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风景线
一一一一
曲 团
一一
一
一
一
一一冯一李
,
牛郎。 也许 , 与小说家们创造的绝大多数人
物比起来
,
牛郎都是一个更亘久精粹也要更深人
人心的人物。 他曾经是一颗星星 、 一位神、 一头牛
,
后来又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牧童。 时代在进步
,
牛
郎在变迁 。 他进人过了大师们的诗歌、 无聊文人的
笔记还有那些杂乱无章可 以任意增删的民间传说
与话本 。 但不管怎么说 , 他曾经有过了一次婚姻 ,
这一点是人们所共同承认的 。 那次婚姻一开始可
能是幸福的 , 但后来的结局却肯定是不幸的 —有一个擅长编织的女子为他迷狂 , 嫁给了他 , 可后
来
,
他们却分居了。 每年一度
,
牛郎要去探望他的
妻子
,
更准确地说
, 应该叫前妻。 一年有很多的 日
子。 于是 , 在那些多出的 日子里 , 牛郎来到了街上 。
,
牛郎来到了街上 。 他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注
意他 。 每个人都很忙碌 。 司机们愤怒地冲他德喇
叭 。 挟着公文包匆匆赶路的职员们粗暴地把他推
开 。 艳若桃花的小姑娘们冷若冰霜地从他前边走
过 , 连瞄也不瞄他一眼 。 谁也不关心他是著名的牛
郎
,
而且
,
就算他们知道了
,
那又怎么样 在人们看
来
,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与妻子分居者。 人们已经
拥有了太多的夫妻分居的故事。 很可能 —他们本人就正在与妻子或丈夫分居 。 人们不会关心他
为什么与妻子分居的 。 只有一个小贩注意到了他。
“ 哎
,
先生
,
买一张报纸吧 , 请看著名的影星离婚
案 ”显然
, 小贩也不知道牛郎与妻子分居了。
,
牛郎的抱怨 。 “ 怎么
,
难道人们都不在夜里
仰望星空 , 谈论我的故事了 他们曾经认为
, 这是
一个非常优美的故事 。 连我也认为 , 那是一个优美
的故事
, 在其中 , 有浪漫的恋爱 —完全不考虑世俗利益的恋爱 , 还有思念 , 上天人地的追求等等。
总而言之 , 这是一个情节阔大动人心弦的情感故
事。 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
我才不惜忍受被爱情煎熬
的痛苦 , 毅然置身到了其中。 可是 —可就连那些曾经对这个故事兴致勃勃的诗人们 , 如今又在哪
儿呢 ”牛郎四处张望
, 不由得抱怨道 。
,
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 , 可怜的牛郎是被人遗
忘了
,
而 且 , 这种命运是从一开始就被注定的。 在
最早的一首关于这
个故事的诗歌中
,
人们谈及的只是他妻子的小手
和泪水 纤纤摺素手
, 札札弄机抒 。 终 日不成章
, 泣
涕零如雨 。 到唐代
,
诗人们对他妻子的窥视癖更
严重地发作了
,
诸如沈叔安 七夕赋咏成篇 —“ 皎皎宵月丽秋光 , 耿耿天津横复长。 停梭且复留
残纬 , 拂镜及早更新妆 。 ” “ 黄云城边乌欲栖 , 归飞
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
,
碧纱如烟隔窗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 , 独宿空房泪如雨 。 ” —杜甫《乌夜啼》。 宋代诗人对他的妻子略有谴责 —“ 自从嫁后废织枉 , 绿鬓云鬓朝暮梳 。 ” 但谈论着的还
是他的老婆 噢 , 关于文学中的女权
,
真是个夹杂
不清的话题。 反正是没有人关心牛郎
, 乐于谈谈他
内心的苦恼。 到如今
, 诗人们都在玩味着他们自
己 , 此外再加上了石头 、 花朵与灵魂这些词 。 仅仅
小说风景线
是词而已 。 据说
,
这与某种奖有关 —反正
,
牛郎
是更没戏了 他和他那一套 , 已经完全过时了。
, 七夕的故事 —与花有关
, 还有本土色彩 ,
一个节 日 。 首先
,
是从促销开始的 。 “ 快啊
,
快来买
花啊
,
情人节到了 ” 商人们叫喊道 。 “ 咦
,
今天怎
么是情人节 老板
, 弄错了 巴 ”途经的情人们纷
纷驻足道。 “ 噢
,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 , 中国的情人
节吗 你们看 , 这是报纸上教授的考证成果
,
今天
晚上 , 牛郎织女将在天上相会 。 一年
, 就只有这天
呐 来吗
,
快买一束吧 。 难道你们就忍心抛弃本民
族的文化吗 ” 老板痛心疾首地说。 于是
,
青年男
子们踊跃解囊购买
,
将花献给他们的女友 。 花卖完
了。 老板的脸像花一样。 姑娘们捧着花
, 随男友们
来到了黑暗处 , 然后 , 接吻、 拥抱 、 相互抚摸。 手不
够用了 , 只好把拿花的手腾出来。 喘息声。 花落到
了地上 , 被风吹走
,
满街都是 。 牛郎踩着这一地被
遗弃的花 , 匆匆地赶去同妻子见面 。
, 非常高的楼
,
几乎接近了天上 —
“ 亲爱
的 , 你看 , 要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
我真想把这每
年一次的探望都取消掉 ” 妻子轻轻地拉上了落
地窗帘 , 让底下的满城灯火消失
, “ 当然了
,
没有父
亲 , 对孩子们的成长是不利的
,
可你不觉得
, 我们
眼前的这种状态对孩子们更不利吗 ” 那两个孩
子就在光线柔和的客厅那端玩耍
,
看上去的确非
常可爱 。 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背影
,
成熟、
有派头
,
似乎对孩子们也不错
, 可以依赖。 “ 亲爱
的 , 你别这么东张西望 —那是我们公司里的部门经理 , 他恰好 —也和妻子离婚了
。 你看 , 这一
打岔
,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
,
对了
,
谈到了父亲的
问题 。 请你不要介意
, 我个人认为
, 一个父亲不仅
仅应该只意味着情感
, 他还应该有更多的内涵
,
比
如
,
成熟 —情感与经济实力的成熟度
。 噢 , 亲爱
的 , 如今 , 每当我想到当年我抛弃了事业前途嫁给
你的那段往事 , 总有些后悔 。 那时 , 我太冲动、 太年
轻、 也太把爱情当一 回事了 ”妻子抚摸着刺绣精
巧的窗帘
,
感慨道
, “ 你看
, 如今我的 日子过得还不
错吧 我重新做回了本行
, 重新回到了事业上 。 这
就是本公司的产品 , 我的创意 , 织得怎么样 人们
都说
,
它们如同天上的云彩 。 事实上
,
它们卖得也
很好
,
非常畅销。 用公司的奖金 , 我购买了这层楼。
它这么高、 就像住在天上
,
我的的确确地
,
是非常
喜欢它 ⋯⋯”
, 专栏广告。
胡仙 离异 , 有住房
,
觅体格强壮酷爱诗歌之
男士为友。 婚史不限
,
勿访。
马丽 年轻貌美的她二十六年来怀着一颗虔
诚的心在人生的小道上苦苦地寻求 。 心中的他
,
应
该感情专一
, 性格温柔
, 有事业心
,
并饲养小动物 。
甄妮妮 留守女士 , 有意者请急呼 一
。
朱青 大学教师 , 硕士学历 , 会弹钢琴
,
干家
务
,
觅擅长软件设计之男士
, 三十至三十五岁、 懂
粤语为佳
, 嗜烟者 、 足球迷免谈。
丁丁 农村背景
,
孤身进城 , 曾为打工一族 , 如
今事业小成 , 有积蓄 , 愿与同为外地有志青年共结
良缘
,
共创美好未来。 ’
何萍 相貌平 , 体健
, 善良 , 觅忠厚男子 ⋯⋯
曼倩 ⋯⋯
, 曼倩的反应。 “ 的确
, 我有些激动。 没有想
到
,
给我复信的竟是这样一位著名人士 。 不错 , 我
刊登的是征友广告 , 而不是找丈夫 —可是
,
还是
让我想想看 , 我在报纸上是怎么说的 ‘本人文学
性强 , 需要跟人谈谈 , 哦
,
对 , 我就是这么说的 。 不
过
,
在这样一位男士面前
, 我就谈不上什么文学性
了 , 我仅仅是一个普通 、 年轻的女孩 。 无疑 , 他具有
很深的内涵 。 我们是可 以好好谈谈。 我迫切地等待
着这次会面 —听说
, 他还要按流行的那样
, 送我
一件小礼物。 不过
,
等一下
,
等一下
, 我得仔细想
想 , 我该穿什么衣服了 对了
, 记起来了 , 他曾经娶
过一个懂纺织的妻子
,
那么 , 他对针织品一定具有
很高的兴趣与鉴赏力 ⋯⋯”
曼倩对着镜子
,
自言 自语道。 她把衣橱里的衣
服统统抱了出来
,
左一件 , 右一件 , 反复地比划 , 但
仍是拿不定主意 。
, 曼倩拟定的话题。
纺织工业 关税
, 制裁与资本主义可恶的贸易
保护
诗人们的主题 诗歌与传统文化的关系
现代生活的多元化 感情是否重要 —也是唯一重要的
人是不是固执的 长时间的期待是否有价值
,
这也是一种追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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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遗忘
关于联网四重奏
关于某种音乐旋律
最后 , 关于那可能的爱
, 大礼盒 。 “ 先生
, 按您电话里的预订
, 我们
已经把礼盒给您准备好了 。 我们向您保证
,
它具有
以下优点 很大
, 会让人产生强烈的良好的印
象
,
符合现代人虚荣的心理 惊喜
,
会让您的那
位小姐吃上一惊 实际上 , 您破费也不多
再一次向您郑重地承诺 , 以上三点 , 都是最流行
的 。 您不是说
, 对眼下的社会知之不多吗 看看
,
您
看看吧
,
这外包装 , 多么漂亮 噢 , 不
,
我劝您千万
别动 。 我们的员工花了半个小时才把它弄出来。 其
实 , 您完全可以相信我们 , 不必知道里面是什么 。
这样 , 打开的时候
, 您也可以分享到一份意外了。
您等于是给 自己也送了一份礼物 。 俗话是怎么说
的了 一箭双雕 一举两得 一石双鸟 一 ⋯⋯
于是 , 牛郎接受了劝告 。 他抱起了大礼盒 , 往
约会地点而去 。
, 树 。 “ 哗 ” —一个曾被翻译成“ 牛奶路 ” 的玩艺儿出现在了牛郎前面 。 它确实是
一条路 。 它宽阔、 冷漠
, 上面还飞驰着许多疾如流
星的钢铁。 车流一刻不停
,
挡住了牛郎的去路。 夜
幕开始降临了 。 路上亮起了无数闪闪的小灯
, 非常
密集 , 非常灿烂 , 川流不息 , 好像银河 。
牛郎站在河边
, 他关于过河的痛苦记忆被唤
醒了。 他意识到了 , 将会有一次艰难的行程 。
,
艰难的行程 。
塞车
车祸
一条接一条的 , 丫 树 丫
令人迷失的十字路 口
冲撞的人流
, 赫然出现的麦当劳
, 饥饿
手中变重了的大礼盒
笑 。 “ 噢
,
您还给我送来了这么大的一件礼物 没有
想到 , 您这么细心 , 懂得与异性交往的程序 。 我还
以为 , 您只会趁别人洗澡时 , 偷掉你看中的女孩子
的衣服
,
来达到你追求她的 目的呢 —你看
, 为了
这次会面
,
我特地查找了一些谈论到你的书籍 。 当
然 , 那都是些文学作品 , 都不可信。 不过
,
我早该相
信你总会赶来的。 因为对女人 、 对感情 、 对任何事
情
,
包括了对你的那位前妻
,
你都是那么的耐心
,
那么的执着 ⋯ ⋯
曼倩的微笑十分动人 , 但她没有意识到
, 她的
形象相当古怪 —为了这次约会
, 她竟穿上了所
有她认为值得炫耀的衣服 。 这使她看上去 , 像一只
美丽的皮球。
, 开始打开礼盒 了 。 “ 哦 , 这里面还有一
层 ” 曼倩撕开包装的彩纸
,
拆开了盒子 。 “ 嗯
, 这
挺有意思 。 ”她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 接着拆第三个。
“ 亲爱的 , 这是你的创意吗 ”她一边拆第四个 , 一
边咕浓道 。 “ 啊
,
这做起来要花多少功夫啊 ”可供
赞美的词渐渐用完了。 第五个
,
第六个 ⋯⋯
拆下来的彩纸和大小盒子堆积如 山。 “ 我的
天 ,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曼倩捏着已经缩成了火
柴盒般小的礼物疑惑道 。 一个戒指 一个瓷娃娃
还是一个更小的盒子 牛郎无法替她解答 。 令人难
堪的沉默 。
,
进餐过程中的讨论 。
香菇菜心的火候过了
为什么那边有个长头发的男人在独 自进餐
对这次约会的感受
香水品牌
人类感情的前景
是打车来的吗
“ 小姐 , 餐巾纸 ”
曼倩曾经被一个叫李敬的男子追求
也许 , 一家餐厅的关键就在于定位
但是
,
牛郎决不放弃他的旅行 。 他有某种驱动
力。 他继续追求 。
, 啊 。 “ 啊 , 您竟然真的来了 我都以为
,
您不
会来了呢 ” 餐厅里的灯光柔和安详。 曼倩的微
, 然后 —约会的最后部分
, 在房间中。
“ 哦 , 这不像是一条手工的披肩。 ”牛郎替曼倩拿掉
了那条披肩。 “ 这件毛衣肯定是机器织的 。 ”他替她
脱去了毛衣
,
在扔开以前瞄了一眼 , 鉴别道 。 “ 这也
是机器织的 。 ” 他往下脱 。 “ 还是机器的 , 不过是混
纺的。 ”他放慢了速度 。 “ 也许
, 我应该更慢一些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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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
,
我对接下来的事情没有兴趣 。 它仅仅是进人空
洞 , 毫无意义 ⋯⋯”
她在他面前逐渐地小了
,
同样趋近于消失。 对
这样不懈的探求
,
他似乎失去 了耐心 。 “ 难道说
,
她
给我的也是雷同的虚无吗 ”在他过去的故事中
,
没有这样的爱 。 于是 , 尽管这可能会导致某种节奏
和高潮
,
但他还是失去了耐心
, 主动删去了接下来
的情节 。
,
在天上 。 的确
, 当呆在天上时 , 牛郎的生活
中不会有这些烦恼
, 也不可能出现这类的小插曲。
当时
,
他的生活是明确的
, 所采取的
, 也是一种定
格的姿态 。 他面对着那条亮闪闪的河
,
保持着随时
准备出发的样子 , 但这只是虚拟的 —因为他从不可能真正过河 , 他也不会衰老。 他只是努力使自
己 目光朝前
,
神情坚定。 他相信爱 , 坚信是爱给了
他力量 。 他不关注其它的事物
, 也没有别的理想 。
他认为自己是升华的、 象征的与有存在意义的。 他
认为历史的意义就在于定格 。
,
在人间。 但是
,
一旦当某些事物
, 尤其是爱
—人们对这个故事的爱
、 及人们彼此间的爱一
一动摇时
,
牛郎就跌落了下来。 不要忘了 , 他本来
就是人
,
后来才变成了一颗星星 。 于是
,
跌下来后 ,
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这时
,
他身上一些被抽象
与他原来身份相吻合的特征可能就模糊了
,
诸如
高傲 、 自信 、 对生活不屑一顾与对他那位妻子的盲
目崇拜等等。 由于失去了人们的关注 , 他大概已不
会再叫牛郎。 他可能会叫随便一个什么名字 。 由于
他已不是象征
,
他过得甚至可能比过去在河边时
还孤独 。 但是
, 也许他原来某些古老的品质还保留
了下来
, 比方说固执、 耐心 、 单纯或纯粹 、 喜欢像一
头牛那样埋着头前进或寻找等等。 他有可能会找
到什么吗 一个新的妻子 一块别人遗弃在地上
的电子表还是一种新的飞升的方式 他是不是仍
在追求着脱离人群 , 重新确立 —这很难说
。 因为
他的姿态跟他在天上时不一样
,
有些模糊
,
有些暖
昧 , 既像要出发
, 也像在等待 。 总之
, 不一定具有普
遍性 , 仅仅是一个已经融化了的象征。
责任编辑 谢 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