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_唐宋时代的黄金水道

北江过往商品甚多，北江流域自然成为岭南地区 税收最重要的来源地。北江上，除了运送官货的官船 外，民间商船更是舳舮衔尾、络绎不绝，宋朝在北江 沿线设置了许多征收商税的税卡，向商人征税。 条河流，东源来自 江西信丰，西源来 自湖南临武，在广 东北部汇合后，宛如银色长 龙，在万绿丛中自北而南蜿蜒 伸展。在英德浈阳峡，它同两 岸壁立的崖石一道欢歌；来到 清远飞来峡，面对郁郁葱葱、 峻美险奇的景色，它感叹行程 太匆匆；抵达广州西面的三 水，与西江滚滚洪流欢聚后， 它便奔向浩瀚的南海。这就是 珠 江 第 二 大 河 流 北 江 。 粤北山区自然资源丰富， 珠江三角洲繁荣富庶，两个地 区具有很强的互补性，北江是 联系这两个地区的重要纽带。 但许多人并不知道，在一千多 年以前，北江的影响曾超出岭 南，曾是一条中国对外经济贸 易的黄金水道。 北江，唐宋时代的 黄金水道 文 /章 深 一 62 SOUTHCHINAREVIEW /JANUARY2007 江河志RIVER 江河志RIVER SOUTHCHINAREVIEW /JANUARY2007 63 唐代北江经济 作用的大幅度提高 北江位于岭南中部偏东， 呈南北走向，北接南岭山脉南 麓，南连广州，干流全长约 582公里。先秦时代，位于西 部和中部的西江流域率先发 展。秦朝统一岭南以后，北江 流域交通逐渐改善，对西江流 域的地位形成有力的竞争。根 据现代学者的研究：魏晋以 后，北江流域的韶州在岭南与 中原内地交通中地位显要。!" 推动北江流域开发的原 因主要是：第一，道路的开 通。从秦朝到汉朝，从南岭北 部下岭南进入北江流域的道路 基本上全部开通，有些通道的 交通条件还得到地方官员的修 整。东汉建初八年 （公元 83 年）“旧交址七郡贡献，运转 皆从东冶 （今福州） 泛海而 至，风波艰阻，沉溺相系。” 大司农郑弘上奏请开零陵、桂 阳峤道。#"这条路南通连州顺 连江东南向，在今英德与北江 汇合，它的开通大大方便了南 北交通，形成了从番禺经北 江、连江、骑田岭，通过潇水 转入湘江北上的通道。直至唐 代，它还是人流、物流旺盛的 南北通道。交通的改善为北江 流域早期开发铺设了厚实的基 础。 第二，岭南政治中心的东 移。秦末汉初，中原战乱，干 戈蔽日，赤地千里。此时岭南 东部大部分地方属于南海郡。 掌管南海郡的赵佗立即采取措 施保境安民，随后建立了南越 国。南越国统治岭南近百年， 国都坐落在番禺，十分有利于 岭南东部的发展。汉武帝时， 汉军灭南越国，统一岭南。元 封五年 （公元前106年），汉 朝将岭南地区监察机构交阯部 刺史的办公地点从现在的梧州 移至番禺。$"此后番禺长期是 岭南的政治中心。岭南政治中 心重心的东移，加速了北江流 域的开发。 第三，广州与江淮等东部 地区经济贸易联系的加强。广 州地处珠江三角洲北部顶点， 可以通过西江和北江连接南岭 以北各地。秦朝开通广西灵渠 以后，从广州取道西江，跨越 今桂林附近的越城岭北上，可 以全程行船。这是连接岭南和 中国中部、西部地区比较便利 的通道，但绕道太远，行程迂 缓。广州取道西江北上，经过 南岭时虽要舍舟上陆，走一段 山道，但北江水程不长，可以 节省不少时间，沟通中国东南 部尤其便利。魏晋南北朝时 期，广州已是中外航海贸易最 重要的港口。广州在东晋时 “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 数世”；%"在刘宋时期，“舟舶 继路，商使交属”；&"到萧梁时 “海舶每岁数至，外国贾人以 通货易”。’"广州有越来越多的 海外商品运往北部地区、有越 来越多的出口商品南下广州， 输出海外。此时江淮地区经济 也正在加速发展，逐渐成为中 原之外的另一个经济发达地 区。日渐富裕的江淮成为出口 商品的重要产地和进口商品的 消费地之一。广州与江淮地区 的经济联系逐渐密切，通过北 江运输的商品因而显著增加。 进入唐朝以后，广州海外 贸易有了更大的发展，江淮地 区的经济实力也越来越强劲。 北江及其支流北上通道中，位 于南岭东端的大庾岭道距离长 江水系最近。大庾岭以北是今 江西赣州的大余县，可利用章 水连通长江；以南是今广东南 雄，可从北江上游南下番禺。 因此，南下和北上的物资越来 越多地在广州、北江、南雄、 大庾岭、章水、长江一线流 动。 大庾岭南端的北江与北端 江河志RIVER 的章水之间长达几十里的山道 旱路中，有些地方山势险峻、 崎岖难行，来往货物“以载则 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 行旅曾经颇为稀疏。唐朝中 叶，去官家居的始兴人张九龄 上疏请求重修大庾岭道。开元 四年（716年）十一月，在张 九龄主持下，开始了大规模的 兴工修路。这一惊动朝廷的土 石，拓宽了路面，夷平了 险峻，极大地便利了过往的行 旅。“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 走四通。转输以之化劳，高深 为之失险。于是乎鐻耳贯胸之 类，殊琛绝赆之人，有宿有 息，如京如坻。”!"于是，从广 州经北江、大庾岭，通过章水 进入长江的交通条件大为改 善，使西江难以再同北江竞 争。 天宝末年发生的“安史之 乱”，不但是大唐帝国由盛而 衰的转折点，还改变了以陆路 为主的中外贸易格局。唐中叶 以前，西北丝绸之路车水马 龙，一直是中外交往的主要渠 道。唐朝为了镇压安禄山和史 思明的叛乱，将戍守西域的精 兵几乎全部撤回，致使传统的 丝绸之路中断，中外经济文化 交流受阻。于是，中国同南 亚、西亚国家经济贸易的重心 逐渐转向海路，来自广州的收 入在朝廷财宝库中的比重逐渐 增大。唐朝末年，黄巢暴动， 朝廷就是否用岭南官职安抚黄 巢展开争论。左仆射于琮认 为：“南海有市舶之利，岁贡 珠玑，如令妖贼所有，国藏渐 当废竭。”#"陆路交通的阻滞和 中外经济贸易重心的南移，使 广州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海港成 为中国对外经济贸易的枢纽， 北江也因而成为中外经济文化 交往的主渠道。 北江交通地位的上升，也 使北江流域成为岭南最发达的 地区。 早在隋朝，北江中上游人 口已超过以往人口较密集的西 江中下游地区。$"唐朝开元到 元和年间，西江中下游人口与 北江上游人口的差距继续拉 64SOUTHCHINAREVIEW / JANUARY2007 北江小三峡 江河志RIVER 大。开元年间（713~741年）， 端州、封州、贺州、梧州和韶 州 5州人口总数中，韶州占 54.21%，韶州一州人口已超过 西江中下游4州人口之和；元 和年间（806~820年），5州人 口总数中，韶州比重提高到 65.79%。!"# 韶州和桂州分别是当时北 江和西江流域人口最多的州 郡。唐朝中期以前，广州人口 密度最高，其次是西江支流漓 江经过的桂州，再次是北江上 游的韶州。但在唐代中期以 后，韶州人口增长加快，逐渐 超过桂州。据唐人李吉甫的记 载，唐中叶的开元年间，桂州 和韶州的户数相比，前者是后 者的174.65%。!$#过了80年左 右，到元和年间，桂州和韶州 的户数相比，前者是后者的 89.59%。!%#韶州人口数量从开 元年间大大低于桂州，到元和 年间超过桂州，意味着唐中叶 以后韶州人口增长速度大大高 于桂州。韶州和桂州人口数量 的此起彼落，从一个侧面反映 了唐中叶以后北江流域经济的 高歌猛进。 北宋空前繁荣的 外贸经济主动脉 宋代是海外贸易盛况空 前的时代。从北宋到南宋中 期，中外贸易有起有伏，但以 繁荣时期居多，以贸易发展为 主流。太平兴国二年 （977 年），京师设置进口商品的专 卖机构，年收入从30万贯增 至50万贯。!&#这些收入包含部 分积存在国库中的物品的销售 所得，外贸实际年收入没有这 么 高 。 到 仁 宗 皇 祐 年 间 （1049~1053年） 和英宗治平 年间 （1064~1067年），“海 舶岁入象犀、珠宝、香药之 类”分别突破53万贯和63万 贯。!’#北宋末的徽宗朝，至少 有9年时间，年均外贸收入超 过110万贯。!(#南宋绍兴年间， 宋朝外贸年收入更曾攀上200 万贯的高峰。!)# 宋朝日益丰厚的外贸收入 绝大部分来自广州。北宋初 年，宋朝推翻南汉王朝，占领 南汉都城广州仅4个月，就在 广州设置了市舶司，中央王朝 把外贸收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 中。!*#乳香是宋朝交换价值最 高的进口商品，因而长期实行 专卖。北宋中期的熙宁十年 （1077年），从广州进口的乳 香占东南沿海乳香全部进口量 的98%以上。 宋初开始实施进口商品专 卖，官府直接掌握大量进 口商品，并组织士兵和民夫将 大量海外商品运抵京师开封 （当时又称汴京）。广州与开封 之间的交通线与唐代大致相 同：从广州经北江、大庾岭北 上，入长江水系，转大运河、 汴河至京师。北江的运载量以 及对于国家财政的贡献都远胜 于唐代。 宋代北江的经济价值，使 北江流域相对于西江流域的经 济地位继续领先。桂州是广西 人口最多的州，北宋元丰时 期，桂州户数为46443户，为 韶州的 80.86%，低于广东排 名第三的循州。梧州曾经是岭 南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元丰 年间仅有 5725户，为韶州的 9.97%，比广东人口排名倒数 第二的英州还低得多。韶州人 口比西江中下游的梧州、封 州、康州和端州4州人口总数 还多一些。 北江过往商品甚多，北江 流域自然成为岭南地区税收最 重要的来源地。北江上，除了 运送官货的官船外，民间商船 更是舳舮衔尾、络绎不绝，宋 朝在北江沿线设置了许多征收 商税的税卡，向商人征税。商 税是宋代重要的税种之一，也 是宋朝货币收入的主要来源。 商税分过税和住税两种。过税 是政府向过往某地的商品所征 的税；住税是政府对商货落地 SOUTHCHINAREVIEW /JANUARY2007 65 江河志RIVER 交易所征的税，税率分别为 2%和3%。!"#除了官运官销货 物、民间少量自用物品、柴米 农具，以及朝廷特别允许免税 的商品之外，其余商货皆在商 税课税范围内。 现存的宋代商税资料中， 有两次比较完整，都来自北宋 中期。第一次统计于仁宗朝， 一般称为商税“旧额”；第二 次统计于神宗熙宁十年，两次 间隔 20多年。在广东境内， 封州、端州、新州、康州属于 西江流域；南雄州、韶州、英 州属于北江流域。商税“旧 额”中，西江流域 4州共 9838贯，北江流域三州共 18939贯，前者为后者 的 51.95%。就是说，在广东境 内，西江流域商税收入仅及北 江流域的一半多些。熙宁十年 商 税 额 西 江 流 域 4州 共 32148.287贯，北江流域 3州 共81937.327贯，前者为后者 的 39.24%。在广东境内，西 江流域商税相对于北江流域不 但低得多，而且继续下滑。 南宋以后近海 运输线的强力竞争 唐宋时期是北江和北江 流域经济的辉煌时期。北江经 济的全国性影响是天时地利共 同作用的结果。首先，它是广 州与中原和江南地区最为径直 和相对便利的水陆连线上的一 段。广州与中原等地也可以通 过西江连接，而且全程行船， 但绕道太远，在隋唐以前就曾 有过“人所罕行”的时候。!$# 从广州利用海船沿南海、东 海、黄海北上，不但可以全程 水运，运载量还可以超过河 运。但这条路线技术要求高， 风险大，在很长时间里，只要 内陆交通未被人为阻断，人们 便较少加以利用。其次，广州 是中国古代无与匹敌的外贸大 港。广州位于南海北岸，港口 条件优良，内陆运输便利，这 样的条件在古代各个港口中绝 无仅有。位于中国东部沿海附 近的扬州港曾显赫一时，但距 离较近的海外国家仅有日本和 朝鲜等少数国家，与东南亚及 其以西国家的距离则过于遥 远，根本无法同广州较量。隋 唐以前广州海外贸易的发展、 大庾岭道的修筑、唐中叶以后 外贸重心的南移，都为北江的 繁荣提供了条件。 但是，就在北江经济步 入辉煌的时候，它的致命对 手———近海运输业也逐渐成长 起来。尾随唐代之后的五代十 国时期，中国四分五裂。中原 五个王朝叠相更代，南方十国 你争我夺、以邻为壑。东南沿 海地区也被分割成互不统属、 誓不两立的几块。岭南属南汉 所有，福建、浙江和江苏也都 各有其主。地方割据使内陆交 通阻隔，人们不得不经常利用 海路与其他地区交往。航海和 造船技术因此得到前所未有的 刺激和发展。北宋末年，金兵 南下、宋氏播迁。南宋王朝定 都今浙江杭州。杭州位于杭州 湾西部顶点，北接大运河，东 面是海洋，海河运输条件兼 具。广州与杭州之间的海路运 输逐渐夺走部分内陆运输的份 额，北江流域逐渐失势。 元代以后，中国近海运输 业继续大踏步前进，北江北运 商货越来越少。到明代韶州的 地位继续下降，韶州人口已经 少于潮州、惠州、肇庆和高 州。商道迁移带走了北江的繁 荣。北江中上游完成了一个以 唐宋时代为最高点的马鞍型发 展曲线，逐渐回落为连接粤北 和珠江三角洲的纽带。 在中外历史上，因商路改 道等变故导致经济萧条、人口 减少、城镇萎缩的事例比比皆 是，不足为怪。中国的中部曾 经土地松软、水源充足，被誉 为“中华民族的摇篮”，但现 在经济文化已不再领先。南宋 以后，由于沿海运输的竞争， 66 SOUTHCHINAREVIEW /JANUARY2007 江河志RIVER 北江流域失去先前的交通优 势，逐渐衰落。但我们应当知 道它昔日的辉煌，并盼望它找 到新的发展策略，再度崛起。 参考文献： !"王承文：《唐代岭南的波 斯人与波斯文化》，《中山大学史 学集刊》第一辑，广东人民出版 社1992年9月版，第71页。 #"《后汉》 卷六十三 《郑 弘传》。 $"郝玉麟： 《广东通志》 卷 六《编年志》。 %"《晋书》 卷九十 《吴隐之 传》。 &"《宋书》 卷九十七 《夷蛮 传》。 ’"《梁书》 卷三十三 《王僧 孺传》。 ("张九龄： 《曲江集》 卷十 七《开凿大庾岭路序》。 )"《旧唐书》 卷一七八 《郑 畋传》。 *"广州人口除外。 +,"据李吉甫：《元和郡县志》 卷三十五、三十六提供的数字统 计。 +-"据李吉甫：《元和郡县志》 卷三十五《岭南道·韶州》统计。 +."据李吉甫：《元和郡县志》 卷三十六《岭南道·桂州》统计。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十八，太平兴国二年三月。 +0"王应麟： 《玉海》 卷一八 六《唐市舶使》。 +1"据马端临： 《文献通考》 卷二十《市籴考》提供的数据统 计。 +2"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 要录》卷八十三，绍兴二十九年 九月。 +3"《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十 二，开宝四年。宋军进入广州在 这年二月辛未（五日），设置市舶 司在六月壬申（八日），间隔四个 月余。 +4"《文献通考》 卷十四 《征 榷考》。 +5"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 卷六下《第九十二》。 （作者系广州市社会科学 院历史所研究员） SOUTHCHINAREVIEW /JANUARY2007 67 （摄影：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