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生产的政治经济学

国外理论动态 · 2 00 6 年第 1 期 空间生产的政治经济学 汪民安 福柯说 , 19 世纪的人们曾经被时间所牢牢 地掌握 , 但是 , 从 20 世纪中期开始 , 人们被空 间的魔力抓住 了。 本稚明的历史视野中已经 出 现了空间的图景 : 历 史现在开始被一个并置的 都市碎片所布满 , 时间的 故事通过 空 间在讲 述 。 这似乎预示 了空间在 20 世纪叙事中的醒 目 出场 本文论述 了三个代表性的理论家—列菲弗尔 、 福柯和哈维的空间理论 , 我们可 以看 到 , 他们都将空间置放在时间的轨道之中进行 叙述 。 系中。 “这些关系描绘了不同的基地 , 而它们 不能彼此化约 , 也绝对不能相互叠合 。 ” º这就 是 19 世纪以后的空间图式 : 它的核心在于 , 基 地只有在同别的基地发生关系的过程中才能被 恰当地定位 。 一个基地只有参照另一个基地才 能获得自身的意义 。 我们发现 , 现代城市正是 依照这样的空间观念确定它的基本结构的 。 列菲弗尔: 作为社会产品的空间 根据福柯的看法 , 中世纪的空间是一个层 级性空间 , 所有的地点和空间都围绕着天国展 开 。 有一个天 国地点 , 一个超天 国地点 , 此 外 , 还有一个与天国地点相对的现世地点 。 空 间和地点就按照这个层级的对立模式被部署 , 这就是中世纪的定位空间 。 空间的关系被神圣 化了 。 打破了中世纪定位空间的是近代的伽利 略 。 从 17 世纪起 , 空间部署不再是天国中心式 的 , 不再以天国为中心作为交错的层级模式 。 相反 , 空间作为一种没有焦点的无限性被建构 起来 , 而地点是无限广泛延伸的空间中的不稳 定的一环 , 它的神圣意义得以瓦解 。 这是一个 无限空间 。 而今天 , 空间再次摆脱了伽利略的 无限性概念 , 它被基地化了 。 “基地 ( s it e ) 被 两点或两元素间的近似关系所界定 ; 从形式 仁, 我们可将这种关系区分成序列的 、 树状的 与格子的关系 。 ’, ¹ 而我们就生活在这种空间关 如果空间既非神圣 的 , 也非无限的 , 那 么 , 它既被俗化了 , 也被结构化了 。 它被有意 地按照关系部署起来 。 这样一个空间 , 既具有 历史主义的色彩 , 也充满 了人工的痕迹 。 空 间 , 就这样被纳入列菲弗尔所宣称的生产状态 中 。 如果说 , 福柯是从观念史的角度来看待空 间 , 那么 , 列菲弗尔则从政治经济的角度来看 待空间 。 他们都不认同那种纯粹物质主义的空 间观 , 即 “给所有的空间事物披上一层挥之不 去的原始感和物质构成感 , 烘托 出一种客观 性 、 必然性和物体化的气氛” 。 空间不过是在 历史性地振荡 , 它并非一个单纯的自然或者神 圣之物 。 但对列菲弗尔来说 , 空间不是观念的 产物 , 它主要是政治经济的产物 , 是被生产之 物 。 用苏贾的说法是 , “ 空间在其本身也许是 原始赐予的 , 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 化 、 社会转型和社会经验的产物 ’, » 。 马克思忽 略了历史进程中空间的自主力量 , 正如哈维所 一 46 一 文 化 理 论 说 , “ 马克思经常在 自己的作品里接受空间和 位置的重要性 · ·一 但是地理的变化被视为具有 ‘不必要的复杂性 ’ 而被排除在外。 我的结论 是 , 他未能在自己的思想里建立一种具有系统 性和明显地具有地理和空间性的观点 , 这因此 破坏了他的政治视野和理论 ” ¼ 列菲弗尔的一 个重大贡献就是 , 将空间和地理的分析强行塞 进马克思主义中 , 他强化了马克思主义的空间 的一面 , 使得人们从马克思主义的纯粹时间的 魔力中解放出来 。 并不是只有以时间解放为主 题的历史神学 , 空间本身积极地参与了整个商 品的生产过程 , 同时 , 更重要地也参与了历史 进程 。 他的一个基本观点是 , 资本主义正是通 过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空间关系和全球空间经 济 , 才存活到 20 世纪 历史 , 在这里成为创造 和发明空间的历史 。 正是他的思考 , 空间才成 为一个如此重要的理论问题 , 人们也才从对时 间问题的关注转移到对空间问题的关注上来 。 不仅如此 , 列菲弗尔结合了当前的空间现实 , 扩展了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生产理论 。 在马克思 那里 , 生产主要指的是物质生产 , 而空间通常 被当作是物质生产的器皿和媒介 。 列菲弗尔则 创造性地提出了空间生产理论 。卜 什么是空间生 产 ? 空间生产不是指在空间内部的物质生产 , 而是指空间本身的生产 , 也就是说 , 空间 自身 直接和生产相关 , 生产 , 是将空间作为对象 。 即是说 , 空间中的生产 ( pm du e ti o n in s p a e e ) 现在转变为空间生产 ( Pro d u e t io n o f sp a e e ) 。 从 空间生产这个角度出发 , 我们就会将 目光转向 各种各样的都市建造 、 规划和—这是最为显著的空间生产现象 。 这种空间的生产在当 代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 经济生产如果将重心置 于空间生产的话 , 那么 , 空间 , 包括与它相关 的一切 , 都会成为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和手 段 。 列菲弗尔强调 , 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规 划 , 倾向于成为空间的规划 , 人们现在通过生 产空间来逐利 , 这样 , 空间就成为利益争夺的 焦点 , 它吸引了社会的一切 目光 。 中国所谓的 地产业成为拉动经济的主要行业 , 也是这种情 形的一种表现 。 空间 , 如今成为一个血腥的战 场 。 “ 土地 、 地底 、 空中 , 甚至光线 , 都被纳 人生产力和产品之中 。 ” 从这个角度来说 , 都 市结构成为生产力的一部分 , 城市和各种设施 (港 口和车站 ) 都是资本的一部分 。 时间 , 在 这个过程中被空间压制了 , 它不过被化约为空 间的界限 。 »列菲弗尔将空间引人马克思的生产 理论中 , 就此 , 他既将空间带出了生产的黑暗 地带 , 又在新时代—尤其是在大规模的资本主义都市建设 时代激活了马克思的理论 。 这 样 , 我们看到 , 空间是带有意图和 目的被生产 出来的 , 是一个产品 , 空间生产就如任何商品 生产一样 , 是被策略性和政治性地生产出来 的 。 因而 , 空间是 人造的 , 不是 自然而然的 , 不是纯粹形式的 , 不是理性抽象的 , 不是一个 中性的客观的科学对象 , 更不是一个物质性的 器皿 。 总之 , 空间不是 自然性的 , 而是政治性 的 , 空间乃是各种利益奋然角逐的产物 。 它是各 种历史的 、 自然的元素浇铸而成的。 空间从来不 能脱离社会生产和社会实践过程而保有一种自主 的地位 , 事实上 , 它是社会的产物 , “它真正是 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 ” 。 ¾ 就这个角度 而言 , 空间永远是具体化的 、 时间性的 、 历史 性的。 如果每一个社会都有一个生产模式 , 如 果每一个社会都在自然空间基础上构造一个社 会空间 , 那么 , 必定存在着一个资本主义空间 及其空间生产形式 , 也必定存在着一个社会主 义空间及其生产形式 。 18 世纪有其空间生产形 式 , 20 世纪也有其空间生产形式 。 空间的命运 就在历史中反复地振荡 。 正是因为空间生产的 根本差异 , 我们才能在历史中—在具体的生产形式中—对待空间 , 我们也才知道 , 同一个空间会被不同的意义所反复地浇铸。 这样 , 新的马克思主义批判眼光就会对资 本主义空间形式充满警觉 , 列菲弗尔这样确定 了资本 主义空间的功能特性 : 空间是生产资 料 , 所有的空间都是生产资料和生产力 , “利 用空间如同利用机器一样 ” ; 空间都有使用价 值 , 并能创造剩余价值 ; 空间可 以被消费 , 可 以成为消费的对象 , 公园和海滨这样 的场所 , 都是被消费的地方 ; 空间是政治工具 , “ 国家 一 47 一 国外理论动态 · 2 0 0 6 年第 l 期 利用空间以确保对地方的控制 , 确保严格的层 级 、 总体的一致性 以及各部分的区隔 ” , 整个 国家都是由警察控制的空间 ; 最后 , 空间既是 斗争的目标 , 也是斗争的场所 。 阶级斗争可以 改变空间的同质化倾向 。 如果没有对空间的抵 抗和斗争的话 , 那么 , 资本主义就会将空间在 全球范围内抽象化 、 同质化 。 抵抗的阶级斗争 可以制造出空间的独特性和差异性 。 “ 今天 , 阶级斗争比以往更多地被铭刻在了空间之 中。 真的 , 单单是这种斗争 , 就防止了抽象的空间 盛行于整个星球和掩饰所有的差异 。 ” ¿ 就此而 言 , 空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获得了基本的政治 经济地位 , 而绝非单纯的中介性的物质容器和 框架。 空间 , 既是手段 , 又是 目标 , 从这几点 来看 , “空间被列为生产力与生产资料 , 列 为生产的社会关系 , 以及特别是其再生产的一 部分 。 ” À 空间既是生产的工具 , 也是消费的工具 ; 既是统治的工具 , 也是抵抗的工具 。 显然 , 它 处在各类势力的较量之中 , 并在各类势力的较 量中获得自身的存在 。 就此而言 , 列菲弗尔断 言 , “ (社会 ) 空间就是 (社会 ) 产品 ” Á 。 这 个说法的第一层含义是 , (物质性的 ) 自然空 间正在消失 。 自然在抵抗 , 并且有无限的深 度 , 但它还是被击败 了 , 它只能等待最终的 毁灭 。 同样 , 既然空间是社会的产品 , 那么 , 它的第二层言外之意就是 , 每一个社会 , 每个 生产模式 , 每个特定的生产关系都会生产出自 身的独特空间 。 第三层含义是 , 如果空间是产 品 , 那么 , 我们对这个产品的了解 , 我们对这 个产品的知识 , 我们对这个生产出来 的空间的 知识的了解 , 就有望复制这个空间的生产过 程 。 人们 “感兴趣的对象就有望从空间中的事 物转变到实际的空间生产方面来 ” À 。 既然存在 着这样一个生产空间的过程 , 那么就应该讨论 历史 , 接下来的第四层含义 自然就是 , “ 既然 每种生产方式都有其特定的生产空间 , 那么从 一种生产方式到另一种生产方式的变化就必定 伴随着一个新空间的产生 ” 。 这个新空间就伴 随着生产方式的变化而出现 , 它的规划和组织 井然有序。 @ 反过来 , 列菲弗尔也强调 , 生产方 式的改变 , 甚至是社会的改变 , 仰仗的是空间 的改变 。 “任何一个 ‘社会存在 ’ 渴望或者宣 称变成了现实 , 但如果没有生产 出自己的空 间 , 就是一个古怪的实体。 ” 列菲弗尔因此强 调 , 社会形态的变化必定带来空间性质的变 化 。 中世纪的空间构造同封建主义的生产模式 相关 , 其布局与农民改造的地貌道路网络相呼 应 。 资本主义生产出来的抽象空间的基础是银 行 、 商务 中心 、 企业 、 机场等组成的巨 大网 络 。 这个抽象空间包括商品世界及其逻辑 。 那 么 , 社会主义空间呢 ? 社会主义空间尽管不明 晰 , 但可以推论出是一个差异空间 。 其特点就 是资本主义国家对空间的政治性宰制的终结 。 在社会主义社会 , 空间不再是被宰制 , 而是被 挪用 , 同时空间更多地是被使用 , 而不是被用 来交换 。 À 空间就这样在不同的社会形态下获得 了各 自的历史性命运 。 反过来 , 空间的变化本 身对于社会现实又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 “ 空间 和空间的政治组织表现出了各种社会关系 , 但 反过来又作用于这些关系 。” ¾ 也就是说 , 社会 形成和创造了空间 , 但又受制于空间 , 空间反 过来形塑着社会构型 。 社会和空间就存在着这 样一种基本的辩证关系 。 福柯 : 空间与统治技术 如果说 , 列菲弗尔将空间和社会 (及其生 产模式 ) 的关系—这种关系为辩证法所铭刻—作为空间思考的重心的话 , 那么 , 福柯更多地将空间和个体关系作为讨论的重心 。 而 且 , 同列菲弗尔不一样的是 , 福柯并不力图表 明这种关系之间的辩证法 。 与其说个人和空间 互相影响 , 不如说 , 空间对个人具备一种单向 的生产作用 , 它能够创造出一个独特的个体。 对个人而言 , 空间具有强大的管理和统治能 力 。 物理性的空间凭着自身的构造却可以构成 一种隐秘的权力机制 , 这种权力机制能够持续 不停地进行监视和规训 。 在一个密闭空间内部 的监视和规训可以将个体锻造成一种新的主体 一 48 一 文 化 理 论 形式 福柯在现代社会和占代社会之间作出的 一个隐蔽的但却是重要的区分就是 , 现代社会 形成了各种各样的机制 , 这些机制都表现出一 种密闭的空间特征 , 正是这些空间的封闭性 , 使监视和规训成为可能 。 监狱是这些密闭机制 的极端强化性代表 事实上 , 现代社会就是由 一大堆监狱群岛构成的 。 就此而言 , 现代社会 就是一种空间化的社会 , 是一个个规训性空间 并置的社会 , 是通过空间来进行统治和管制的 社会 。 福柯对现代社会所作的空间化处理就是 要将现代社会监狱化 这个社会监狱的手段就 是建造密闭的空间 , 在这个空间内进行监视 , 让这个空间展现 自身的规训权力 。 这个空间自 身埋伏着自动而匿名的权力 , 权力在这个空间 内流动 , 通过这个空间达到改造和生产个体的 效应 。 它是自动的 、 匿名的 , 但又是在持久地 发挥作用—福柯著名的全景敞视监狱就是空间发挥监禁作用的一个伟大范例 : 空间能够生 产主体 , 能够有 目标地生产 一种新的主体类 型 。 人在特定的空间中被锻造 。 空间可以被有 意图地用来锻造人 , 规训人 , 统治人 , 能够按 照它的旨趣来生产一种新的主体 。 显然 , 福柯 是从政治的角度 , 从统治技术的角度来谈空间 和人的关系 , 即权力是如何借助空间而发挥作 用 , 而空间又是如何展开它 自身特有的权力实 践 。 空间是权力实施的手段 , 权力借助空间的 物理性质来发挥作用 这样 , 空间成为政治统 治必不可少的一环 。 空间对人的统治是社会统 治技术的一个基本手段 。 显然 , 空间的统治借 用了建筑技术 , 并且在建筑的发展历史中表现 出来 。 福柯发现 , 城市的设计实际上暗含着一 种巧妙的统治目标 。 人们对此却浑然不觉 存 在着一种城市的权力政治 。 在某些关键 的时 刻—我们甚至可以说成是危机的时刻 , 城市规划本身的管治能力浮现出来 。 这种管治能力 是借助城市的空间布局来实现的 , 即权力是借 助城市中的空间和建筑的布局而发挥作用的 , 无论是单个的建筑— 医院 、 工厂 、 学校 , 还是一片建筑群—街区 、 城市 , 都可以被设计作为统治之用 。 监狱是统治空间的集大成者。 福柯谈到了西方 的城市是如何发挥统治功能 的 , 尤其是在处理传染病的时候 , 空间是如何 起作用的 。 存在着两种处理传染病的方式 , 一 种是处理麻风病的方式 , 另一种是处理鼠疫的 方式 。 处理麻风病是将城市搭砌成围墙 , 将正 常人和病人区分开来 , 将麻疯病人扔在城墙之 外 , 也就是说 , 城市划分成严格相区分的两个 空间 , 权力在一个禁闭的空间中 , 在一个关闭 麻风病人的空间中进行排斥性地运作 。 权力就 是借助空间来进行区分 、 排斥和驱逐的 。 正是 利用了隔断的空间 , 病人和正常人被相互隔离 开来 。 还有一种是处理鼠疫的方式 , 鼠疫的空 间处理在 18 世纪开始取代了麻风病的空间处 理 。 这个时候 , 鼠疫状态中的城市 (对应的官 员是行政长官 ) 被分成城区 , 城区 (对应的官 员是负责人) 又被分成街区 , 街区 (对应的官 员是巡视员) 又被分成街道 (对应的官员是监 视员 、 哨兵 ) , 这四种官员有一种权力的连续 性 。 1‘每一种空间都存在一个固定的格式 , 并且 互不往来 。 每一种空间都让人固定下来 , 让人 静止 , 让人不能动弹 , 并且每一个空间都得到 仔细的检查和观察 。 城市中的每一个 人都被格 栅化 了 , 同时 , 他们的身体知识也被固定化 了 。 我们看到 , 这个井然有序的城市空间被完 全当作一个统治和区分机器 。 此刻的城市完全 被一种检查的权力所布满 , 它压抑了城市的其 他功能和欲望 。 城市在这个意义上仅仅是一种 非人格化的物质机器 , 它将空间的管治能力发 挥到了极端 。 我们看到 , 空间在这里是统治和管理手段 中最重要的一环 , 是一种有效用的治理技术 , 空间被应用到政治中来 , 而且产生巨大的实际 性的政治效果 。 权力实践在此依靠的是空间 , 空间完全被一种检查的权力所布满 。 在福柯看 来 , 从 18 世纪起 , 政治学是人之统治技术的讨 论 、 正是在此时 , 政治统治开始加人了建筑的 因素 。 建筑变成了政治学的技术 。 人们统治一 个国家 , 犹如统治一个城市 , 警察深人到整个 城市身体的深处 。 但是 , 从 19 世纪起 , 警察的 作用减弱了 , 统治不是完全渗透进社会 , 而是 一 4 9 一 国外理论动态 · 2 0 0 6 年第 l 期 考察和反思社会是什么 。 从这个角度来说 , 尽 管建筑是一种统治手段 , 但绝不是社会的绝对 统治形式的一种 。 同时 , 福柯相信 , 建筑本身 并无所谓压迫或解放 , 也无所谓控制或 自由 , 相反 , 它随时势而定 , 一个建筑和空间只有在 被实践和操作时才能起到压迫或者解放的作 用 , 也就是说 , 只有被有意地运用到统治技术 中时 , 建筑才能发挥控制和规训的功能 。 因 此 , 建筑本 身甚 至能够 获得截 然相反 的效 果—如果人们按照截然相反的方式来操作的话 。 福柯在这里强调的是内在于空间或建筑的 意图性 。 空间是任何公共形式的基础 , 空间是 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 。 研究空间是为了明确人 们在空间中的特定的定位 、 移动的渠道化 、 符 号化以及它们的共生关系 。 这种政治性的空间 既可能是统治的工具 , 也可能有助于人们的政 治反抗 : 、 哈维 : 流动与时空压缩 福柯同列菲弗尔不一样的是 , 在他这里 , 空间只是权力的媒介和通途 , 权力通过空间运 转 , 通过空间大显身手 。 但他很少考虑空间的 经济特征 , 很少将空间和金钱联系起来 , 福柯 并没有将空间 、 地理同全球的经济关系 , 尤其 是同资本主义的全球扩 张联系在一起进行思 考 。 对于福柯来说 , 现代资本主义社会 的形 成 , 与其说是一种经济方式发生变化的结果 , 还不如说是统治形式发生变化的结果 , 这种统 治正是通过空间来实施的 。 从这个意义上来 说 , 福柯考察的是微观空间 , 是微观政治中的 空间 , 是作为权力媒介和来源的空间 , 在他那 里 , 只有空间对人的管制和控制 。 这就使他同 马克思主义传统截然分开了。 他的空间思想并 不会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获得重视 。 相反 , 列 菲弗尔将空间看作生产力和生产资料 , 看做一 种巨大的社会资源 , 同时将空间形态的变化和 社会形态的变化紧密地关联起来 , 所有这些使 他 一直徘徊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 这是关于空 间的政治经济学 , 而非福柯式的空间的微观政 治学 , 这给了大卫 · 哈维 (D a v id H a rv ey ) 以 巨大的启发 。 像列菲弗尔一样 , 哈维直接将资 本主义的经济发展同对空间和时间的改造联系 起来 。 他的主要论点是 , “在一般的金钱经济 中 , 尤其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 , 金钱 、 时间和 空间的相互控制形成了我们无法忽视的社会力 量的一种实质性的连接系列 ” 。 金钱 、 时间和 空间密切相关 , 它们相互影 响 , 相互控 制。 “ 空间和时间实践在社会事物中从来都不是中 立的 。 他们都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 会内容 , 并且往往成为剧烈的社会斗争 的焦 点 。 ’, 要想扩大社会力量 , 就必须夺取空间的 支配权 , 这同时意味着 , 谁能掌握空间内容的 具体部署 , 谁能掌握空间流动的交通技术 , 谁 能掌握空间在政治经济上的分布态势 , 谁就能 夺取社会的主导权 。 这样 , “支配空间的优势 始终是阶级斗争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 ” 。 这 也是资本主义为什么要夺取空间的理由 : “ 空 间关系和全球空间关系的建构与再建构 , 乃是 资本主义能够存活到 20 世纪的主要手段 。 ” 资 本主义在它的特定时段就展开了对空间的想像 性征服 。 从 19 世纪中期起 , 资本主义借助铁路 等交通技术 , 借助电报等通讯技术 , 大大改变 了空间的配置 。 由于强大的对外贸易扩张的意 志 , 资本主义必须重绘全球地貌图 。 “ 开创世 界市场 、 减少空间障碍 、 通过时间消灭空间的 激励因素无所不在 。 ” “所谓排除空间障碍 , 就 是要创造特殊的空间 (铁路 、 公路 、 机场 、 远 程运输 ) ” , 资本主义的这种扩张带来的结果就 是 , “全世界的空间被非领土化 , 被剥夺了它 们先前的各种意义 , 然后再按照殖民地和帝国 行政管理的便利来非领土化 ” 。 资本的伟大本 能就是要穿透各种空间障碍 , 这实际上是全球 化的动力 , 资本要不断地寻找新的地盘 , 不断 地将非资本领域资本化 。 空间就是在这样的资 本和贸易的力量下得以重新铸造和组织 。 空间 自身的固有屏障在资本的流动本能之下崩溃 了 。 根据哈特在 《帝国》中的观点 , 资本的本 能是流动 , 帝国主义为了满足资本的本能 , 只 好重新塑造新的地理空间 。 世界市场无非是空 50 一 又 化 理 论 间障碍的消除 , 战争实际 L就是空间的重新配 置 。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 , 19 世纪的帝国主义 才能得到恰当的理解 : 资产阶级国家的主要任 务之一就是要把权力置于 资产阶级所控制的各 种空间之中 。 重建力量关系的任何斗争 , 都是 一种重组它们的空间基础的斗争 。 正是以这种 眼光 , 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德勒兹 的观点 : “资本主义为科一么不断地一方面要把它非区域 化了的东西重新区域化 , 另一方面又使之非区 域化 一 ” 欧洲向北美洲移民 , 就把 “ t一分陌生 的时空概念加诸平原印第安人 ” 二‘这样一 个情 况在一个民族国家内部也会发生 : 今天 中国的 西部大开发 , 它的实质特点就是要将作为一个 空间的原始西部 , 按照发达东部的空间模式来 改造 , 这种空间的改造同资本密切相关 : 资本 既是这种改造的技术 (开发西部必须通过大量 的投资 ) , 也是这种改造的目标 (开发西部的 目的就是要便于资本的流通和增殖 ) 西部空 间所固有的屏障必须被打破 , 它内部的固有的 空间观念和模式必须被改造 , 这样 , 它才‘能和 东部的空间观念相吻合 , 才能让资本在这两个 空间内毫无障碍地 自由流通 。 铁路和公路的大 规模建设就是进行空间征服和改造的基本技 术 几个世纪来 , 资本锻造的空 间一直在全球 发生 , 只不过是 , 先前的锻造是通过炮舰 , 今 天则是借助协约 。 空间就这样被卷人 犷政治经济的斗争焦点 之中 。 正如我们一 再重申的 , 它是历史的产 物 但是 , 这种历史性地生产出来的空间 , 我 们也可以说 , 这种被历史性地建构出来的独特 空问 , 和时间 一道 , 构造了社会的标准 , 它迫 使人们去遵从 , 并再生产 厂社会秩序 。 它使得 每个人各居其位 。 我们在空间中的姿态 , 我们 和空间的关系 , 我们对于空间的处置 , 都含有 政治象征意味 。 我们对于空间的态度 , 就是一 种政 治态度 哈维 就是 在这个 意义 L断言 : “每个社会形态都建构客观的空间和时间概念 , 以符合物质与社会再生产的需求和 目的 , 并且 根据这些概念来组织物质实践 。 ” 耸因此 , 一 些 对 于空间的非常规使用就会变成挑战社会秩序 的手段 。 德赛都表明 , 对空间的巧妙运用 , 比 如一些平民在炎热的夏天到公共商场去避暑 , 恰好也表明了他们对资本主义体制的嬉戏式的 政治态度 。 正如列菲弗尔所 言, 对这样的标准 化和抽象化的时空概念的抵抗从来没有停止 过 , 对空间的不驯服同对空间的驯服的历史一 样占老 这种对空间的不同态度 , 尤其是对空 间的不同理解 , 证实了空间本身就具有多重意 义 。 我们现实中的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是 , 一些环保主义者和文物学家就秉持他们的来 自 某个传统的空间观念 , 这些空间观念同资本主 义主流的对空间的抽象经济理解截然不同 。 当 北京正在计划兴建的一个交通要道被一个古老 的大院挡住的时候 , 对空间的不同理解和争夺 就出现了 。 开发商力图将这个大院理解为一个 经济障碍 , 一个单纯的必须被拆毁的空间障 碍 ; 而文物学家则将这个大院理解为一个文明 奇迹 , 理解为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 , 一种文化 记忆 ; 而这个空间的命运 , 就存在于对这个院 子的充满权力的意义争夺中 。 争夺双方的社会 权力的大小决定了这个院子的存亡 。 所有拆迁 弓!发的矛盾就在于对空间的不同解释 , 而这些 解释根本就难以调和 。 最终的解决方案就是诉 诸各自的社会权力 , 让权力通过空间来显现 自 身 空间的命运取决于权力 , 在某种意义上 , 权力反过来总是在空间的竞技 中流通和表现 , 空间是权力的逞能场所 , 是权力的流通媒介 。 同样 , 在对一片土地的使用中 , 有些人只是用 狭隘的历史视野看到了土地的临时性的地产价 值 , 而环境保护主义者则将土地看成永久的人 类生存之所 。 前者将空间看作此刻的过渡性 的易逝之物 , 后者将空间看作一个永恒的人类 家园 空间在同一个时刻都会遭到不同人的不 同解读 , 但由于空间处在历史的跌宕变化中 , 因此 , 在不同的历史时刻 , 空 间也会表达出 不同的意 义 匕海外滩曾经表达了殖 民主义 的创伤记忆 , 黄浦公园曾经是 巨大 的耻辱标 志 , 它的出现是整个颓败 中国的悲剧所达到 的巅峰 。 但是今天 , 上海外滩依然成为巅峰 , 国外理论动态 · 2 0 0 6 年第 l 期 但这个巅峰成为中国复兴的巅峰 , 是开放和 繁荣的巅峰 , 是 富丽堂皇的现代性 的巅峰 。 上海外滩上那些林立的灰色而饱经风霜的殖 民主义时代的建筑 , 同整个上海勃发的新楼 的建筑风格格格 不人 。 但是 , 正是它们 , 正 是这些相对低矮的建筑群 , 而不是那些更加 夺目耀眼的高楼成为上海的繁华标志 。 这些 建筑历经了两个时代 , 历经 了两个高峰 , 历 经 了两种解释学 , 也历经 了资本主义和社会 主义 、 殖民主义和反殖 民主义的双重意义的 争斗和协商。 空间就是这样随着历史的动荡 , 而不断地被意义的机缘所填充 。 因此 , 空间从来不是一个与社会无关的自 然事实 , 相反 , 它是社会和实践的产物 , 是历 史的产物 。 如果说 , 封建到资本主义的转 变引发了时空概念根本性的重新界定 , 而资本 主义的社会再生产需要这些概念和实践同时扎 根在观念的世界和社会实践的领域中的话 , 那 么 , 今天 , 这样一个时空变化的趋势同样存 在 , 而且变本加厉 。 资本主义在具体的历史实 践中创造了自己的时空处理方式 , 这就是哈维 所讲的 “ 时空压缩 ” : 交通和信息的加快速度 使得空间障碍进一步消除 。 资本为了快速地增 殖不得不将空间的障碍看成增殖的障碍 。 这个 时空压缩的趋势一直顽强地存在 , 它在 20 世纪 印 年代后获得了激进的蜕变 。 卫星通信和电视 的结合 , 把世界的各种空间打碎成电视屏幕上 的一系列形象 , 各种事物 , 不论它们来 自地球 上哪一个空间 , 都能够快速地在同一个空间中 拼贴在一起 。 现代的大型购物中心就是各种商 品的总汇聚 , 这些商品的身份和起源都被隐藏 起来 。 按照麦克卢汉的说法 , 电子技术的发展 “ 已经废除了空间和时间 ” 。 这种空间障碍的废 除带来一系列的后果 , 人 、 资本和商品的更加 频繁的流动 , 使得相对完整空间的形式和内容 变得难以确定 , 动荡不已 。 空间 , 一方面受到 了各种流动的冲击 , 失却了它 的完整性和同 质性 。另一方面 , 空间总是试图获得 自身的一 个相对定义 , 它力图维持 自己的框架范畴 。 今 天 , 时空压缩的激进化趋势 , 让空间的障碍消 除了 , 却让自主的空间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 空 间的将来结局 , 要么就是为了维护空 间的存 在而不得不经常地变换空间概念的定义 , 要 么就是让空间真正地一劳永逸地消失在历史 的地平线后 。 . 注 释 ¹ 包亚 明主编 : <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 上海教育 出版社 2《拭)1 年版 , 第 19 页 。 º 同上 , 第21 页 。 » 苏贾 : <后现代地理 学》,王 文斌译 , 商务 印书馆 2‘】科 年版 , 第 121 页 。 ¼ 同上 , 第 100 页 。 ½ 包亚明主编 :《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 上 海教育出版社 2以日 年版 , 第49 页 。 ¾ 同上 , 第62 页。 ¿ 大 卫 · 哈维 : (后 现代的状况》, 阎嘉译 , 商务印书馆 2(幻3 年 版 , 第29 7 页 À 包亚 明主编 : <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 第49 一52 页 Á H e n“肠fe b, , Th 。 Pr o d uc t‘o n of sl犯 c 。 , B za e k w e ll , l卯l , p . 30 . I bid . , Pn 3() 一31. À Ibid . , PR 36一37 lb id . , PP . 46 一47 . I bid . , PP . 53 . 包亚 明主编 :《现代性与空问的生产》, 第55 页 。 苏贾 :《后现代地理学》, 第 123 页 。 福柯 : ( 不正 常的人》, 钱翰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朋3 年版 , 第 46 一 47 页 福柯 : 《空间 、知 识 、权力》, 载《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 第 l一18 页 。 大卫 · 哈维 :《后现代的状况》, 第 226 页 同上 , 第 299 页 。 同上 ,第 330 页 。 À 大卫 、 哈维 :《时空之问》,载《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 第切 页 。 含 同上 「汪民安 :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 (责任编样 黄晓武) 5 2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