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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乱江南

2013-10-31 34页 doc 82KB 29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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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乱江南 残雪乱江南 一、空音 月黑风高的暗夜,俞楚凌把自己包得像颗粽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纯黑的夜行衣掩匿了行踪,右手按在剑柄上,左手将十几枚牛毛针拈在指间,他像一头潜伏在灌木丛中的豹,不动声色地等待猎物现身。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料峭的春寒仿佛穿透了皮肤,渗到骨头里。他眯起眼睛,感觉晚上喝的几杯烧酒的暖意早已消弭殆尽,而那该死的猎物怎么还不现身? 全身像一张绷紧的弓,片刻也不敢松懈,原本就稀薄的耐性被寒风吹得不见踪影,街口传来打更的声音,俞楚凌暗骂一声倒霉,四更了。 重重屋...
残雪乱江南
残雪乱江南 一、空音 月黑风高的暗夜,俞楚凌把自己包得像颗粽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纯黑的夜行衣掩匿了行踪,右手按在剑柄上,左手将十几枚牛毛针拈在指间,他像一头潜伏在灌木丛中的豹,不动声色地等待猎物现身。 冷风一阵紧过一阵,料峭的春寒仿佛穿透了皮肤,渗到骨头里。他眯起眼睛,感觉晚上喝的几杯烧酒的暖意早已消弭殆尽,而那该死的猎物怎么还不现身? 全身像一张绷紧的弓,片刻也不敢松懈,原本就稀薄的耐性被寒风吹得不见踪影,街口传来打更的声音,俞楚凌暗骂一声倒霉,四更了。 重重屋宇在黑暗中越发寂静,一派安详,更衬得他形单影只,凄凉无限。 风吹过屋檐,倏倏作响,多年来行走江湖的本能让他屏息凝神,全身戒备起来。果然,交睫之间,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快得像疾射出的箭矢,轻得像被风卷走的落叶,一闪而过,连半粒尘埃都未曾惊起。 俞楚凌抿住唇,提气纵身追了上去。 那人的轻功身法在江湖上已是绝顶,与他俞某人并称江南双壁,向来是难分轩轾,只是这次俞楚凌冻了半宿,早已怨气冲天,铆足劲头死咬着不放,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从别人家房顶上飞荡过去,距离渐渐缩短。 相对于俞楚凌的郁闷,前面的苏云欢也是一肚子火——花两个月的工夫打听出空音剑的下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到手,怎么才离开江府就给人盯上了?还一路追着不放,想黑吃黑么? 提着一口真气,苏云欢使出毕生的轻功绝学,试图甩掉身后的尾巴,但是那细小的衣袂带风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与他只剩数步之遥。 苏云欢双眉紧锁,轻功能与自己匹敌的,除了那个只会坏自己好事的死对头俞楚凌,不作第二人想。 冷哼一声,他脚步放缓,突然拔剑出鞘,反手向身后刺去! 俞楚凌大吃一惊,但已收势不及,若一头撞上去,不被扎个对穿才怪!急中生智,他挥起衣袖,卷缠上迎面刺来的利剑,身子后仰,挂在剑上,像荡秋千一样,借着冲力欺身上前,一把牛毛针关照了苏云欢的后背。 “唔!”苏云欢背上一片刺痛,见势不妙,脚尖踢起几片屋瓦,挟着风声朝俞楚凌下盘招呼过去,同时斜挑一剑,破开衣袖,斩向对方的肩膀。 手法刁钻狠辣,饶是俞楚凌这样身经百战的江湖老油条也不敢硬碰硬,他跃开一步,躲过破空而来的剑锋以及飞起的瓦片,又摸出一把铁蒺藜,誓要把对方打成蜂窝。 两个气冲斗牛的家伙就在人家屋顶上过起招来,刀光剑影,瓦片横飞,底下倒霉的屋主怎么可能睡得着?片刻功夫,一个面容憨笨的男人挑着灯笼朝他们喊:“你们是人是鬼?!别在俺家房顶上打!再打俺就报官了!” 激战正酣的两个人对看一眼,双双收剑还鞘,苏云欢甩了一锭银子过去给那人压惊,俞楚凌冷不防一手扣住他的脉门,苏云欢怒目而视,低喝:“君子不欺暗室,放手!” “君子?”俞楚凌嗤笑一声,“这里哪有君子?” 苏云欢不禁气结,抽剑架上俞楚凌的肩头,在对方愕然的瞪视下冷冷地问:“你想玉石俱焚?” 俞楚凌想摇头,又怕被那柄利剑割断脖子,只好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城北土地庙,半路逃跑的是小狗。” 苏云欢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露出要吃人的眼光,没有反对,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收招,然后在屋主的大呼小叫中,把袂而去。 年久失修的小庙门倒窗破,遍地积土浮沉,上头还印着深深浅浅的猫爪印。苏云欢啐了一声,扯下蒙面布,一张俊脸拉得老长,活像走在路上被砸了一泡乌鸦屎。 俞楚凌倒不以为然,拍拍供桌前的蒲团,悠然坐下。他本来出身就草根,再加上江湖上浪荡了这么多年,餐风露宿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不像这位苏大少爷,家大业大,钟鸣鼎食,处处臭讲究。 苏云欢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蒲团,立在原地没动。 俞楚凌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他:“背着一身牛毛针舒服么?运功把它们逼出来吧,我保证不会趁人之危。” “不必。”苏云欢薄薄的嘴唇蹦出两个字,随即抿紧,看得出他也不舒服,纵是上面没有淬毒,一把针全扎在背上,那种万蚁噬肌的感觉也足以让人抓狂了,亏得他定力深厚,不仅和对手缠斗了许久,还能保持这一身傲慢矜持的公子做派。 俞楚凌挑了挑眉,随他去,反正那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 “你跟着我想做什么?”沉默了片刻,苏云欢再度开口。 俞楚凌倒也坦率,答:“坐地分赃。” 做你的春秋大梦!苏云欢一肚子脏话在翻江倒海,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压抑住火气,又问:“你想要空音剑,怎么不自己去取?” 偏偏要拦路抢劫,妄想蹭吃白食,真是混账! “那多麻烦。”俞楚凌振振有词,“自己取要打倒一群人,从你手里抢的话,只打你一个就行。” 灾星!苏云欢气得发昏,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 傲然道:“既然如此,我就用这把剑送你上路。”说罢,他轻拍缠在腰间的锦带,抽出一柄柔若丝绦的软剑,瞬时光华满溢,映得破败的小庙都明亮起来。 俞楚凌眼前一亮,喃喃:“薄如纸,明如月,柔似水,韧如丝,不愧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空音。” 他听师父说过很多遍了,前朝铸剑师阮明修耗费半生精力铸成的人间绝响,比一般的长剑薄而且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被先帝收入宫中,取其“破风无声、断水无痕”的特点,赐名空音。 “死在空音剑下,你也不算冤了。”苏云欢冷笑一声,真气贯盈,剑如灵蛇一般朝俞楚凌胸口刺去。 俞楚凌随手丢过去一个蒲团,苏云欢挥剑相迎,将那个破旧的蒲团斩成碎片,一时间败絮满天飞,灰尘扑面,苏云欢被呛得咳了几声,下意识的挥袖拂开落了他一头一脸的破布片,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俞楚凌的影子? 苏云欢暗叫一声不好,正待转身,只觉背后风声响起,他躲闪不及,被一掌击中后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脱力地向前倒去,瞪大的双眼惊怒交加,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在一只破蒲团上。 正在苏家少爷要摔得鼻青脸肿的当口,俞楚凌伸手扶了他一把,道:“早点乖乖地把剑交出来,岂不是少吃许多苦头?” “王八蛋......你去死......”苏云欢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随即眼前一黑,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即使失去了知觉还死攥着空音剑不撒手,摆明了要剑可以、手剁去。 俞大侠当然还没有残忍到这种地步,何况他也不想要一把箍着死人手骨的剑,只好自认倒霉,连拖带抱地把苏云欢带回了锦月楼。 这无疑是个大麻烦,还是个正在内伤吐血兼外伤流血的伤患,俞楚凌没胆子惊动师弟们——被师父知道他擅自去抢空音剑还出手伤人,铁定会被剥一层皮。思及此,他扛着苏云欢几个提纵,来到后院一处幽静的小楼前,小声唤道:“小婉、小婉。”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俞小婉一手端着油灯,被他肩上的“麻烦”吓了一跳:“大哥,你这是?” “嘘——”俞楚凌将苏云欢丢在地板上,轻声吩咐,“准备热水、伤药。” 俞小婉定了定神,放下灯盏,飞也似地去张罗热水和药材,这边俞楚凌已经扯开苏云欢的衣服,一脸不耐烦地挑他背上的针。 天色已开始放亮,俞小婉拧湿帕子擦去伤者身上的血迹,皱眉道:“你把人家扎得像一只刺猬。” “他活该。”俞楚凌毫无愧疚之情,挑针的手法也粗鲁得可以,苏云欢皱紧眉头,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俞小婉于心不忍,接过手来:“还是我来吧。” 俞楚凌欣然让位,妹子的医术享誉江南,处理这点小伤真是杀鸡用牛刀,而能被“妙手镇阎罗”的俞小婉亲自救治,也算他苏云欢上辈子积了德。俞楚凌给自己倒了杯茶,酸溜溜地想。 俞小婉挑出二十七枚银针,涂上伤药,又取了一颗定神丹给他服下。 俞楚凌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酸气上冲霄汉,道:“我上回被驭剑门门主刺了个透明窟窿,你都没舍得给我一颗定神丹,哼哼,真是同人不同命!” 有生死人、肉白骨奇效的保命灵丹,多少江湖人士求之不得的疗伤圣品,竟轻轻松松地便宜了这小子,真是洪福齐天,祖坟上都冒烟。 俞小婉挑起眼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若再瞒着师父四处惹事生非,我剩下的几颗定神丹就全送给你的死对头。” 俞楚凌被堵得哑口无言,悻悻地抱怨道:“你就算想管束我,也犯不着拿宝贝出气呀!” 真是让他嫉妒得发昏兼心疼得滴血。 “好了,去煎药吧。”俞小婉写了张药方给他,把自家兄长当小厮使唤。 俞楚凌很不是滋味,又倒了杯茶,道:“这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啧,若不是为了那把空音剑,我才懒得惹这个麻烦。” 俞小婉淡淡地“哦”了一声,问:“那,剑呢?” “不就在他手里么?”俞楚凌端起茶碗,朝苏云欢看过去,霎时愣住了,只见那人双手空空,哪里还有空音剑的影子? 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俞楚凌一张俊脸青白交错,从窗口纵身穿出,沿着回来的路线掠过去。 臭小子!在土地庙里攥得死紧,怎么偏偏半路松了手? 清晨时分,路上行人渐多,俞楚凌把每一寸草皮都翻了个遍,又在土地庙里翻腾得灰头土脸,最终无比沮丧地接受了事实:剑丢了。 冒着寒风苦等了半宿,又差点被劈成两截,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丢了。 俞楚凌悔恨得想撞墙,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听“吭隆”一声,土地庙的泥墙破了个洞,映着冉冉升起的朝阳。                                   二、细柳 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楼里,苏云欢刚从昏迷中醒转,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哑声问:“剑呢?!” 俞楚凌巨掌一挥,把苏大少爷拨拉回床铺上。啧!病猫一只也敢乱伸爪子? 苏云欢人虽虚弱,气势可是不减分毫,撑起上身,喝问:“你把它藏起来了?俞楚凌,你这个下流无耻的卑鄙小人!” 俞楚凌脸不红气不喘地挖了挖耳朵,转身出门。苏云欢不禁气结,弓起身子一阵猛咳,心里把俞家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正要推枕下床时,房门又开了,走进一个陌生的少女,端来满盏黑浓的药汁,道:“苏公子,该喝药了。” 苏云欢正在气头上,抬手挥翻了药碗,大少爷脾气发挥得淋漓尽致,俞小婉也不恼,径自拿起药方走出门来。 俞楚凌正坐在台阶上晒太阳,脸上有幸灾乐祸的神色,问:“碰钉子了?” 俞小婉将药方递给他,轻声道:“再去煎一碗,加半斤黄连进去。” 俞楚凌不敢抱怨了,摸摸鼻子去煎药,连他这样迟钝的人都看出小妹已经被惹火了,里头那个苏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看到她去而复返,苏云欢靠坐在床头,一脸戒备地问:“你是谁?” “俞小婉。” 苏云欢怔了一下,随即拱手客套道:“久仰、久仰。” 戒心减了几分,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只见她一身嫩绿短襦罗裙,外罩鲛绡衫子,衬得整个人清新宛如带露的花苞,清丽出尘,又温婉端庄,让人好感倍生。 苏云欢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失礼了。” “无妨。”俞小婉垂下眼帘,声音轻柔绵软,更显得娴静如水。 苏云欢胸口一热,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没话找话说:“俞姑娘与那恶贼......咳咳......与那俞楚凌是朋友么?” 虽然两个人都姓俞,气质却有云泥之别,他本能地不愿意把眼前这位眉目如画的佳人和那个只会耍无赖的粗坯扯上关系。 俞小婉抿唇一笑:“俞楚凌正是家兄,有冒犯之处,还请苏公子莫要怪罪。” “你们......是兄妹?!”苏云欢惊声问道,猛地坐直身子,只听“砰”地一声,伴着他脱口而出的痛叫,“哎呦!” 他撞到了头。 活该!俞小婉冷眼旁观,脸上仍是一片诚挚温柔:“苏公子,你要不要紧?” 苏云欢捂着鼓起一个肿包的后脑,瞪了她一眼:“不用你多事,我的剑呢?” 俞小婉暗中叹了口气,直截了当地给他两个字:“丢了。” “丢了?”苏云欢露出被噎到的表情。 俞小婉肯定地点点头,道:“我想应该是丢在路上了,大哥方才还出去找,但是一无所获。” 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戳在苏云欢心上,他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道:“你们兄妹同心,我凭什么相信你?那剑藏在哪里了?” “凭你现在还有命对我叫嚣。”俞小婉粉脸板了起来,抬起下巴,嘲讽道:“若有心害你,苏公子,你现下早化成一滩尸水到阎王面前喊冤去了。” 苏云欢气不打一处来,这兄妹两个都有让人肝火大动的本事,让人气个半死又无话反驳——他方才怎么会觉得她沉静温婉的?被那一掌拍傻了么? 房内有片刻的静默,苏大公子坐在床上生着闷气,俞小婉则倚着窗台,老实不客气地打量着对方。 他长得真是好看,比起俞楚凌那种粗狂阳刚的俊朗气概,苏云欢的俊逸斯文显然更容易讨女孩子喜欢,而那言谈举止中自然流露出来的尊贵傲慢,又与他出众的容貌相得益彰,大家之子的气度表露无遗。 连生气都生得那么矜持,反而让人更想火上浇油,看他会不会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呢! 唇角不知不觉间绽开一朵浅笑,蓦然对上他盛满错愕的眸子,俞小婉双颊泛上一抹晕红,开口打破沉默:“苏公子,为何对空音剑如此执著,能告诉我么?” 苏云欢从她乍现的惑人艳色中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你有没有听过‘空音现、江湖乱’的说法?” 俞小婉想了想,道:“听大哥提起过,这剑有何玄机?” 她虽是名动江南的妙手神医,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却无甚兴趣,平日里听师兄们东拉西扯地八卦各门派的恩怨情仇,也是听个热闹,过耳便忘。 此时旭日初升,晨光满室,早春二月里带着凉意的微风拂入窗棂,吹得人神清气爽,俞小婉瓷白的面颊染上柔柔的暖色,在阳光下更显剔透玲珑。而她好奇的目光和专注的神情,充分满足了苏云欢的虚荣感。 他早把先前的怒气抛到了九霄云外,耐心地解释道:“当年阮明修大师铸成此剑时,曾有术士预言江湖上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而得此剑者必臻武林至尊。当年雪岭门和揽月峰争得两败俱伤,几被灭门,后来此剑落到武林盟主手中,却引来魔教觊觎,南下夺剑,八大门派四大世家皆卷入其中,有为匡扶道义而战者,也有不少趁火打劫之辈。那一役过后,武林同盟名存实亡,各门派死伤无数,甚至惊动了朝廷,先帝便将此剑收入宫中,赐名空音,以天子之尊镇住剑上的邪气,平了那场纷争。可是两个月前,有人从宫中窃出此剑,并重伤了禁军统领,而那窃剑之人,竟是大内侍卫总管,他虽然获罪伏诛,但是空音剑已再度流落江湖。” 俞小婉始终静静地听着,末了问道:“你找那把剑,是想送回宫中,还是据为己有?” 苏云欢摇了摇头:“我要毁了它,不让它再为害江湖。” 话音刚落,房门被一脚踹开,俞楚凌一手端着药汤,燕子穿云一般掠入房内,将托盘递给俞小婉,然后大力拍在苏云欢肩上,赞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兄弟,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你大人大量,别计较!” 本来静谧安详的气氛被破坏殆尽,苏云欢几乎吐血,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揉着骨头快要裂开的肩膀,怒道:“谁跟你是兄弟,滚!” 俞楚凌自觉理亏,殷勤地端过药碗,道:“来来,刚熬好的,趁热喝。” 苏云欢瞪着那碗焦浓的药汤,阵阵苦涩焦腥之味扑鼻而来,催人作呕,他捂住鼻子,道:“这药吃了会死人吧?” 俞楚凌瞪眼,不悦道:“你信不过小婉的医术?” 苏云欢为难地看了看立在旁边的美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虽然知道良药苦口的道理,但是这样一碗东西灌下去,只怕舌头会就此废掉,再尝不出个中滋味矣。 “哥。”纤纤素手搭上俞楚凌的肩头,绿衣美人绵软的声音带着几许威胁,“按我的方子去重煎一碗,再敢乱添东西,我就让你把它喝下去。” 俞楚凌皱起一张脸,委屈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好吧,他承认除了俞小婉要求添加的黄连之外,自己擅做主张弄了几两巴豆进去,打算整一整这小子,被妹子嗅出味道有异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才相处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俞小婉嫣然一笑,取过一枚小瓷瓶在指间把玩,轻描淡写道:“你还不去?” 那是装定神丹的瓶子!俞楚凌倒抽一口凉气,飞一般地冲回去煎药——再看到她喂那臭小子吃定神丹,他一定会心痛到死。 房内一下子清静了许多,苏云欢钦佩地看着她,心中暗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苏云欢理所当然地在小楼里养起了伤,以他冷傲的性子以及死不求人的脾气,肯妥协,一方面是心仪俞家小妹,另一方面,则是一时想不到回家后如何蒙混过关。 苏家家教甚严,小辈们虽个个习武,却被严令明哲保身、禁止掺和江湖争斗,若是被苏老爷子知道自己是为那空音剑而受伤,定然免不了家法伺候,他苏云欢又不是骨头痒,肯跑回去挨修理才怪。 继上次江湖大乱,一晃眼二十年过去,各门派好不容易才得以休养生息,有振兴之势,此番空音剑重现江湖,又一场动乱未卜可知。苏云欢实在不忍心看着刚刚恢复了元气的武林正道再度分崩离析、杀得血流成河。 虽然动荡之年,他尚在襁褓之中,而且苏家由于涉入不深,损伤不足挂齿。但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场面,老头子们讲古时常常提起,并一再扼腕叹息,让苏云欢每次听到,总有生不逢时之感。 毕竟,能做一个危难时刻独挽狂澜的英雄侠客,是每个少年的梦想——当然这绝对不能让苏老爷子知道。 背后的皮肉伤早已痊愈,内伤也一天天减轻,苏云欢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快到了。江湖上风波渐起,一浪接一浪催得人心急如焚,华山派掌门已殒命于剑下,武林盟主也被削去一条手臂,局势危如累卵。 是的,养好了伤就离开,他原本是这么想的,然而,苏云欢望着楼外杨柳枝头那如烟的新绿,发觉自己心中,似乎多了些难舍难分的情愫。                                 三、茶意 俞小婉虽然身在江南情报第一楼锦月楼中,却甚少问及江湖事,平日里除了读读医书,就是摆弄她那满屋子药材,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平静得像后花园的池塘,有小波纹而无大风浪。 而如今,平滑如镜的水面下,起了难以觉察的暗涌。 “这样不是很无聊么?”苏云欢按要求将药材分类摆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俞小婉聊天。 跟那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在外头疯跑的俞楚凌比起来,俞小婉更像一幅绝美的画卷,精勾细搭,清丽无暇,只是太静,温雅从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绵绵软软,没有一丝烟火气。 “每天闷在楼里,实在辜负了大好青春。”苏云欢拈起两片叶子比较,看了一眼俞小婉,“你哥哥又不像我家老爷子那么古板,不过你不会武功,出门的话可得有人护花才好。” 俞小婉将配好的药放入碾中,淡然道:“依苏公子的意思,只有狂歌纵马踏遍三江五湖,才算有趣味?” 唔......他是这么想的没错,不过看对方一身弱柳临风的姿态,他没好意思承认——按理说每日与药材打交道的人身子骨应该不差,俞小婉不会像他那几个姊妹似的出一趟门都会病上半个月吧? 想到这个,苏云欢低声咕哝:“幸好我不是女人,不然天天关在家里对月吟诗看花流泪,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 俞小婉扑哧一声笑了,道:“那,苏公子心仪的女子,必然是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了?” 呃......苏云欢又被噎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俞小婉,胸口涌上阵阵激荡。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娘子他倒是认得几个,其中也有长得花容月貌的,只是他们之间仅限于君子之交,提不起谈情的兴致。 而对于那些知书识礼、进退合仪的大家闺秀,他又觉得人家性子温吞寡淡,相处起来索然无味。 只有这个俞小婉,清而不寒,静而不寂,聪明却内敛,沉稳中不失灵秀,才会在短短数日的相处中,让他心折不已。 苏云欢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理不清胸中杂乱错综的思绪。瞥到对方开始碾药,他凑了过去,柔声道:“我来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把握机会的是蠢材,这么想着,手已覆上那双白嫩的柔荑,俞小婉显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苏云欢不松不紧地握住,轻轻执起,低声道:“俞姑娘,我......” “姓苏的,给我放手!”伴随着房门被一脚踢开的巨响,俞楚凌惊疑交加的吼声像打雷一般震得人耳朵发酥,俞小婉又羞又气,狠瞪了一眼过去,瞪得俞楚凌很是摸不着头脑——他明明是撞破登徒子轻薄良家女子来着,怎么被救的那个不但不感恩,还一脸嗔怨? 苏云欢更是恨不得将他生吞下肚,咬牙切齿道:“你这野小子就不会先敲门么?” 俞楚凌讨了个没趣,小心地迈过满地药材,找了片干净地儿坐下:“这是我家,我要进哪间屋子,还得你苏大公子首肯不成?” 俞小婉飞红了双颊,默默起身倒茶,俞楚凌接过茶盏,牛饮一般仰头灌尽,道:“玄成帮帮主和水龙王杜青风对上了,本来约定三日之后对决,结果昨晚空音剑从玄成帮藏宝阁不翼而飞,把两派人急得吐血,提前开战,水龙王一口咬定是玄成门监守自盗,我在玄成帮议事堂房梁上趴了两个时辰听他们吵架,耳朵都快出油了。” “又丢了?”苏云欢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将私人恩怨暂置一旁,专注起正事来,“听说千手摘星司空朗也赶了过来,会不会是他干的?” “未必。”俞楚凌摇头,“这把剑已经把南七北六十三省的贼都招来了,再加上想要明抢的帮派,搞得武林同盟焦头烂额。” 可惜锦月楼虽然是江南情报第一楼,却被当家掌门下了禁令不许涉及与空音剑有关的消息,害得他只能暗访,不敢明查,而那剑,总是像寒夜里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踪迹乍现,又转瞬消失,无处可追寻。 这无疑让俞楚凌十分窝火,以至于看到养伤养得闲适悠哉的苏云欢,总是嫉恨交加,何况这小子还敢对自己妹子出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俞楚凌手痒地想再送他一掌,直接打回老家去。不过溜了眼旁边不动声色的妹子后,他只敢郁闷地连喝茶。 俞小婉又煮了一壶茶,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苏云欢不怎么熟练地推着药碾,俞楚凌则是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软席上,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发呆。 “哈啾!” 难得的静谧被一个喷嚏打破,苏云欢一只袖子掩着口鼻,在四道视线之下,又打了两个,他难为情地坐直身子,离药碾中那些呛人的药材远了些。俞楚凌忍俊不禁,正打算好好取笑一番,俞小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让他把冲到口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唉......当人兄长的,真是劳心费力又惹人嫌...... “苏公子,你闻不惯这药味,放着吧。”俞小婉端了杯茶给他,轻轻挪开药碾,苏云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往她身边凑凑,嗯,有淡淡的桅子花香气,闻起来舒服多了。 直到他们的距离近到让俞楚凌看不下去,正打算动手,俞小婉开口了:“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在座的二位都是君子或自诩为君子,岂有拒绝之理,自然齐刷刷地点头,俞小婉抿唇一笑:“一柄剑引来多少纷争,人人都知道趋吉避凶,你们何苦去凑那热闹?” 她虽不过问江湖事,但并不代表无知——当一个人成了所有人孜孜以求超越的目标,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除非他死,否则会面临接踵而来的挑战与责难,一旦落败,耻辱更甚于一死。 若是他们真的毁了那剑,无疑会变成过街老鼠,没人会感激他们平定了江湖风浪,而只会怨其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乱自由它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纷乱之中能把持住自己的信则已属不易,何必管他人斗得死去活来?祸患起于贪念,若无非份之想,又怎会招来无妄之灾? 一柄魔剑,勾得多少人蠢蠢欲动,起先只是几个小水花,随着卷入的人越来越多,终成惊涛骇浪。一旦陷于其中,岂能全身而退? 俞楚凌立马反驳:“此言差矣,大丈夫当胸怀天下,遇事做缩头乌龟算什么英雄好汉?” 苏云欢皱眉不语,俞小婉一双柳眉也蹙了起来:“哦?为了一个‘英雄’的虚名,你情愿伸头挨上一刀,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算什么话?!我又不是草包,哪会轻易被打败?”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瞟了苏云欢一眼,他可没忘了这位大少爷也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可惜后者全副心神都放在俞小婉身上,对他这明显的挑衅视而不见。 “华山派掌门也不是草包。”俞小婉冷冷地提醒他,比你多一甲子功力的都丧了命,勉强排进前十的少侠还敢猖狂? “真是妇人之见,杞人忧天!”俞楚凌有些恼羞成怒,“妹子,像你这样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就乖乖地待在楼里绣花,别掺和男人的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连苏云欢都想脱下鞋子抽他的脸,正在考虑要不要动手,俞小婉垂下眼帘,将茶盏重重地摔在桌上,拂袖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个男人,俞楚凌懊恼地摸摸鼻子,嘀咕:“女人家就是心眼小......” “你闭嘴!”苏云欢一巴掌拍在他后颈上,额角爆起数条青筋。                            四、无回 俞小婉不见了。 就在苏云欢内伤痊愈、打算向她辞行的那天早晨,发现俞小婉不见了。 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花瓶里还插着几只初绽的梨花,一切如往常一般,井井有条。 苏云欢心中有几分惆怅,仿佛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让他手足无措。 是有意避开自己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唇角勾起略带苦涩的笑容。 短短数日,她在他心里扎了根,那个秀丽温婉、却不乏才情见地的女子,让苏云欢头一次产生了长相厮守的念头。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么?即使这美人未必钟情于他。苏云欢叹了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厅拱了拱手,转身迈出房门,却迎面撞上急匆匆冲上来的俞楚凌,揪着他的前襟大吼:“我妹子让无回宫的人掳走了!” “无回宫?!”苏云欢大惊,顾不得计较对方的粗鲁。 俞楚凌目露凶光,扬了扬手上快被扯烂的绵帛:“我早晨找不见她,看门的兄弟也没见她出去,然后在树枝上发现了这个布条。” 苏云欢脸色煞白,一把抢过那块丝绢,在掌心展开,只见上面一行小字:借妙手神医一用。无回宫。 无回宫在苍山山谷中,是江湖上的禁地之一,亦正亦邪,神秘莫测,兵器谱上排名前十位的兵器有七件出自此门。二十几年来江湖上众说纷纭,却没人见过宫主的庐山真面目,连宫中弟子都甚少露面,曾有一群不知死活的乌合之众妄图进犯,结果才进山谷,就被遍地的机关暗器打成了筛子,正应了那句“有去无回”的谶语。 所以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再没人敢去招惹,更显得无回宫深不可测,不过俞楚凌向来轻狂,谁的账也不买,“有去无回”的说法,只会让他想起肉包子打狗。不过,能从高手如云的锦月楼将人掳走而没惊动任何人,让他也不敢存轻敌之心。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每跳动一下都带来彻骨的疼痛,苏云欢握着缰绳的手绷得死白,江湖上的恩怨纷争早抛到脑后,兹兹念念,只要她平安。 纵马飞驰了半日,正午时分,他们进了山,到无回宫的界石处滚鞍下马,放累垮的马儿去吃草,两个人对看一眼,踏上了通往山谷的小路。 林木遮天蔽日,处处是机关,每走一步都心惊胆颤,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路上虽然触动了不少机关,但都相当容易招架,让人不禁怀疑当年那群人是怎么会半途败亡的,难道都是草包不成?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被倒吊起来三回、落进陷阱五回、躲过六回迎面冲来的木棒、被水兜头泼了不知道多少回,里外的衣裳全湿透了,在这初春天气里,山风一过,冻得人脸色发青。 就这样满腹狐疑地走了半天,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穿过密林,小路终止在一座石壁前,两个人上上下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什么机关按钮,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正急得跳脚,商量着去弄些火药炸开它,只听一阵嗡声传来,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缓缓分开,有人从暗影中走出。 二人对看一眼,齐刷刷地贴到旁边,那人才一露头,俞楚凌一记鹰爪手擒了过去,闪电般将人制住,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位俏生生的妙龄少女。少女显然被吓了一跳,瞪大了一双秋水明眸。俞楚凌觉察到她并无内力,戒备先减了三分,再看她容貌十分娇俏讨喜,更不好意思一直掐着人家不放,他绽开一个自认能勾人魂魄的笑容,收回手来,柔声道:“想不到这乱山深处,竟有如此佳人,敢问姑娘芳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招蜂引蝶?苏云欢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推开俞楚凌,对那小姑娘拱了拱手,问:“无回宫掳了俞小婉,在下前来讨人。” “掳了?”对方眨了眨眼,“俞姑娘是宫里的贵客,公子何出此言?” 苏云欢皱眉:“不告而取谓之偷,有哪一家是偷偷摸摸请客人的?” “偷?”小姑娘冷笑一声,“俞姑娘又不是三岁孩童,她要到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不成?你是她什么人?” 苏云欢被她呛住了,脸上青白交错。 俞楚凌忙过来和稀泥:“在下俞楚凌,是小婉的兄长,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她的脸色和悦了一些,甜甜一笑:“我叫阮璃。” 果然人如其名,纯澈如琉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几分俏皮,与俞小婉的端丽沉静截然不同,俞楚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道:“他叫苏云欢,方才失言冒犯,我代他赔罪了。” 阮璃漫不经心地点头:“你们是来找俞姑娘的?” 废话!苏云欢又想吼人了,俞楚凌眼疾手快地把他推到一边,道:“正是,阮姑娘可否指点一条明路?” 阮璃歪着头想了想,面带难色:“宫中门禁森严,你们不请自入的话,会有很大麻烦......若是你们真想进去,只能绕行我宫中废弃的暗道,只是那路途十分艰难......” 艰难?男子汉大丈夫,岂会被一个难字吓到,两个人异口同声:“请阮姑娘带路。” 岩洞之中,别有天地,隧道杂乱无章,若不是有阮璃带领,他们在里面转悠一年也摸不着门路,苏云欢在确定俞小婉平安无事之后,态度温和了不少,俞楚凌则是不失时机地与阮璃攀谈,一路上妙语如珠,逗得她笑个不停。 路越来越狭窄,渐渐地只能容一人通行,阮璃举着夜明珠在前方照亮,娇俏的小脸上敛了笑容:“你们要跟紧我,这里的机关多年不用,早错乱不堪,连我师父都不敢轻易一试。” 两个男人一听,本能的保护欲膨胀起来,俞楚凌按住她的肩膀:“你殿后就是,俞某虽不才,也不至于让一个弱女子在前头涉险。” 阮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地换到两人身后,在后面小声指挥着,走过了一段不足半尺宽的断壁之后,前路渐渐开阔,还以为最难走的地方已经过去,突然听阮璃轻叫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一片薄削如刃的石板挟力千钧,破风而来,直取俞楚凌的头颈。他身子猛地向后仰,那石板几乎擦着他的额发飞过去,苏云欢眼疾手快,借着那暗器的旋转之力,一掌拍向石板中心,石板被抛离了方向,只听“锵”地一声,嵌入断岩当中,再也动弹不得,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又走了几十步,阮璃找到一处机关,破了它的内构,给了俞楚凌一个甜甜的笑容,一行人继续前行。 “小心!”又是一处,这回是一阵箭雨迎面而来,俞楚凌与苏云欢架着阮璃,甩出袍袖挂在石壁突出的岩棱上,像蝙蝠一样贴着石壁荡过去,避免了被射成人形刺猬的惨剧,等几股箭矢射完,他们小心翼翼地落地,阮璃沿着墙壁摸索一番,扳掉了几处木楔,拍拍胸口,小声说:“好了,前面也要当心。” 当阮璃终于宣布废道已走完的时候,他们那身翩翩公子的气派早丢到九霄云外,衣裳凌乱污损,比丐帮帮主也不遑多让,累得像两条死狗,连欢喜的力气都欠奉。 无回宫在山头环聚之中出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精美奢华,四周的景致更是美不胜收。古树参天,怪石嶙峋,各种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几束瀑流从山上飞湍而下,如泼珠溅玉一般,聚入广阔的湖泊,风中传来清脆的鸟鸣声,让人心旷神怡。 如此美景,已不似人间,苏云欢不自觉地喃喃:“怪不得有人觊觎,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了吧......” 阮璃轻咳一声,提醒道:“你以为这里是轻易能进来的么?” 苏云欢悻悻然闭嘴,额角青筋若隐若现,俞楚凌识相地闪到一边,不置一词。 穿过几道回廊,一路上竟没有人拦住盘查,两个男人把心放回原位,开始有兴趣四处张望。 无回宫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无回宫的一砖一瓦都透着讲究,灵秀中带着大气,来来往往的奴婢个个赏心悦目,看家护院都是江湖上的生面孔,双眼精光湛然,额角鼓起,显然功夫都不弱,除了皇亲国戚,谁还有这等排场? 越走疑惑越重,蓦地,鼻端飘过淡淡的药香,苏云欢神情一凛,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望过去,他看到了俞小婉。 临水而筑的小榭中,几个丫头垂首立在一边,一位贵气逼人的华服公子正和对面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下棋。俞小婉熄了炉火,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药盛到白玉碗中,端到桌旁,袅袅轻烟浮了上去,遮挡了视线,她没有朝这边看一眼,美丽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端庄娴静。 一日不见,却像已隔了千年。                                    五、端居 “璃儿回来了。”老者捋捋白胡子,落下一子。 华服公子抬了抬眼皮,对俞小婉道:“这就是你要的赏赐?” “是。”俞小婉点头。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台阶下,阮璃甜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李公子,你又耍赖不吃药?” “璃儿,不得放肆!”老者呵斥。 阮璃扁了扁嘴,小声应道:“是,爹爹,以后不敢了。” 华服公子倒也不恼,端起放温的药一饮而尽:“璃儿就是这脾气,你也别太勉强她了。” 俊美的脸庞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仪天生,连笑容都带着无以形容的压迫感。李公子在俞苏二人身上扫了几眼,问:“璃儿,这就是你接回来的人?”啧啧,两个灰头土脸,狼狈万分的江湖人。 看那两个人错愕震惊的表情,他肯定他们被耍了,锐利的目光转向俞小婉:“就是这个土头土脑的傻小子,让你不肯随我回长安?” 傻......傻小子?! 被耻笑了?!像被雷劈到一般,两个人露出羞愤交加的神情,阮璃掩着小口,闷笑得满脸通红。 “不是。”俞小婉淡淡地看着他,“江南更好。” “即使乱得像一锅粥?”李公子摇摇头,“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好自为之。” 打哑谜么?两个人听得一头雾水,阮璃推着他们离开湖边,直领进一处幽静的院落,才忍不住弯着腰大笑起来。 “喂!”苏云欢性急得出声唤她。 阮璃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自己笑够了,再看身边这两位,脸上厚重的灰尘和着汗水,早糊了一层,现下片片裂开,五官抽搐得很彻底。 连在女子面前向来保持君子风度的俞楚凌都快抓狂了,皮笑肉不笑地问:“阮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璃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无辜的眨眨眼,道:“是俞姐姐吩咐的。” 小婉?她发烧了么? 面对他们满脸鸭子听雷的表情,阮璃简明扼要地解释:“我家宫主病了,请俞姐姐来看诊,诊金就是把你们接进无回宫中。我可是把山里九成的机关暗器都关掉了,又专门在洞口等了两个时辰哩!” 哦......怪不得进山时一路上虽然被整得灰头土脸,倒也没碰上什么致命杀机,不过......苏云欢掏出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泥尘:“让客人走那机关遍布的废道,也是贵宫的待客之道?” “才不是呢!”阮璃又闷笑了两声,“是俞姐姐特意叮嘱我的,她说你们心比天高,正好顺便给我无回宫清理一下那条多年不用的隧道,消消傲气也好。” 就算被五雷轰顶也没这么震惊,俞楚凌简直想抽自己两巴掌,他这妹子向来是不动声色地整人,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惹祸的嘴呢? 从某种程度上算是遭了池鱼之殃的苏云欢狠瞪了他一眼,转向阮璃:“阮姑娘,能否安排在下同俞姑娘见面?” “这个不急。”阮璃拍拍手唤来一众仆人,道:“你们也累了吧,我叫人准备热水饭食,明天再去找俞姐姐也不迟。” 洗了个热水澡,换掉一身破衣烂衫,面对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两个人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酒足饭饱,舒展了一身懒骨头,苏云欢无精打采地靠在窗边,对着天边的皓月发呆。二十年来都顺风顺水的苏大公子现下很是烦恼。 俞小碗显然已算准了他会赶过来,可是在她心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分量呢? 患得患失的滋味真不好受,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他既舍不得放手,又不敢贸然求爱。 陷入爱情的人是惶然的,尤其是未得到回应的一头热——形单影只,一身愁云惨雾,就像天上的月亮一般,缺了一块......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俞楚凌端着一壶酒踱过来,有意无意地猛戳他的痛处。 苏云欢白了他一眼,抢过酒壶,一仰脖灌了半壶下去。 俞楚凌伸手过来抢,心疼得哇哇乱叫:“你少喝一点!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讨来的藏了二十年的玉楼春。” 苏云欢打了个嗝,把剩下的半壶酒丢给他道:“我回去叫我爹去锦月楼提亲。” 俞楚凌被呛到了,咳了几声之后忍俊不禁地盯着对方泛红的脸:“这是......酒壮英雄胆?” 苏云欢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一头栽下去,抱着枕头沉默了片刻,喃喃道:“你们......还真不像一对兄妹......” 再迟钝的人也听出自己被讽刺了,俞楚凌双手环胸,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你识相点,将来若结了亲,你还得叫我一声大舅子。” 苏云欢又发出一个不屑的单音,反问:“你管得住她?” 俞楚凌虽然是兄长,却是个被亲妹子吃得死死的兄长,他自己也有这种感受,所以分外恼怒,低吼:“你什么意思?” 苏云欢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过去,懒得再回他一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苏云欢洗漱过后,穿戴整齐,急巴巴地抓着阮璃要求她安排见俞小婉,俞楚凌不悦地踢了他一脚:“你急什么?我才是她的亲人。” 阮璃笑道:“二位请随我来。” 又是七拐八弯地绕了好久,阮璃领着他们穿过一道拱门,停下脚步,指着正北方一座小楼,道:“俞姑娘暂住在那里。” 苏云欢顾不上道谢,抬脚就要走,却被她拽住袖口,又指指正南的书斋:“空音剑被主人放在那里,苏公子,随你选一样,阮璃保证决不阻拦。” 苏云欢眯起眼睛看着她,神情冷峻:“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安排?” 阮璃淡淡一笑:“自然是俞姐姐的意思。” 霎时,犹如拨云见日,心里一下子清明通透起来,苏云欢拱了拱手,纵身朝北掠去。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俞小婉不曾道出的情意,忐忑的心平静下来,漾开如蜜的甘甜。 此番盛情,岂能辜负?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俞楚凌满肚子酸涩与不舍:“这小子还真是福气冲天。”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子,眼看着要被苏家小子拐走了,真是不甘心呐不甘心。      六、余音 “他还是选了俞小婉?” 轻敲棋子,精工细制的锦缎衣袍拖迤于地,李公子对面前的老者笑了一笑,落下一子:“这一局,朕又赢了。” 老者抚着胡须:“只用一柄剑,就令江南各帮派元气大伤,铲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江湖之中,二十年内难成气候。” 他站起身,在窗边负手而立,看着楼外柳绿桃红,道:“江南之事已了,阮爱卿,长安的残雪是不是也该消融尽了?” 阮明修,空音剑的铸造者,对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半壁江山,垂首应和:“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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