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影不缁

昔影不缁 也许有一天，你会履行我的承诺，为青春完成一次祭奠。因为这世界，就是这么说不定。 一 斯年如风 卷走你的尘埃 躲在沙粒后面 已找不到曾经的存在 腊月二十八，夏琳见到一个小女孩，羊角辫，蒜头鼻，小小的手里捧着一个无比简单的枣花糕——白白的皮，顶着一颗滴血似的红枣。夏琳的心，落荒而逃。 二 时光如一杯温热的水 缓缓升腾的雾气 依附在睫毛上 不经意便冷却成泪     那天晚上，夜归的夏长风蹬开了夏琳的房门，一把拽出了夏琳怀里的夏树。夏树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忘记了惊叫。 “秦红，你他娘的跑的了，你儿子可跑不了！”夏琳一手拉紧衣领，一手抱着夏长风小腿苦苦哀求。那一刻她看到他的眼睛像狼一样闪着绿光。原来，夏长风真的疯了。 秦红是夏琳的妈妈，夏长风是秦红的丈夫，他，长她二十岁。 十六岁的秦红带着夏琳来到夏家，那时的夏琳，还只是母亲微凸小腹里的一枚种子。夏长风揪着他妻子——这已经是第三任了——张蓉的头发。生生拽出了家门。那一刻的残暴，让春风得意的秦红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秦红终是勇敢的，勇敢地闯入，也会勇敢地逃出。 十六年后，秦红理所应当般的离开了这个丧心病狂的丈夫，离开了十五岁的夏琳和五岁的夏树。“十六年，”夏琳心想“她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于是，夏琳被送到这里，宏利高中——一所城郊的封闭式学校。因为这里低廉的学费。 在有笑容的时候离开，请你把我情看透。 天下着雨，校园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夏琳看到水洼中的自己变的恍惚起来。靠墙角的下水道口“咕嘟咕嘟”冒出许多酸腐肮脏的东西，像夏长风喝醉后呕吐的嘴。 还有两年，还可以过两年安安稳稳干干净净的校园生活。夏琳心里不禁暗喜。 “你进不进，挡住门了知不知道。”餐厅门口，一群刷着睫毛膏的女生把呆在门口的夏琳推了个踉跄，否则夏琳饿死也不会进到这种地方去——桌上经年的油污像一层厚厚的桌布，挑衅般冲入人们的眼球。桌下，几十只老母鸡吃的不亦乐乎，还不时“碎碎念”，丝毫不把学生们放在眼里——它们可是校长媳妇养的鸡，非同小可。 “‘陡’坐下，‘陡’坐下！要不今儿个还没饭！” 大家纷纷寻找着自己的位子，像一股黑色的洪流，妄图把夏琳吞没，那一根根裹着黑丝袜的腿，像密密麻麻的栅栏，让她无处可逃又望而却步。夏琳不禁向下揪了揪自己的T恤衫。 有些眩晕的夏琳就近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低着头，眼睛在厚厚的刘海后面悄悄端详着那个正拎着一口大锅向每个人碗里盛饭厨娘——真是一个天生的“油”物，全身的肥肉颤微微的，好像用针一扎，就会喷出地沟油来，然后只剩下一张皮一样。夏琳心里想着，却不敢动，怕动一动，心里的这些“大不敬”的话就会不小心漏出来。 “皮蛋肉粥”厨娘关照地给夏琳报了菜名，可夏琳依旧低着头，眼睛直钩盯着碗里棕黑色的液体，大气不敢喘。 活了是十六年，夏琳再一次发现自己好没文化——原来“皮蛋肉粥”是“皮上有鸡屎的蛋和带猪毛的肥肉做成的粥”的简称。 夏琳不禁恶心，离那碗粥远远的。对面一个深V领姑娘不屑地瞟了她一眼，那神情好像看破看了人世的浮夸。 彼时，同座的几位佝偻着身子，一边闲聊，一边把油嗒嗒的肥肉放在嘴里，认真咀嚼，倒也津津有味。 -“你听说没有，张心上个星期又找人借钱，说是要堕胎。” -“该！让她再往班主任那里跑。没正经的浪东西！” -“她倒是好意思张嘴，不要脸。” 夏琳觉得自己是干净的，从胃，到心。 三 摇曳在枝头的叹息 不慌不忙地，妄图坚强 却被轻轻折下 插在鬓角 冷雨扑面，脚步略有些趔趄，人之软弱，就是孤独时，潜意识里不断去依靠。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她去关注他变化的所有心情，让她默默注视他的一点一滴，让她想象他从小到大的模样，让她去做出他喜欢的样子……只是想弥补上，他的过去，她迟到的时光。 夏琳趴在宿舍沾满老鼠屎的窗台上偷偷看他，黑黑的皮肤很乡土，鼻子挺直挺直的，眼睛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是个好看的人啊。他狂热地爱好着篮球，一团孩子气。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那份洁净。每当有女生穿着暴露在他面前晃时，他总是别过脸去，不看她们，眉头紧锁，好像要把那厌恶生生从眉心里挤出来。不像班主任，总是嗍一口茶水然后狠狠地咽下去。 许君只有二十岁，是一个没有教师资格的体育老师，宏利为了省钱，就雇了这个高考失利，无所去处的他。 每一天日记都写满了甜蜜，因为想念你，我每天都可以对着镜子说，我多爱你有多想见到你。 “宏利的女生，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到傻却要假装风骚，一类就是骚得掉渣却要假装呆萌。”他的手心碰到了她的手背，“你在这里，就是一朵活脱脱的白莲花。” 当这个时空，这个场景下的人们，都在迫切地想通过各种方式被称之为“男人”或是“女人”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俩显得尤为胆怯。 可是，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现在这些暖暖的情话，小小的夏琳，在这暖融融的初夏，望着身边那个影子，感受到了一丝薄凉。   四 那个浅秋，天色恬静。 渐次萎靡的叶子无声。 你站在秋水长天里， 怯懦地为我许下迷蒙。 才初秋，天气怎么还这么冷？夏琳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大家习以为常。 夏琳不想吃药，不想好。她想在胃痛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那个叫夏琳的人心与心地深刻交流，交流那疾病般，不时来袭的阴暗感觉。细密的汗像一片蒙蒙的雾，夏琳不知道除了自己，周围还有什么。 “琳琳，琳琳！咋了，琳琳。” 夏琳知道，这个人是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于是忽然，倒在那个臂弯中，哭得一塌糊涂。她感到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将心跳与心跳紧紧挤在一起。 我们都被那一点点的温暖感动，但雁阵飞过白天黑夜，不一定只为到达你的天空 “这是我自己做的，枣花糕，是不是很‘high（高）端’？你在这里就得吃点干净的东西，放心吧，我天天给你做。我也爱吃，我们一起吃。”夏琳感觉到许君的手背轻轻蹭着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腰。 “嗯，唔。”夏琳轻轻慢慢地躲开了那只暖暖的手掌。 许君真的很执着，也很用心，白白的枣花糕看上去没有一点瑕疵，血红的枣，慢慢地，好像要穿透夏琳的内心。 她吃得心不在焉。人各有各的挣扎，轮不上谁来同情谁。许君，你不懂吗，我只是想成为你最好的邂逅，最难的再见。 不管来还是不来，人之等待，都是因为有所期待。 “琳琳，我想一直陪着你开心，好不好？只要你在，我就永远不会离开，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会给你，好不好？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为我们的孩子做我们都爱的枣花糕，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夏琳看着他笨拙的笔迹，笑出了眼泪。     我是勇敢太久，决定为一个人而活，不敢说出口。照亮了沉默，我原来很期待，你来为我赶走寂寞。   五 生活就像一场无常的马戏 我们各自寻找独特的苦旅 生活就像一场无常的马戏 我们不知错戴了谁的面具 席慕容说：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待他，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者有多短，若你们能一直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是一种无瑕的美丽，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你一份回忆，长大后，你才会明白，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了无遗憾。 夏琳一遍一遍地读着这些暖心的句子。“许君，我爱你。”她心想：“我一定会温柔地待你。” 安心的幸福莫过三件事：有人等你，有人陪你，有人守着你。 时间如兀滟的河水，一潮高于一潮，将人们一点点淹没。那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河滩上踱步的姑娘，你举着一枝花，在等谁？ “开门！开门！”宿舍里那只剩下一片合页的门被肆意地敲打，一张一合，好像一只欲言又止的嘴。下铺不情愿地裹着被子打开了门，三个同样裹着被子的女孩挤进了宿舍，像一群来回蠕动的蛔虫。 “姐妹儿，今天晚上和你们挤挤睡了哈。” “凭么，自己有宿舍不回。”下铺仍然忿忿的。 “啧啧，要不是许君大半夜来找文静那啥，我愿意来你们宿舍啊，自己瞅瞅，不是小，就是平。” “文静？她和许君能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有一般的关系！听听，听听我们那边那动静，唉呀！看来今天晚上我们是回不去了，你往里一点，让我躺下。” 听说，当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害怕全世界都爱他。 夏琳面向半壁躺着，她觉得自己是干净的，从心，到身体。 远远的，城市里的霓虹兀自照着有爱或者无爱的人们，那些睡梦中的，是哭着还是笑着？ 夏琳不恨许君，也不恨文静。她有什么资格？凭那份不知是不是感情的暧昧吗？夏琳不想失去许君，就像垂死的人不想失去一块漂浮的木头，即使上面爬满了白乎乎的蛀虫。 “许君，我爱你，我想有一天你累了，我可以为你接风洗尘。 许君，我爱你，我想有一天你生气了，我可以抚平你额角的皱纹。 许君，我爱你，我会学着做你爱吃的枣花糕。 许君，即使你离开我，我也会领养一个十分像你的孩子，教他打球，开夜车，追女孩，做一切我爱的人爱做的事情，当然，我也会给他做我们的枣花糕，不是因为爱他，是因为爱你的影子。当有一天，你看到这个昔日的你，会不会想起那个昔日的我，我总是会等你的。” 十指冰凉，十指连心。 如何要掉眼泪，本来就知道身份都不对。要决堤没缺口。冲积结聚。 夏琳第十万次看许君给她的承诺“只要你在，我就决不离开，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会给你。”只是夏琳已一无所求，许君已一无所有。 六 我终于相信 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 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你这个女人，骚得直痒痒。”文静一杯子冷水顺着夏琳的领口倒了进去。夏琳没敢抬头，只是盯着眼前那双黑丝袜的挂钩。不知道自己是该动还是不该动，四下不见许君，身边没有了他，她变得那么胆怯。 夏琳后悔了，她不是后悔爱过许君，而是后悔没有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曾是许君的，她后悔没有早一些告诉许君，其实，他想要的，文静给他的，他夏琳亦能给得起。但现在，又有什么机会呢？ 我们都期待着像童话里那样不离不弃，却忘了这本来就只是场游戏。 天边的夕阳，像猪油一般腻得噎死人般的红。夏琳跛着脚向医务室挪动——刚刚一个台阶迈空，扭伤了脚踝。她吃力地拖着脚，吃力地抬起头，然后，眼神忽然就涣散了。她看到了角落里的文静和许君，许君好像要把整个文静都吸到嘴里去，一只手伸进了文静低腰的牛仔裤，不停地游动。文静背对着夏琳，在许君怀里，激动的身子不时颤抖着。 这时的他，不再是她记忆里干干净净的那个他，现在，他只知道无端地索取诱惑。 “医生，我脚扭了。”夏琳噙着眼泪跌跌撞撞地冲进医务室，那个穿红衬衫神情恍惚的校医赶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怎么了，小妞？” “脚扭了，脚踝，脚脖子，疼。” “嗯，把裤子脱了，我看看。”红衬衫试探地瞥了夏琳一眼。 夏琳一怔，站起来，慢慢把裤子退了下来。“红衬衫”用两只手握着她的脚踝，夏琳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说，她感觉到，那双毛糙糙的手正在顺着她的腿不断地向上，向上...... 而她此刻却是那么的欢欣，“许君，你看，我的不比那黑丝袜的差。”她心中默念。 七 左岸是回忆，右岸是年华 而夹缝中的细流 会带走你逝去的快乐， 和那些你曾经埋葬的东西 半年后，学校被查封了，但没几天，查封学校的人落了马，校长换了个牌子，乐呵呵地看着一批批学生重返校园，夏琳，没能回来。 她被夏长风许给了农村一个憨厚却不傻的人，她也是默许的，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不确定，她只想要安安定定。夏长风美滋滋地盯着夏琳，好像今天，才见过这么一个女儿。只是握在手里的红花花的彩礼，比他的笑，更狰狞。原来，他不是疯，是病狂。 那年，夏琳十七岁。“原来，我是这么贵的。”她自嘲般地感叹。 其实青春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是否向世界妥协。再不会有人提那经年的往事，再不会有人提那如年的离骚。多少荒芜杂陈的世事，多少苦乐交织的往年，终于都被扔到岁月的沸水里，不顾它扭曲的呼救声，生生的烫死。 过往的一切只是失踪，被放置在时间平滑而开放的界面，打包整理，罗列在某个再也无法触及的纬度。 八 同样的路口 有不同的人在不停的邂逅 有谁会停留原地 为我而守候 “琳琳，琳琳，枣花糕一定要趁热吃哦，别凉了，凉了枣皮扎嗓子。” 琳琳，琳琳，琳琳。有些事情是心头不动的痣，点破了，就成了疮。即使当年为他低到尘埃里，现在已经都成了飘渺的顾盼。人，依旧是那个背着背包的过客，只是目的地，再没有了那份山明水净。 对与错再提起，早已经没有意义，分与合的距离，也早已成了定局，曾经走过的悲喜，早都刻成了回忆。相逢怎样，不过都是人间萍客。人去楼空，何求回首频频望。 忽然，耳边有了份熟悉的温度在不安地喘息，轻轻地，传来令人心慌的耳语：“夏琳，她很像你，你看到没有，你还记得没有？” 夏琳不顾一切地逃离。 许君，你一定要温柔，温柔地待她，如同对待我曾经一尘不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