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燕无双｜

白燕无双 ｜ 那天的月光颤啊颤，洒进燕子的酒里。 于是坐在屋顶上的她，喝起来觉得格外清凉。 “白公子....你说你是雁安城的...那个什么大道士？”她晃了晃酒壶，仰头，一口下肚。 “是大盗。”他一袭白衣，淡然地纠正燕子的错误，摸了摸腰间的酒壶，忽而闻着这熟悉的酒香，笑了一笑。 “你倒也是好眼光，能找上这跟我一样的酒。” 许是喝得多了，燕子的脸晕上微微的红，像未出闺阁的姑娘贪的那种可爱的红，这晚上的清风怎么吹也吹不散。 “嗝...你是说这个啊？这...这是我从那个老巷子口前的一个老姑娘手里买来的....”她半眯着眼睛，手撑着下巴，明明已经打着饱嗝了，却还是是不是喝上两口。 “那个时候...哈哈，不少人围着摊子瞧，说这不是好酒....就我有眼力见儿，一口价买了...其实要不是它是最便宜的那壶，我可能就.....” 他轻轻“咦”了一声，躺在那屋上的红瓦上，笑得让人不明所以。 “这可的确是好酒，从那个王爷府里偷出来的，倒给你看中了....不过我有那么老么？” 他这句话如果给谁听了去，那就不得了了。想想，雁安城里那个三年都抓不到的飞天大盗... 不过燕子一醉，燕巢都寻不着路，她倒是没听出什么。 “噢....那你怎么卖那么低价...不过这酒没我自己酿的好喝，你赶明儿来这客栈来尝尝....嗝。” “卖那么低？都是从那些恶霸手里弄来的，配不上高价。但是既然美人儿邀约，我明天一定来。” 旁边的人儿忽然没了声，有风将酒香愈吹愈浓的声音，有那院里白色的海棠悄悄地开的声音，当然也有水塘里的锦鲤晃晃尾巴时，水晕开的声音。 可是万籁之间，他只听得到她的呼吸声。 “....睡着了？”他似乎惊诧地低声问了问，随即又轻笑了一声。 夜那么深，如一团散不开的墨，你越是去抹它，它越是晕染地到处都是。 海棠的叶只落了一片，屋上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后院里那沉重一声闷响和带着哭腔的喊叫，终于是把雁安客栈里的人吵醒了。 “好疼好疼好疼！”燕风哭丧着脸，从水里爬到岸上，也不听听厨房里的老公鸡叫了没有，她自己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吵什么吵！燕风！怎么又是你个小鬼！”廊里的那扇大门唰地被摔开，六娘直冲浑身湿冷冷的燕风吼了起来。 “呜...我怎么知道，今儿早上我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屋顶上，惊了一惊，一时没注意跌进了水里，酒也醒了几分了.....呼，幸好我福大命大。”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拍了拍胸膛，一副幸好幸好的样子。 “摔在水里也喊成这样，能不能长点胆子——等会儿，你昨晚又混酒去了是不是？” “这个....” 院里也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儿了，一看燕风再看六娘，就知道燕子又闯祸了。 “掌柜的，也别吵了，准备准备，开档吧。”缘子伸了个懒腰，边打着哈欠边劝着。 燕风脑子转了一转，爬也是爬到了六娘的脚边，悄悄地嘀咕。 “六娘，你看你一早上的也没扑妆，衣裳也没穿好看的，头发也没梳，先进房里先好不好？燕子我给你挑个最亮堂的簪子给你戴上。” 六娘点了点她的脑袋，冲一干人使了个眼色，到底也是在客栈里干了几年的了，大家心领神会，各自散了场。 燕风则乐呵呵地跟着她进了屋里。 “过来，我给你看看有没有伤着哪儿了，你给我说说昨晚究竟是怎么了。” “昨晚？昨晚不就是我看月亮又圆又漂亮，就上屋上看看月亮而已。”她反倒没安分地坐下，而是拉六娘坐在铜镜前，握着木梳轻轻地梳着头发，嬉皮笑脸的。 “还有呢？”六娘挑了挑眉，燕风打了个寒颤。 “还喝了点儿酒....就一点！一点儿！”说话间她已熟练地挽起了黑发，灵巧地盘了个发式，从那小盒子里抓了支金缀的簪子，插进发丝间，转身就想溜。 “慢着！”六娘一声呵斥，她就停了步子，心里大叫糟糕。 “把药瓶揣上，记得换身干衣服！”六娘却只是丢给她一只小瓷瓶，似乎漫不经心地嘱咐道。 心中松了一口气。“是是是，还是六娘最疼燕子！”转身一溜，轻轻合上了门。 “这小鬼！”六娘轻笑一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梳得真难看。”看似是不满的责怪，却是笑着，怎么也不舍得再拆下来。 燕子小跑着往堂里去，风嗖嗖地吹着有点儿凉。 “哎，对了，昨晚上好像还有一个家伙来着....叫啥来着...不管了，喝得那么混，有没有还不知道呢。”她摇摇头，思索间忽然刹住了脚。 “傻，我不是要上二楼回房里换衣服吗，往堂里去做什么....”她摸摸自己的脑袋瓜，又折回去。 不愧是雁安城众雁之中的头雁，一大清早的来吃茶饭的就不少，热热闹闹的，清晨时刻，街上也活了不少。 桌边坐着的有升斗小民，亦有高官达贵，在朴素或华丽间，惊鸿一瞥般看见那个在角落里的男子。 白衣竟也能穿得如此非凡，只需坐在那儿，就算不说话，也浑身上下透着高雅。似笑非笑，眉宇间极为干净。 旁的姑娘抬着袖子，半遮着脸，悄声议论着这位公子怎么如此俊俏，时不时地瞥几眼来。 而他只是转转手中的茶杯。 “公子，您一大早就来了，坐这也好一会儿了，您等的人，还没到？”一旁的小二端着烧鱼，看见他，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摇了摇头。 “她太慢了。她一般早上都那么晚起的么？” “啥玩意儿？我认识那人吗....哎，我得上菜去了！公子，您慢慢等啊！” 街市渐渐热闹起来了，正是大街小巷八卦的好时候，小道消息多半来源于此。 “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那个姓白的盗侠，王爷府的珍珠酒，没了！”稍作歇息的几个小贩围坐在桌前，嚼着瓜子儿，议论着。 “这有什么的，偷就偷了吧，反正衙门一辈子也抓不到！听说他可厉害了。再说，那八王爷，听说风流成性，祸.....” “嘘！说话小心点，别被人听了去。” 他听罢，有些不屑地笑。 “啊...我头好疼我头好疼，昨晚喝太多了。缘子，给我整点醒酒汤好不？哎，睡了一晚上屋顶，腰酸背疼的....” 燕风从二楼晃晃悠悠地走下来，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的白色，瞪大了眼睛，一副疑惑的样子。 他则望着她，像是跟老熟人一样打了个招呼。 燕风却眉头一皱，噔噔噔地跑下了楼，直冲他去。 “公子，你好生面熟，我们以前可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发觉你醉时比醒时还要清明些，我是白无双。”他敲了敲桌子的另一头，让燕风坐下。 “白....”她低头思索了一番，猛然打了个激灵。 “难道你就是昨晚上的那个人？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俩还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夜深了，我们就......”燕风一拍桌子，忘了旁人，自顾自地大声说起来，引人深思的断句令在座的姑娘家们面红耳赤。 “燕风！你这小鬼吵什么吵！酒还没醒是不是？”六娘不知什么时候穿戴好出了堂，劈头盖脸就是吼了燕风几句。 燕风憋屈地坐下来，连声诺诺，虽然收了六娘一个凌厉的眼刀子，但看见她头上未拆的发式，还是小孩子般得意地偷笑。 白无双只抿了口茶。 “我想想，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大盗——” 燕风一蹦而起，又再一次语出惊人，引得满堂侧目。 白无双轻轻一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众人，不说话，很放心似的。 “那个大道士啊！我全想起来了，真来找我喝酒了啊。”她大大咧咧地笑着坐下，掏出腰间随身不离的酒壶，喊人拿了酒杯，满上。 众人虚惊一场，各自吃的吃，聊的聊。 “我说大道士，昨晚真奇怪，我为了避开六娘上屋顶喝酒，结果喝到一半，一看，身边多了一个人，吓得我差点没摔下去。你昨晚怎么也在那儿？” 白无双并未理会她一口一句“大道士”，而是举起酒杯深深地饮了一口。 “昨晚上月亮好，你那屋子位置好，所以我去看看。没想到早就有人占了好位子。”其实就是闻酒香上的屋顶....“果真如你所说，你酿的酒，是好酒。不愧是雁安城第一酒女。” 燕风咧嘴一笑。 “那当然！这可是我自己酿的，唤作风酒，家传！好喝是好喝，可容易醉，小心了！” “是哪一家的，有你这么一个小古怪。” 这酒竟香得如此浓，他下口这么深，也不觉得烫喉。 他这么一问，燕风却没有笑，敛了笑意，沉下了眸子。 “临风镇的.....” 白无双闻言一滞，波澜不惊的眼眸仿佛被人重重扔下石子一般，展开漩涡来。 说到临风镇，谁人不知道那一案？大火连烧了两天两夜，镇子本来就小，这下整个临风镇都烧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如今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你从临风镇来？” “正是。那一次活下来的人去哪儿了，大家都不知道，是六娘把我带回了客栈。我那天睡得浅，醒得快，跑得早，本来要回去救爹娘，给邻里人拦住了，他们已经......我这是偷偷跟你说的啊！别的人都不知道我是从临风那儿来的。” “抱歉，不知道你的往事。”白无双自认罚酒一杯，仰头喝了个杯空。 “好酒量啊。没事儿，都过去了，我也不是无依无靠的，爹娘他们说，我有个姐姐，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说，那时候带去林子里帮着摘果，后来就找不着了....” 白无双看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笑了。 “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找找。” “哇，大道士，莫非你人脉很广？”她醒过神来，看了一眼白无双，兴奋起来。 “嗯。”他则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 偷过千万家了，人应该是认识不少了。 “那好，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不是特清楚，只知道姓燕，名字里一定有个风字。这是我们临风镇的传统，最后边一定跟一个风字！噢，对了，忘了说一下，我叫燕风，叫我燕子就可以了。” “在下白无双。” “我知道我知道啦.....哎，你的名字还真特别，无双无双，是什么道名吗？” 他失笑。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最开始的记忆早已失去了。 “不，是自己取的。还有，我并不是什么道士，我是——”他勾勾手指头，燕风不解地凑过去。他凑近了燕风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原来你是...！”她听罢猛地站了起来，抖着手指着白无双，说不清话来，抬头看见在算账的六娘，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我我是不是应该上衙门去....”她又坐下来，紧紧握着酒壶。 “我不会害你的，还帮你找姐姐呢。难道你要告发我？我找人可厉害了，一个人搜十家呢。” “也是...等会儿，这么说，巷口前的老姑娘是——” “对，是我....装的。但是一点儿也不老。” “那我买的酒是——” “对了，我从王爷府偷的。怎么，还上衙门吗？偷来的酒你可都买了，昨晚上还喝了个精光。” 燕风使劲摇了摇头，怪不得看他一副自信淡然的样子，原来他早料到了。 “那你可说好，帮我找姐姐的事儿....” “换别处说，这地方人多嘴杂的。”他喝了最后一杯酒，却不见醉态，翩翩起身往大门走去，不少姑娘又偷偷地看。 “你这是闲我这客栈不好吗？这你就不能这么想了啊，我跟你说啊，雁安客栈可是最好的...” 燕风也赶紧一起身，一溜小跑追了上去。 “消停会儿，别唠叨了。”白无双利落地开了扇子，轻摇，风度翩翩，俨然一副温文如玉的公子模样。 “还嫌我唠叨！行，我再烦你一句，公子，你哪里人啊？”燕风不满地撇撇嘴，随即又好像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 “我.....我就是雁安城的一个公子哥，问完了不？”说实话，他也从来没见过那么爱说话的人。 “公子哥...”燕风忽然停了脚步。 “怎么？”白无双也停下来。 燕风两步绕到白无双跟前，踮起了脚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的脸。 他也不脸红，就由她看。 “公子哥，我发觉你特别好看。” “咳，”他笑，微咳了一声，“前边有卖糖葫芦的，要吃不？”白无双当机立断地令她住了嘴。 “真的？哪呢哪呢！你请我吃？好啊好啊，我要两串！” 一溜烟没了影。 白无双留在原地，轻轻地摇头，轻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