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落花歌》的聚焦式意象组合

《西郊落花歌》的聚焦式意象组合 芳香 龚自珍的《西郊落花歌》以落花为焦点意象，以浪潮、激战、神话等一系列散点意象作比，形成独特的聚焦式意象组合，进而表达社会变革的愿望，呈现出近代文学的创新色彩。 意象的审美组合是指诗人依据艺术感觉中的情理逻辑，将具有定向流动性质的意象与意象进行粘合，构成情感结构的有序化的物化形态。现代西方文艺理论认为:“每一意象的意义完全在于它与其他意象的关系。意象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只有‘关系上’的意义。”[1] 诗人构思时，有时以某一特定情绪作为焦点，由面到点、由外向内地组合意象，就像物理学的“聚焦”现象，控制一束光使其会聚于一点，故名之为聚焦式意象组合。聚焦式意象结构往往以一个焦点意象为核心，以若干散点意象为载体，全诗形成大小意象交错，焦点意象和散点意象相映的复杂现象。龚自珍的《西郊落花歌》用整首长诗的篇幅来营构“落花”这一焦点意象，是极具代表性的聚焦式意象组合的作品。 全诗首句“西郊落花天下奇”，开篇就落笔不凡，开门见山地抛出焦点意象“落花”，盛赞北京西郊的落花景象是天下奇观，后文围绕“落花”这一中心及“天下奇”这一标签展开绚丽奇特的想象。聚焦式意象组合集中体现在诗文的第二部分。 “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把落花比作汹涌奔腾的钱塘潮水，比作所向披靡的昆阳战役。钱塘江大潮被誉为世界三大涌潮之一，宋代周密《观潮》一文载:“既而渐近，则玉城雪岭际天而来，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杨成斋诗云:‘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带’者是也。”钱塘江潮水的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可窥一斑，龚自珍以此喻落花，极言气势之磅礴。昆阳之战，指公元23年刘秀以三千精锐击败王莽四十万大军的战役，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之一，《后汉》载:“寻、邑百万，貔虎为群。长毂雷野，高锋彗云。英威既振，新都自焚。”诗人将落花的景象喻为激战，形象生动地刻画出落花飘落的缤纷态势。 “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与前两句直接截取某一意象作喻不同，这两句是通过场景意象的设置和动作的细腻描写，展现花落全景。“胭脂”这一意象贴切地抓住了落花的颜色，而众天女齐倾胭脂水的动作则让人仿佛直观看到花瓣随风而落，上下翻飞的情景。 “奇龙怪凤爱漂泊，琴高之鲤何反欲上天为,玉皇宫中空若洗，三十六界无一青蛾眉。”这几句把神话故事融进诗句中，更增添了落花之景的神秘感。琴高，据刘向《列仙传》，传说为周末赵人，能鼓琴，后于涿水乘红鳞鲤鱼入天归仙。玉皇宫，即道教中玉皇大帝的宫殿，诗中喻指树;三十六界，即道教所说的三十六层天，诗中喻指山野各处;蛾眉，代称美女，诗中喻指花瓣。繁花落尽，树上仿佛玉皇宫殿水洗一空，地上没有一点儿青色，覆满红色花瓣。诗人从落花纷纷扬扬写到花落后的秃树与土地，传达出稍纵即逝、流转变化的奇妙之美。 “又如先生平生之忧患，恍惚怪诞百出难穷期”两句，诗人的想象力发展到高潮，由景及人，落花的景象就像自己一生遭受过的忧患，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离奇与怪诞层出不穷。 诗人为了表现焦点意象“落花”而选择的散点意象包括“钱塘潮”、“昆阳战”、“奇龙怪凤”、“琴高之鲤”、“平生之忧患”等，想象奇特，绚丽多彩。这些散点意象通过比喻的修辞手法完成对焦点意象的聚焦，前四句明喻，中间四句借喻，后两句又回到明喻。从表面看，串联这一系列比喻的是诗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但细究之下，就会发现是诗人独具匠心的喻体剪裁和无与伦比的排列组合。 诗人选择比喻意象时紧扣住如何表现落花的姿态，使所有的喻体都透过“动势”向中心“落花”辐射，聚成一股强劲的合力;但同时每个喻体独具特色，构成发散性思维网络，又形成多向张力。与此同时，诗人遵循严谨的排列组合的内在逻辑。“钱塘潮”和“昆阳战”分别用自然景观和历史事件作比，由客观具体事实入手，渐渐虚化，“天女”两句过渡为主观想象的喻体，“奇龙怪凤”两句通过加插神话故事使想象趋于神化，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最后上升到自身的生平体验，由绘景不着痕迹地过渡到论世，寓含鲜明的政治色彩。他的意象铺排是井然有序，而非杂乱无章的。 《西郊落花歌》通过聚焦式的意象审美组合，改变意象线性流动所产生的平面感，形成一种立体交叉而复合的状态，从而使诗的整体结构产生新的审美特性和审美价值。所谓“诗言志”，《西郊落花歌》这一阙深情的落花礼赞，更是一曲渴望改革的战歌。那浪潮般壮阔、激战般炽烈、神话般迷人的落花奇景，正是诗人心目中社会变革的象征。其落花意象突破了传统定势和文化规范而呈现出意义的创新，带有鲜明的龚自珍色彩。 注释: [1]转引自汪耀进《意象批评》，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