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语言建构了世界——对卡西尔《人论》语言观的一种文化人类学解读

【doc】语言建构了世界——对卡西尔《人论》语言观的一种文化人类学解读 语言建构了世界——对卡西尔《人论》语言 观的一种文化人类学解读 总249期第9期 201O年9月 贵州社会科学 GuizhouSocialSciences Vo1.249,No.9 September.2010 ;五吉 口口建构了世界 —— 对卡西尔《人论》语言观的一种文化人类学解读 张杰 (武汉大学,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人都拥有自己的世界,但f*-I题是人何以能拥有这样的世界.卡西尔从语言符号功能的角度回 答了这个问题:一,语言乃是人类建构世界活动的历史经验织成的符号之网,人就生活在这个符号世界中, "以致除非凭借这些人为媒介物的中介,他就不可能看见或认识任何东西".二,语言对世界的建构主要是通 过为事物命名和赋予世界以秩序的方式实现的.三,人凭借语言的这两种功能,不仅可以实现对外在现实世 界的认识和把握,更能建构起内在的心理世界,"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四,语言是具有 民族性的,语言对世界的建构模塑了民族独特的文化心理,是形成民族文化传统特色的内在根源.认真梳理 卡西尔的语言观,对我们深刻认识语言的本质,语言在建构人类世界过程中的根本 作用,语言对民族文化心 理及民族文化创造活动的内在制约等,都是极富启迪意义的. 关键词:符号;语言;命名;心理世界;语言世界观 中图分类号:1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6924(2010)09--011--017 毫无疑问的是,每个人都会拥有自己的生存 世界;但并非毫无疑问的是,人何以能拥有这样的 世界.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自然可以有不同的角 度.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致力于对人的文 化本性的哲学思考,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因 此他选择了从符号功能的角度,特别是从语言符 号功能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认真梳理卡西尔 有关语言在人的生存世界建构中根本作用的论 述,不仅可以使我们获得对这个问题的一种深刻 理解;而且对我们认识与此相关的一些问题,例如 人的生存本相问题,语言的文化特性问题,语言对 民族文化心理及民族文化创造活动的内在制约问 题等,都是极富启迪意义的. 在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着作《人论》中,卡西 尔提出:"我们应当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只 有这样,我们才能指明人的独特之处,也才能理解 对人开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妇在卡西尔 看来,人类与动物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物理世界中, 但却拥有不同的生存世界.动物只能对物理世界 发出的种种信号作出条件反射,它的生存世界只 能是由这些信号表征的物理事实中的自然规定性 来决定的,因此它们的生存只能是被动地服从这 种自然规定性的生存.人类却可以从物理世界发 出的信号中获得其意义,并通过创造符号的方式 来表现意义,这使得人类可以运用符号而不是听 命于信号来建构自己生存的世界,因此他们的生 存是一种摆脱自然束缚的,自觉的,创造性的生 存.这首先是因为符号不同于信号,它指向的不 仅是特定的,具体的现实存在,而且是一种更为广 阔的可能性的存在;因此在由符号建构的人类世 界中,充满了对现实性的超越和对可能性的探求. 其次,符号不同于信号之处还在于它指向的是事 作者简介:张杰,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写作学,文艺学. 12贵州社会科学总第249期 物背后的意义,而意义总是与评价相伴随的,人类 正是在对意义的把握中诞生了对理想的追求;因 此,人类在运用符号进行文化创造以建构自己生 存的世界时,总是或隐或显地将其引向自己希望 的发展方向,使其具有某种展现理想的品格.正 是这种通过创造和使用符号以建构人类世界的活 动,如卡西尔所说,"改变了整个的人类生活.与其 他动物相比,人不仅生活在更为宽广的实在之中,而 且可以说,他还生活在新的实在之维中."口]( 不论是存在于符号建构之中的那种具有现实 超越性的"更为宽广的实在",还是存在于符号建 构之中的那种展现理想追求性的"新的实在之 维",在卡西尔看来,都是人类运用各种符号形式 创造出来的各种文化形态.符号的现实超越性与 文化的主体创造性是融为一体的.卡西尔认为 "人性"不可能自然遗传,而是一种不断生成的属 性,是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从未停歇过的运用符 号进行文化创造以建构自己生存的世界的"劳作" 中现实生成的:"人的突出特征,人的与众不同的 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 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 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 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 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om)[1](P87)正是在这种世代 相传的运用符号进行文化创造以建构自己生存的 世界的"劳作"之中,"人性"也就在不断的现实生 成中被不断地烙印在了人的文化创造物上.正因 为如此:"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文化,可以被称之 为不断自我解放的历程.语言,艺术,宗教,科学, 是这一历程中的不同阶段.在所有这些阶段中, 人都发现并且证实了一种新的力量——建设一个 人自己的世界,一个'理想'世界的力量o~[I](P288) 应当指出的是,在卡西尔所提出的人类通过 运用符号进行文化创造以建构自己生存的世界的 过程中,语言始终是卡西尔关注的一个焦点.正 如他在论述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的哲学思想时所 指出的:"在这个人类世界中,言语的能力占据了 中心的地位.因此,要理解宇宙的'意义',我们就 必须理解言语的意义.如果我们不能发现这个方 法——以语言为中介而不是以物理现象为中介的 方法——那我们就找不到通向哲学的道 路."[】](n.'这是因为,语言不仅是人类最早,最为 普遍运用的一种符号形式,而且语言也是每一个 成年人借以建构自己的生存世界的最基本的符号 形式,它内在地制约着人类后来的其他各种符号 形式的文化创造活动.因此可以说,在语言中蕴 含着人类建构世界的根本基因.正是从这种意义 上来说,"要理解宇宙的'意义',我们就必须理解 言语的意义". 如何才能更深切地理解语言对人类建构自己 生存的世界的那种本原性的作用呢?卡西尔选择 了儿童学习语言的角度来说明问题.因为"对成 人来说,客观世界作为言语活动的一个成果,已经 具有了一定的样态",他已经完全生活在由语言为 他建构起来的生存世界之中,反而感受不到语言 的建构功能了.倒是"儿童最初开始形成一个客 观世界概念的那种心理状态",可以让我们去重新 感受那不可重复的"最初引导我们进入人类言语 世界的过程",[】_j(n?从中领悟语言对人类建构自 己生存的世界的那种本原性的作用.儿童在开始 认识世界时,会表现出一种通过语言学习而"尽力 给事物命名的狂热".对于儿童的这种语言冲动, 卡西尔从文化人类学角度给予了充分肯定.在他 看来,"随着对言语的符号系统有了最初的理解, 儿童生活中一个真正的革命就发生了."_】](n这 里所说的"革命",就是前面引述过的卡西尔所说 的使人区别于动物的那种"人性"的开始生成.语 言将把这个儿童带上"对人开放的新路——通向 文化之路".在这里,儿童的"对名称的渴望",所 反映的正是通过语言实现对世界建构的期盼.综 合卡西尔在《人论》中阐述的建立在文化人类学基 础之上的语言观思想,结合对这段论述的理解,可 以从四个方面来认识语言对人类世界的建构 功能. 其一,卡西尔提出,人类生活的世界,是一个 由人类世代累积地运用符号进行文化创造建构起 来的符号世界:"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字 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语言,神 话,艺术和宗教则是这个符号宇宙的各部分,它们 是织成符号之网的不同丝线,是人类经验的交织 之网.人类在思想和经验之中取得的一切进步都 使这符号之网更为精巧和牢固.人不再能直接地 面对实在,他不可能仿佛是面对面地直观实在 了."[1](m而"在这个人类世界中,言语的能力占据 第9期语言建构了世界13 了中心的地位.因此,要理解宇宙的'意义',我们 就必须理解言语的意义".卡西尔正是在这种意 义上,将儿童对语言的学习和运用,看作是"学会 了与客观世界打交道".因为对一个刚刚开始认 识世界的儿童来说,除非凭借语言这个中介,"他 就不可能看见或认识任何东西".儿童凭借着"学 会给事物命名"这个探路的拐杖,就能走上语言为 他提供的"探知并征服一个客观世界"的通道.随 着这个儿童的语言"符号活动能力进展多少,物理 实在似乎也就相应地退却多少",最终他将"不再 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 个符号宇宙之中",他通过语言为自己建构起一个 生存的"新世界". 其二,卡西尔进一步指出,语言之所以"具有 创造和构造"一个人类世界的功能,"而不是单纯 的复制功能",这是由语言的符号性质决定的:"符 号,就这个词的本来意义而言,是不可能被还原为 单纯的信号的.信号和符号属于两个不同的论 域:信号是物理的存在世界之一部分;符号则是人 类的意义世界之一部分.信号是'操作者;而符 号则是'指称者'.信号即使在被这样理解和运用 时,也仍然有着某种物理的或实体性的存在;而符 号则仅有功能性的价值."[1J(在卡西尔看来,信 号总是与"某种物理的或实体性的存在"直接联 系,它只是标示出这种存在而已.符号却是与这 种"物理的或实体性的存在"分离开来的,它作为 这种存在的指称者,在标示这种存在的同时,更能 赋予这种存在以某种意义.正是符号的这种超越 性,使语言在反映客观世界时"不是单纯的复制", 而是可以超越客观世界"物理的或实体性的存在" 去"创造和构造"一个人类生存的意义世界.卡西 尔强调的语言符号的"功能性的价值",指的就是 语言符号超越物理存在建构意义世界的作用.世 界上不同的语言尽管形式各不相同,但却都是以 其特有的途径将人引向这种意义世界的建构.卡 西尔认为这正是不同语言之问存在某种统一性的 表现,它是一种"功能的统一性".E1](P166) 具体来说,语言之所以能够凭借其符号功能 而将物理世界建构成人类的意义世界,主要是通 过为事物命名和赋予世界以秩序的方式来实 现的. 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与为事物命名的功能 联系在一起的,就是通过在事物之间建立关系,从 而赋予世界以秩序的功能.人类语言中关系意识 的运用有一个发展过程.在语言的创生阶段,原 始人类更多地是从维柯所说的"以己度物"的诗性 智慧的角度将自然万物与人类生命融为一体.随 着人类思维和语言的发展,"我们在人那里确实发 现了一种在动物世界所没有的特殊类型的关系思 维.在人那里已经发展起一种分离各种关系的能 力——即在其抽象意义上考虑那些关系的能力. 要把握这种(抽象)意义,人不能再依赖于具体的 感觉材料,即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及动觉的材 料,而要考虑这些关系'本身'——如柏拉图所说, 就其本身来考察它.m~E1](P49)在任何一种语言形式的 建构中,都存在着试图将对事物之间抽象关系的 思考融入语言表达之中,通过语言的运用而赋予 世界以某种秩序的性质.例如在作为屈折语的印 欧语系中,这种性质突出表现在语词个体的繁复 的形态标记上.一个语词在表达中应当居于什么 位置已由这种形态标记先在地规定了,诸如语法 一 致,派生,屈折,变格,时,体,数,性,格,语缀等 等.这种规定其实是建立在对世界秩序的某种抽 象预设基础之上的,整个语言被一张严密的理性 之网所包裹.以这张严密的理性之网为中介所看 到的世界,自然会是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与之 相比,作为孤立语的汉语则是另一番景象.汉语 中的语词(以汉字为表征)并不具有形态标记,但 这并不意味着它不承担建构秩序的功能.汉语语 词建构世界秩序的功能要更隐喻一些,它隐含于 语词之间的某种内在联系之中,要让使用者或接 受者自己去体会.金克木在研究许慎《说文解字》 的编排次序时发现:"《说文解字》的符号世界是汉 朝人在公元前后一段时间的宇宙观(世界秩序), 这是一个封闭系统.……这个符号系统是一个符 号世界,反映一个现实世界,更是表现出一个'文 化'世界……古时人总是认为文字符号全体即代 表宇宙事物全体(以语言文字表现对宇宙的认 识),符号秩序和宇宙秩序有密切关系(符号是万 物的象征)."[2](' 其三,正是由于符号不同于信号,它既能指向 直接感知的现实存在,更具有超越感知层面的直 接现实性,唤起只在心理世界呈现的可能性存在 的性质.同时,它对世界秩序的建构绝不"只是复 14贵州社会科学总第249期 制或摹仿事物的既定秩序或现存秩序",而是在内 心呈现的事物的可能性存在的"抽象意义上考虑 那些关系".语言符号的这样两种功能协同作用 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人类不仅可以通过语言实 现对外在现实世界的认识和把握,而且可以通过 语言建构起一个内在的心理世界.卡西尔之所以 要强调能够运用符号乃是"人的独特之处",由此 "才能理解对人开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 其目的就在于说明是语言符号的使用使人类拥有 了动物所无从拥有的心理世界,以此为基础,人类 才能进行诸如艺术,宗教,哲学,科学等文化活动. 所以卡西尔说:"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是 人类生活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文化 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这一点是无可争 辩的.,,[]'瑚 为了更明确地揭示人类运用语言建构心理世 界的意义和作用,卡西尔选择"失语症"现象进行 了:"在语言的精神病理学领域中的新近研究 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由于大脑损伤而引起的言 语(能力)的丧失或严重损害,绝不是一个孤立的 现象.这样一种缺陷改变了人的行为的全部特 性.患有失语症或其它同源病症的病人不仅丧失 了对语词的运用能力,而且整个的人都经历了相 应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在他们的外部行为中是几 乎观察不到的,因为在外部行为中他们总是以相 当正常的方式来行事.……但是一当问题的解决 需要某些特殊的理论活动或反思活动时,他们就 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们不再能用一般的概念或范 畴来思考,由于丧失了对普遍物的把握能力,他们 只得纠缠于直接的事实和具体的情景.这样的病 人是不能完成任何只有依靠对抽象物的把握才能 完成的任务的.……没有符号系统,人的生活就 一 定会像柏拉图着名比喻中那洞穴中的囚徒,人 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 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 这个理想是由宗教,艺术,哲学,科学从各个不同 的方面为他开放的."L】]( 卡西尔通过对"失语症"病人的分析告诉我 们,失去了语言便失去了对可能性的存在物,亦即 "抽象物"的把握能力,由此也就失去了对人类世 界不同于动物世界的根本区别所在的"理想世界" 的建构和拥有."失语"的人只能生活在"直接的 事实和具体的情景"世界之中,丧失了运用语言符 号在反思中建构超越现实世界的心理世界的可 能."当他们面临一个需要用较抽象的思维方式 来解决的问题时,当他们不得不只思考单纯的可 能性而非现实性时,他们就立即感到了巨大的困 难.他们不能思考或谈及'不真实的'事情.,,[1] 这无疑使人重新退回到动物的境地,那条"对人开 放的新路——通向文化之路",已随着语言符号功 能的丧失而关闭了. 但是,反过来说,当一个尚未具备语言能力的 儿童"靠着学会给事物命名"而"学会了构成那些 对象的概念",这不仅使他的一些模糊,动荡且极 易丧失的直接经验被"围绕着作为思想的一个固 定中心和焦点的名称而具体化",并得以保存,而 且更为重要的是,他将通过语言学习而逐渐获得 "思考单纯的可能性而非现实性"的能力,并最终 使这个儿童获得运用语言符号建构心理世界的能 力,从而踏上"通向文化之路",在"人性"的现实生 成中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其四,卢梭曾经说过:"言语区分了人与动物; 语言区分了不同的民族;人只要一开口,就会显示 出他来自何处."[3](n语言具有民族性似乎无须讨 论,值得讨论的是我们该如何看待由语言的民族 性所带来的不同语言之间的形式差异,以及这种 形式差异对人类世界的建构意味着什么. 卡西尔在谈到不同语言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功 能性的统一时,提出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他 认为应当把语言的"功"(目的,效果)和"能"(途径, 形式)分开来讨论.在他看来,不同语言所要达到 的目的(功)是一致的,它们都是"对人开放的新 路——通向文化之路";但不同语言引领人们走上 这条新路的具体途径(能),却可以是各行其是的. 卡西尔认为,正是由于不同语言都是这种"功"与 "能"的统一,从而使得人类语言既丰富多彩又殊 途同归:"两种不同的语言,无论在它们的语音系 统,还是在它们的词类系统方面可能都代表着两 种相反的极端,这并不妨碍它们在语言共同体的 生活中履行同样的职务."[1](H对于卡西尔区分 语言的"功"与"能"的意义,我们可从两个方面来 说明: 一 方面,卡西尔做出这种区分是想强调,各种 语言虽有差异,但根本目的是一致的,因而不应当 第9期语言建构了世界15 简单地判断不同语言的优劣:"现代语言学家已经 警告我们提防这样的判断.他们告诉我们,并没 有共同的和唯一的可以对各种语言类型作出 评价.在比较各种类型时,或许一种类型有一定 的优点,但是严密的分析常常使我们相信,我们所 说的某种类型的缺点可能会被另一些优点所补偿 和抵消.萨丕尔宣称,如果我们想要理解语言,我 们就必须使自己摆脱偏爱之心,使自己习惯于以 同样冷静而又关切的超然态度来看待和霍屯 督语."[1](n卡西尔认为:"这里重要的问题,不是 手段的差异性,而是它们在目的上的一致 性."[a3?'卡西尔的这种语言观,显然是对语言上 的西方中心主义的否定,其积极意义自不待言. 另一方面,也是我觉得更有意义的是,卡西尔 做出这种区分,在强调不同语言之间存在着"功" 的一致性的同时,更想强调的是不同语言之间 "能"的差异性——独特性.卡西尔是把语言放在 其他一切民族文化创造的基础和母体的地位上来 看待语言形式的差异性——独特性的,而语言的 这种制约其他一切民族文化创造的作用,首先是 通过由语言形式(能)的差异性——独特性带来的 对世界的认识和建构的差异性——独特性呈现出 来的.简言之,一种语言,就代表着一种看待和建 构世界的独特眼光和形式.我们之所以不应当简 单地判断语言的优劣,其更深刻的意义正在于此. 在卡西尔看来,语言形式的独特性更能体现 语言的真实本性.因为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而文化自然有着民族的,地域的差异性.更重要 的是,语言的根本任务是对世界的建构,因此语言 形式的独特性也就意味着由它所建构的世界被打 上了鲜明的文化烙印.卡西尔是在上面我们引用 过的那段介绍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关于要用超然 的态度看待不同语言的差异的观点之后说到这个 问题的:"如果人类言语的任务只是复制或摹仿事 物的既定秩序或现成秩序,那么我们几乎就不可 能保持这种超然的态度.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会得 出这样的结论:在两种不同的摹本中,归根结底必 定有一个更好些;必定有一个更接近原本,而另一 个则较为远离原本.然而,如果我们认为言语具 有创造的和构造的功能,而不是单纯的复制功能, 那么我们就会作出完全不同的判断."[1](n'卡西 尔是想说明,正是因为语言是对世界的建构而不 是复制,所以语言形式的差异体现的是从不同民 族文化心理出发建构世界的差异,它们之间当然 不存在哪一个更接近物理世界这个"原本"的问 题,而是都有其存在的文化意义和价值. 为了更有效地说明问题,卡西尔举出成人学 习外语的心理经验为例进行分析.卡西尔指出, 如果只从接触一种"与客观世界打交道"的方式而 言,成人开始学习外语时的体验其实是与儿童开 始学习一种语言(母语)时的体验相仿的,都会有 某种强烈的新奇感.不过,学习语言的根本目的 既然是建构世界,那么"仅仅获得一种新的词汇或 使我们自己熟悉一套抽象的语法规则,那是不够 的.所有这些都是必要的,但仅仅是最初的,次要 的一步.如果我们不能学会用这种新的语言来思 考,那么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这里所说的"学 会用这种新的语言来思考",就是我们在前面说到 过的运用语言建构心理世界,这是我们通过对语 言的深入学习而真正获得运用语言建构世界能力 的一种标志.正是在这种对语言的深入学习过程 中,卡西尔认为,成人的外语学习与儿童的母语学 习之间就会表现出明显的心理差异,毕竟对成人 来说,"儿童最初开始形成一个客观世界概念的那 种心理状态,在我们身上已不复存在了"o[13(P17o) 卡西尔所指出的这种心理差异是针对不同语 言都具有的实现对世界的建构这个共同目的而言 的.对儿童来说,这种目的的实现是一个从无到 有的过程,因此儿童在通过学习语言而达到建构 世界的目的时,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幼稚的,敏捷 的和顺应性强"的心理特点,并且他对这个过程本 身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他往往是在不自觉中通 过母语学习获得了建构世界的能力."对成人来 说,客观世界作为言语活动的一个成果,已经具有 了一定的样态.在某种意义上,言语活动决定了 我们所有其它的活动.我们的知觉,直观和概念 都是和我们母语的词语和言语形式结合在一起 的.要解除语词与事物问的这种联结,是极为艰 难的."这也就是说,成人在通过学习外语而达到 建构世界的目的时,所经历的并不是一个从无到 有的过程,因为他原有的母语学习已经使他拥有 了一种建构世界的能力,尽管他对此往往是并不 自觉的.外语学习的意义就在于促使他自觉意识 到"客观世界作为言语(母语)活动的一个成果,已 16贵州社会科学总第249期 经具有了一定的样态",这当然是与"儿童最初开 始形成一个客观世界概念的那种心理状态"不可 同日而语的了.一种外语的学习实际上就是通过 一 套新的语音系统,词类系统等等语言形式的介 入,重新获得又一种建构世界的能力,而且在通过 外语学习而实现的对世界的建构中,他显然会感 受到与母语所赋予他的建构世界"样态"的差异. 那么,从语言是对世界的建构的角度来看,成 人学习外语的这种心理经验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呢?卡西尔认为这种意义从总的方面来说,是使 他自觉意识到了语言对世界的建构功能;从具体 方面来说,则是使他对不同语言形式中所包含的 特定民族文化心理内涵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对 运用语言建构世界的影响,有了自觉的和具体的 认识.卡西尔指出,当我们通过对一种外语的学 习而获得建构"一个新的世界"的能力时,我们其 实是获得了一种进行文化比较的能力,它使我们 能够自觉地反思母语及母语中所隐含的民族文化 心理的独特性质所在.所以卡西尔说学习一门外 语"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 待我们自己的母语.歌德说过:'谁不懂得外国 语,谁也就不了解本国语.'要是我们不懂任何外 国语,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对自己的语言也是无知 的,因为我们看不出自己语言的特殊结构和显着 特征."除此之外,卡西尔进一步认为每一种语言 其实都是从一种独特的角度看待和建构世界,它 们固然都有其存在的文化意义和价值,但如果我 们能多了解一些外语,我们看待和建构世界的角 度就会更多一些,我们就会生活在一个色彩更丰 富,意义更深厚的世界之中.卡西尔是通过对不 同语言中的一些看似辞典意义相同的语词所进行 的辨析来说明这个意思的:"语言的比较使我们知 道,绝没有什么精确的同义词.两种语言中相应 的词很少指称同一对象或活动.它们适用于相互 渗透的不同的领域,从而使我们的经验具有多重 色彩的视域和各种各样的外观.~[1](P170--171) 应当指出的是,上述卡西尔对语言形式差异 的充分肯定,对语言形式差异的实质是不同民族 文化心理建构世界"样态"的差异的深刻揭示,对 隐含于语言形式之中的这种看待和建构世界的独 特眼光和方式在形成民族文化创造特色的过程中 发挥内在制约作用的深入分析,这些,其实都是卡 西尔继承和发挥他称之为"一位伟大的语言学家 和哲学思想家"的18—19世纪德国着名学者洪堡 特所提出的"语言世界观"思想的结果.洪堡特在 其《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 的影响》中,将语言的形成与民族精神特性的形成 看作是合二为一的关系,他认为这是由语言在一 个民族的文化创造活动中所处的独特地位决定 的.语言是一个民族能够从事文化创造活动的最 基本的条件和前提:"语言是一个民族从事任何一 项人类活动的工具,当一个民族从自身内在的自 由之中成功地构建起语言时,就意味着它迈出并 完成了关键的一步……,,[]('这"关键的一步",是 指一个民族的"智能"的发展因语言的建构而上升 到了能够从事精神文化创造的高度,由此一个民 族才能进行诸如艺术,宗教,哲学,科学等精神文 化活动.正因为如此,洪堡特认为,从人类文化创 造的整体上来看,语言应当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 伟大的文化成果:"我们有理由认为,语言属于某 个更高的层次,它不是类同于其他精神造物的人 类产品……"[4](脚'这也就是说,语言既为一个民族 的精神文化的创造提供了可能,又通过自身参与 到一个民族的各种精神文化创造活动中去而将这 些成果的精华汲纳整合于自身,它由此也就成为 这个民族的独特精神的一种最高,最集中的表征. 所以洪堡特说:"一个民族的精神特性和语言形成 这两个方面的关系极为密切,不论我们从哪个方 面人手,都可以从中推导出另一方面.这是因为, 智能的形式和语言的形式必须相互适合.语言仿 佛是民族精神的外在表现;民族的语言即民族的 精神,民族的精神即民族的语言,二者的同一程度 超过了人们的任何想象."[4](既然如此,"在所有 可以说明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的现象中,只有语 言才适合于表述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最隐蔽的 秘密."[43卜 我们知道,一种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的形成 是在一种文化遗传过程中逐渐积淀形成的;而文 化遗传不是生物遗传,其遗传基因主要是通过语 言的途径代代相传的.洪堡特所说的"只有语言 才适合于表述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最隐蔽的秘 密",从某种意义上说,指的正是语言所承担的这 种在文化遗传过程中传递民族的文化基因,塑造 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的功能.要说明语言是如何 第9期语言建构了世界17 完成这种使命的,就必须说到"语言世界观"了. 洪堡特所提出的"语言世界观",表达的是这样一 种意思:一方面,语言记录了某一民族或地域的人 们对世界的看法和留存于世的经验,也就是说语 言生成于人的精神;但另一方面,人们必须通过自 己创造的语言才能认识和把握世界,也就是说语 言又制约着人的精神.正是在这种"从精神出发, 再反作用于精神"的过程中,语言逐渐成为人与客 观世界之间的一个中介,人只有通过语言才获得 了看待和理解世界的依据,所以语言实际上是一 种"世界观". 洪堡特认为,语言不仅自身包含着一种独特 的世界观,而且通过它与人的生活融为一体的途 径,将这种世界观潜移默化中变成这个语言共同 体中所有成员都会拥有的一种世界观,所以洪堡 特说:"对于世界观的形成,语言也是必不可缺的, 因为,个人只有使自己的思维与他人的,集体的思 维建立起清晰明确的联系,才能形成对世界的看 法o~E4](P2s)语言所具有的塑造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 的功能,正是通过在这种文化遗传过程中塑造语 言共同体的每一位成员的世界观的途径来实 现的. 当然,洪堡特在充分肯定每一种"语言世界 观"都有其存在的独特意义和价值的同时,也正确 地指出了每一种"语言世界观"实际上都意味着对 人的认识和把握世界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的一种限 定.如果认识不到这种限定,一方面人将不可能 真正认识到自己所处的母语的文化独特性究竟何 在,另一方面他也就不知道去寻求新的途径以扩 大自己世界观的视域.洪堡特认为真正深入地学 习和掌握外语是改变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途径: "每一种语言都在它所隶属的民族周围设下一道 樊篱,一个人只有跨过另一种语言的樊篱进入其 内,才有可能摆脱母语樊篱的约束.所以,我们或 许可以说,学会一种外语就意味着在业已形成的 世界观的领域里赢得一个新的立足点."[4](有了 这样的"立足点",人既可以通过比较而真正揭示 出母语世界观的文化特性所在,也可以自觉突破 母语世界观的束缚而形成更为广阔的视域. 值得指出的是,2O世纪2O一3O年代德国语言 学界出现的"新洪堡特主义派"继承洪堡特的语言 学思想,重视对语言的文化价值和认识作用的研 究,"语言世界观"自然是他们深人研究的一个重 点.他们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进一步肯定了"语 言世界观"在世界的语言多样性和文化多元化格 局中的重要意义.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德国语言 学家魏斯格贝尔就曾指出:"假如人类只有一种语 言,那么,语言的主观性就会一成不变地固定认识 客观现象的途径.语言一多就防止了这种危险: 语言多,就等于实现人类言语能力的途径多,它们 为人类提供了必要的,多种多样的观察世界的方 法.这样一来,为数众多的语言就以其世界观的 丰富多样同唯一的一种语言不可避免的片面性对 立起来,这也就可以防止把某一种认识方法过高 地评价为唯一可能的方法.,,[5]?. 由此,我想起与卡西尔,魏斯格贝尔可算作是 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的一 段话:"一些时间以前,我曾经极其粗略地称语言 是存在的家.如果人通过他的语言居于在的宣告 和召唤中,那么,我们欧洲人和东方人也许居于完 全不同的家中.……因此,两家的对话仍然近于 不可能."[6](我想,海德格尔的意思大概不是否 定东西方对话的可能性,而是觉得在对不同语言 的具体了解方面还缺乏深入.的确,认识到语言 建构世界的功能固然重要,但毕竟还只是确立了 一 个笼统的前提,下一步的工作就应当是具体到 汉语中去,看看我们的母语是如何为我们建构世 界的. 参考文献: [1]恩期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 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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