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五楼家族与南燕政治

公孙五楼家族与南燕政治 魏 斌 南燕政权自公元 年慕容德称燕王 , 到 年灭国于刘裕 , 总共存在了十三年时间。 有关这十三年的史事 , 主要见于 晋》卷 《慕容德载记 》和卷 《慕容超载记 》。 汤球 辑补《十六国春秋 · 南燕录 》即以此为基础 , 所补材料也并不多。 由于史料缺乏 , 南燕史研 究一直成果很少 。 唐长孺先生撰《北魏的青齐土民》一文 , 对南燕史事曾有涉及 , 特别对河 北大族随慕容德南渡青齐及其与南燕政权的关系 , 最早加以揭示 , 并指出这种现象“ 与东晋 政权的建立相似 ” 。 这是论述南燕史事的一篇开创性文字①。 不过限于论题 , 此文有些问题 尚未展开 。 本文即希望在此基础上 , 对南燕政治中的一些问题再加探讨 , 思考线索则是公孙 五楼及其家族的活动。 《晋书》卷 《慕容超载记 》卷末史臣论曰 “ 超继已成之基 , 居霸者之业 , 政刑莫恤 , 败 游是好 , 杜忠良而谗候进 , 暗听受而勋戚离 , 先绪俄颓 , 家声莫振 , 陷宿豫而贻祸 , 启大崛而延 敌 , 君臣就虏 , 宗庙为墟 。 迹其人谋 , 非不幸也 。 ”按照史臣的意见 , 南燕亡国 , 慕容超负有很 大责任。 而其最受史臣垢病的一点 , 则是宠信岳臣 , 所谓“ 杜忠良而谗位进 , 暗听受而勋戚 离 ” 。 这里所说的“ 馅俊 ” , 即是指公孙五楼而言。 慕容超上台以后 , 公孙五楼及其家族获得 了极大的权势 ,《慕容超载记 》“ 时 , 公孙五楼为侍中、 尚书 , 领左卫将军 , 专总朝政 , 兄归为 冠军 、常山公 , 叔父颓为武卫 、兴乐公 。 五楼宗亲皆夹辅左右 , 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 ” 由此可 以想见公孙家族在当时的地位 , 甚至于当时竟有“ 欲得侯 , 事五楼 ” ②的议论 。 那么 , 公孙五 楼究竟何许人也 他和他的家族为何会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呢 史籍中有关公孙五楼的出身事迹 , 记载颇为不详。 只知道他在慕容超上台以后受到宠 幸 , 成为慕容超巩固皇权的得力助手。 至于他的籍贯以及他在此前的活动 , 却丝毫未见记 载。 不过 , 推测可能出自辽东公孙氏。 我们知道汉魏之际辽东公孙家族极为活跃 , 晋书 》 卷 《孙楚传 》“ 昔公孙氏承藉父兄 , 世居东裔 , 拥带燕胡 , 凭陵险远 , 讲武游盘 , 不供职贡 , 内傲帝命 , 外通南国 , 乘择沧海 , 交酬货贿 , 葛越布于朔土 , 貂马延于吴会 自以控弦十万 , 奔 走之力 , 信能右折燕 、齐 , 左震扶桑 , 棘栋沙漠 , 南面称王 。 ” 由于公孙氏在辽东的多年经营 , 最终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政权 。 公孙渊最终为司马氏战败 , 但辽东公孙家族的活动却没有停 止 。 《元和姓纂 》记公孙主要有七支 , 其中活跃于晋魏之间的 , 主要就是辽东公孙③。 辽东公孙与慕容鲜卑早有联系 。 《晋书 》卷 《隐逸 · 公孙永传 》“ 襄平人也 ⋯⋯与公 孙凤俱被慕容障征至邺 , 及见障 , 不拜 , 王公以下造之 , 皆不与言 , 虽经隆冬盛暑 , 端然 自若 。 · · 一岁余 , 诈狂 , 障送之平郭。 ”公孙永是一位隐士 , 不屑仕进 , 可是慕容障对他仍极为尊敬 。 而且 , 公孙永“ 诈狂 ” , 只是一个例外 , 事实上公孙族人出仕慕容政权者颇可考见 。 如北京图 书馆藏《公孙猜墓志》拓本云 “ 高祖登 , 燕殿中尚书 、御史中垂 、使持节 、镇南将军 、豫州刺 史、上洛公 曾祖寿 , 燕给事黄门侍郎。 ” ④即是一例。 我们知道 , 永嘉之乱以后中原局势动 荡 , 华北士族与慕容鲜卑的合作成为一时的潮流⑤。 辽东公孙家族近水楼台 , 与慕容鲜卑的 合作自是顺理成章。 按照这种情形推测 , 公孙五楼家族应该与慕容政权早有合作 , 并与其它许多“ 青齐土 民 ’, 的经历一样 , 在后燕灭亡之际 , 跟随慕容德南迁青齐⑥。 这种背景 , 使其与南燕政权形成 密切的关系。 不过 , 这是当时南迁大族共有的特性 , 公孙五楼能够在慕容超上台以后迅速得 势 , 显然另有原因。 原来 , 辽东公孙与慕容鲜卑早有联姻关系 , 而慕容超的祖母即出自辽东公孙氏。 《慕容 超载记 》云 慕容超 , 字祖明 , 德兄北海王纳之子 。 符坚破邺 , 以 纳为广武太守 , 数岁去官, 家于张掖 。 德之南征 , 留金刀 而去 。 及垂起兵山东 , 符昌收纳及德诸子 , 皆诛之 , 纳 母公孙氏以龙获免 , 纳妻段氏方振 , 未决 , 囚之于郡狱 。 狱抹呼延平 , 德之故吏也 , 尝有死罪 , 德免之 。 至是 , 将公孙及段氏逃于羌中 , 而生超焉。 年十岁而公孙氏卒 , 临终授超以金刀 , 曰 “ 若天下太平 , 汝得东归 , 可以此刀还汝叔也 。 ” 慕容纳与慕容德同母所生 , 他们的母亲是公孙家的女儿 。 据载记所云 , 慕容德死于公元 年 , 时年七十 , 那么他应该出生于公元 年。 而慕容毓称燕王是在 年 , 此时慕容政权 尚在辽东 , 并未进人中原 。 慕容德既然出生于辽东 , 母亲应即出自辽东公孙氏。 慕容家族由 于燕秦交兵而导致家庭失散 , 慕容超早年颠沛流离 , 幼年的亲人就只有他的祖母公孙氏和母 亲段氏 。 祖母公孙氏的抚养和临终遗言 , 无疑会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记忆 。 他在上台以后 , 重用公孙族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 可是事情并不这样简单 。 慕容超生于“ 羌中” , 早年寄居关西 , 生活艰难 , 没有与慕容家 族接触的机会 。 这种经历使其与慕容家族的关系显得陌生 , 以致有的族人甚至怀疑他的身 世 ,《慕容超载记 》云 初 , 超 自长安行至梁父 , 慕容法时为充州 , 镇南长史悦寿还谓 法 曰 “ 向见北海 王子 , 天资弘稚 , 神爽高迈 , 始知天族多奇 , 玉林皆宝 。 ” 法 曰 “ 昔成方遂作称卫 太 子 , 人莫辫之 , 此复天族乎 ” 超 闻而 志恨 , 形于言色。 法 亦怒 , 处之外馆 , 由是结 憾 。 慕容法世系不详 , 不过我们下面将会看到 , 他在慕容超上台后曾任征南大将军 、都督徐 、充 、 扬 、南充四州诸军事一职 , 在慕容王族内部地位颇高。 他以卫太子的故事来讥刺慕容超 , 并 不是没有依据 。 慕容超毕竟没有参与南燕政权的创业过程 , 归国以后颇有坐享其成之意 。 · · “ 人莫辩之 ”云云 , 很可能代了慕容王族内部对于慕容超的一种看法 。 正因为有这种声音存在 , 慕容德在立嗣问题上曾颇费心思 。 《晋书》卷 《慕容德载 记 》称 初 , 德迎其兄子超于长安 , 及是而至 。 德夜梦其父 日 “ 汝既无子 , 何不早立超 为太子 。 不尔 , 恶人生心 。 ” 客而告其妻日 “ 先帝神明所救 , 观此梦意 , 吾将死矣 。 ” 乃下书以超为皇太子 , 大赦境内 , 子为父后者人爵二级 。 按照本条所云 , 慕容德下决心立超为太子 , 是由于其父的梦告。 这可能是托词 。 不过“ 不 尔 , 恶人生心 ”云云 , 很值得玩味。 慕容德无子 , 称燕王时也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 这样 , 南 燕政权自其建立开始 , 即面临着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 慕容德在即皇帝位的当年 , 即派人去长 安问母兄“ 存否 ” , 除去申明孝梯之意 , 恐怕也还有这方面考虑。 而就在次年 , 即发生了司隶 校尉慕容达的叛乱 ,《慕容德载记 》记此事 德故吏赵融 自长安来 , 始具母兄凶问 。 德号愉吐血 , 因而寝疾 。 其司隶校尉慕 容达因此谋反 , 遣牙门黄谬率众攻端门 , 殿中师侯赤眉开门应之 。 中黄门孙进扶德 逸城 , 隐于进舍 。 段宏等闻宫中有变 , 勒兵 屯四 门 。 德入宫 , 诛赤眉等 , 达惧而奔 魏 。 本条称慕容达叛乱的原因 , 是由于慕容德在听到母兄“ 凶问 ” 后发病 , “ 号坳吐血 , 因而寝 疾 ” , 慕容达“ 因此谋反 ” 。 本条所传达的信息极为重要 。 可以想象 , 一位垂暮的老人领导一 个新建立的帝国 , 而又膝下无子 , 皇族内的很多人相信对此都会心生凯靓 。 ⑦慕容德一定要 迎慕容超归燕 , 除去叔侄情谊外 , 实有其政治目的。 《资治通鉴 》卷 晋安帝义熙元年 年 四月本条 “ 备德闻超至 , 大喜 , 遣骑三百迎之 。 超至广固 , 以金刀献于备德。 备德 坳哭 , 悲不自胜 。 封超北海王 , 拜侍中、骡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 , 妙选时贤 , 为之僚佐 。 ” 既称“ 大喜 ” , 又 “ 妙选时贤 , 为之僚佐 ” , 意图甚是明白。 为使慕容超能尽早树立威信 , 慕容 德曾为其“ 起第于万春门内 , 朝夕观之 ” 。 慕容超此时亦极力表现 “ 亦深达德旨 , 人则尽欢 承奉 , 出则倾身下士 , 于是内外称美焉 。 ” ⑧显然 , 叔侄对此很清楚 , 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 不过事情进展并不理想。 慕容超从长安孤身东来 , 至广固后不久慕容德即去世 , 对其势 力巩固作用不会很大⑨。 慕容德临终对其妻段氏所说“ 先帝神明所放 ” 云云 , 大概即是嘱托 扶持之意 。 《资治通鉴 》卷 晋安帝义熙元年九月戊午 , 慕容德引见群臣于东阳殿 , 议立 超为太子 俄而地震 , 百官惊恐 , 备德亦不 自安 , 还宫。 是夜 , 疾笃 , 瞩不能言 。 段后 大呼 曰 “ 今召中书作诏 立超 , 可乎 ” 备德开 目领之 。 乃立超为皇太子 , 大赦 。 备德寻 卒 。 据此可知 , 慕容超之得立 , 德妻段氏实有大功。 而尽管语焉不详 , 我们仍然也可以感觉到 , 南 燕统治层内部对于慕容超继嗣 , 可能有过一番激烈的争议。 或者至少在慕容王族内部 , 肯定 会存在像慕容法那样不同的声音。 慕容超在这种形势下即位 , 所面临的问题自然十分严重 。 他首先做出的是优容老臣的 姿态 。 下面是其即位后的人事安排 慕容钟 都督中外诸军、 录尚书事 慕容法 征南大将军 、都督徐 、充 、扬 、 南充四州诸军事 慕容镇 加开府仪同三司、 尚书令 封孚 太尉 鞠仲 司空 潘聪 左光禄大夫 封高 尚书左仆射 这次人事安排照顾到两种势力 , 即慕容王族和追随慕容德南渡的河北大族 。 这也是南燕政 权所主要依赖的力量 。 慕容超的这种安排 , 大有稳定人心之意 。 其中 , 慕容钟是慕容德的堂 弟 , 南燕元老之一 。 本传称其 “ 智勇兼济 , 累进奇策 , 德用之颇中。 ” 又云 “ 由是政无大小 , 〔德 」皆以委之 , 遂为佐命元勋。 ”他是慕容德之外慕容族内最有威望之人 , 由他出任都督中 外诸军 、录尚书事这个不寻常的职位 , 自然是有考虑的。 但很快慕容超就进行了一次人事调整 , 新的安排如下 慕容钟 青州软 段宏 徐州刺史 公孙五楼 武卫将军 、领屯骑校尉 , 内参政事 这次调整主要针对的是当时掌握重权的慕容钟 , 调其为外职 , 而以公孙五楼“ 内参政事 ” , 成 为心腹助力 。 《资治通鉴 》卷 晋安帝义熙元年九月本条记此事云 “ 超引所亲公孙五楼 为腹心 。 备德故大臣北地王钟 、段宏等皆不 自安 , 求被外职 。 ”慕容钟等“ 求被外职 ” , 恐怕是 他们的一种试探做法 。 而慕容超则顺水推舟 , 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 这在统治集团内部引起 极大的反响 , 立刻就有封孚言词激烈的上奏 臣闻五大不在边 , 五细不在庭 。 钟 , 国之宗臣 , 社极所赖 宏 , 外戚她望 , 亲贤具 暗 。 正应参其百扮 , 不 宜远镇方外 。 今钟等出藩 , 五楼内辅 , 臣窃未安 。 本条“ 五大 ”一句 , 通鉴 》作“ 亲不处外 , 羁不处内 ” , 但意思是一致的 。 总之 , 封孚说 自己 “ 臣窃未安 ” , 我想不会是故作危词 。 在新主企图引进新人 , 加强 自身统治的做法面前 , 慕容 王族与渤海封氏的立场是一致的。 在封孚的反对之下 , 慕容超一度产生了顾虑 “ 超新即 · · 位 , 害钟等权逼 , 以问五楼。 五楼欲专断朝政 , 不欲钟等在内 , 屡有间言 , 孚说竟不行 。 ” 只是 在公孙五楼的坚持下 , 最终维持了这一安排。 这使得双方的矛盾登时激化 “ 钟 、宏俱有不 平之色 , 相谓曰 ‘ 黄犬之皮恐当终补狐裘也 。 ’五楼闻之 , 嫌隙渐遴。 ”这就种下了他们日后 谋反的种子 。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段宏其人 。 此人在《晋书》中仅数见 , 除此次外 , 还曾在慕容达叛乱 时立功 , 协助慕容德平乱。 封孚上奏中称他为“ 外戚鼓望 , 亲贤具瞻” , 可以知道他出自德妻 段氏家族 。 这样一来 , 慕容超对其的处置 , 自然会引起段太后的不满和猜疑 。 《资治通鉴 》 卷 晋安帝义熙二年 年 八月慕容法等谋反条 南燕公孙五楼欲擅朝权 , 潜北地王钟于南燕主超 , 请诛之 。 南燕主备德之卒 也 , 慕容法不奔丧 , 超遣使让之 法惧 , 遂与钟及段宏谋反 。 超闻之 , 征钟 , 钟称疾不 至 。 超收其党侍中慕容统等 , 杀之 。 征南司马 卜珍告左仆射封高数与法往来 , 疑有 奸 , 超收高下廷尉 。 太后惧 , 泣告超 曰 “ 高数遣黄门令牟常说吾云 ‘ 帝非太后所 生 , 恐依永康故事。 ’我妇人识 浅 , 恐帝见杀 , 即以语法 。 法为谋见误 , 知复何言 。 ” 超乃车裂高。 西中郎将封融奔魏 。 所谓永康故事 , 是指慕容宝永康元年逼杀其母段氏一事 , 本条胡注已有说明。 慕容超非段氏 所生 , 加之与段太后亦无家庭感情 , 段太后有这样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①。 由之也可以推 想 , 对于慕容超的继位 , 慕容氏家族内部确乎有着种种的疑虑。 根据本条及《慕容超载记 》 所记 , 本次谋反主要牵涉到三个家族 , 即慕容氏、段氏和封氏。 其中慕容氏有慕容钟、慕容 法 、慕容统 、慕容根 、慕容凝 , 段氏有段宏 、段封 , 封氏则有封篙、封融等人参与。 由此可见 , 这 次反对慕容超的力量十分之盛 , 包括了慕容王族的一些重要人物、皇太后家族的段氏以及渤 海大族封氏⑧。 这些也都是慕容德时期政治上最有权势的家族 。 这次事件显然也得到了皇 太后的支持 。 然而声势这样浩大的一次叛乱 , 最后却仍归于失败。 那么 , 究竟是哪些力量在支撑着新 主慕容超 在慕容钟等人发动叛乱之后 , 慕容超曾派出了三支军队进攻叛军 , 分别是慕容镇 等攻青州 , 慕容呈等攻徐州 , 慕容凝 、韩范攻梁父 。 在当时“ 青土振恐 , 人怀异议 ” 的形势下 , 慕容凝叛变 。 只是在慕容镇等三人的进攻下 , 叛乱最终得以平息。 慕容镇等人能在关键时 刻授予重任 , 并能忠于新主 , 可以视为慕容超一系的力量 。 其中 , 慕容显事迹不详 。 慕容镇 后燕时曾任桂林王 , 慕容德时官至车骑将军 。 他主要作为一个军事将领而出现 , 曾带兵讨灭 泰山王始之乱 。 他在慕容超即位后担任尚书令之职 , 从有关迹象来看 , 大概是慕容王族内的 三号人物 。 值得一说的是韩范 。 据称他“ 智能回物 , 辩足倾人 ” 。 , 还曾作为使臣出使后秦 , 在与姚 兴的辩论中为南燕争得了名誉。 他出自昌黎韩氏 , 那么 , 昌黎韩氏为何会支持慕容超这样一 个新主 我很怀疑这其中另有原委 。 前面提到 , 南燕的二元权力结构中 , 南迁河北大族占有重要的位置 。 不过 , 这些大族同 样还有高下之分 。 地位最高的是渤海封氏 , 昌黎韩氏则稍逊一筹 。 这样我们看到 , 在慕容王 · · 族中地位最高的慕容钟和慕容法 、河北大族中地位最高的渤海封氏 , 成为反对慕容超的主要 力量 。 而地位稍逊的慕容镇 、昌黎韩氏等等 , 却站在了慕容超一边。 。 这种情况很值得我们 玩味。 我想可以这样理解 , 南燕政权交替之际 , 由于慕容超的特殊身份 , 使得原先处于政治 最高层的集团 , 对于新主充满了疑虑 。 慕容超归国之后 , 由于人事陌生 , 没有政治根基 ,《载 记 》说他“ 出则倾身下士 , 于是内外称美焉 ” , 看来是曾想拉拢一些力量 。 但高层如慕容法等 人 , 却很对他瞧不上眼 。 这样他所能寻求的只能是次一级的势力 。 这些人也乐得与之合作 , 以求得地位的上升。 公孙五楼及其家族同样如此 。 只不过可能由于祖母的关系 , 慕容超对于公孙家族显然 更加依赖。 公孙氏在慕容德时期地位远低于后族段氏 , 未见担任任何重要职务 。 慕容超的 到来正好可以使其有所作为。 这就造成了本文开始所看到的一幕 公孙五楼为侍中、 尚书 , 领左卫将军 , “ 专总朝政” , 兄归为冠军 、常山公 , 叔父颓为武卫 、兴乐公 , “ 宗亲皆夹辅左右 , 王公内外无不惮之 ” 。 我们看到 , 公孙家族能够拥有如此之大的势力 , 完全是由于慕容超巩 固自身权力的一种需要 。 《通鉴 》卷 义熙二年十月封孚死条胡注 “ 慕容超之立 , 虽非少主 , 乃国疑而大臣未 附之时 , 超不能推心和辑 , 使之阻兵 , 以至于奔亡 , 超谁与立哉 虽刘裕之兵未至 , 固知其必 灭矣。 ”胡三省指出慕容超上台之后 , “ 国疑而大臣未附” , 正与本文所论一致。 但南燕的政 治隐患 , 早在慕容德建国之时即已种下 。 慕容超上台以后 , 面对此种形势别无选择。 为了维 护自身的安全 , 他只能引进新人 , 以对抗慕容钟等老臣的“ 权逼 ” 。 但这种做法成为慕容超 遭受批评的一个原因。 例如 , 太上四年 南郊 , “ 大风暴起 ” , 太史令成公绥即认为 , 其原 因之一就是慕容超“ 信用奸臣 , 诛戮贤良” 。 同样 , 封孚批评慕容超即位后之恶政 , 主要有四 点 “ 政出权婴 , 多违旧章 , 轨宪日颓 , 残虐滋甚 。 ”其中“ 政出权娶”云云 , 即指其排斥旧臣 , 重 用公孙而言⑧。 但是我们也需要看到 , 慕容超此举 , 恐怕颇有些不得已而为之 。 与此相似 ,《晋书 》对公孙五楼亦多有批评 , 认为他“ 规挟威权 ” 、 “ 专断朝政 ” , 是一个典 型的末世奸臣形象 。 但是细查史籍中公孙五楼的事迹 , 似乎并不如此 。 特别是在刘裕大军 压境 , 君臣共商对策之时 , 公孙五楼曾提出上中下三种战略 , 建议“ 宜断据大现 , 刘除粟苗 , 坚壁清野以待之 ” ⑥。 这是很有见地的。 此外 , 他在抵抗刘裕的战争中表现也十分积极 。 所 以我很疑心 ,《晋书》对于慕容超君臣的批评 , 也许是史臣为了使南燕亡国起到一定的“ 镜 鉴 ”作用 , 而使用的一种笔法 。 以上从公孙五楼及其家族的活动人手 , 对南燕政治中的一些问题加以讨论 。 大致看法 是 , 南燕政权自其建立起便面临着隐患 。 由于慕容德以高龄建国 , 而又膝下无子 , 南燕政权 的走向一直成为问题 。 慕容超作为外来人 , 并无政治根基 。 这样围绕着新主上台 , 南燕权力 层发生了严重的分化 。 本来处于最高层的慕容族人和渤海封氏等大族 , 与次一级的慕容族 人和河北大族 , 产生了分歧 。 公孙五楼家族可能由于慕容超祖母的关系 , 得到了慕容超的宠 信 , 成为政治权力的掌握者 。 南燕政权由慕容鲜卑与南迁河北大族共同建立 , 这种情况与东晋颇为相似 。 不过 , 两者 的差异亦十分显著 。 东晋建国 , 司马氏力量单弱 , 故而对于侨姓大族十分依赖 , 形成所谓 “ 王与马共天下 ”之局 。 而南燕政权中最有权势的 , 却仍就是慕容氏家族 , 他们牢牢掌握着 · · 军权 。 这是一个很大的不同 , 它使得慕容氏在处理政治矛盾时显得颇有力量 。 另外 , 东晋与 其它许多侨寓政权一样 , 都还面临着与当地土著势力的融合共处问题。 而青齐地区却由于 本地豪族的连续南迁 , 当地大族势力十分缺乏 ⑩。 这又是很大的一个不同 , 使得南燕政治中 没有看到其它侨寓政权所常见的土 、客矛盾 , 政治斗争主要就发生于慕容家族以及南迁河北 大族内部。 慕容超上台前后南燕政治的动荡 , 以及公孙五楼及其家族的得势 , 均是在这一背 景下发生 。 注 释 ① 唐长孺《北魏的青齐土民 ,《魏晋南北朝史论拾遗 , 中华书局 , 年 , 第 一 页。 此外 , 有关南燕史的研究 , 主要还有赵凯球 《南燕史勾沉 》,《中州学刊》 年第 期 同著 《山东通 史 · 魏晋南北朝卷》, 山东教育出版社 , 年 【澳 」霍尔姆格林 《论南燕政权的建立与灭亡 》, 谢萌珍译 , 国外社会科学 》 年第 期 韩 〕池培善 《慕容超即位初期的内政 》, 金光勋译 ,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 哲社版 》 年第 期。 ② 《晋书》卷 《慕容超载记 》“ 尚书都令史王俨诌事五楼 , 迁尚书郎 , 出为济南太守 , 入为尚书左 垂 , 时人为之语日 ‘欲得侯 , 事五楼 ’ 。 ”中华书局 , 年 , 第 页。 ③ 林宝 《元和姓纂》卷 , 中华书局 , 年 , 第犯 一 页。 ④ 赵超 《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 天津古籍出版社 , 年 , 第 一 页。 参看罗新《五燕政权下 的华北士族》,《国学研究》第四卷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年 , 第 页。 ⑤ 有关这一问题的成果不少 , 较早的研究可以参看唐长孺先生《晋代北境各族“ 变乱 ”的性质及五胡 政权在中国的统治 ,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 》, 三联书店 , 年 , 第 一 页。 但此文的讨论并 不限于慕容鲜卑。 专门的研究 , 则有前揭罗新《五燕政权下的华北士族 》刘国石 鲜卑慕容氏与 赵魏士族》, 吉林大学学报 》 年第 期。 ⑥ 但有一个问题 , 至少自西汉以来 , 公孙已为青齐著姓 。 如公孙弘即为淄川薛人 汉书 卷 公 孙弘传 。 此外 ,《汉书》卷 《文三王传》记有齐人公孙诡 ,《魏书》卷 中《地形志中》称临淄 县下有公孙接家 , 均为例证 。 那么 , 公孙五楼家族是否会出自淄川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首先 , 淄川公孙自公孙弘子辈即已开始没落 , 东汉魏晋之间毫无声闻。 而且 , 永嘉之乱以后 , 青齐豪族 大多南迁 , 南燕政权之中除了一位秀才晏漠之外 , 几乎看不到青齐人的踪影 。 其次 , 南燕是一个 侨寓政权 , 由慕容鲜卑与河北大族联合统治 , 很难想象他们会容忍一个青齐家族拥有如此之大的 权势 。 而慕容超上台以后 , 出于笼络人心的考虑 , 也不会冒此风险。 ⑦ 《宋书》卷 《刘敬宣传》亦载此事 , 称敬宜“ 乃结青州大姓诸省【崔 〕、封 , 并要鲜卑大帅免逮 , 谋灭 德 , 推休之为主 , 克日垂发” 。 此处的免边 , 唐长孺先生指出即慕容达之讹 , 甚是 。 唐先生并认为 此次叛乱可能与上一年检括户口 , 引起豪强反对有关 。 但他同时也指出 , 此外“ 慕容氏宗室内部 还存在着争夺皇位问题 ” ,《北魏的青齐土民 , 第 一 页。 ⑧ 《晋书 卷 慕容超载记 》, 第 页。 以下所引史料多出此 , 为免繁琐 , 一般不再出注。 ⑨ 《资治通鉴》卷 晋安帝义熙元年四月本条 “ 备德闻纳有遣腹子在秦 , 遣济阴人吴辩往视之 , 辩 因乡人宗正谦卖 卜在长安 , 以告超。 超不敢告其母妻 , 潜与谦变换姓名逃归南燕 。 ” 第 页。 按 , 慕容超归国时间史籍所载不详 ,《通鉴 》系之本年四月 , 大概只是一种推测 。 不过 ,《慕容超载 记 》称其归国后 , “ 顷之 , 立为太子 ” , 可知时间不会太久。 关于这一问题 , 还可以参看霍尔姆格林 的相关讨论 , 论南燕政权的建立与灭亡 , 国外社会科学 》 年第 期 。 · · ⑩ 鲜卑段部与慕容氏联姻关系最为密切 。 据《晋书》卷 《列女传》, 慕容垂及慕容德兄弟均娶段氏 女 , 德女亦嫁于段氏。 这就有一个疑问 , 慕容超母同出段氏 , 作为舅族 , 为何段氏要站出来反对他 呢 我想可以这样理解 , 慕容超母虽为段氏 , 却从小并无来往 。 其回国所凭借的 , 也主要是其祖 母的关系 , 与段氏无关 。 而段宏等人依赖的主要是慕容德妻段氏 , 彼此利害关系颇为不同。 ⑧ 唐长孺先生认为 , 此次叛乱是上一年慕容达“ 阴谋政变的最后发露 ” , 由于慕容超即位后对此事 “ 追究惩治 ”而引起 ,《北魏的青齐土民》, 第 一 页。 但从这次叛乱牵涉人员之广泛来看 , 主 要还是一次新主上台而引起的政治动荡。 其中或许有上一次叛乱的影响 , 但并非主要因素。 ⑩ 《晋书》卷 慕容超载记 》, 第 页。 ⑩ 罗新先生列举五燕时期地位最高的华北士族四家 , 昌黎韩氏居其一 。 但他同时指出 , 昌黎韩氏的 鼎盛阶段是在南燕 , 前揭 五燕政权下的华北士族 , 第 一 页。 而仔细分析南燕时期韩氏 人物的任职 , 可以发现 , 韩氏在慕容超时期的任职 , 较之慕容德时期颇有上升 。 如韩范即由中书 侍郎升任尚书令 。 这显然即是渤海封氏受到打击后出现的变化。 ⑩ 其余三点 , 如“ 多违旧章” , 指改变了慕容德时期的简静政策 “ 轨宪日颓 ” , 指其“ 不恤政事 , 改游 是好 ,’“ 残虐滋甚 ” , 指其改革刑律 , 主张恢复肉刑 。 由于这些“ 恶政 ” , 封孚称之为“ 莱封之主 ” 。 但细绎史籍 , 这种批评颇有证据不足之嫌。 我想渤海封氏受到如此之大的打击 , 封孚不会完全熟 视无睹。 他对于慕容超的责难 , 也许会有些泄愤之意。 ⑩ 《宋书》卷 武帝纪上 》, 中华书局 , 年 , 第巧 页。 ⑩ 参见前揭赵凯球《南燕史勾沉》另参杨洪权《关于北魏青齐土民的几个问题 》,《魏晋南北朝隋唐 史资料》第 辑 , 武汉大学出版社 ,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