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中只有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在病房中只有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在病房中只有兩個沉默不語的人；一個正急救中，一個正幫僅僅十八歲的未 婚妻等待奇蹟。 牆上的鐘震撼的敲了二下，紹妤病奉奉的坐起身來，看著身旁的翔羲，又打 量打量四處的事物，拔下所有束縛自己的急救裝置，隨後跳下病床，直接盯著那 張自己剛剛躺過的床垂下的被單，上邊印著「淡水馬×醫院」。 『我怎麼會在醫院裡面？我沒病啊！等等！這裡居然是加護病房？有沒有 搞錯啊？翔羲！你給我起來！告訴我為什麼我現在處在這種鬼地方？』是的。紹 妤的活力在起身之後，根本不像有病痛在身。 『陳、翔、羲你給我起來，解釋解釋我為什麼在醫院裡？』她看翔羲還是死 賴在椅子上睡大頭覺，於是清清她那高分貝、尖細卻清脆的嗓門邊尋問著翔羲邊 想搖醒坐在椅子上且睡的不醒人事的翔羲。 忽然，一台該死的未消音機車徜徉於通往淡水鎮的民生路病呼嘯而過，終 於，一向很會睡，有「睡王」之稱的翔羲終於睡眼惺忪的站起身來，倒了一杯快 溢出來的水，並把它喝得不剩一滴。 紹妤看到翔羲起來了，就連跑帶跳的跟著翔羲的腳步。紹妤喜歡像天真的小 女孩似的跟在翔羲後面，看著翔羲寬寬的肩膀、總是鬆鬆垮垮的大棉汗衫和一條 看起來很粗礦的直筒卡其色工作褲，讓人有確確實實的安全感。 『喂！翔羲！我醒了吶！你怎麼都不理我？』她雀躍地拍了翔羲幾下，但 是，翔羲還是沒有回答，自顧自的拿起他最近寫的新歌及DEMO帶，隨意地哼了幾聲。 ×××××× 紹妤和翔羲今天就要步上紅毯了，從剛升上同一個國中的因緣際會到同一個 高中畢業，以及考上同一所大學的那個暑假：今天，就是今天！紹妤與翔羲把不 上七年的矜持，將於今日化為永恆；沒有盛大的壯觀婚禮，只有雙方父母要在神 聖的教堂，幫他們這對才子佳人公證結婚。還記得前天，紹妤和翔羲在電話裡天 南地北，紹妤想和翔羲在被埋葬於愛情墳墓之前的最後一天，到淡水漁人碼頭， 吹鹹鹹的海風，享受最後浪漫的情侶滋味，並向單身道別。 當他們安頓好他們唯一的交通工具，三陽Cha-Cha90，準備要過馬路時，紹妤早就因為太興奮的緣故，而掙脫翔羲的手，不管穿梭不停的來往行車，向漁人 碼頭衝去。不知道哪時候，翔羲的大手把紹妤扛在胸前……匆匆忙忙地走到附近的電話亭，撥了119：『喂？這裡是淡水鎮……我……也不知道這兒是哪裡？大概……在漁人碼頭這裡吧？求求你們，快來！我的…….』，紹妤沒聽清楚後面 那一句，然後被扛在翔羲胸前且幾乎快要失去意識的紹妤猛撐開眼睛，想看清楚 翔羲到底在幹什麼勾當？卻無能為力，在還沒弄清楚之前就毫無顧忌地在翔羲懷 裡睡著了。 ×××××× 再來紹妤什麼都想不起來，只知道自己現在陷於「為什麼會在加護病房裡？」 這個大問題中。 接著是翔羲的歌聲在寬闊的病房中悠悠傳開，那聲音沒有過去的活力、朝 氣，好像是憂鬱的、失落的，連紹妤都忘了追究自己的問題、都為他的憂傷心疼； 房間很大、暑假的空氣很熱，但是翔羲落寞的歌聲，帶走室溫也帶走紹妤的體溫。 『翔羲！你都不跟我說說話。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三十分了呢！我們今天就要 結婚了耶！想當初啊！我們兩方的長輩都反對我們在國中交往……不過，我們會有結婚的這一天，我真的有點料不到耶！』紹妤故意走到能和翔羲四目交接的地 方，並自得其樂地回憶有如昨日的國中生涯。 『為什麼我沒有緊緊的牽著妳的手，讓我跟你一起過那條該死的馬路？為什 麼？妳回答我！為什麼？』翔羲看著站在病床後的紹妤說。 『翔……』紹妤無奈地說，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甩開翔羲的手的，不知道要怎 麼回答翔羲的問題，但翔羲的另一個問題又脫口了。 『妳為什麼不會像別人的女朋友一樣，乖乖地待在男朋友身邊，偏偏要自顧 自的走到目的地？我們愛情長跑快七年了，而妳，妳就快成為我的妻子了，為什 麼今天會發生這種事？回答我啊！』翔羲看樣子好像真的很生氣，紹妤知道自己 做錯事了！而且是一件愚蠢到可以、荒唐到極點的事。 『翔羲……我……』一向善變的紹妤這回真的不知怎麼辯解了。 『妳為什麼？為什麼不眷戀我呢？我帶著新作的歌要第一個讓妳聽的！』翔 羲把頭一股腦兒地埋進他寬大的手掌裡。 『我想聽啊！…….倒是翔羲，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紹妤很急，她完 全不知道翔羲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想聽你說話！妳說說話啊！妳說說話啊……，為什麼妳不開口說說話啊？我求求妳……』翔羲的眼淚在眼眶中一圈圈的打轉，隨後便一滴滴地流於指 縫間，然後在醫院潔白地地板上匯聚成小湖。 『那我問你，為什麼我會在醫院裡？』紹妤又問了她原先的問題。 良久，紹妤和翔羲都沒有說話，整間病房處於十分寧靜的狀態，就像是真空 一樣，卻不像外太空的奧秘，此時病房裡，是一片死極。 『好！好！你很過分耶！我們今天就是新婚燕爾耶！我只是住個院，你也用 不著把火氣生的那麼大！真是的！這樣就不理我！我也不想跟那麼沒耐心的人 廝守一世！我看清你了，我手上這只戒指還你！我們解除婚約！』說著紹妤就伸 手想把提早被戴在右手中指的結婚戒指拔下。 『怎麼這樣？我的手……怎麼會……？』紹妤拼命想用自己的左手摘去右手 的結婚戒指，卻又不知怎的雙手互相沒有了觸感、穿透過去了，兩隻手不能觸及 到，不能阻擋，就兩隻手，重疊在同一個空間。 紹妤一急，眼眶馬上急出淚水，他急死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怎麼可能兩 隻手會穿透呢？她轉頭尋找翔羲的身影。 『翔羲！你身旁的女人是誰？是誰躺在那裡？』說著，紹妤衝到剛剛她躺在 上面的那張病床，並想拉開翔羲，卻拉不開翔羲，但是紹妤想看看到底是誰？是 誰把自己的未婚夫迷成這樣？是哪隻狐狸精使翔羲對自己不理不睬、置之不理？ 紹妤把目光投向病床，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面已無血色的女人，但五官 卻持續傳遞著活力，紹妤發現，那個女人，跟自己好像！ 『是我？不！不是的！不可能！』紹妤一下子受不了那麼大的衝擊，頭一 轉，就想衝出這個令人疲倦的病房！她抓著門把，使盡全力的抓，卻一點沒有把 握；隨後，她試圖想撞開那扇薄薄的門，於是他往後退了幾步、費盡了他小時候 的吃奶力量，衝向那扇門，快撞上時紹妤心想：『慘了，早上要參加婚禮，我跌 了個鼻青臉腫真是讓父母都沒面子啊！』紹妤撞第一下時，她輕易穿透了那扇 門，一扇她剛剛打也打不開的門。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都在這兒？伯父……不，不！是岳父、岳母，你們怎麼都在這裡？』沒有人回答紹妤，大家都自顧自的擦拭著停留在眼角中的眼 淚，而且看樣子他們是整夜都守在病房外了，紹妤的爸爸從她「衝」出病房後， 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紹妤想，她一定要搞清楚這場離譜的事：「為什麼大家都不理我？」 紹妤轉頭「輕輕觸碰」病房門，卻已經到了剛剛的病房。 『紹妤……醫生說要等待奇蹟、你需要一個奇蹟，你的腦內出血過多……也 許，之前我們把奇蹟都用完了，在奇蹟出現前，你的心電圖已經停了……，我想……我不要當你到另一個世界的唯一牽掛，你不要擔心我了，你不在後，我會 好好活下去的，你當時深愛著我、也深愛著我作的歌，我不能把我送給那邊的你， 而且，我相信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你也不會高興的。如今，你走了……我只能送你一首歌。最後……我希望你不要哭，不要傷心；你愛哭的個性不要不知改過， 千萬不要保留到下輩子，因為……只有一個我，只有一個笨笨的我才會愛上愛哭 的你，下輩子……沒有人會像我一樣笨的。這個……應該不算是我的苛求吧？』翔羲含著眼淚，鼻音沉重的說完這段話。 紹妤呆了，她緩緩走到病床邊，看著自己的屍體，沒有任何一絲鼻息、沒有 任何一下心跳，他認了；打從她觸及不到手指間的戒指時，就不願意去相信自己 的生命已經結束了……如今，他認了。 『紹妤，聽好了，這是我要送給你的歌，不能跟你一起分享，我真的很……遺憾。』紹妤看著它把燒錄好的光碟放進翔羲自備的CD Player,說著就邊走回那張床上的紹妤旁邊，他崩潰的哭倒在「屍體」旁邊，站在病床另一端的紹妤，就 算已經是靈魂了，卻早已累流滿面。 紹妤要好好聽，這是他最後一次聽翔羲唱歌了……。 CD Player響了：『紹妤，這個……我想送你這首歌，本來希望你能醒來之 後再聽，但是，天總是不從人願的。我唱著、你應該也聽著……不要哭也不要難過，我為了這一首歌也費了不少的心力，你不要讓我失望……你是開開心心的來到這個大千世界，也應該高高興興離開，你說是吧？』『……再看我一眼，這裡只剩空盪的氣息。別太快睡著，因為我知道生命不容回心轉意。不要你對我離情 依依，我心裡永遠存在著你的蹤影。非常難以致信，我們的心情卻始終無能為力。 凝著你、視著你，這個願望只實現在夢裡，我想努力；握著你、抱著你這溫度只 能在虛幻中傳遞，我無能為力。離我遠去的你，我會永遠惦記……』紹妤聽到翔羲CD中的啜泣，也同時跟著悲從中來了，鼻一酸，眼淚沒有停過。 『跟你人鬼殊途，我已經沒辦法久留人世了，翔羲，你要好好保重，我曾說 過，我不要下輩子的承諾，我這輩子就想把它實現，你現在是否還是認同呢？我 後悔說了這句話耶！我想跟你要下輩子的承諾，好不好？你剛剛送給我的那首 歌，我很喜歡……我不會作曲、作詞……但我會唱歌，所以……我送現成的吧！我知道你很喜歡Jolin，而我也很喜歡她喔……我唱她的歌吧！聽好囉！嘻嘻……』『……我應該永遠都不會忘記，手心被你的手握熱的心情；你言談中流 露的氣息，讓我有種莫名的動心。我想應該永遠都不會離開，在你懷中聽你心跳 的聲音；任外面，再多風雨也到不了這裡；我，有種回家的安心。想到這裡我就 忍不住輕輕哭泣；多感激，是你改變了我的生命。如果不相愛，對彼此都太可惜； 這世上只有一個你……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一個我深愛著你……我愛你！翔羲……』 『紹妤……我也深愛著你……永遠……永遠……』翔羲好像聽到了，脫口說了一句夢話。 在病房中只有兩個沉默不語的人；一個已走在黃泉之路上，一個正在夢裡含 情凝視著他的未婚妻；但是兩個人都含著不捨的淚，聽著對方唱的情歌，漸漸入 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