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若桐带著空洞的眼神

三楼若桐带著空洞的眼神 <<釋放>> 中七文 嚴柔媛 一樓,二樓,三樓……若桐帶著空洞的眼神,彊硬的姿勢,一步一步踏上樓梯,每一步都是沉重的。血從她的手腕流到指尖,滴在地上,形成了一條血路。她的腦海中閃過很多零碎的畫面,很多可恨的人,可恨的事,她已經無法忍受了。 不過,她知道很快就不用再面對這個世界了。 她感到她的靈魂在呼喊,在掙扎,在鑽動,快要衝出她的心屝了,她要把靈魂釋放出來,她要使靈魂自由。 若桐加快了步伐,來到六樓了,手的擺動使血直濺在牆上,灰黑的牆壁綻放出點點鮮紅色的梅花。 若桐的身體不斷地抖動,但快要崩潰的靈魂像是對她控訴什麼似的,使她一直向上走。 七樓,慘白的臉上劃過一絲詭異的微笑。若桐對她的靈魂說了一句:「你自由了」 縱身踏上欄杆,一躍而下。 靈魂從她身上躍了出來,釋放了,自由了,不再屬於這個醜惡的世界了。 若桐看到最後的一幕竟是靈魂對她報以答謝的微笑。 她死了。 若桐再次掙開眼晴的時候,已發現自己好像不同了。 她在想:「為什麼我不是到了天堂,又不是下了地獄,怎麼還是處於這個討厭的世界呢? 到底我是人還是鬼?」她看看自己呈半透明狀的身體,輕得像一縷煙,外型跟人沒什麼分別,只是沒有雙腿的,這時她可以肯定她已經死去,現在只是一團靈魂,在空中飄飄浮浮。 若桐環視四週,她發現自己正身處於她跳樓的案發現場附近,她就飄在人群的後面,此時,平日十分清靜的唐樓下,竟然圍著一大群像鴨子般伸長了脖子的群眾,注視著她的屍首,有的掩面大叫,難掩驚色,有的眉頭緊皺,搖頭嘆息。 「明明我的死與你們無關,為什麼你們還在裝作關心,想看戲而已吧!」 若桐飄到自己的屍首旁邊,這次是她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角度看自己,「死得很醜」,她看著自己,一個十八歲的青春少艾,長得挺好看,就這樣死了,她對著自己發出了慨嘆。 這時她想到了世界的醜惡,朋友的欺騙,情人的拋棄,家人的冷漠……種種對她的不公平。她仍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這個世界像是半點值得留戀的地方也沒有。 突然,她的思緒被剛趕到的救護車的鳴叫毀掉,她飄到一棵大樹上,坐在那兒看戲。 她往人群一望,目光停留在兩個人的身上,是她的父母。她的媽媽看到若桐的屍首時,哭得死去活來,差點昏倒了,無力地倚在爸爸的身上抽泣。爸爸竭力忍淚,壯闊的身驅不斷震抖,像是隨時倒塌的城堡。若桐咬一咬唇,活像被打了一拳般難受。 若桐的父母只有若桐這個女兒,爸爸三年前千辛萬苦才申請成功把她們母女接來香港居住。三口子住在一間不足二百尺的唐樓單位,生活清貧。 她有時的確很討厭她的父母,她恨她們給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恨她生長在這個家,她恨她有一個倒垃圾的媽媽,她恨她有一個不長進的爸爸,一對不能給她一個幸福快樂的童年的父母……可是,這時,她終於覺得自己想要的太多了,看著他們兩老的背影,驀然覺得很淒清,這一刻她想衝上前替爸媽拭去眼淚,給她們一個最深的擁抱。 但當她飄到他們身邊時,她想用手摸摸媽媽的手,但卻摸了個空;想跟爸爸說話,但卻發不到聲音,她忘記了她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她根本已經不存在了。只能默默地看著媽媽在為自己的死而啜泣。 她想哭,卻無淚。 救護車把若桐的屍首運到醫院去。 看熱鬧的人群該漸散去,唐樓下的道路又回復平靜。 若桐對自己的死竟然有一絲的懊悔。她呆呆地站在那攤屬於她的血跡旁邊,怔怔地凝視著。 直到她的膊頭被「人」拍了一拍。 她在想:「是死神嗎?我的時辰已到嗎?」轉過頭來,看到一個跟自己年紀相若的女孩站在若桐的眼前,她長得很美麗,精緻的臉龐使若桐看得出神。 女孩說:「我叫陸妍,你沒事嗎?」 若桐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你看到我? 你就是死神嗎?」 陸妍說:「我跟你一樣,都死了,來吧,跟我來吧。」 陸妍拖著若桐的手,一起飄到了半空。 「你是怎樣死的?」若桐問陸妍。 「你看看下面的馬路,我還躺在那兒,我本來趕著去看魔術演的,怎料碰著那個白天都醉酒的貨車司機,把我撞倒在地上,這就無辜地死了。」 若桐向下面望了一望,情形就像自己的案發現場一樣,人群,記者,警車,救護車響個不停。 陸妍說:「唉,人家真的好想活,才十八歲,我很想念爸媽,我又沒試過談一場真正的戀愛……我的朋友家人知道我死了,定必十分傷心,我真不想看到他們為我傷心的樣子,哭的樣子不好看。」 陸妍滔滔地說著,若桐在想:「完來是死於意外的,跟我不一樣。」 「你呢?怎樣死的?又碰著什麼人把你弄死呀?」 「我是自己弄死自己的。」 陸妍蹬大著眼睛道:「你自殺,不是吧,很傻呀,為什麼?為什麼?」 「我都不知道,我只覺得這個世界很可怕,家人不明白我,連我最信任的朋友都出賣我,在我的背後說三道四;我愛的人又不要我了,他說跟我一起只感到痛苦,要和我分手。總言之,我恨他們,我恨這個世界,全世界都想我死去,那我便死去了。但是剛才我看到爸媽傷心的樣子,心中酸溜溜的。」 陸妍聽後沉默不語,只拉著若桐的手,像是想帶她到那兒去似的。 她們一直飄,直至停在一幢白色的建築物前,上面寫着:威爾斯親王醫院。 陸妍帶若桐飄到一間病房,一個個皮黃骨瘦的小孩躺在病床上。他們走到一個小男孩的床邊,他正和醫生說話。 「醫生,我會不會死,」小男孩問。 那醫生眼中抹過一絲愕然的神色,隨即回復正常,答:「只是你乖乖地聽醫生話,當然有機會康復。」 小男孩低下頭,含淚說:「但是…但是我真的很辛苦,每次抽完骨髓,我都痛得幾晚睡不到覺。做完化療後,我完全沒有精神,四肢酸軟無力,不斷嘔吐…我??」 「那麼,你想死嗎,」醫生反問。 小男孩滿臉複雜的表情,過了良久。他深呼一口氣,眼睛流露堅定的眼神,說:「不,我不想死,無論多麼辛苦,我也會支持下去,」 若桐發現自己現在十分難受。 她不知什麼原因,很想很想大哭,但卻流不出一滴淚。 陸妍說:「我上個月來這裏做義工,認識了這位小男孩,他今年只有十二歲,卻不幸地患上血癌。」 她們不再說話,若桐的心出現了一種很大的震撼,良久也未能平復。 她甩開了陸妍的手,獨個兒飄到那條放學必經的街道上,再走一遍回家的路,走最後一次回家的路。 她看見微風輕拂人們的臉龐,使人們的頭髮隨風飄散;她又看見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人們身上;還有感受到人們胸口微微的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無盡的空氣,一切是如此充滿著生命力的。 小孩子在路邊嬉戲,臉上掛着可愛的笑容,東躥西跑,天真活潑。若桐很想走進他們的圈子中,跟他們一起忘憂地玩耍…… 但她不能。 她現在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証明她活著,沒有人看見她,感受不到涼風輕拂,溫暖的陽光和充滿甜味的空氣。 她想呼吸,她想有感覺,她想被人看見,她想活著。 陸妍一直看著她,飄到若桐身旁說「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留在人間,對我來說,太少了,真的太少了,我想對你來說可能覺得太多了吧。」 苦桐睜大雙眼看著陸妍問「真的只有一天嗎?不能再多嗎?我想活!」「可以像戲劇中我走到自己的肉體中,使自己復活嗎?我想見爸媽,我想看魔術,我想看大象,我渴望一切的感覺,我想得一種實在的感覺……」 太遲了,靈魂釋放了,自由了。 若桐在想,「死神給我們這一天的時間,也許是讓我們體會一下存在的感覺。」 「來生,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灰飛煙滅時,正是重生之時。 評語: 有趣的故事。 有主題,文字亦佳,不俗。 唯人物的成長、轉變位未夠利落。主角面對父母哭泣時,不應太快醒覺,否則沒戲可演,應將內疚全放到最後,才能令人覺得圓滿。 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