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的扇子

周丽琼（黎曼虹） 徐美琳 梅子平 老陈 刘琼 尤太太 尤忠林（尤太太弟） 王先生和陈小姐 女客A、B 第一场 男仆：少奶奶，刘先生来访。 美琳：请。 刘琼：美琳小姐，哦，不，是梅少奶奶。 美琳：呦，你怎么跟我来这套呢。 刘琼：应该这样说呀。 美琳：瞧，你这爱说瞎话的老脾气还是没有改掉。你为什么不到我们这来啊？ 刘琼：是的，今天是你结婚以后我第一次来。 美琳：为什么不愿意来呀？ 刘琼：好像觉得有点不大方便。 美琳：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我，子平不都一直是好朋友么？ 刘琼：现在不一样了，从前大家是朋友，无话不谈。现在不免总有点拘束，并且我一看见你，就会想起我们两个以前。。。 美琳：好啦，好啦。别提那些了，一说就没完。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刘琼：什么东西？ 美琳：（取扇子）你瞧，这扇子好不好看。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呢。 刘琼：啊，真好看。只有你这么漂亮的少奶奶才配用这么漂亮的扇子。也只有你这么聪明的少奶奶才想得出这么聪明的法子来。 美琳：你又来了，这是子平买给我的，刚才派人送来。 刘琼：哦，他也学会了送自己太太礼物了，呵呵呵。 美琳：这有什么好笑，因为明天是我的生日，他送给我做纪念品的。 刘琼：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个都给忘了。我的礼物一点还没预备呢。 美琳：礼就算了，只要你少说废话，明天晚上的生日舞会能来吗？ 刘琼：你这么说，我的礼物非送不可了，要不然来白吃你的总不大好意思。 美琳：好了，好了。 刘琼：我们再见吧，我去给你准备礼物去。 美琳：哎呀，你这个急性子，这么点事就大惊小怪，早知道不告诉你。 刘琼：你既然告诉我了，我肯定得送的，再见吧。哦，我差点忘了件事情，是很重要的问题，请你替我解释解释。 美琳：你的问题我可不敢解释。 刘琼：的确是很严重的，比方说，仅仅是比方啊，有那么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刚结婚才几个月，那个丈夫就认识了另外一个女朋友，跟他亲热起来。甚至给他很多的钱花，并且他那位女朋友名声很不好，向来是靠不大住的。做丈夫的既然这样了，你说，做妻子的应不应该自己找点快乐呢？ 美琳：找点快乐？ 刘琼：我说是应该的，到了这步田地，做妻子的应该有自由行动的权利。 美琳：难道说丈夫混蛋，妻子也应该混蛋吗？ 刘琼：话不是这么说。男女是平等的，尤其在这种地方，更应该平等。这是事实，我可以告诉你。 尤太太：梅少奶奶，梅少奶奶！梅少奶奶你好啊，哦，刘二爷你也在这呢。 美琳：哦，尤太太。 尤太太：我们老没见了，可把我想坏了。 美琳：过来坐。 刘琼：梅少奶奶，再见了。尤太太，失陪了。 尤太太：你怎么这么缺德呀，我刚来你就走。 刘琼：真有事情，本来就预备走的。 尤太太：哦，那就不留你了。请便吧。哎，刘二爷你回来，听说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刘琼：别听他们扯淡，我刘琼是不会结婚的，要结婚也除非是（看着美琳）呃，不谈了，先走了。 尤太太：刘二爷这混蛋真有意思，我顶喜欢他了。哦，美琳妹妹，有件事我真替你气坏了。 美琳：什么事啊？ 尤太太：你真不知道吗？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替你生气。 美琳：我们子平做了什么？ 尤太太：哎，本来我不该讲的。谁知道子平这么端正的一个人，会跟一个混账女人叫什么黎女士的打得火热。他一到她家里去就是几个钟头，他在的时候什么客都挡着不见。我的那个宝贝小叔子尤忠林，就是那个有名的闯祸精，也被她迷住了。前天听说在俱乐部，为了吃醋差点和子平打起来。哎，子平这样规矩的人，平常连饭馆子里都不去应酬，谁不知道是少年老成，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来的好丈夫呢，如今呢，可惜喽。这事是千真万确的。那个倒霉的女人我也见过几次，打扮的又时髦又漂亮。头上戴的脚上穿的又叫我们不能不学，所以心里更有气。听说她刚到上海来的时候，穷的要命，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拿不出来。现在呢，洋房也住上了，出入都是汽车。人都说，这是认识子平以后才阔起来的。 美琳：尤太太，这我可不能信。我们结婚才一年多，孩子才几个月。况且我们两个当时是自由恋爱才结婚的。 尤太太：哎，我的梅少奶奶，初结婚时都是那个样。不要说像你们这样文明自由的，就是我这老码子出嫁的，起初我们老爷对我也是恩爱得不得了。想不到日子一多了，他那男人的原型就现出来了。才不到一个月，就跟我那个陪嫁的丫鬟挤眉弄眼的，害得我把那又体面又正派的丫头给赶跑了。哎，子平的事，已经传的全上海都知道了。不过，你千万别跟他闹，我告诉你个法子。最好你叫他陪你到北戴河或者青岛去避避暑什么的。只要他一离开那个混账的女人，就会回心转意的。 美琳：谢谢你好意来和我说这些，尤太太，不过，子平绝不会那样荒唐。更不会欺骗我。 尤太太：美琳妹妹，你太忠厚了，30岁以前我也和你一样，可是现在才知道错了都晚了。哦，时候不早了，王太太约了我打牌呢。自从上个月王先生去世以后我就没到她那去过，怕她伤心。不过听人说，王太太气色好极了，简直年轻了10岁都不止呢。明儿见啊！ 美琳：好的，明天一定要来啊。 尤太太下 美琳：难道是真的，刚才刘琼他打的那个比方难道。。。不可能，子平不会的。尤太太说那个女人用了子平的钱，他的存折。。。（走到桌抽屉旁）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打开抽屉）不行，我要是误会了他。（转身离开）他是爱我的。（又转回来）有什么关系，我是他太太。看看他的存折又怎么样。（走到桌前取出存折，一页一页的看，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她们没凭没据的又在胡说。（低下头发现抽屉深处还有一本）还有一本——秘密的——封住的！（拿起桌上的小刀裁开了存折封面，刚看第一面就大吃一惊）黎女士——六百块——黎女士——七百块——黎女士——四百块。啊，难道真的是。。。（把存折扔在地上） 梅子平上 子平：亲爱的，扇子送来了吗？（看见地上的存折）美琳，你怎么能偷看我的存折呢。 美琳：发现你干的丑事了，难道也有错么？ 子平：我觉得做太太的不应该偷偷侦查她丈夫的行动。 美琳：我没有侦察你，半小时以前，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女人。有人可怜我，还来告诉我这件全上海都知道的新闻。你每天如何如何到那个女人家里去，如何如何跟他亲热，如何如何给那个坏女人大笔的钱花！（走到台左边） 子平：你不要这样讲她，这种话太冤枉人家了。 美琳：哼，你倒替她鸣不平呢，可谁替我鸣不平呢？ 子平：你哪来的不平呢，你总不会以为我是。。。 美琳：别的倒没什么，可你用钱用的太奇怪了。我不是在乎这些钱，就是你把我们的家业都花光了我也不难过。我难过的是你抛弃我们两个纯洁的爱情不要，却追逐那些花钱买来的爱情。（难过的坐下）真是该死，一想到你认识了那个混账女人以后，对我就虚情假意，哄哄骗骗，我就觉得恶心。你买这样买那样来送给我，我觉得我浑身的骨头都贱透了。 子平：什么话呀美琳，我除了你以外从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美琳：黎女士是谁？你为什么给她钱花？ 子平：你听我说，美琳。黎女士本来也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少奶奶，因为一念之差走到邪路上去了，现在她也明白了，想回到社交圈里来。上海这个地方，她也有几个有钱有门第的亲戚。他要是去认认亲，不怕没有饭吃，可她不愿再去连累人家，黎女士她很有这个好心。美琳，她也希望你赏她个脸，帮她个忙。 美琳：我吗？亏你说的出口！（站起来走到台中） 子平：我本来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现在你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我就直说了。明天晚上你的生日舞会，也给黎女士一个帖子，请她也来好不好？ 美琳：你疯了吧！ 子平：你别误会，因为黎女士知道你是一个极正派的人。你要是恳请她，她的身份就提高了很多了，假如因此她能回到社交界，再嫁个好人家成了正果，肯定会非常感激你的。她就恳请你这一次，下不为例。 美琳：以此来作为她的一种胜利吧。 子平：哎，像这样一个肯改过自新的人，你难道不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帮她一次吗？ 美琳：改过自新，哼，那为什么不去修行呢。 子平：我求求你。。。 美琳：（走向右门）我要去换衣服了，今晚我不想谈这件事情。（走向他，台中央）子平，我老实告诉你，你不要以为我父母没有了，你就可以随便的来欺负我，我还有朋友，好些朋友呢！（转身要下，被子平拉住） 子平：别瞎说了，就给她写一份请帖嘛。 美琳：办不到！ 子平：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请她这一次，就一次。 美琳：你怎么说都没用，我不会写的。 子平：规矩的女人真是铁石心肠。 美琳：你这风流的男人可倒理直气壮呢。 子平：好吧，你执意不写，那么我来做一次代表好了。（走到书桌旁提笔就写） 美琳：你真要请她来吗？ 子平：没错。（哑场）老陈！叫他们把这份帖子送到霞飞路9000号黎女士家去。 老陈：是的，少爷。 美琳：哼，只要她干跨进我的大门，对不起，我就要得罪她。 子平：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你要是真这么做人家会笑话你的。 美琳：我就不怕人家笑话！（走到茶几旁拿起扇子）这是你送我的扇子，她要是来，我就拿这把扇子朝她脸上打过去！（走到右门下） 子平：美琳！美琳！（哑场）这可怎么办，我又不能跟她讲那个黎女士是谁，这会让她无地自容的。（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 灯灭 第二场 梅家客厅，左门通舞池，右门通阳台，左楼梯通楼上房间，右楼梯通大门。 开场时，老陈站在台右侧为客人报名，美琳和客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子平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看看表。 老陈：王先生陈小姐到。 美琳：王先生，陈小姐，二位还真是形影不离呀，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呢。 陈小姐：美琳啊，过生日也不早通知我们，你看，两手空空的来，多不好意思。 王先生：呦！尤太太也在呀。（走过去打招呼） 子平：美琳，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美琳：（不愿意理他）说什么呀。 子平：你来。（将她拉到一边）美琳，昨天你说的话都是气话，不会当真的吧。 美琳：怎么，那个女人她不肯来了。 子平：当然要来，帖子都下了，怎么能不来呢。 美琳：对不起，那只能照我所说的去做了。（摆弄手中的扇子）老陈！ 老陈：少奶奶？ 美琳：今天晚上来的客人，你把他们的名字说清楚一点，有时候客多了你说的快，我简直不知道谁是谁，今晚上我倒要弄清楚，不要认错了人，你明白吗！ 老陈：是，少奶奶。 （子平上前又要劝她，美琳借机走开。子平站在门口无所适从。他拿起电话。） 子平：喂？我找三号房间黎女士听电话。什么？出去了，刚出去吗？（挂掉电话）坏了，一定要出乱子。 （尤忠林上） 尤忠林：哎呀，子平。我很抱歉，前天我真他妈喝醉酒了，请你原谅。 子平：没什么，没什么。 尤忠林：哎，姓黎的那个女人，我他妈的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子平：那又何必呢？ 尤忠林：你不知道，我真他妈的被她气够了。（看见尤太太）呦，嫂子你怎么也来了。 尤太太：我怎么就不能来。（两人走开） 黎曼虹上，梅子平惊慌失措。美琳抓紧扇子，然后，让扇子掉落在地上 黎：哦，梅先生，我来晚了。 子平：（悄声的）您来的太莽撞了。 黎：（假装没听见，微笑）您太太呢？给我介绍介绍。 子平：好。。好的（两人走到美琳身边）这就是我内人。 黎：（微微鞠躬）您好，梅太太。您的扇子掉了。（帮她拾起） 美琳：谢谢，随便坐。（匆忙走开） 刘琼从左门进，走到美琳身旁 刘琼：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没有血色。 美琳：（赌气）失败者的脸总是白色的。 刘琼：我们到阳台上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美琳：也好。老陈，把我的披肩拿来。（两人进右门） 黎：梅先生，您太太真漂亮，跟你还真是般配呢。 子平：呃，是啊。 黎：忠林！你怎么站在那边不动啊？ 尤忠林看见黎女士，立刻小跑到跟前，一个劲傻笑。 黎：你前天回去没有着凉吗？你这个人心智不定，人人都说你靠不住呢。 尤忠林：您太冤枉我了，我这不就解释给你听。 黎：算了吧，你这个人什么都解释不好的。你也就是这一点好处。 尤忠林：啊，你看我还有点好处啊，呵呵呵。 黎：那边坐着的可是你嫂子尤太太吧？咱们去打个招呼。 尤忠林：（面露难色）啊，这个。。。好吧。（走到尤太太旁）大嫂，这位是。。。 黎：尤太太，我们好久没见了吧。 尤太太：（冷冰冰的）恩，是的。 黎：尤太太，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我知道您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忠林啊，每次都对您赞不绝口呢。 （尤忠林小心翼翼的在旁边陪着） 尤太太：你过奖了。 黎：旗袍好漂亮，三滚条的呢。哪买的呀？ 尤太太：一般般，就在那个。。。（闻到香烟味，咳了几声） 黎：哎呀，这里空气不好，不如我们到舞池那边去聊。 尤太太：也好。（三人进左门） 王先生和陈小姐走到台前来坐下 陈小姐：（望着左门，恶狠狠地）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是谁呀！ 王先生：不知道，大概是子平的朋友。 陈小姐：我告诉你，不许跟她讲话。 王先生：哎，你还不知道我么。 黎女士三人从左门出 尤太太：您说的太对了，我以前哪真是错怪你了。下周四一定要赏光来家里吃个便饭，我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讲呢。 黎：一定一定。 尤太太下 尤忠林：你还真行啊，我嫂子他妈的那么凶悍一人都被你降服了。 黎：你看，那不是老王吗？ 尤忠林：他今天被母老虎看住了，假装好人呢。 黎：我去逗逗他。（走上前）王先生，真对不住得很，昨天你一连找了我两次我都不在家，明天来我家吃晚饭好吧。（随即走开） 陈小姐狠狠的掐了一下王先生的下巴，转身走开，陈先生追了下去。 黎女士走到子平身边。 黎：东道主，请我跳支舞吧。 子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和黎女士进了左门，忠林连忙跟进去。 美琳和刘琼从右门进，美琳坐在沙发上，刘琼立在一旁。 刘琼：美琳，今天可把你气苦了。 美琳：可不是吗。你看，这还像话吗！一副肉麻的样子，今天来的客人哪一个不笑话我。你昨天的话，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刘琼：我当时不能说呀，一个男人不能议论另一个男人的这种事。 美琳：那我现在怎么办呢，我真是没用，就不能争口气。（向刘琼）我们是好朋友，你总得给我想想。 刘琼：美琳，我不希望你把我当做朋友，我，我爱你。 美琳：不，不行。（站起来走到台左侧） 刘琼：真的，我爱你，子平是不会爱你的。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自从我认识你以后，我的心早就交给你了。 美琳：请你不要。。。 刘琼：（近一步）哪怕你立刻叫我去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自从认识你，我变成了瞎子变成了傻子，我心里眼睛里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人。这也许就是人家说的爱情吧。不过我说这种话心里一点都不惭愧，因为我敬重你，所以我在你面前也不敢，不肯说我爱你。现在子平既然这么对不起你，你很可以离开他，跟我走。无论到什么地方去，过我们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里虚情假意，哪怕生活的苦一点，但至少是快乐的不是吗！美琳，你主意要拿定。。。 美琳：不行，我不敢。。。 刘琼：怕什么呢，刚出去的时候可能会有点为难，有点痛苦。可是等到法律上的手续都弄清楚以后，我们就可以正式结婚了。这是正大光明的，一点也不可怕。你尽管走出梅家的大门。走，明明白白地走。 美琳：你让我想一想。。。我。。。可是，子平也许会回心转意的。 刘琼：（突然放开她）哼，你这种人，算我看错了。你和那些没有受过教育，没有思想的女人完全一样。怕人家当面骂你不怕人家背后骂你，明知道这是假面子、臭面子，还拼命地去保全，不直接了当把事情弄明白。你看着吧，不出一个星期，那女人就会成为你家的座上宾，而你还得厚着脸皮招待她。你自己说的对，你不敢，你没有一点勇气！ 美琳：（心烦意乱的）你让我想一想，我现在乱的很，不能回答你。 刘琼：这不是可以等的事情，要么就走，要么就算了。 美琳：那。。。干脆就就算了吧！（转身要走） 刘琼：美琳，你真是把我的心都伤透了。 美琳：我自己的心早就伤透了。 刘琼：好吧，今晚就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从此以后，你再也看不见刘琼这个人就是了，再见。（下） 王先生和陈小姐重上，一副要走的样子。 陈小姐：美琳啊，你度量真大，肯让子平这么胡闹，要是我，可没有你这么好说话。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王先生：哎呀，快走吧。没完了你。美琳，我们先走了，麻烦你跟子平讲一声，他现在忙得脱不开身呢。（两人下） 美琳：好的，以后常来啊。 尤太太从右门出 尤太太：美琳啊，我真是糊涂。原来黎女士这个人还真不错，我们约好了下周四到我家吃饭，你也一块来吧。 美琳：我恐怕有约了。 尤太太：哦，真不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建议你让子平带你出去转转。毕竟那个黎女士她实在太迷人了。哦，对了。我们那口子在那打牌呢，你回头看住他，别让他出去胡闹，再见了啊。 众客人从舞池出来 女客A：（对女客B）那个黎女士可真是迷人哪，今天晚上在这里居然那么受欢迎。我还纳闷美琳怎么会请她来呢。 女客B：人家梅少奶奶识大体，哎，想不到老实巴交的梅子平也时髦起来了，呵呵，咱们是不是落伍了。（两人下） 美琳听见两人的话气愤的走下左楼梯，黎女士和子平从左门走进来在沙发上并排坐下。 黎女士：真是令人高兴的舞会。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日子。过去社交圈里有许多傻瓜，现在啊，一切还是老样子，还是有那么多傻瓜。除了美林，她出落得真是漂亮，上次我看到她，二十年前，真是个丑娃娃。还有那个尤太太，子平，要是我做尤太太的弟媳妇。。。 子平：难道你。。。 美琳重上，看到两人就躲到后面偷听。 黎女士：没错，他约定明天十二点来，今天晚上，就在刚才，他其实已经向我求婚了。忠林还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啰嗦了点。当然,你得帮我的忙。我还想问你再要一笔款子。你知道，如果我没有一笔财产，恐怕他不会娶我的。 子平：这就是你要和我谈的事？ 黎女士：恩。 子平：（哑场）什么时候用？ 黎女士：今天晚上能给我吗？ 子平：今天不大好。美琳已经知道我给你钱，和我吵过一次了。再要开支票，我怕她误会更深。明天我再想办法好吧。 黎女士：那么你明天一定了。忠林明天中午要正式向我求婚。 子平：没问题。 两人起身向阳台走去。美琳想发作又克制住。台上只剩美琳一人。 美琳：这个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真正爱我的人我拒绝了他，丈夫又。。。我真傻，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走！（披上披肩，向楼梯走去又折回。在桌前坐下写信，装好信封，把信留在桌上）子平从来就不理解我。看了我的信他就明白了，现在他可以随心所欲了，我也得按我喜欢的方式生活。（拿起桌上的照片，扔到地上。从右楼梯下） 黎女士从阳台出来，看见老陈走上来收拾桌子。 老陈：（自言自语）这刘二爷真是能喝，今晚一半的酒都让他喝光了。 黎女士：（向老陈）梅少奶奶在舞厅吗？ 老陈：少奶奶刚才出去了。 黎女士：出去了？她没在楼上。 老陈：是的，太太，少奶奶刚才出门去了。 黎女士：（吃了一惊，脸露费解的神情看着老陈）出门去了？ 老陈：是的，太太——少奶奶跟我说，他在桌上给少爷留了一封信。 黎女士：给梅先生留了一封信？ 老陈：是的，太太。 黎女士：谢谢你。（老陈下，舞厅里音乐停）从家里走了，还留给丈夫一封信。（走向书桌，看见地上的相框，捡起来。注视着信，拿起信，害怕的直发抖，又放下了）不可能，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念头，为什么我会想起我这辈子最想忘掉的那一刻？难道。。。（打开信阅读，然后悲痛的颓然倒在椅子上）天哪，她重复了二十年前我写给她父亲的话。为了这件事，我受到了多么严酷的惩罚。不，真正的惩罚是今天晚上，是现在！（仍坐在椅子上） 子平上 子平：你和美琳告辞过了吗？ 黎女士：（把信藏在身后）告辞过了。 子平：她在哪儿？ 黎女士：她很累了，已经去睡了，她头有点疼。 子平：我得去看看她，失陪了。 黎女士：（急忙起身）哦，你别去！她没什么大的不舒服，只是很疲劳，何况客人还在餐厅里呢。她让你替她给客人说少陪了，说不要去打扰她。（信掉落）她要我转告你。 子平：（把信捡起）你的东西掉了。 黎女士：哦，是的，是我的。（伸手去接信） 子平：（仍然拿着信）可这是我太太的字迹。 黎女士：（迅速的接过信）是的，是她留给我的地址。请您帮我叫辆车好吗？ 子平：当然可以。（从左门下） 黎女士：怎么办，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一失足就成了千古恨了。得让子平离开这屋子，可是。。。 尤忠林从右门进 尤忠林：曼虹，你到底考虑清楚了没有啊？ 黎女士：啊，我，噢，忠林啊，你答应我件事情，办的好呢，我有酬报，办不好，我们就此绝交。 尤忠林：好吧，什么事？ 黎女士：今天晚上你想个办法，把子平他们骗到俱乐部去，看住他一夜。 尤忠林：好吧，包在我身上，可是，我不要你的酬报，我。。。 黎女士：（又着急又不敢发作）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答应你了，快去吧。（拿起手提袋转身出门） 尤忠林：（兴高采烈的自言自语）答应我了，她答应我了，真他妈的！（进左门） 第三幕 开场时，美琳在舞台上焦急的走来走去，自言自语。 美琳：怎么还没来呢，真是急死我了。可是我真的要跟他走么？怕什么，都到这步田地了，子平不能怪我。子平，他看到我的信会怎么想呢？我还是回去吧。。。（披上上衣准备走） 黎女士从右门上 黎女士：谢天谢地，总算赶上了。梅太太，赶快跟我回去吧。 美琳：（吃了一惊）你叫我回去？ 黎女士：（命令似的）是的，马上，不然待会儿刘先生回来就糟了。（走上前拉她） 美琳：别过来！ 黎女士：梅少奶奶，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来的么！赶快走，和我回去。（美琳赌气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你这是干什么？ 美琳：本来我是打算回去的，可是你来找我，我看到你就浑身的气。我还偏偏不回去了。你想让我回去，好成全你们两个的丑事，没那么容易！ 黎女士：什么---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美琳：少来这一套，他是你的了，不是我的了，他。。。他要是怕丢人，早就不该这么做。现在，现在可来不及了！ 黎女士：你不要这样说！（走过去） 美琳：你不要过来！如果他自己来劝我，我说不定暂时跟他回去过几天委屈日子，可是他不但自己不来，还打发你来，你们两个人还真是默契！ 黎女士：（等了一会）梅太太，你这话太冤枉人了。梅先生并不知道你到刘先生的旅馆来了，他还以为你好好的在家呢。他也没有看见你写给他的那一封胡言乱语的信。 美琳：他会没看见我的信吗！ 黎女士：真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美琳：哼，你当我是几岁小孩子，好骗的很嘛！ 黎女士：我。。。 美琳：子平既然没有看到我的信，你怎么知道我走掉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在刘琼的旅馆里？ 黎女士：因为，我拆了那封信。 美琳：好啊，你真是无。。。你怎么敢私拆我的信！ 黎女士：我敢，只要能把你从这个无底洞里救出来，我什么都敢做。（打开皮夹）信在这里，子平并没有看到，他也看不到了。（走到蜡烛旁）你本来就不该写这封信。（把信烧掉） 美琳：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我的信，我还没看你就烧掉，拿这种小把戏来骗人。 黎女士：唉，真是小孩子的见识。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美琳：你脸上是花，嘴里是谎。叫我怎么相信你！ 黎女士：你怪我也好，骂我也好，赶快回去，你不知道你先生多么爱你吗？ 美琳：我不爱他！他懂得什么叫爱情，你们想骗我回去，好顾全你们两个的臭面子！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女人，你拆散别人的家庭，你无。。。无耻。 黎女士：梅太太，您太冤枉人了。您丈夫光明正大，完全对得起您！至于我，只要你肯回去，我答应你，我可以发誓，从此以后，不再见子平，不再见你，甚至于离开上海，我都可以！只要你肯回去！ 美琳不说话 黎女士：子平给我钱花，不是子平愿意给的，是没有办法才给的，不是好意给的，是恨极了才给的，是我拿住了他的一点把柄利用他。。。 美琳：好啊，你也承认你是在利用他！ 黎女士：没错，我是在利用他，可你知道这把柄是什么？就是他对你的爱情！ 美琳：说出话来也要人家相信哪！ 黎女士：因为他爱你，不愿让你受委屈，受耻辱。。。才肯低下头来受我的恐吓，敲诈。他这么做完全都是为了你！ 美琳：越说越不像话了，和我有什么相干！ 黎女士：是与你不相干，可你要明白子平有多爱你，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那样的好丈夫了，你怎么还这么傻，跑出来。 美琳：子平，子平，你叫的还真亲热呀！ 黎女士：早知道你会这样误会我，生出这么多麻烦。我宁愿死了也不会来找你们的。我真的好后悔。。。 美琳：听你这么说倒好象很有良心似的，可是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有良心，看到人家有钱的，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了。 黎女士：你随便把我看成什么东西，我都不计较。可是你不能因为我把自己毁了呀！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被藐视，受引诱，遭遗弃，挨嘲笑——成了一个被社会抛弃的，堕落的人！担惊受怕，一步三回头的过日子，还得忍受别人的嘲笑。吃的苦受的罪你根本想象不到。一步走错就步步都错了。我这大半辈子算是毁掉了，我不想让你。。。让你。。。你还是个孩子！你会身败名裂的，你哪里懂什么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呢？老实说，你不配，你没有做堕落女人的资格！ （美琳不说话） 黎女士：况且你不是一个人哪，你还有孩子呢，你忍心让你的孩子从小就被人看不起，被人笑话吗？ （美琳伤心的用手捂住脸，黎女士走近她） 黎女士：梅太太，别说子平他那么爱你，就是他真的不爱你了，为了你的孩子，你也要留下来，你一定要和孩子在一起，不然就会像我。。。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美琳靠在黎女士身上哭起来） 黎女士：梅太太，我们还是回去吧，（从沙发上拿起披肩）把披肩披上（她们向门口走去） （外面传来人声） 美琳：好像有人来了？ 黎女士：不会吧。（两人都贴在门口听）糟了，是他们来了，这可麻烦了。 美琳：是啊，子平也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黎女士：哦，你先躲一躲，有机会你先走！（让美琳藏在门口的窗帘内） 美琳：那你怎么办呢？ 黎女士：不要管我，我来应付他们。 王先生：（在外面）怎么喝这么多呀！ 尤忠林：（在外面）谁知道！哎，小心点，小心点。 黎女士：哎呀，他怎么也来了！（犹豫片刻，朝四周看看，看见左门，藏到门后） （王先生，尤忠林，梅子平三人架着醉的不成样子的刘琼，私人跌跌撞撞进了房间，把刘琼放倒在沙发上） 王先生：真是讨厌，他们在这个时候把我们撵出俱乐部，还不到两点呢！（坐倒在椅子上）晚会最热闹的时候才刚开始呢。（打哈欠，闭上双眼）小刘今天醉成这样，八成又失恋了吧。真是傻小子，谈恋爱干嘛要动真感情。要是我呀。。。 尤忠林：（一边给刘琼松领带）得了吧你，这话要是让你那个知道了，还不跟你没完。 王先生：哎呀，你提她干什么，简直受够了。 尤忠林：你呀，也他妈就在这里耍耍威风，要不是她老爷子，你还能在银行。。。 王先生：去你妈的！ 尤忠林：去你妈的！ 子平：行了！你们两个要耍酒疯也不能在人家刘琼房里。老尤，俱乐部也去过了，小刘也送回来了，咱们大家可以回去了吧。 尤忠林：你想走，我还偏不让你走，咱们今天非玩个通宵不可，老王，把桌子清清，咱们打牌！ （王先生把桌上的花瓶摆设拿开，发现了美琳的扇子） 王先生：瞧，小刘的秘密，女人的扇子！这家伙老师在我们面前假装正经，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下子。 尤忠林：嘿嘿，还真他妈有一手啊！子平，你看！ （梅子平看着扇子眼熟，拿过来一看，果然是美琳的，他拿着扇子走到刘琼身边） 子平：刘琼！刘琼！梅林的扇子怎么会在你这儿？ 刘琼：嗯？ 子平：美琳的扇子怎么会跑到你的屋子里来！ 刘琼：美琳的扇子？ 子平：对，扇子！ 刘琼：嗯。。。我不知道。 子平：你还赖！ （尤忠林上前解劝） 尤忠林：好了好了。 子平：你不要管，（对刘琼）你混蛋！你说！你给我说清楚！（把刘琼拽起来，刘琼迷糊着只是傻笑）好，你不说，我来搜，搜出来再跟你算账！（向左门走去） 刘琼：（清醒过来，拦住他）不行，凭什么你要搜我的屋子！ 子平：我要搜！ 刘琼：不让你搜！ 子平：我偏要搜！ 刘琼：我偏不让你搜！ （王先生，尤忠林上前拉架）好了，好了！ 子平：（看见窗帘在动）那窗帘怎么会动？那后面一定有人！我一定要搜！（说着就要过去，被刘琼拦住） 刘琼：不行！有人怎么样，没有人又怎么样！ 子平：我不管！ （黎女士从左门出来，大家都吃一惊，齐齐朝左看，美琳趁机从右门跑掉） 黎女士：子平，刘二爷，你们别闹了。子平，对不起，扇子是我拿错了。哦，忠林，你也在这啊！ （黎女士从子平手中拿过扇子。梅子平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轻蔑的看着她；王先生吃惊过后低头偷笑；刘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欲言又止；尤忠林气愤的把烟丢掉，扭头便走） 黎女士：对不起各位，我先走了。（下） 灯灭 第四幕 时间是第三天的早上，地点梅家客厅，布景同第一幕相同。开场时，美琳站在台右侧，背对观众独自出神。子平从左楼梯上，表情凝重，看见美琳，走了过去。 子平：美琳，你。。。你哭了！ 美琳：我。。。我没有。 子平：（和她同坐在沙发上）真抱歉，我回来的太晚了，所以不想太惊动你。 美琳：没什么的，不过子平，我有话对你说。 子平：亲爱的，你身体不好。这一阵你太忙了，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去无锡，怎么样？回到无锡，你一切都会好的。反正社交季也快结束了，没必要天天待在上海。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今天就走。（起身）我们赶得上四点半的火车。我去拍份电报。（走过去，在桌前坐下写电文） 美琳：好的，我们今天就去吧。不行，子平，今天我不能走。离开上海前，我必须见一个人——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子平：（站起来，身子靠在沙发上）对你很好的人？ 美琳：说她好都还远远不够呢。（站起来，走向他）子平，我一定要告诉你，但你还是要爱我，像以前一样爱我。 子平：像以前一样。。。你不会是说昨晚来的那个坏女人吧？（走近她。坐在她右边）你别再胡思乱想了。 美琳：我没有胡思乱想。现在我明白我错了，我，我真傻。 子平：你昨晚接待她，我很感激你，不过，你以后别再见她了。 美琳：你怎么这么说？（停顿） 子平：（拉住她的手）美琳，我本来以为像俗话说的，黎女士是一个罪孽轻而受惩罚重的人。我还以为她要洗心革面，回到因一时糊涂而失去的地位上来，重过体面的生活。我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我没有看穿她。她是个坏女人——她有坏女人的一切坏品行。 美琳：子平，你不要这样刻薄，你觉得黎女士她不好，可我觉得人的好坏本来就不容易分得清。就算是那些所谓的好女人，她们身上也可能有可怕的东西，有时会发了疯一样的轻率、好嫉妒。而那些所谓的堕落女人，她们也可能会有同情心，甚至做出牺牲。我觉得黎女士不是坏女人，不，我知道她不是坏女人。 子平：美琳，你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你一定不要再见她了。全上海也容不下她这种人。 美琳：（喃喃自语）是的，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子平）可是，我倒是想再见她一次，和她谈谈。 子平：不行！ 美琳：哎，昨天你请她，是你的客，今天我请她，自然是我的客呀 子平：我昨天就不应该请她。 美琳：这个话已经迟了。 子平：昨天晚上跳舞之后黎女士半夜三更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知道吗。哼，这个女人真不要脸！ 美琳：（哑场）子平，我不得不跟你说了，昨天晚上。。。 （老陈上） 老陈：少奶奶，黎女士来看你了。 美琳：哦，请，快点请。 老陈：诶！ 子平：她居然还来了，真不要脸，美琳，你不要见她！ 美琳：她来了正好，省得我再去请她，为什么不要见呢？ 子平：哎，不是的！无论如何，让我先去见她。 美琳：为什么？ （黎女士拿着扇子从右楼梯上） 黎女士：梅太太！哦，梅先生，早啊！ 子平：哼，早！ 黎女士：哦，梅太太，我真抱歉，昨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把您的扇子给带走了。可巧我今天打这儿过，所以就给您送回来了。顺便跟您辞行了。 美琳：什么，辞行？你又要出门了吗？ 黎女士：是的，我预备到南洋去，明天就动身了。说实话，我不太习惯上海的天气。我的——心在这里感觉不好受，我不喜欢这里，还是住在南方比较好。 美琳：哎呀，我真想跟你多谈谈，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呢？ 黎女士：这很难说，我这一趟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就不再回来了。啊，我在临去之前，很想向你讨一张照片，送给我做个纪念，你答应吗？ 美琳：好啊，照片我多得很呢，我到书房里拿来你挑一张吧！ 黎女士：费事吗？ 美琳：一点也不，等我一会。 （美琳从左楼梯下） 子平：昨天晚上你干的事还不够漂亮，你今天来干什么！ 黎女士：我特为来向我的女儿和姑爷你辞行啊。 子平：女儿，女儿，你配做她的母亲吗？父母之爱绝不会存私心，为了儿女要牺牲一切！你对于美琳有什么好处？！ 黎女士：是没什么好处，不过又何必提它呢。 子平：你简直。。。我现在看见你和美琳在一起就受不了，而且你还没有对我讲明事情真相。 黎女士：您的意思是，我还没有对她讲明真相。 子平：有时候我但愿你已经告诉她了。我这几个月来就不必这么痛苦。但我不愿让美琳知道——她一向认为是死去了的母亲，在她记忆里温柔贤惠的母亲，还活着——是一个离了婚，用假名字四处招摇撞骗过日子的坏女人，现在我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人——因为不愿让美琳知道，我情愿拿钱为你付账，大笔大笔供你挥霍。昨天还冒先把你请到家里，导致我和梅林吵了第一次架。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而我还以为你虽有好多过失，却至少是真诚的。可事实上你并不是这样！ 黎女士：你为什么说这些呢？ 子平：你迫使我送你一份我太太舞会的请帖。 黎女士：我女儿的舞会，是的。 子平：你来了，而你离开我们家以后，又混迹在另一个男人的房里——你在每个人面前出了丑，丢了脸。 黎女士：是的。 子平：所以你同那些堕落的女人没有两样。我不许你再进这个家，不许你再企图接近我的妻子。。。 黎女士：（冷冷的）您是说我的女儿。 子平：您不配做她的母亲，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你就抛弃了她，为了你的情人抛弃了她，后来你的情人又抛弃了你。你这个无情的女人，我算是看透你了！ 黎女士：哦？你真的看透我了么，我倒不相信。 子平：我知道你什么企图。二十年来你没有一刻想到你的孩子，偶然听说你的女儿嫁了一个有钱的人，你就赶快回来想趁这个机会敲一笔竹杠。所以你不去找美琳反而来找我。 黎女士：（耸耸肩膀）子平，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是我的机会倒也是实话。 子平：哼，可惜你昨天晚上现了原型，一切都毁了。 黎女士：（脸带不可言状的笑意）这话到很对，一切的机会昨天都毁了。 子平：你还把美琳的扇子拿到刘琼的旅馆里去，我看到这把扇子就有气，你何必送回来呢？我看你还是拿去吧，我叫美琳送给你。 黎女士：（走近）那么我就谢谢你了，我本来就很喜欢这把扇子。（拿起扇子） 子平：但愿她同时给你一张相片，每晚她睡前都要拿出来看一看——那是一张长着美丽黑发，面容天真的年轻姑娘的肖像。 黎女士：啊，是的，我想起来了。那似乎是在许多年以前！那还是我没结婚的时候。。。 子平：你今天早上来到底想干什么！ 黎女士：（讽刺的）当然是为了向我亲爱的女儿辞行。哼，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的叫她认母亲吗？我从没奢望要做一个母亲。我平生只有一次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情，那就是昨天晚上。这种感情却那么可怕——它让我痛苦——深深的痛苦。正向您所说的，二十年来我没有孩子，孤身生活着——我依然要那样生活下去。（强装微笑）再说了，我不能让别人看出我实际的年龄啊，我又怎么能有一个已经成了家的女儿呢。那会惹出许多麻烦的。既然美琳以为她的母亲早就死了，那就让她保留她的幻想吧。子平，我本来也以为我这人是没有良心的。现在我发现我还是有的，然而良心对于我并不合适。（故作轻描淡写的）不知怎么的，良心这东西总是与我这身衣服不相称。它让我显得老了。（从桌上拿起化妆镜照着）而且在紧要关头，良心会毁了人的事业。 子平：哼，你以为你说这番话我就会相信你，同情你，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黎女士：我没有指望你的同情。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子平：我真后悔当初没有立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美琳。 黎女士：我为做了坏事而后悔，你却为做了好事而后悔，看来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子平：你会后悔吗！（哑场）我看还是要让美琳知道真相，也许她会伤心难过，但她一定要知道。 黎女士：你要告诉她？ 子平：我准备告诉她。 黎女士：如果你告诉她，我就一定使自己声名狼藉，让她一刻都不安宁。如果你敢告诉她，无论什么辱门败户的事我都做得出来，无论怎样的奇耻大辱我都不在乎。你不能告诉她，我不许你告诉她！ 子平：为什么？ 黎女士：我不允许你告诉我女儿我是谁。这是我的秘密，不是你的。要是我真想告诉她，我今天肯定会说出来，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子平：（忿然的）那么请你立刻离开。我一定转告美琳，原谅你的不辞而别。 （美琳从左门上，手拿照片走到黎女士面前。子平走到沙发后面，随着情节推进，他忧虑的注视着黎女士） 美琳：真抱歉，让您久等了。我到处找不到这张照片。最后在子平的书房里找到了——被他偷去了。 黎女士：（拿过照片）这也怪不得——这张照片太逗人喜欢了。原来您的胖小子是这么个模样！他叫什么名字？ 美琳：岳峰，我用我父亲的名字命名的。 黎女士：（放下照片）真的。 美琳：是的，当时我就说，要是个女孩儿，我就用我母亲的名字。 黎女士：梅太太，您丈夫说，您的母亲，您一直念念不忘。 美琳：恩。虽然我只有她的一张照片，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可我还是很想念她。 黎女士：（迟疑的）您父亲常跟你说起您的母亲吗？ 美琳：不，提起我的母亲，他就难过得不得了。他告诉我，我生下来没有几个月，我的母亲就与世长辞了。他这样说着，就止不住眼泪了。然后他不许我再提起母亲，甚至母亲的名字都会让他痛苦。我父亲——我父亲的确是伤感过度而去世的。他的一生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黎女士：（起身）梅太太，恐怕现在我得告辞了。 美琳：哎，可别呀，再坐一会。 黎女士：我的车差不多该来了。 美琳：子平，你去看看黎女士的车来了没。 黎女士：梅太太，您就别麻烦梅先生了。 美琳：没关系，子平，你去看看。（子平犹豫了一会儿，看看黎女士，她不动声色。子平下）（对黎女士）叫我说什么好呢？昨天晚上多亏了您。。。 黎女士：嘘——小事情，何必提呢。 美琳：那哪成啊，你的牺牲太大了，这事关名誉呢，我要告诉子平想个办法报答报答你才行。要不然我良心不安的。 黎女士：你真的想报答我吗？（美琳点头）好，那么你答应我，忘掉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这一生就做过一件好事，你就成全了我吧。你要是告诉子平，子平他一定会伤心的，爱情这东西是最难保留最容易受伤的，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你如果不说出去，就是报答我了。 美琳：那，好吧，我遵命就是了。昨天晚上我真是糊涂。。。 黎女士：嘘——昨晚的事已经过去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说起来很可笑。（拿起扇子）这把扇子我倒很喜欢，你肯送给我吗？我知道这是子平送给你的。。。 美琳：你要是喜欢，这倒不要紧的，就是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黎女士：那更好，正好留做纪念，它会让我经常想起你。 （老陈把尤忠林请进来） 尤忠林：梅太太。 （黎女士把他拉到一边） 黎女士：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来了以后就在下面等吗? 忠林：我想了又想还是上来的好。我怕你一个人说不清楚。 黎女士：我都说不清楚，你就能说清楚？ 忠林：那是，我他妈的。。。（被黎女士制止）哎，子平这小子上哪去了？我们俩一块上来的。（子平上）呦，真是说曹操，曹操他妈的就到了。 子平：怎么了？ 尤忠林：（抓住子平的手臂把他拉向台前）兄弟，他妈的一切她都解释明白了，我今天来就为这个。昨天晚上我们全委屈她了。她去旅馆完全是为了我——起初她从你们家出来去俱乐部找我，可听人说我已经走了，送刘琼去了，就赶到小刘的旅馆，结果却比我们先到——自然的，她听见许多男人进来肯定很难为情，才躲了起来——我向你担保，他妈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昨天错怪她了，她也答应要嫁给我了。我们今天就离开上海，我哥在南洋正好有一个差事给我。嘿嘿，以后你要是想在俱乐部里耍一耍，哥们可他妈的奉陪不了喽！ 美琳：（吃惊）黎女士已经——？ 忠林：是的，梅太太。黎女士赏我的脸，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 子平：恭喜了，您将要娶得无疑是一位很聪明的女人。 美琳：（攥住子平的手）不，您将要娶的是一位善良的女人。 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