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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树陈忠实①三年困难时期①，我正上高中。一日父亲出工回来，肩上扛着镢头，手里攥着一株小树苗。我搭眼就认出是一株椿树苗子。坡地里这类野生的椿树苗子各处都有，如若生长在坡地梯田里，必然会被连根挖除晒干看作好柴火，怕其占地影响麦子生长。这根椿树苗子是个好运者，它碰到父亲，是要郑重地栽种，正经看作一棵望其成材的树了。父亲嘱咐我去担水。泉水在乡村最东头，我家在乡村顶西边，往返最快也需半小时。待我担水回来，父亲早已挖好一个在我看来过大的土坑，坐在场塄边儿上抽旱烟。他把树苗置入坑里，我用铁锨铲土填进坑，他把虚土践踏一遍，让我再填，他再践踏。他教我在土坑外沿围一圈超出地面的土梁，再倒进水去。我遵嘱一一做好，看着土坑里的水一层一层低下去，浸透新填的新鲜土坑里，成活肯定是毫无疑义。父亲又指示我，用酸枣刺棵子顺着那个小坑围成一圈栽起来，再用铁丝围拢固定，恰如篱笆，保护小椿树秧子。父亲坐在地上吸烟，看着我做。我却想到，此刻属于父亲领地的，除了住处的庄基，就门前的这一小片场所了，充其量有二厘地。下了这个场塄，就是统归集体的土地了。父亲要在他能够自主掌控的二厘场所上，栽种一棵椿树。②父亲是个农民，耕田是本职主业，而业余喜好就是栽树。我家在河川的几块水地，地头的沟渠沿上都长着一排小叶杨树。沟渠里大部分年都流淌着从灞河里引来的自流水，杨树得了沃壤好水的滋润，迎着风如手提般长粗长高。父亲指靠着这些杨树，供应我们哥俩的学杂开销。父亲把杨树齐根斫下来，卖了椽子，大概七八毛钱一根，再把树根刨出来，剁成小块，晒干，挑到河对岸的油坊镇上去卖，每百斤可卖一块至一块两毛钱。父亲在斫了树干刨了树根的渠沿上，马上再移栽新的杨树秧，希望三年后斫下一根椽子卖钱。父亲卖椽卖柴供两个儿子读书的行为竟没心间传开，直到此刻，我有时碰到一些同里乡党，会面还要痛惜“你爸总算没有白卖树卖柴”的话。乡村推行合作化此后，土地归集体，父亲也无树根可刨了，我只能休了一年学。③我在每个周日从学校回到家中，便要给父亲的那棵椿树秧子浇一桶水。这树秧长得很好，新发出的嫩枝居然比本来的杆子还粗，必然是水肥充分的缘故。一次，椿树苗新冒出的嫩枝叫一个娃用弹弓折断了头，此后就在断折处，从东西两边发出两枝新芽，逐渐长起来。我曾建议父亲，小树不应过早分杈，应当去掉一枝，留下一枝才能长高长直。父亲说，先不急，都让长着。这椿树秧子刚冒出来便遭拦头折断的打击，忧如憋了气，硬是非要长出一番模样来，从侧旁发出的两根新芽更见强壮，目睹着拔高，竞相竞赛一般活力勃勃。父亲怕那细杆负载不起旺盛的叶子，便给树干捆绑一根立杆，帮扶着它不倒不折。这椿树便站立住了。没心间几年过去，我榜上无名回乡当了民办教师，生活多有曲折，忧如也不太在乎它了，这椿树已长得小碗粗，在天空张开枝杈和伞状的树冠，却仍旧是两根分枝。父亲竟没有除去任何一根，到任其自由生长。这椿树得了父亲的宽容和心软，双枝分杈的形态就保持下来，直到此刻都合抱不拢的大树，仍旧是对称均衡的双枝撑立在天空。④到八十年月初始，吃饱穿暖不再成为一个问题的好光景到来时，我筹办拆掉老朽不堪的旧房换盖新房了，不料父亲生了绝症。他忧如在交待后事，对我说，场塄上那棵椿树，能够伐倒做门窗料。椿树性硬却也质脆，不宜做檩当梁，做门窗或桌椅倒是上好木材。父亲感想说，我栽了一辈子树，一根椽子都没给自家房屋用过，都卖给旁人盖房屋了，把这椿树伐下来，给咱的新房用上一回。我听了喉头发哽，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久，父亲逝世，椿树仍旧蓬勃在门外的场塄上，向来长着，直到此刻。⑤此刻，父亲逝世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他经手盖的厦屋因朽木蚀瓦而难认为继，被我拆掉换盖成水泥楼板构造的新房了，只留下他亲手栽的树还活力勃勃，撑立在家院门口，也撑立在儿子们内心。⑥每到阴历六月，麦收此后的暑天酷热，这椿树便放出一种令人逗留贪吸的幽香花味，满枝上都绣集着一团团比米粒稍大的白花儿，招得半天蜜蜂，从清晨直到天黑都嗡嗡嘤嘤的一片蜂鸣，把一片祥和柔和的吟唱撒向乡村，也把幽香的花味洋溢到整个乡村的街道和屋院。那是父亲留给这个世界也留给我的椿树，以及花的幽香。[注]①三年困难时期：指1959-1961年，因自然灾祸与政策失误，产生了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欠缺危机。8.作者为何在第①段仔细地描绘栽种椿树的经过？（3分）9.有人认为第①段画线句能够删去，请就此宣布你的见解。（3分）10.联合全文，对⑥段进行赏析。（5分）本文与《合欢树》都写了树，但史铁生在文章后半部分才写到“合欢树”，陈忠实则全文都在写“父亲的树”。请辨析这两种构想在情达意上的作用。（4分）阅读：父亲栽树时的郑重其事反应出他对极一般的树也百般珍爱，望其成材，与后文父亲对这棵树的宽容和心软组成响应，是父亲诚心爱树的表现。父亲对树的精心栽种也与他对儿子的悉心栽种形成对应。（3分）不宜删去。一方面，这句话写出父亲对栽树的独爱，甚至执念：哪怕是一块属于自己的很小的领地，也要栽上一棵树。另一方面，这句话也宛转而激烈地表达出父亲对儿子的爱：即使没法用卖杨树的钱给儿子交学费，父亲在困难时期仍旧供儿子读了高中。保存这句话，父亲对儿子、对椿树的深邃感情表达得更加充分。（3分）10.用丰饶表现力的语言描绘椿树，如“绣集”表现椿树花的娇美与密集，“撒”“弥漫”表现花香柔和四溢的情致。全文在一幅柔美而有诗意的画面中结尾，引人联想与回味。作者的描绘充分表达出他对椿树花香的陶醉沉浸，饱含了对父亲的爱与追想。以此结尾，奇妙地传达出作者对为家庭为儿女一世静静奉献的父亲的感怀。（赏析的角度：语言、状况关系、余味、卒章显志）（5分）《合欢树》中，母亲对树的成长寄望的希望与她对儿子的健康寄望的希望是对应的。因此，在文章前半部分对旧事的追想中，各处有合欢树的影子。之因此到后半部分才写到合欢树，是出于史铁生对母亲的想念与内疚，这使他故意回避，向来与合欢树保持着距离，这样的构想更表现出作者复杂的感情。《父亲的树》中，父亲对椿树成材的希望与他对儿子成材的希望也形成对应。全文借写父亲怎样栽树养树，宛转又充分地表现其对儿子的培育珍爱之心。我对椿树及其花香的沉浸，也表现出儿子对父亲的深切追想与感怀。（4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