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抹黑_俗语与抹黑的风俗

“抹黑 ” 是我 国 民间流行的 一个俗语 , 字面义为涂抹黑色 , 引申 比喻为丑化 。 但丑化别人为 什么要用 “抹黑 ” 的方式呢� 我们知道 , 在世界范围内不 同程度地存在过对黑色魔力的崇 拜 。 比如 在人的身体 上 涂抹 黑 色 , 用这种 巫术礼仪 来驱 邪 祈 福 。 其实 , “抹黑 ” 这一 民间 传 承俗语的原始底蕴中丝毫没有恶 意丑化的暗示 � 相反 , 在我 国民 间 , 从古到今一直传承着崇尚黑 色的习 惯 , 流行着脸上抹黑的风 俗 。 对黑色的崇尚 , 可 以追溯到 史前时代 。 在仰韶文化晚期与龙 山文化时期曾出现了较大量的黑 陶器皿 , 因此龙山 文化又被称为 黑陶文化 。 夏朝作为中国古代社 会的第一个部落国家 , 它直接继 承了崇 尚黑色的原始风俗 , 并有 意识地将黑色上 升为 国家的 色 , 将它视为夏朝文化的外部表 现之一 , 建立 了一套较为完整的 “尚黑 ” 的服色 。 “夏后 氏 尚黑 , 大事敛用昏 , 戎事乘骊 , 牲用玄 ” 。 � 《礼记》 �夏人 以黑 色为基准 , 丧事在 昏黑的夜晚进 行 , 征 战乘用 黑色的战 马 , 祭献 的牺牲用黑色 的牲畜 。 丧事 、 兵 事 、 祭 祀是上古 社会 的重大事 件 , 在这种神圣 的场合 , 一定要 用 本部 族最崇 尚 、 最神 圣的色 彩 。 夏人的黑色崇拜 虽 然在夏政 权覆亡之后逐渐退隐 , 但是它在 一定时 期 内仍 发挥着 明显的影 响 。 周人虽崇尚赤色 , 但赤色 、 黑色之间差别并不分明 , 不仅平 民冠 、 婚大礼 , 服 “绷布冠 ” , 乘 “ 墨车 ” , 而且周 天子在冬季 也要 “居玄堂 ” , “乘玄路 , 驾 铁骊 , 载玄旗 , 衣 黑衣 , 服 玄 玉 ” 。 周人对黑色风尚的沿用 , 既体现 了周文化对夏朝礼仪文化 “兼用 ” 的包容精神 , 也是周人 对与自己有亲缘关系 的夏族文化 的习惯性接纳 。 �夏禹出自戎羌 , 戎羌之后姜姓部族与姬姓周族有 长期婚 姻关 系 , 常 “ 姬姜 ” 并 称 。 �同样 , 兴起于西戎的秦 , 在 立 朝 初始 , 宣 称 “ 方今水德 之 始 , 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 , 衣 服旎 族 节旗皆上黑 ” 。 这 固然是 五行观念的需要 , 同样也部分地 源 于 秦 国 百姓对戎 羌 旧 俗的眷 恋 。 直到 “五胡十六 国 ” 时期 , 夏族后裔匈奴人刘 耀在定前赵 国 号时仍宣称 , “牲牡 尚黑 , 旗帜 尚玄 ” , 这与秦人具有类似的心 态 , 黑色源 于部族信仰 , 五行只 是外在 的包装 。 这种 自史前发生 、 夏代系统 化的崇 尚黑色的信仰 , 虽然在中 古之后的主流社会逐渐消解 , 但 在民 间社会 , 尤其在戎羌后裔中 得到持久而 强顽的 习用与传承 。 例如 , 彝族是戎羌遗裔 的一支 , 他们至今保存着尚黑 习 俗 , 将祖 先的灵位设在熏黑的墙壁处 , 祭 祖时 用黑羊 , 被称 为有夏人祭祀 遗风 。 崇 尚黑色的习 俗在 民间的遗 存主要在人生 礼仪与节 日庆典等 民俗模式中 , 它采取的是在人身 体主要是面部 “抹黑 ” 的形式 , 表达 的是一种美好 的祝愿 。 “抹 黑 ” 这 一具体习俗起于何时 , 殊 难考定 , 但它 源于 黑色祟 尚应该 说是没有问的 , 黑色在这里 代 表 的是喜庆 的色 彩 。 在 鄂东 英 山 , 谁家添 了贵子 , 谁家的长辈 就成 了人们恭贺的对象 , 贺喜的 乡邻常悄悄地在灶膛 、 锅底摸一 手黑灰 , 乘主人不备将其抹一个 大花脸 , 主 人不仅不恼 , 而且还 十分高兴 。 这种往人脸上抹黑的 行为 , 在当地称作 “打喜” 。 鄂 东在魏晋时曾有大批蛮人迁人 , 号 称五水 蛮 , 五 水 蛮为凛 君之 后 , 凛君为 巴人的一个支系 , 巴 人 属 于 羌人 系 统 , 所 以 说 鄂东 “抹黑打喜 ” 的习欲渊源有自 。 在羌戎故地甘肃天 水 、 青海 大通 的婚礼仪式中有 “ 闹公婆 ” 的习 俗 , “闹 ” 的 主要就是 在公 公 脸 上 抹 黑 灰 �俗 称锅 墨 子 � , 以祝福取乐 。 山东无棣婚礼 中有 “闹婆婆 ” 习俗 , 客人朝婆 婆脸上抹锅底灰 , 婆婆高兴 , 抹 得越多 , 越有人缘 。 山东 回 族的婚姻仪礼中也有 “抹锅灰 ” 习俗 � 婚礼当天 , 新娘被迎娶到 男家后 , 由媒人领着与婆家亲戚 口萧放 �抹黑�俗语与抹黑前冈俗 园民间文化 �� �� 年第 � 期 见面 , 新郎端一盛有锅底灰的碗 相随 。 新娘每与一位亲戚见面问 候之后 , 即用 手指蘸此锅底灰 向 这位亲戚脸上 抹去 , 表示 敬意 , 被抹的锅灰越多 , 说明他 �她 �越 受新娘尊敬 。 据调查 , 河南驻马 店也 有结婚 时给公 公抹 黑的婚 俗 。 为什么 在人生仪礼中尤其是 在婚娶中要给男方家庭的主要成 员而不是当事人脸 上 “抹黑 ” 呢 � 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般性的热闹 与祝福 , 其深层 的含 义是祈求子 孙的繁衍 , 祈请一 种家族的生殖 力量 。 在家族社会结婚不仅仅是 新婚夫妇之间的私事 , 它还关乎 家族的 “烟 火 ” , 所 以公婆理所 当然地成为 了 “抹黑 ” 的对象 。 这并非主观臆测 , 在蒙古史诗中 黑色 即 是力量的象征 , 在瑶族除 夕夜 “跳堂 ” 舞中 , 男的打起长 鼓到另一房族去 跳 , 这房族的姑 娘就 用锅灰抹黑男 人的脸 , 抹得 越黑越好 , 因为是象征这个房族 人丁兴旺 , 暗示着家族强盛 。 “抹黑 ” 在节庆习俗中也有 生动表现 。 在东北 , 鄂伦春族 、 鄂温克族 、 达 斡尔族 、 锡伯族 中 都有 “抹黑 ” 节 , 他们分别称为 “抹黑 日 ” 、 “黑灰 日 ” 或 “抹 黑节 ” , 时间在正 月 十六 。 他们 认为正 月 十五 年节结束 , “天 神 归 界 ” , 正 月 十 六 为 新生 活 开 始 。 清晨 , 老 人先在未起床的儿 女脑门上抹一点的锅底黑灰 。 随 后 , 青年们出门互相抹黑 , 意思 是驱邪祈福 。 他们认为这一天不 把脸抹黑 , 那么一 年就不吉利 。 抹黑在这里 成为保护生灵的仪式 手段 。 在西藏墨脱地区的门 巴人 中也有 “抹黑 ” 习 俗 , 家人 出远 门时 , 母亲要 用 中指 、 食指和无 名指抹些锅烟灰 , 涂在他们的胸 部 。 如 果 是 小孩 , 则涂 在鼻梁 上 , 祈求平安 。 这种做法 , 正体 现 了黑色的神力 。 “抹黑 ” 为什么要选用 锅底 灰作涂抹品 , 这除了锅烟灰易取 易用外 , 是否 还蕴含着某种意义 黑色的神力 �魔力 �是否就来源 于 锅灰呢 � 如前所述 , 黑的原色是 “火 所 熏之色 ” , 我们从众多民族习 俗 中 可 以 看 到 人 们 所 抹 的 “黑 ” , 采用的均为黑之原始本 色与正 色 。 锅底灰或称锅烟 墨 , 它是灶火的 “结晶 ” , 而 灶火在 一般民众心 目中 , 尤其是少数民 族那儿有着重要地位 , 它的化身就 是灶神 , 灶神为先秦五祀之一 。灶 神又 源于火神 , 许慎《五经 异义》有 “祝融为灶神 ” 。祝融本为上古高辛 氏 的火官 , “ 死为火神 , 祭祀 于 灶 ” 。 灶神即为居家的火神 。 云 南彝族在火把节前举行祭灶礼 , 咏祭火词 � “火神藏家中 , 人畜 得安宁 ” 。 锅底灰的魔力根 源于 崇火的信仰 , 凡是有抹黑 习俗的 地方同 时也程度不 一 的存留着对 火种 、 灶种 的崇拜 。 火在鄂温克人那儿是永不熄 灭的神灵 , 如果 某家熄灭 了火种 , 就意味着断子绝孙 。新媳妇进婆家 首先要拜火 , 只有拜过火后 , 她才 能正式成为家庭 一员 。鄂伦春人新 婚夫妇要拜火神 。 正月 初一早晨 , 家人要对灶火磕头 , 祈求保佑 。鄂 东亦有崇 火的习 惯 , 搬家时 , 必 以 炉 火前行 , 以祈家业发达 。在鄂东 木 炭也有神性 , 年三十晚 , “拣大炭 柱 柱门 , 曰 ‘黑将军” , , 木炭担当了 门神的职责 。 明 白地揭示出“抹黑 ” 与火神崇关系的习俗是青海西宁 等地的 “闹公婆” 。在当地 , 婚礼之 后 的第二 、三天招待男方自家客人 时 , 客人突然将公公捉住 , 给公公 戴 上一 顶破草帽 , 称为 “闪花草帽 煽火扇 ” , 腰缠草绳一 根 , 斜插火铲 一柄 , 并用锅底黑灰 , 调 以青油 , 涂 在公公脸上 , 谓之 “打扮火爷 ” 。然 后在村庄内巡游一番 , 最后将公公 安置在桌上的凳子上坐着 , 由新媳 妇行礼敬酒 , 谓之 “认公爹 ” 。在这 种仪式中 , “公公 ”兼有了火神爷的 身份 , 火扇 、火铲 、锅底灰这些与火 相关的象征物成为他的身份标志 。 新媳妇 “认公爹 ”的同时 , 也即拜了 火神 , 这与鄂温克 、 鄂伦春人新婚 拜火有着类似的性质 。这种行为与 人的原始观念有关 , 在人的原始观 念支配下 , 人们蓄意与神灵亲近 , 为他们创造具体的形象 , 并且将精 灵 附托在这些形象之内 。由此 , 我 们也可 以破译婚娶时给公婆脸上 抹锅底灰的道具的神性意义 �表面 上是取笑逗乐 , 实际祈求的是薪火 相传 、家族绵延 兴旺 。火是生命 的 象征 , 火薰之色为生命的原色 , 因 此木炭 、锅灰甚至灶土也就成为非 同一般的神性物品 。 遗存在我 国 民间 的 “抹黑 ”风 俗 , 至今仍蕴蓄着其原始的 内涵 。 但中古以后 , 随着黄色 、红色等级 地位在主流社会的确立与尊崇 , 黑 色 日渐沦 为贱色 , 黑心肠成为狠毒 的象征 , “抹土搽灰 ”成为强盗行劫 的代名词 。尤其是近代以来 , 由于 众所周知的原因 , 红 与黑成为政治 对立的标识 , 作为民间喜庆与神 圣的黑色在这里发生 了根本性 的 转义 , 黑色不仅不能列人 五 色之 一 而受平等对待 , 反 而被打人十 八层地狱 , 成为罪恶 、 反 动的修 饰色 , 如黑帮 、 黑社会 、 黑道 、 黑五类 、 黑手等 , 只要沽上黑色 就在劫难逃 。 在这 种黑色禁 忌 中 , 人们自然会产生 “恐黑 ” 心 理 , 因此在一般人心 目中 , 往人 脸上 “抹黑 ” 自然成令人难 以容 忍的丑化 。 “抹黑 ” 这一祝福性 的行为也就失掉其本来面 目走 向 了它 的反面 。 民间文化 �� �� 年第 � 期�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