和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所以无需什么论文了，因为前者什么都懂，后者什么都学不会。 但是，经过最令人难忘的讨论后，我们得出一条令人欣慰的格言： 11 风雅固然是一种感觉而不是技艺，但它也能产生于本能和习惯。 布吕梅尔忠实的朋友威廉·克拉德……克 先生嚷道：“是这样的，请惊慌失措的country-gentlemen（小地主）、商人和银行家之流放心吧！……并非所有贵族的孩子生来就有风雅的意识，就有给生活打上诗意烙印的情趣；每个国家的贵族与众不同，就在于他们风度翩翩，对生活的理解高人一等！——然而他们的特权究竟是什么呢？……是教育，是习惯。大领主的儿女自摇篮时期就浸润在和谐优雅的环境里，抚育他们的是娴雅的母亲，其谈吐及生活习惯保留了全部良好的传统，这些孩子因此熟稔我们这门学问的基本功。经常接触如此美好的事物，只有脾性顽劣到极点的人才可能无动于衷。对一个民族来说，最可耻的事情就是落得连资产阶级都不如。 如果说智力是不平等的，感官上的不平等就很少见了；因为智力是内在完善的结果；而体形则是越开阔，越有可能相似；人类的腿部比脸部更相像，就是因为腿部的线条更开阔。风雅只不过是可感事物的完善，所以每个人都能够通过养成习惯而变得风雅……有钱人经过学习便能够像我们这样穿上靴子和裤子，花起钱来极有风度……其它方面也一样。” 布吕梅尔眉头微蹙。我们猜想这位预言家要发表高见了，过去全英国的富人对他可是言听计从。 他说：“这条格言是对的，我赞同刚才发言的可敬朋友的部分推理；但是我不赞成由此便取消风雅生活和庸俗生活之间的隔阂，把神殿的大门向全体民众敞开。” “不！……，”布吕梅尔一拳打在桌子上，高声说道，“不，并不是所有的腿穿起靴子或裤子都一样……绅士们，瘸子、畸形人或丑人不是永远存在着吗？我们一生中上千次说过的格言，不就是下面这句话吗： 12 万物与人的差别尚不及人与人的差别 。 “所以，”他接着说，“在确定了这样一条有益于风雅生活初学者的原则，让他们看到通过培养习惯达到风雅的希望之后，我们也必须承认有例外，并诚心诚意地寻找这些例外的表现形式！……” 大家齐心协力，互相辩难，撰写出以下格言： 13 要过风雅生活，至少应上过修辞班（旧时法国中学最高班——译注）。 14 零售商、生意人以及人文学教授都与风雅生活无缘。 15 吝啬是对风雅生活的否定。 16 年届四十而未宣告破产或者腰围超过三十六英寸的银行家是堕入地狱的人，因为风雅生活的天堂对他而言，永远可望不可即。 17 不经常来巴黎的人永远不能做到完全的风雅。 18 无礼之徒是时髦社会的麻风病患者。（对礼仪最普通法则的了解是风雅生活这门学问的要素之一，我们借此机会公开向修院院长戈蒂埃先生致敬，他那部阐述礼仪的著作算得上这方面最完整的作品，也是一篇值得赞赏的道德论文。这部书由J. 勒努阿尔书屋出版 。​——作者原注） “够了！”布吕梅尔说，“再加一条格言，就进入普遍原理的教授了，而这应该是论文第二编的内容。” 他这样编排我们的作品，等于屈尊俯就，亲自确定这门学问的界限。 他说：“如果你们仔细考察构成风雅生活的思想的物质表现，你们可能像我一样，被某些事物和我们个人之间或远或近的联系所震动。这样，言语、步态、风度这些行为都直接与人相关，并完全遵从风雅的法则。桌子、仆人、马匹、车辆、家具、房屋装璜则与人间接相关。虽然这些生活的附属品也带着凡是与我们相关的事物都打上的风雅印记，但是由于它们远离思想的源地，在浩瀚的风雅理论中只占据次要地位。在一部可能会对时尚的无知兄弟（原是上帝的圣约翰修会修士的自称——译注）的生活习惯发生影响的书中，将推动时代前进的伟大思想反映出来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我们应该一致同意，在构思这样一部贵族百科全书时，一切与智力直接关联的原理都要占据首要地位。” “但是，先生们，”布吕梅尔补充道，“有一个事实，高踞其它事实之上。那就是，人得先着装，然后才做事、说话、走路、吃饭。时髦的行为、举止、言谈等等，永远都只是服饰带来的结果。斯特恩这位令人钦佩的观察家，风趣十足地宣称，刮过脸的男人，其观念完全不同于满脸胡须的男人 。我们每个人都遭受服装的影响。穿戴齐整的艺术家不会工作。一个女人身穿浴衣或者盛装参加舞会……样子完全不同。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女人！” 说到这里，布吕梅尔喘了口气儿。 他接着说道：“我们早晨、晚上的举止就有差别。比如乔治四世——他的友谊令我备感荣幸——感觉自己加冕那天比第二天高大多了！社会人感受到的最大的变化体现于服饰。服饰对每个人的生活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我认为对你们的作品编排作如下建议，与逻辑并不相悖。” “在第二编阐述了风雅生活的一般准则以后，”他接着说道，“应该在第三编讨论与个人直接相关的东西，并且首先是服饰。最后，照我看来，第四编应该讨论与个人直接相关、且被我看作是附属品的东西！……” 我们原谅了布吕梅尔对服饰的偏爱，毕竟服饰成就了他的光荣。这也许是一位伟人出的错；但我们不敢妄加菲薄。我们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奇特的分类法被各国风雅学专家所摒弃，但还是决定与布吕梅尔将错就错。 于是论文第二编讨论的内容在这个杰出的时髦爱好者议会上一致通过，标题是风雅生活的一般原则。 第三编，涉及与个人直接相关的东西，分为好几章。 第一章包括服饰的方方面面。第一节讨论男士的服饰；第二节讨论女士的服饰；第三节评论各色香水、各种沐浴方式和发型。 另外一章则是步态和举止的完整理论。 我们的挚友E·苏先生，不但风流倜傥、见解独特，而且品味雅致，对生活另有一番妙悟，他答应撰写一章发表自己的观点，题为《论有失体面与道德、宗教、政治、艺术和文学的关系》。 谈到最后两章时，讨论变得热烈起来。问题在于，论举止的一章是否应该先于谈话一章。 讨论以布吕梅尔的即兴演说结束。我们很遗憾没能把演说全文收录于此。他是这样结束发言的： “先生们，如果是在英国，行动当然在言语之前，因为我们的同胞一般都比较沉默寡言；但是我注意到，你们法国人还没行动就先滔滔不绝说一通。” 第四编专论附属品，包括支配公寓、家具、餐桌、马匹、仆人、车辆的原则，我们将以一篇城市与乡村的待客艺术以及作客的艺术的论文结束第四编。 这样，我们总体把握了一切学问中最广博的一门。这门学问涉及我们生活中的每个时刻，控制着我们清醒时的所有行为和睡觉时的一切器官；因为即使在寂静的深夜，它仍然主宰一切。 第二编 一般原则 请想一想，夫人，有些完美的东西还令人反感呢。 ——《贞操论》，作者未发表的作品 第四章 教 理 教会认为，人有七宗大罪（骄、妒、吝、奢、贪、怒、懒），而对神灵应持的操守只有三种（对神之德：信、望、爱——译注）。所以我们有七种叫人悔恨的来源，而给人安慰的源泉却只有三种！3 ：7 是个令人伤心的问题，因为这是人 比X的问题!……任何人，包括圣泰蕾兹（1515-1582，西班牙修女——译注）和圣方济各（1182-1220，意大利修士，圣方济各会创始人——译注）在内，都逃脱不了这个致命的命题带来的后果！ 这条教理尽管很刻板，但它支配着风雅社会，就像它引领天主教世界一样。恶善于妥协变通，善却总是遵循严格的路线。从这条永恒法则中，我们可以提炼出一条格言，这条格言被各种关于两难抉择的辞典所证实。 19 善只有一种模式，恶则有上千种。 这样，风雅生活也有七宗大罪和三种超德。是的，风雅是一个整体，与三位一体、自由、贞操一样不可分割。由此产生一般格言中最重要的几条： 20 风雅的构成原则是统一。 21 没有整洁，没有和谐，没有相对的简单，就不可能有统一。 然而，就创造风雅而言，不能说简单胜过和谐，也不能说和谐胜过整洁。风雅产生于这三种主要品德的神秘契合：有些人天生与众不同，秘诀就在于，无论在哪里，都能立刻建立起这种契合。 品位低下的事物会丑化服装和房屋，给人的言谈和举止抹黑。分析一下这类事物，观察家们就会发现它们犯的错误或多或少跟统一的三个法则有关。 人的外在生活是一种有机体系，准确反映出一个人，就像蜗牛的外壳准确再现蜗牛的颜色一样。同样，在风雅生活中，一切互相关连，互相呼应。居维埃先生不是只要看一眼动物的额骨、颌骨或股骨，哪怕是远古时代的动物，就能够推导出整只动物的形状吗？他不是能够立刻将它归类，或属蜥蜴类，或属有袋类，或属食肉类，或属食草类吗？……他从来没有出过错：他靠自己的天才发现了动物生活的统一法则。 在风雅生活中，道理是一样的。一把椅子就能反映一整套家具；一副马剌就能让人想象出马的模样。某款服饰显示某个趣味高雅的贵族圈子。每项财富都有它的基础和巅峰。风雅社会的乔治·居维埃们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他们会告诉你，画廊、纯种马、萨伏纳里地毯、半透明丝绸窗帘、用镶嵌画装饰的壁炉、伊特鲁里亚花瓶和以大卫们 的雕塑为底座的挂钟，在收入的总数中占到第几个零！只要给他们拿一个挂衣钩……他们就能说出整个小客厅、整个卧室、整个宫殿 。 统一必定要求有一个整体，将生活中的所有装饰品联结在起来；因为一个品味高雅的人像艺术家一样，根据细小的事物做出判断。整体越是完美，不规范的东西越是明显。只有傻子和天才会把漂亮的大蜡烛插进飞鸟式小烛台 。如何运用时髦生活这条重要的法则，那位著名的夫人（T***夫人 ）非常清楚。以下这条格言正是她提出来的： 22 跨过一家人的门槛，就能知晓女主人的灵魂。 眼前这幅巨大而永恒的画面代表着您的财富，作为财富的标本，绝对不能有偏差；否则您将被夹在两个暗礁之间：一边是小里小气，一边是无能为力。不管是太铺张或是太节俭，你都无法再遵循这个统一原则；而这个原则发挥的效用再微不足道，也会给你的生产力和外在形式带来巧妙的平衡。 一个重大的错误旦夕之间便毁坏整个面貌。 这一命题提到的首要字眼——吝啬已经定论；但很多人不能忍受这项可耻的罪过带来的责难，就绞尽脑汁想一石二鸟，一面勤俭节约，一面风雅地过日子；毫无疑问，那样的人结局只有一个：丑态百出。他们不论何时都像毛手毛脚的置景工那样，他们搞的布景总让观众看到弹簧、平衡锤和滑槽，从而违反了这门学问的两条基本格言： 23 风雅最主要的效果就是让手段隐而不见。 24 暴露节俭的一切都是不风雅的。 其实节俭是一种手段。它是良好管理的神经，但它与保证机器齿轮光滑柔韧的润滑油一样：不应该被看到也不应该被察觉到。 上述弊病还不是精打细算的人们受到的唯一惩罚。他们在缩减生活用度的同时也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却把自己降格成由于讲虚荣而撞向另一个暗礁的那种人。想到这种恐怖的连带效果，谁能够不胆战心惊啊？ 不管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你肯定无数次遇到那些半贵族式的资产者。他们盛装出行，由于没有随从，一定得按照马蒂厄•朗斯贝格 的年鉴，精心盘算他们的拜访、娱乐和义务。他们都是帽子的奴仆，太太害怕下雨，先生担心出太阳或起灰尘。他们像晴雨表一样灵敏，随时预测天气，只要看到一小片云，马上丢下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万一淋了雨，溅了泥，回到穷酸的家里便互相指责。他们处处捉襟见肘，什么欢乐也享受不到。 这个学说已概括为一条格言，它适用于每个人的生活，从在马车上入座不得不撩起裙子的女人到想要几个滑稽剧演员 的德国小王子。 25 悠然自得产生于外在生活和财富之间的协调。 一个人只要严格遵守这条原则，生活中就能无拘无束，哪怕是做一件小事；没有这种无拘无束，优雅就不能存在。如果他满足欲望时量力而行，就能保持自己的地位，不用担心穷困潦倒。行事的这种保险心理，我们称之为舒适生活意识，可以保护我们避免不适时的虚荣心引发的任何风暴。 所以，风雅生活的行家不会在地毯上再用绿布铺出一条长路，不会因为珍惜地毯而害怕患哮喘病的老伯父到家里来。他们骑马出门无需查看温度计。财产无论亏盈，他们一样心平气和，从不因为某项损失而垂头丧气；对他们来说，一切都能用钱弥补，或者用下人辛苦一点来解决。给花瓶、座钟装上罩子，为长沙发蒙上面子，把分枝吊灯套上袋子，这样做，与那些好容易攒钱买来枝形大吊灯，而后立刻用厚纱布把它们蒙起来的人有什么两样呢？趣味高雅的人应该尽情享受他拥有的一切。他跟丰特内尔一样，不喜欢那些需要过分爱惜的东西 。他不怕显露自己的光辉：他能够再造光辉；在这方面，大自然是他的榜样。 他不等家具旧得露出许多榫头，仿佛卢森堡公园的老兵 挂着许多纹章显示他对国家的贡献，便先改变它的用途；他从不抱怨东西太贵，因为什么都在他预料之中。过劳碌生活的人，接待客人是件隆重的事情；在特定的神圣日子里，他拆箱开包，将藏在壁橱里的东西全摆出来，揭掉青铜器艺术品上的罩子；但过风雅生活的人任何时候都能见客，任何时候造访都不会让他惊讶。他的座右铭就是因为参与发现新大陆而获得光荣的那个家族的祖训， semper paratus （拉丁文：永远有准备——译注） ，他永远有准备，永远是他自己。他的宅邸、他的仆人、他的车辆、他的奢华，根本就不知道所谓星期天。对他而言，每天都是节日。最终，si magna licet componere parvis （拉丁文：如果将伟大的事物与渺小的事物相比——译注）， 他像大名鼎鼎的德桑 ，后者听说约克公爵到来，竟动也不动，回答说：“让他住四号房。” 趣味高雅的人也像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有天晚上拿破仑请她在兰西接待威斯特伐利皇后，她对膳食主管说：“明天我有一个王后。”第二天，她举行大规模的围猎、丰盛的宴席和豪华的舞会，让几位君王享受了无穷乐趣 。 每个追求时髦的人都应该根据自己的身份地位，从生活的这种广泛融洽中汲取精髓。只要不懈地探究，只要善于在细节上创新，就不难获得这样的神奇效果。总体的高雅得到照管便能延长。由此便有这样一句英国格言： 26 保养是风雅的sine qua non（拉丁文：必要条件——译注）。 整洁就是要让每件东西天天光洁锃亮，保养不仅是整洁的必要条件，它还表达了整整一个体系的问题。 自从欧洲服装用精巧、雅致的纺织品代替了辛苦的中世纪那些沉重的金线锦缎和绣纹章的上衣之后，生活用品发生了巨大的变革。我们不再把资金投入容易变质的家具里，每个家庭都保留本金，而用利息购置更轻巧、更便宜、容易更新的东西（我们举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巴松皮埃尔的衣服以今天的货币计算，价值十万埃居 。如今再风雅的人花在衣服上的钱也不会超过一万五千法郎，但是每个季节都要更新。资金使用上的区别构成了排场上的区别，排场上的区别又证实了上述看法：这种看法适用于妇女服装以及我们这门学问的一切方面——作者原注）。 这种精打细算的现象属于先进文明，在英国取得了最新的发展。在这个舒适生活之乡，物质生活被视为一件巨大的外套，基本上不断变化，在时尚的海洋上随波逐流。富人每年更换马匹、轿车、家装；甚至钻石也重新装配；一切都旧貌换新颜。所以，再小的家具制作起来都带有这样的企图：原材料尽量节省下来。我们虽然还不能够完全掌握这门学问，还是取得了一些进步。帝国时期沉甸甸的细木家具已无人问津，还有那些笨重的轿车、只能算是半吊子杰作的雕刻，再不能叫艺术家和品味高雅的人满意了。我们终于踏上了风雅和简单之路。如果我们手头拮据，不能经常更新，我们至少已经理解了左右当今风俗的这句格言： 27 奢华比风雅费用更少。 我们的祖宗把挣得一件家具看作是投资；而我们则渐渐地把祖宗的那一套价值观扔得远远的，因为每个人都本能地感到，用一整套瓷餐具吃饭，比起向猎奇者炫示康斯坦丁 临摹的《福纳丽娜》的高脚杯，更风雅也更舒坦。艺术产生的奇迹，老百姓应该献给国王，艺术产生的宏伟建筑，则只属于全民族。有人傻到把一件高等生活的样品引入他的整体生活，打肿脸充胖子，终于重新跌入捉襟见肘的境况；如此可笑之事，我们总得大力贬斥。为开导那些荣耀癖的牺牲品，我们撰写了以下的格言。 28 风雅生活是自尊心的灵活发挥，虚荣心太暴露无异于画蛇添足 。 真是令人赞叹！……风雅生活的每一条一般原则都不过是我们宣布的大原则的推论；因为保养及其法则可以说就是统一原则的直接结果。 很多人提出异议，说照我们这些霸道的格言去做，开支必然很庞大…… 他们对我们说：“要有多大的财产，才能满足你们的理论提出的要求？等房子添置了新家具，铺上新地毯，马车装修一新，小客厅的丝织品全换过了，到了第二天，要是来了个风雅人士，毫无顾忌地把油汪汪的脑袋靠在帷幔上呢？要是某位先生怒气冲天，特意把毯子弄脏呢？那些冒失鬼还不把轿车刮破了？我们又怎能一年到头拦住那班鲁莽的人，不让他们跨过小客厅神圣的门槛呢？…… 这种话华而不实——女人最擅长用这种技巧为自己辩护——已被下面这句格言驳得体无完肤： 29 一个教养良好的人不认为自己能够支配家里的所有东西，其他人也可以随意使用。 风雅人士不会完全像国王那样说我们的马车，我们的宫殿，我们的城堡，我们的马（法国国王自称时用第一人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