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大革命在近代
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法〕阿尔贝 · 索布尔
顾 良 马胜利译 张芝联校
一七八九—一七九四年的法国革命标志着资产阶级的和资本主义的近代社会在法国历史上的诞生 。这场革命的主要特点是 � 它在摧毁封建领主
和特权等级的基础
上实现了国家的民族统一。 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一书中指出, 大革命所 “追
求的目标是要到处破除中世纪制度的遗迹 ” 。 法国大革命最终导致了 自由民主制的建
立 , 这一事实更加清楚地说明了它的历史意义 。 从这两个观点看 , 以及从世界历史的
角度看 , 它可当之无愧地被认为是资产阶级革命的道路之一。
因此 , 我们从比较史学的观点来研究法国大革命 , 需要提出两方面的问题。
‘ 一般性向题 , 即从封建主义向近代资本主义过渡的历史规律问题。 根据马克思在
《资本论》 第三卷中提出的总认识 , 这种过渡是通过两种方式进行的 � 一种是彻底摧
毁旧的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 , 即 “真正革命化的道路 ” � 一种是在新生的资本主义社
会中维护旧的生产方式 , 即妥协的道路� 。
特殊性问题 , 也就是说 , 旧制度末年法国社会具有特殊结构的问题 。 同其他类型
的 “资产阶级革命 ” 相比 , 法国大革命具有 自己的特点 。
根据以上的观点 , 法国大革命的历史不能同欧洲的历史相割裂。 在大陆各国 , 近
代社会首先在带有封建残余的 、 旧的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内部逐渐酝酿 , 然后再通过
破除这些制度而最终形成 。 这一演变在所有 的欧洲国家都不同程度地对资产 阶 级 有
利 。 在这方面 , 法国大革命并不名列前茅 , 在它之前 , 十六世纪的荷兰革命、 十七世
纪英国的两次革命和十八世纪的美国革命都是这条道路上的前进路标。 我们下面就来
说明法国大革命的典型性特征 。
� 《资本论》 , 《关于育人资本的历史考寮》 , 第三卷, 第三七三贾。
历 史 研 究 ! ∀ #年第 ∃ 期
十八世纪宋 , 法国和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处在所谓 “旧制度 ” 的统治之下 。 “ 旧制
度” 的特点 , 在社会方面表现为贵族享有特权 , 在国家方面表现为君权神授的君主专
制 。 从中世纪起 , 贵族的地位虽然在不断削弱 , 但他们在社会阶梯中依然 占着首位 。
法国的社会结构始终保持着以贵族为主体的特点 。 土地是社会财富的唯一形式 , 土地
占有者有权支配土地耕种者 。 经过长期的努力 , 卡贝王朝终于剥夺 了领主的自主权 ,
剥夺了贵族和高级教士的一切政治势力 。 贵族和教士从此成了国王的臣属 , 但仍然享
有特权 � 领主保留了他们的社会特权和经济特权 � 领主权始终意味着农民对领主的隶
属 。
贵族继续是特殊的社会阶层 , 但其政治影响削弱了 � 他们对专制君主剥夺他们的
政治权力耿耿于怀 , 因而谴责专制 , 要求 自由 , 企图分享政权 。 他们追求的温和君主
制理想仍然属于历史权 %历史权是与 白然权相对立的概念 , 包括王权、 领主权、 继承
权等等—译者 & 的范围 。 早在路易十四统治末期 , 费尼隆就明确地提出 了 这 个 理想 , 他不仅在 《泰雷马克历险记》 %一六九九年& 中用寓言的形式表达了他的政治思
想 , 而且在《治民要术⋯ ⋯呈勃民第公爵》中具体地陈述了他的政治主张 , 该文发表于
一七一一年 , 题为 《休纳陈情书》 。 到了十八世纪上半期 , 贵族的这种反专制主义思
想 , 逐渐分成了两股潮流 � 一股潮流反映佩剑贵族的利益 , 其主要代表是布兰维里叶
伯爵 � 另一股代表长袍贵族的利益 , 表现为高等法院于一七三二年发表的 《法兰西治
国之道》 。 在十八世纪中叶 , 高等法院和封建贵族的反专制主义思潮又重新抬头 , 但
其理论代表不再是默默无闻的杂文作家 , 而是于一七四八年发表 《法的精神》 的孟德
斯鸿 。 乔治 · 勒费弗尔指出 , 贵族针对君主专制所提出的自由要求不过是 “旧时代的
回光反照 ” 。
然而 , 从十至十一世纪开始的商业复兴和手工业生产的发展已经创造出一种新的
财富形式 , 即动产 , 并由此而产生了一个新的阶级—市民阶级。 自十四世纪起 , 三级会议接纳了市民阶级的代表 , 从而确认了市民阶级的重要地位。 十五至十六世纪的
地理新发现 , 广大殖民地的开发以及国王因财政拮据不断告债 , 刺激了资本主义的发
展 , 使资产阶级在封建社会的框架内跟着迅猛发展 。 资产阶级在十八世纪已是金融、
贸易和工业的巨头 , 他们为国王提供处理国家事务所必需的宫吏和必要的财源 。 贵族
日渐成为僵死的特权阶级 , 资产阶级在人数、 经济实力 、 文化、 思想等方 面 不 断 壮
大 。 启蒙运动的兴起破坏了现秩序的思想基地 � 与此同时 , 资产阶级明确地表达了自
己的阶级意识 。 他们深信 , 作为信仰进步的新兴阶级 , 他们代表着民族的普遍利益 ,
肩负着领导全民族的重任 。 作为进步的阶级 , 他们对人民群众和背叛本阶级利益的一
法国大革命在近代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部分贵族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 但是 , 资产阶级的雄心壮志虽然有社会现实和经济现实
作基础 , 却同偏袒贵族的法律和体制直接相冲突 。
和贵族一样 , 资产阶级也希望分享政权。 他们反对王权 , 争取自由。 但他们争自
由的论据不是历史权 , 而是 自然权 � 社会的基础是社会成员的 自由契约 , 政府的基础
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 自由契约 。 因此 , 政权形式的取舍应首先考虑为大众谋利和保
障公民权 。 资产阶级的理想固然是政治 自由 , 但更重要的是经济 自由 , 即自由兴业和
自由谋利 。这是因为它需要用各种形式的 自由来保障它的发展 , 例如人身 自由是雇佣制
的条件 , 财产 自由是财产流动的条件 , 思想 自由是科技研究和发明的条件。 资产阶级
不仅同贵族一样要求权力和自由 , 它还要废除特权和实现权利平等 。 在十八世纪后半
期 , 他们同贵族发生了冲突 。 资产者在几个世纪里一心想上升为贵族 � 卖官弩爵为他
们提供了条件。 十六世纪后 , 法国国王通过出售部分官职 , 从资产阶级那 里 取 得钱
财 。 由于官吏享有贵族的特权 , 并能获得个人的或世袭的爵位 , 其吸引力确实是很大
的 。 于是 , 不少资产者家族直接挤进了世袭贵族的行列 。 同时 , 还形成了一种长袍贵
族 , 他们同世袭贵族的关系虽日渐密切 , 但仍保持资产阶级的习性 , 特别在理财方面
就更是如此 。 但是 , 到了十八世纪 , 长袍贵族和世袭贵族的大门逐渐被关紧了 , 而资
产者又人数太多 , 没有全部都挤进去的希望。 西哀士在 《什么是第三等级 ∋ 》 这本小
册子中写道 � “总而言之 , 各行政部门的权力全都掌握在教会 、 长袍贵族和佩剑贵族
这些特权阶级的手里 。 他们同声相应 , 同气相求 , 结党营私 , 简直是无法无天 , 为所
欲为” 。 因此 , 资产阶级要求废除特权和实现权利平等 。
在十八世纪后半期的法国 , 资本主义经济的高涨—作为 资 产 阶 级 的 实 力 基础—依然受到封建 的社会框架的束缚 , 受到所有制 、 生产和交换等方面的传统规章的束缚。 《共产党宣言》 的作者写道 � 这些束缚生产的栓格 “必须被打破 , 而且果然
被打破了” � 。 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问题于是被提出来了 。 当时最有远见的
人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 巴纳夫远在马克思前五十多年 , 首先提出了资产阶级革命的理
论。 他在一七九二年撰写的 《法国大革命引论》 中 , 提出了所有制影响政治体制的原
则 。 他说 � “只要农民继续不重视和不掌握工艺 , 只要地产继续是唯一的财富 , 贵族的
统治就还能存在下去 。 ” “一旦工艺和贸易在人民中蔚然成风 , 并为劳动阶级获得财
富创造新的手段 , 一场革命便在政治法律领域中开始酝酿了 。 权力再分配是财富再分
配的产物 。 占有土地使贵族高踞人上 , 开办实业也应提高人民的权力 人民正在争得
自由。 ” 在巴纳夫的笔下 , “人民” 就是资产阶级 。
荷兰和英国的革命业已表明 , 资产阶级革命的根本原因在于旧社会中存在着封建
制度和种种矛盾 。 然而 , 这个解释不能说明法国大革命的全部特点 。 法国大革命在使
�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一卷 , 第二五六页。
历 史 研 究
资产阶级执政的过程中 , 以其猛烈的形式 , 构成了阶级斗争历史上一个最 光 辉 的 阶
段 , 其理由当然还要从旧制度下法国的某些特点中去寻找 。 如果法国资产阶级能象十
八世纪英国新贵族那样通过妥协而分享政权 , 它无疑会感到满足 。 但法国贵族顽固地
拒绝妥协 。 任何妥协都在封建制 问题上遇到障碍 。 农民群众不能容忍封建 制 继 续 存
在 , 而整个贵族又不能眼看着封建制被废除 , 因为废除封建制 就意味着贵族的垮台 。
于一七八九年八月四 日晚原则通过、 并于一七九( 年三月五日正式颁布的封建权赎买
法 , 就是一项经济的和社会的妥协 。 资产阶级制宪派曾力求与贵族在此基础上达成政
治的妥协 。 主要依靠封建权为生的大批小贵族的顽固反抗 , 农民们不消灭所有封建残
余誓不罢休的决心 , 最终使妥协和调和的政策归于失败 。 资产阶级为了夺取胜利 , 不
得不下决心同人民群众结成联盟 。
人民群众承受着旧制度的全部重压 , 他们已忍无可忍 。 城市群众 , 包 括 手 工 业
者 、 小店主 、 帮工 、 学徒、 佣工以及部分作坊工人 , 都迫于生活维艰 , 起而反抗 。 这
在拉布鲁斯的 《简论十八世纪法国物价和收入的波动 》和《旧制度末期和大革命初期法
国的经济危机》 这两部论著中看得很清楚 。 在一七二六—一七四一年间和在一七八五—一七八九年间 , 物价的 长期上涨使生活水准摆高了肥 ) 。 面包占了平民家庭开支的一半 , 在一七八九年青黄不接的季节 , 甚至高达 ∀ ∀ ) 。 物价上报对富裕阶层危害
不大 , 而穷人贝∗不堪重负 。 名义工资平均提高## ) , 抵销不了物价的∗+ 发� 确 切 地
说 , 实际工资下降了#, ) 左右 。 人民群众生活条件的恶化没有逃过当时最敏锐的观察
家的眼睛 。 早在一七六六年 , 杜尔哥在 《关于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 中首次提出
了工资的铁的规律 。 城市群众对一日三餐的关心远比要求自由迫 一切得多 � 他们把生计
问题放在首位 。 针对资产阶级提出的经济 自由 , 他们要求有生存的权利 , 针对资产阶
级向贵族提出的权利平等 , 他们提出了 “享受平等” 。
我们下面把这些城市平民称之为 “无套裤党 ” 。 由于分散在众多的作坊 , 由于技
术发展的限制 , 他们既没有实行专业分工 , 又没有集中在大企业或工业区内 � 作为雇
佣劳动者 , 他们往往同农民没有太大的区别 � 他们并不比农民更能够想出医治他们贫
困的有效药方 。 对贵族的仇恨 , 同 “达官贵人 ” 和富豪的势不两立 , 是使劳动群众团
结一致的催化剂 。 每当农业歉收 、 经济出现危机时 , 他们便奋起斗争 � 他们并不以独
立的阶级出现 , 而是站在资产阶级的后面 , 充当手工业主的帮手 , 他们却给了旧社会
以最有效的打击 。 平民群众的胜利只能是 “资产者的胜利 ” 。 资产阶级之所以同意与
平民结成反贵族的联盟 , 只是因为群众还听资产阶级的命令 。 在相反情况下 , 他们大
概会象十九世纪德国和意大利的资产阶级那样 , 由于认为同盟者过于可伯而不要同盟
者的支持 。
农民群众是法国人 口的主要组成部分 , 在全国二千八百万 −& 、 口中约占二千四百至
二千五百万。 一七八九年 , 大多数农民早已获得了 自由 , 农奴制仅在尼维内和法朗什
法国大节命在近代世界厉史 − .拍勺地位—比较研究
‘/
一孔代等个 01∗ 地区残存着 。 但封建的生产关系在农村仍占统治地位 , 领主杂税和教会
什一税的存在便是证明 。 2杂了对封建制的仇恨外 , 农民对土地的渴望随着十八世纪人
日 的显著增 长变得更加尖锐 , 这是农民的一块心病 。 约十三万教士占 有 。早石的 上 地
%其中也很不平衡 & , 约三十五万贵族占#3 ) , 资产阶级占幼) , 拥有二千四百万至
二千五百万人 口的农民只剩下4, ) 。 说到农民问题在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重要地位 , 这
是无论怎样强调也不会过分的 。 葛兰西认为 , 法国大革命的本质是要搞雅各宾主义 ,
其特点表现为兹命的资产阶级同农民群众的联盟。
托克维尔不但指出了法国大节命的必然性 , 而且以他惯有的洞察力强调了它的仕
会根源 , 它的连续性和统一性 。 他说 � “同任何别的事件相比 , 这场革命最少偶然性 ,
革命的爆发固然使世界大吃一惊 , 然而 , 它毕竟是长期努力的成果 , 是十代人 长期从
事的事业所突然和猛烈地取得的结果 ” 。
二
在十八世纪末 , 欧洲其他各国资产阶级也在封建社会的框架内 , 侬靠损害贵族的
利益而逐步上升 。 但是 , 这些国家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得很不平衡 , 旧制度的特征在
表现程度上也就有所不同 。 从十六世纪以来 , 荷兰和英国等航海国家是经济发达的最
大受益者 , 它们业已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 。 接着 , 美国于十八世纪下半期也完成了这
一革命 。 我们不妨把法国大革命同这三个国家中实现变革的条件和表现作一比较 , 以
便说明法国革命何以改变了革命的进程 , 并弄清法国革命的不可磨灭的特征。
尼德兰革命最初于十六世纪末在独立战争的范围内进行 , 虽然革命和民族斗争井
不完全相吻合。 在资产阶级取得胜利后的很 长时间里 , 战争还在继续进行 。 对资产阶
级说来 , 一五六八—一五七二年是决定胜负的几年 。 到 了新旧世纪 乞替之际 , 荷兰资产阶级的地位已经十分稳固 , 因而于一六 (二年成立了著名的印度公司 , 又于一六
一三年首创了阿姆斯特丹交易所。 资产阶级依靠大规模的海上贸易和殖民开发奠定 了
自己的实力基础 , 它在将近一百年中成 了共和国的主人 。 一六七二年维特 兄 弟 被 刺
后 , 资产阶级不得不同意与贵族和奥伦治家族分享政权 � 这项社会的和政治的妥协总
算挽救了立宪制和 自由。
十七世纪英国革命的影响比在它以前发生的荷兰革命要大得多。 一般说来 , 英国
革命在英国历史上的作用相当于法国大革命在法国历史上的作用 。 它不仅用代议制政
府 %但不是民主制政府&代替了专制君主 , 结束了迫害异教的英格兰国教的专横统治 ,
而且为发展资本主义扫清了道路 。 英国历史学家希尔在《论十七世纪的英国革命》一文
中指出 � “英国革命 彻底结束了中世纪 ” 。 封建制最后残余的清除和封建采邑的废除保
证了土地所有者绝对地占有他们的财产。教会 、王室和主党的财产的没收和出售打碎了
, # 历 史 研 究
农村中传统的封建关系 , 并加速 了资本的积累。 行会丧失了任何经济意义 , 商业 、 金
融和工业的垄断被废除了 。 从此 , 政府无权进行家长式的干预 � 经济生活由议会实行
监督 , 而议会则主张给国内贸易以更广泛的自由 。
然而 , 英国革命远不如法国革命那么彻底 � 用饶勒斯在 《法国大革命的社会主义
史》 中的话来说 , 法国革命是 “广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 , 相比之下 , 英国革命
则是 “保守的狭义上的资产阶级革命 ” 。 英国革命中虽然出现了平等派 , 但这场革命
未能使农民掌握土地 。 更有甚者 , 农民在下一个世纪里干脆消失了 。 产生这种保守性
的原因要在英国资本主义的农村性质中去寻找 , 英国的绅士不是一个统一 的阶级 � 在
一六四( 年前 , 许多绅士积极从事牧羊业、 毛纺业和矿山开发 。 此外 , 由于平等派的
存在 , 英国革命中虽然出现了建立在人权基础上的政治理论 , 并且通过洛克把这种理
论介绍给了美国和法国的革命者 , 但是 , 英国革命毕竟没有象后来的法国大 革 命 那
样 , 高声地宣告人人都有平等的权利 。
一六 5 又5 又年 “光荣革命 ” 的高潮过去后 , 英国革命实际上达成了一项社会和政治
妥协 , 资产阶级和贵族从此联合掌权 。 这个妥协的根源应该到英国的社会和历史特点
中去寻找 。 英国贵族完全不同于大陆各国的贵族 。 他们享有的特权不多 , 特别是要象
其他人一样纳税 。 只有少数有爵位的贵族才享有合法的特权 , 他们的爵位 只 传 给 长
子 , 幼子则象绅士和 乡绅一样只是平民 。 此外 , 英国没有不谁贵族从事生产活动这类
偏见 , 法律和习俗都不阻止贵族经商 , 社会地位的提高也不受任何限制 。 金钱归根结
蒂是社会地位的主要标准 。 航海事业和殖民征服的发展 , 英国同西班牙和 法 国 的 对
抗 , 加强了土地贵族和工商资产阶级之间的团结。 专制王权一旦被消灭 , 这两个阶级
便 自然而然地分享了政权 � 资产阶级没有提出权利平等的任何需要。 一六5 、5 、—一六八九年的政治妥协建立了国王 、 贵族和下议院的立宪政府 � 在下议院 , 小贵族和资
产者平起平坐 , 选举资格税额制十分混乱和腐败 , 金钱具有万能 。 政治 自由的建立对
社会等级制度没有任何损害 。
作为一场资产阶级革命 , 美国革命在独立战争的范围内 , 以庄严宣言的形式 , 提
出了天赋人权的口号 。 一些清教徒在斯图亚特王朝最初两个国王的统治期间 , 为了免
受君主专制的压迫和英格兰国教的排斥 , 逃离了英国 。 当北美殖民地同宗主国断绝关
系时 , 他们便用自由契约论作为他们脱离英国的根据。 他们在 《独立宣言 》 中宜告的
夭赋人权是指所有人的权利 , 而不仅是美国人的权利 。 然而 , 不容掩盖的是 , 这些庄
严宜告的原则在执行过程 中出现了明显的矛盾 。 自由和平等并没有被彻底承认。 黑人
依旧是奴隶。 如果说 白人之间的权利平等已经得到承认 , 建立在财富基础上的社会等
级却没有受到任何触动 。 更有甚者 , 各州仍可 自行确定其选举制度 , 各州最初的宪法
保留了选举的财产资格 。 合众国最初几十年的历史 , 从根本上说 , 是社会妥协和政治
妥协的历史 , 即由原来英国绅士出身的地主贵族 , 特别是南部各州的大种植园主为一
法国大革命在近代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方 , 同由新大陆各州的金融家 、 商人 、 船主和工场主组成的大资产阶级为另一方之间
的妥协。 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的名字正是这种妥协的象征 。 富兰克林原是出身低微的排
字工人 , 但他唯利是图 , 由经商而爬上了很高的社会地位。 在美国的社会里 , 如果同
旧大陆相比 , 财产更是地位的堆绳 , 金钱更是活动的手段 , 权利平等根本就谈不上 。
美国的领袖们无疑认为 , 在一个没有合法特权的国家里 , 不提权利平等是理所当然的
事 � 何况 , 权利平等的原则可以为人民群众的权利要求提供论据 。 因此 , 自由仍然是
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的墓本原则 。 托克维尔指出 � “这种 自由不是原宗主国中贵族的自
由 , 而是当时世界史上还没有完整典型的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 。 这就是 “美国的民
主制 ” � 国家的治理虽然由国民自己承担 , 但治理的方式仍然对富豪有利 。
荷兰、 英国和美国的革命具有榜样的价值 。 它们无疑都是资产阶级革命 , 但它们
最终导致了妥协 , 这种保守性在 “资产阶级 自由 ” 的名义下维护着财产的统治。 贵族
既然接受了资产阶级的秩序 , 权利平等也就不再提起。 法国大革命的情形则与此截然
不同。
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 , 法国大革命走了一条 “真正革命化的道路” 。 法国大革
命破除了所有的封建残余 , 使农民摆脱了领主权和什一税 , 并在一定程度上也解脱 了
村社的束缚 , 它摧毁了行会垄断并统一了民族市场。 这一切标志着它是法国走上资本
主义道路的一个决定性阶段。 由于废除了封建土地所有制 , 大革命解放了直接小生产
者 , 促使农民群众向着资本和雇佣劳动两极分化 。 不论在农业方面或在工业方面 , 资
本主义生产的独立性最终得到 了确立 。 根据法国大革命的经验 , 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过
渡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 封建土地所有制 的解体和农民的解放。 土地问题在资产阶级革
命中占 “核心地位 ” 。 从这两方面看 , 法国革命远不象有些人所说 的 那 样 是一个神
话。 当然 , 中世纪式的封建制在一七八九年已不复存在 , 但对当时的资产者说来 , 特
别对农民说来 , 他们十分明白这个抽象的词包含着某种现实性 %封建权、 领主权 & ,
这种现实最终也被清除了。 此外 , 革命时期中历届议会的议员主要是 自由职业者和公
职人员 ,而不是企业主 %制宪议会三分之二的议员属于 自由职业者 , 而商人 、 银行家 、
工场主、 大小资本家等实业界人士仅占 4 ) � 在制宪议会和国民公会的一千五百三十
九名成员中 , 六百二十九人系公职人员 , 其中二百八十九人在大革命前业已任职 & ,
但这并不构成否认大革命在建立资本主义秩序中曾起重要作用的理 由。 工场主、 金融
家和批发商在议会中人数不多 , 但十分活跃 , 压力集团 %贸易界的议员、 保护种植园
主 、 船主和炼糖主利益的马西亚克俱乐部 & 也起了重要作用 , 这些我们姑且不谈 , 根
本的事实是 � 原来的生产体系和交换体系被摧毁了 , 法国大革命毫无保留地宣告了兴
历 一史 研 究
业 自由和谋利 自由 , 从而为资本主义开辟了道路 。
作为争取 自由的革命 , 法国大革命 同美国革命一样 , 提出 了天赋人权的 口号 , 这
使 自由具有 了为英国革命所忽略的普遍性 。 法国一七八九年的 《人权宜言 》 比美国的
《独立宣言 》 在自由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 不仅肯定了信仰 自由 , 并且承认了新教徒和
犹太人的社会存在。 通过一七九二年九月二十日制订的民事户籍法 , 法国大革命还承
认公民有权不信任何宗教 。 它解放了白人 , 并通过共和二年雨月十六 日法 %一七九四
年二月四 日& , 进一步在所有的殖民地废除了 “黑人奴隶制 ” 。 作为争 取 平 等 的革
命 , 法国大革命大大超过了以往的历次革命 。 无论在英国或美国 , 贵族和资产阶级已
分享了政权 , 革命没有把重点放在平等上面。 面对贵族的反抗 , 面对反革命和战争 ,
法国资产阶级不得不把权利平等提到了首位。 这样 , 它才团结了平民和取得了胜利。
正因为如此 , 共和二年出现了一个以资产阶级观点和平民愿望相妥协为特点的社会民
主制 。
在一七九二年八 月十 日事件和国王被推翻后 , 革命 的资产阶级建立了普选制 , 并
同无套裤汉结成 了联盟 � 这就必须使权利平等脱出理论 的范围 , 并朝着无套裤汉所要
求的 “享受平等 ” 的方向前迸 。 于是便实行了经济统制 , 使工资和物价相协调 , 保障
人人每天都有面包 。 一七九三年九月二十九 日的最高限额法规定了实行限价和禁止囤
积 , 军火工厂和对外贸易实行了国有化。 此外 , 共和二年霜月二十九日法 %一七九三
年十二月十九 日& 试图使人人都受教育。 共和二年花月二十二 日 %一七九四年五月十
一 日& 的国家救济法提出 了社会保险的草案 。 共和二年的这个平等共和国激起了富有
的资产阶级的愤怒和恐惧 , 热 月九日事件后 , 平等的共和国似乎已一去不复返了 , 但
人们的心中依 旧有着这样的信念 � 没有平等的 自由只是少数人的特权 , 自由和平等不
可分割 � 在社会不平等得到确认的情况下 , 政治平等只能徒具形式。 忿激派扎克 · 卢
一七九三年六月二十五 日在国民公会的讲坛上宣布 � “当一个阶级的人能使另一个阶级
陷于饥饿而不受惩罚时 , 自由就只是一句空话。 当富人通过垄断对他人行使生杀予夺
之权时 , 平等只是一句空话 ” 。
经过十年的革命波折后 , 法国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旧制度下贵族享有的特
权和社会地位被破除了 , 封建制也已不复存在。 然而 , 也不能把这种新气象说得太过
分 � 许多贵族并没有逃亡国外 , 他们保全了祖上留下的地产 , 到 了拿破仑时代 , 随着
局势的稳定 , 他们的社会威望有所恢复。 他们不再是领主 , 但依然是城堡的主6 , 这
部分土地贵族和大资产阶级的融合构成了新社会的统治阶级 。
在社会阶梯的另一端 , 城市平民阶级没有从革命中得到任何实在的好处 。 的确 ,
通过宣布经济 白由 , 通过一七九一年六月十四日的 《霞不列法》禁止组织工会和举行
罢工 %这是主张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的一项真正的根本法 , 对行使罢工权的禁峥一直
延续到一八六四年 , 禁止成立工会的法令维持到一 5 、5 又四年 & , 资产阶级革命使毫无
法国大革命在近代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防卫手段的平民阶级听任新经济的宰割。 经济自由主义只有利于强者 。 经济 自由加速
了企业的兼并 , 改变了社会生活的物质条件 , 但同时又使传统的平民阶级的结构发生
了变化 , 为了使一名手工业者上升为工业家 , 该有多少名其他手工业者由于资本主义
兼并而沦为无产者 7
农民的分化也正在完成。 什一税和封建权的废除只对自耕农有利 � 处在地租制和
分成制压迫下的佃农仅仅从废除农奴制和人头税中得到些好处 。 通过国 有 财 产 的出
售 , 农民的地权有 了一定的加强 , 但得利的是原来的自耕农或大耕作区经营农场的大
户 , 在一七八九—一八( 二年间的诺尔省 , 他们的占地比例从 43 )增加到∃# ) %资产阶级的占地比例由 8 )增至#∀ ) , 贵族的占地比例由## )下降至 # ) , 教士的占地
比例 由#3 )下降到零& 。 从此 , 少数实力强大的自耕农便依 附 于 新 秩序 , 他们跟着
资产阶级采取保守的立场 。 由此可以衡量出法国大革命在农村中的社会成果 。 通过比
较 , 这种成果将表现得更加明显 。 法国农民增加了自己的土地份额 , 而在近代初期已
经从农奴制和封建权中解放了出来的英国农民 , 则在广大的圈地 、 并地运动中被剥夺
一空 , − 并降低到虽有 自由却无土地的零工地位 。 在中欧和东欧 , 农奴制继续存在 � 贵
族大地主用向农民征发劳役的办法经营他们的土地 。 普鲁士在一八( 七年才废除了农
奴制 , 波希米亚和匈牙利在一八四八年 , 俄国在一八六一年才废除农奴制。 但解放 了
的农民并未取得土地 , 贵族的土地特权一直维持到二十世 纪 的 各 次革命。 饶勒斯在
作了这番比较后指出 , 法国大革命中诞生的社会实行的 是 “乡 村 民 主制 ” 。
四
法国大革命激起 了巨大的反响 , 具有巨大的榜样价值 。 但是 , 民族结构的差别 ,
发展速度的不平衡 , 自然给不同的国家打上 了不同的烙印 。 在那些自上而下地强制推
行资本主义生产方法的国家里 , 过渡的进程往往在中途便停 了下来 , 旧的生产方式和
传统社会与其说被破除 , 不如说被保存 。 这就是妥协的道路 , 突出的例子在十九世纪
的历史上屡见不鲜 。 相比之下 , 法国大革命的不妥协性显得更加鲜明 。 十九世纪欧洲
各国发生的民族统一运动在某些方面可被认为是资产阶级革命 。 民族因素在意大利统
一和德意志统一中固然占着重要的地位 , 但假如没有内在的经济演变朝相同的目标推
进 , 民族力量就不可能最终建立起近代社会和统一国家 。 人们之所以在历史分析中遇
到种种困难 , 并闹出许多混乱 , 正是因为这些运动与法国大革命不同 , 它们是兼具民
族性和社会性的混合型运动 。
意大利资产阶级在争取统一时拒绝同农民联合 , 拒绝同农民结成真正 革 命 的联
盟 。 在意大利统一前 , 即在十八世纪末以及特别是在十九世纪初法军占领期间 , 不同地
区曾以不同的方式进行了一些改革 � 通过这些改革 , 封建制度被废除了, 但在意大利
, 8 历 史 研 究
社会中 , 侬旧保存着贵族的大土地所有制 。
封建权和领主权虽然在意大利北部己被无偿地废除 , 但在那不勒斯王国 , 一八(
六年法令宣布对这些权利实行赎买 。 由于取消了领主的行政权和司法权 , 建立统一 的
近代国家业已准备就给 。 但是 , 农民承受的负担却因纳付赎金而没有减轻 , 原来的社
会关系依旧保持不变 。 在一八( 六年的改革后 , 意大利南部农民的负担同他们原来向
贵族和教士缴纳的杂税大致相等 , 因而他们没有象法国农民那样 , 取得真正的自由和
独立。 他们基本上没有摆脱原来 的地位 , 依然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业劳动者或传统
的分成制佃户 。 工商资产阶级不但不支持农民的反封建斗争 , 却同土 地 贵 族 抱成一
团 。 意大利的统一保存了农民群众对建立在贵族土地所有权基础上的 、 大地主和大资
产阶级的寡头制度的依附地位 。 对主张统一的温和 自由派说来 − 意大利统一不可能走
法国革命的道路 � 否则 , 农民群众的起义就会危及他们高人一 誉的社会地位和政治统
治 。 这些情况对意大利近代社会和资本主义的形成造成了重大 的后果 。 在意大利 , 没
有象在法国那样形成一个为市场而生产的 、 自由的和独立的广大 自耕农 , 实物地租继
续 占多数 , 从而使生产依旧受市场和商品粮的制约 。 这就是向资本主义过渡的意大利
道路的特点 。
德国的统一过程以不同的形式表现了类似的特点 , 这就是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
渡的 “普鲁士道路” 。 一八一三年反对拿破仑统治的民族起义最终使普鲁士国王和土
地贵族得到 了好处 。 一八四八年革命由于资产阶级的软弱而失败了 。 一八六四 、 一八
六六和一八七( 年的战争才一气呵成地解决 了民族问题、 国家的革新问题和社会的现
代化问题 。 不过 , 德口走的是一条妥协的道路 。 也就是说 , 工商资产阶级在经济上的
统治地位和在政治上的分享权力从此得到了承认 , 而封建贵族则继续保持土地优势和
政治优势 , 以及在军队和政府部门中的许多特权 。 普鲁士的旧结构不但没有被破坏 ,
相反得到了保持和维护 , 并且成为德国近代社会存在的条件。
中欧和东欧各国的发展道路也大致如此 , 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受到了封建
结构残余的影响 , 这些强大 的残余势力只是等到二十世纪中叶 , 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
垮台才终于被消灭 。 就波兰的情况来说 , 在一八( 七至一八一三年间拿破仑统治下的
华沙大公国 , 参照法国法律而制订的 、 自上而下地推行的资产阶级法律形式 , 同当时
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不相适应 。 所以 , 新制订的法国式法律在大公国执行的范围十分有
− 限 , 它只是在符合土地贵族和少数资产者利益的情况下才得到执行 。 农民群众服从大
地主的寡头统治 , 农奴制于一八( 七年被废除 , 但劳役却一直保留到一八六一年。 贵
族和资产阶级正是在以上条件下结成了联盟 。 在十九世纪上半期的波兰 , 旧领主可能
变成资本家 , 资本家又往往变成地主 , 并享有同等的特权 , 特别是占用农民无偿劳动
的特权 , 即劳役 。 整个工业生产依旧建立在地产的基础上 , 不论其主人是贵族或资产
者 。 贵族和资产者这两个统治阶级并不平起平坐 , 但他们在进行剥 削 方 面 却各得其
法国大革命在近代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9
所 , 互为补充 , 团结一致 。 然而 , 在一八一五年依附了俄国的波兰王国 , 法国统治时
代建立起来的 、 本质上具有革命性的法律体制却依旧有效。 它使这个中心地区取得了
比被奥地利和普鲁士兼并的波兰各省更快的社会发展和民族发展 。 正是在这个体制 的
墓础上 , 才实现了六十年代的改革 , 终于把土地所有权交给了农民 。 这一改革虽然姗
姗来迟 , 但它比俄国实行的 、 或比奥地利和普鲁士统治地区实行的改革较为彻底 。 在
拿破仑时代输入波兰的和在一八一五年后仍然保持下来的资产阶级法律成分 , 在某种
程度 : ;对争取改造社会的力量起到 了教育和支持的作用 , 特别是有助于波兰资产阶级
的经济高涨 。 在从旧的封建社会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中 , 波兰走 了一条缓慢的
和妥协的道路 , 它在前进过程中还遇到 了国土的政治分裂和没有民族国家这个障碍。
现在举欧洲以外的一个例子。 日本的明治维新也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成的开端 , 因
而同法国大革命基本上是一脉相承的 。 明治维新开始于一八六七年 , 在经过十多年的
动乱以后 , 终于使封建的和贵族的旧制度归于解体 , 并实现了国家的现代化 。 假如 日
本国内的演变没有朝着同一个目标推动 , 外部力量就不可能促使日本社会的现代化 。
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在 日本的封建经济中已经在孕育 。 明治维新的特点主要表现为内
部演变和外部压力的结合。 当然 , 为了分析这个历史过程 , 还必须首先弄清德川时代
的封建制及其从十八世纪以来所经历的结构危机 。 明治维新前夕 , 农 民 %尤 其 是 中
农& 和中小厂主 日益明显地反对大批发商和大金融家的垄断体系 , 而大批发商和大金
融家则是收取实物地租的大地主和藩政的同盟者 。 日本在美国和欧洲的压力下对外实
行的 “开国 ” 政策加速了国家的演变 , 但资产阶级革命所需要的国内经济条件和社会
条件还没有足够的时间独立地成熟起来 。 这里 , 土地问题和农民间题又一次作为资产
阶级革命的中心问题而出现 。 一八七三年的地税改革和废除藩政是通 过 妥 协 而实现
的 。 和法国大革命的情况相反 , 在 日本 , 封建权虽然被取消 了 , 但要给予补偿 , 负担
最终落在农民的头上 , 他们从此需要缴纳新的土地租税 。 自耕农 % “本百姓 ” & 挣脱
了封建的依附关系 , 但他们所要缴纳的这笔新的税款 , 同原来向诸藩缴纳 的实物贡赋
不相上下。 此外 , 他们没有任何机会象法国农民那样从出售国家财产中获取上地。 日
本农村既没有出现 “双轮马车的农民” , 又没有出现俄国式的富农 。 至于广大的雇农
和小农 , 他们的解放更是完全落空 。 由于实行了地税改革 , 大地主名符其实地成为他
们土地的主人和地产税的纳税人 , 而佃农则不但得不到解放 , 却继续每年向地主缴纳
实物地租 。 因此 , 在国家及其强制手段的保障下 , 佃农的传统依附关系和超劳动剥削
依旧被保持了下来。 可见 , 在外国压力下实行的开国政策只是作为一个有利条件起了
推动作用 , 明治维新最终实现了君主专制和财阀统治 , 这和破除专制国家和建立资产
阶级自由社会的法国大革命是大不相同的。
历 史 研 究
玉
法国大节命作为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必然阶段 , 由千对权利平竿的问题
相继作出了不同的回答 , 对我们当代的历史依旧有着重大的影响 。 资本主义的经济变
革使企业 日益集 中, 使雇佣劳动者人数增多并结合成更大的集体 , 从而唤醒了和激发
了他们的阶级意识 。 于是权利平等的原则再次又成为人们所关心的首要问题 。 一七八
九年的资产阶级响亮地提出了这个基本原则 , 用以证明废除建立在 出身墓础上的贵族
特权是合乎正 :义的 � 制宪议会的议 员们未能预料到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 尽管某些 目
光敏锐的敌人曾不怀好意地警告过他们 。 里瓦罗尔 在 《全国政治 日报 》上写道 � “我们
殖民地的黑奴和我们家里的仆役可以手持 《人权宣言》 把我们从自己的产业中扫地出
门 。 天赋人权一分钟也不能和所有权同时共存 , 立法议会怎么能对此装聋作哑呢 ∋ ”其
实 , 关键在于权利平等的内容问题 � 究竟是理论上的平等还是事实上的平等 ∋ 维尼奥
于一七九三年三月十三 日断言 � “如果把人看作社会的一员 , 所谓平等无非就是权利的
平等 ” 。 费里克斯 · 勒贝尔蒂埃于同年八 月二十 日指出 � “要取消享受的不平等 ” 。 共
和四年 , 巴贝夫主张实行 “财产和劳动的公有 ” , 以最终达到 “完全的平等 ” 。 法国
大革命开辟了近代世界历史先后走过的三条道路 。
在资产阶级 自由派 %一七八九年的制宪议会议员或英美的自由派 都 是 如 此 & 看
来 , 平等只是指权利的平等 。 全体公民虽然都有行使平等权利的 自由 , 但并不是所有
人都具备行使这种权利的手段。 《人权宣言》 之所以主张平等与 自由相结合 , 那是为
了从原则上去肯定降低贵族地位和取消贵族特权是合法的 , 但并不等于它允许人民实
现他们的愿望 。 制宪议会把财产权与不可剥夺的天赋人权置于同等地位 , 结果给自己
带来了一个无法克服的矛盾 � 维护奴隶制和实行选举资格税额制使这个 矛 盾暴 露无
遗 。 要缴纳一定数额的直接税才能行使选举权 , 这就是以富裕的程度为附加条件 。 因
此 , 制宪议会的资产阶级对人和公民所承认的权利 , 只是资产者的权利 , 它们对广大
消极公民来说 , 仍然是抽象的和理论上的权利 。
每当人民运动威胁新的大厦时 , 革命的资产阶级总是止步不前 , 坚守着 自己的这
些原则 。 在国王潜逃瓦伦后 , 巴纳夫于一七九一年七月十五 日慷慨激昂地指出 � “我们
要大革命至此结束还是 重新开始∋ 你们己实现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 你们已确认了
公民平等和政治平等⋯ ⋯再前进一步 , 就是有害的和有罪 的行为 。 沿着 自由的路线再
走一步 , 那就会破坏王权 � 沿着平等 的路线再走一步 , 那就会破坏所有权 。 当必须破
坏的东西已不再存在时 , 当所有人的平等己得到保障时 , 如果你们还想要破坏 , 还认
为平等不够 , 那么 , 除了财产主以外 , 难道还能找 <朽别的子于么贵族 可以消灭的吗 ∋ ”在
热月政变后 , 资产阶级的态度更加强硬 。 它不再隐满少、的汉利获是财产主的权利 。 布
法国大革命在近代世界历史上的地位—比较研究
瓦西 · 唐格拉斯在讨论宪法草案的预备会议的演说中宣布 � “你们终究应该保障富人的
所有权。 公民平等 , 这是通情达理的人所能要求的一切⋯⋯我们应该由最优秀的人来
治理国家 , 最优秀的人也就是最有教养和最关心维护法律的人 。 而这样的人 , 除了个
别例外 , 你们只能在拥有财产的人 中间找到 。 这些人热爱国家 、 法律和稳定 , 因为国
家使他们能拥有财产 , 法律使他们能保护财产 , 稳定使他们能保存财产 。 他们是依靠
财产谋利致富的人⋯⋯把国家交给财产主去治理 , 可以把社会搞得有条不紊 , 如果 由
非财产主当政 , 社会将退回到原始状态 。 ”
主张根据共和二年的草图实行社会民主制的人认为 , 生存权应该高于所有权 , 平
等应该是 “享受 ” 的平等 。 罗伯斯比尔于一七九二年十二月二 日在谈到厄尔一卢瓦尔
地区麦骚动的演说中 , 曾要求所有权服从生存权 , 从而奠定了平等国家的理论基础 。
他说 � 所有权 “理论的首创者把生活最必需的食品仅仅 当作普通商品 � 他们对小麦的
贸易和靛蓝的贸易不作任何区分 � 他们谈粮食贸易比谈人民的生计更加津津乐道⋯ ⋯
他们十分看重批发商和财产主的利益 , 而对人民的生活则不屑一顾⋯⋯首要的权利是
生存权 , 其他权利都要服从它 。 ”罗伯斯比尔在一七九三年四月二十四 日的演说中, 对
所有权提出了一个新定义 � “所有权是每个公民享有和支配由法律予以保障的那部分财
产的权利 ” 。 因此 , 这就不再象一七八九年的 《人权宣言 》 所规定的那样是先于一切
社会组织的 、 不受时效约束的天赋权利 � 它从此被纳入到社会和历史的范围之内 , 并
由法律加以规定 。
人民群众始终反对为资本主义开辟道路的经济 自由 , 反对企业兼并 , 反对他们 自身
的无产阶级化 。对他们说来 , 不但人权和公民权仍然是虚无飘缈的东西 , 而且上地和工
场的私有制使他们受少数真正享有财产特权的人的支配 。他们因而提倡生存权 , 并向资
产阶级针锋相对地提出了 “享受平等” 的原则 。但是 , 经济 自由和资本兼并扩大着社会
差别 , 增加着社会对抗 , “享受平等 ” 越来越难以实现。 手工业者和小店主 , 作为一
七九三年无套裨汉的后代 , 始终坚持了建立在个人劳动基础上的小私有制 , 为了竭力
保住 自己的地位 , 他们便在乌托邦和反抗之间徘徊不定 。 实行业已原则通过的权利平
等的要求和实行财产私有 、 经济 自由的后果之 间的矛盾依然存在 , 争取社会民主的历
史尝试依然没有效果 。 一八四八年六月的悲剧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 更不用说第三共和
国期间出现的种种曲折了 。
然而 , 早在大革命时代 , 巴贝夫已经解开了这个矛盾 , 从而为未来开辟了第三条
道路 , 赋予了权利平等的原则以无比广阔的远景和无比强大的力量 。 同无套裤汉和雅
各宾党一样 , 巴贝夫宣告 , 社会的 目标是 “共同幸福” � 革命应保证全体公民 “享受
平等” 。 由于私有制必然导致不平等 , 由于旨在平均地权的 “土地法” 只能 “持续一
日之久” % “自翌 日起 , 不平等又重新冒头 ” & , 要想达到 “事实平等” 和 “保证每
人及其后代 , 不论有多少人 , 都能求得温饱 , 但又不 超 过这 个限度 ” , 唯一的办法
的 厉 史 拼 兜
就是 “建立公共行政管理 , 取消私有财产 , 根据每人的才能予以录用 , 要求每人承担
向公共仓库提交实物成果的义务 , 并且要设立一个简单的分配机构 , 即物资管理机构 ,
登记全部人 口和物品 , 然后对物品进行绝对平均的分配” 。 这个纲领是在共和四年霜
月九 日 %一七九五年十一月三十日&《保民官》报上发表的《平民宜言》中阐述的 , 它 同无
套裤汉和雅各宾党的思想相比较 , 是一种深刻的革新 , 更淮确地说是一种突然 的转变 ,
因为后两者的思想特征都是坚持以个人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 。 巴贝夫所宣扬的 “财产
和劳动公有” 是从大革命 自身中产生的关于新社会的革命思想的第一种形式 。 换句话
说 , 巴贝夫把废除生产资料私有制和建立共产主义民主制作为能够充分实现权利平等
的唯一手段。 通过平等派密谋 , 共产主义进人了社会斗争和政治斗争的历史阶段 。
平等派密谋和巴贝夫主义的重要性只有用十九世纪的尺度才能够衡量出来。 在大
革命和督政府时期的历史 中 , 它们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 , 虽然对当时的政治平衡有所
改变 , 但没有产生深远的反响 。 巴贝夫共和四年稿月二十六 日 %一七九六年七月十四
日& 的信等于是他的政治遗嘱 , 他在信 中嘱咐费里克斯 · 勒贝尔蒂埃收 集他 所 有的
“
、 笔记 、 民主和革命著作的草稿 , 这一切都是对远大 目标有重大意义的” , 而
所谓远大目标就是完全平等和共同幸福 。 为了实现巴贝夫的这个愿望 , 邦纳罗蒂于一
八二八年在布鲁塞尔发表了 《巴贝夫的平等派密谋史》 。 这部著作对一八三 ( 年 这
代人起了深远的影响 , 全靠这本书 , 巴贝夫主义成了共产主义思想1发 展 中 的一个环
节 。 可见 , 在法国大革命中曾出现过一些思想 , 用马克思的话来说 , 是 “在旧社会内
部已经形成了的新社会的因素” , 这个新社会就不是资产阶级的社会了。
综上所述 , 法国大革命既是近代世界历史的中心 , 又是世界各国的各种社会思潮
和政治思潮的交又点 。 作为资产阶级的革命 , 它不妥协地废除了封建制和领主制 , 从
而成为资本主义社会和自由代议制在法国历史上的开端 。 作为农民和平民的革命 , 它
曾两次力图超出资产阶级革命的界限 � 共和二年的尝试虽然遭到了不可避免的失败 ,
但长期地保留着先驱者的榜样价值 � 至于平等派密谋的时期 , 它为近代革命思想和革
命行动提供了丰富的源泉 。 这就说明 , 任何把法国大革命当作危险的先例 , 否定大革
命的历史实际或社会特点和民族特点的企图 , 肯定都是徒劳的 。 法国大革命震撼了整
个世界。 在二十世纪的今天 , 每当想起这场革命 , 人们总要感到心潮澎湃 。 对大革命
的怀念本身就县有革命的性质 , 大革命依然激励着我们。
〔本文作者阿尔贝 · 索布尔 %=1 >? ≅ ΑΒ >Β Χ1 & , 一九一 四年生 , 法国当代著名历 史 学
家, 一九三六年获巴黎大学历史学与地理 学硕士学位 , 一九五八年获国家博士学位 , 一九
六七年至今 , 任 巴黎大学法国革命史讲座教授并主持法国革命史研究所。 他曾在去年八 、
九月份应邀来我国讲学。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