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马等待伯乐

千里马等待伯乐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是所有的千里马都能遇见伯乐。谁是我的伯乐,我又是谁的千里马,为谁千里驰骋，不知倦怠, ――题记 图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正在打扫卫生，按照他清早发布的指令，用指甲盖把粘在墙上的双面胶一点一点刮去。 “已经上课了，听到没,”他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提醒。 我装聋作哑。我当然听到上课铃声啦，可活儿还没有干完，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再说，刮双面胶再无聊，也比听他上语文课有趣多了吧。谁都知道这个黑瘦的老头儿已经好些年没教语文了，据说是因为背驼了，再加上了年纪，学校就把他安排在图馆，等退休。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高兴的话就喊他一声图老师，不高兴的话就在背地里叫他图老头、驼老头。要不是我们的米老师这学期去参加一个什么脱产培训，才轮不到图老师重拾教鞭呢～ 小毕从座位上窜出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墙边拖走。这个胆小鬼，见到图老师都毕恭毕敬。 “今天是新学期第一天，首先祝贺你们顺利进入初二下学期。”图老师站在讲台前，扶一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张开两面手掌撑住讲台，前倾着身子环视教室，用尽量讨好我们的语气说，“能够临时顶你们的班主任，并且教你们语文，我感到非常荣幸。私底下，我为此激动，为此兴奋，甚至为此高歌，但我也诚惶诚恐。为什么这么说呢,” 说到这儿，他尖尖的下巴突然往上一扬，收了声。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面照片墙，是我们初二(3)班每个人的大头照，任意点开一位同学的头像，立即出现简洁又恰当的个人介绍。 我们讶异得张大嘴巴，没回过神来，又听图老师解释:“这是你们米老师临走时送我的ppt，她怕我老眼昏花，认不得你们，所以就帮我准备了这么一份预习资料，要我做足功课，再上你们的讲台。她还说，你们都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动起来像猴子，疯起来像狮子，狡猾起来像兔子，淘气的时候像小花猫，偷懒的时候像大熊猫，不好伺候哇。” 这句话把我们惹得“哧哧”笑。没想到在漂亮的米老师的眼睛里，我们竟然这么变化无常，不成人样。米老师毕竟是年轻老师，缺少底气，缺少威信，没，又没经验，说话声音跟蚊子叫似的，生气的时候只知道自己脸红，哪儿招架得住我们,有时候竟然被我们弄得哭鼻子。咳，是应该出去培训培训了，不然我们这个更散更乱。 说到动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米老师自己像什么”，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脖子那么长，像长颈鹿～”“眼睛那么大，像黑猩猩～” 在嘈杂的嚷嚷声里，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图老师像什么,” 笑闹声立刻收紧，有几个小分贝的声音“骆驼”、“骆驼”有节奏地重复。同学们很给面子地压抑住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哄笑声，看图老师如何收场。 没想到图老师大大方方侧过身去拱一下微凸的后背:“嘿嘿，你们以后可以叫我骆驼老师。” “骆驼祥子,”有人起哄。 “哈哈，我可没祥子长得年轻帅气～你们还是叫我图老师吧～”图老师满是褶皱的脸夸张地笑，“我看你们哪儿是猴子、狮子、兔子……如果真要用动物来形容你们，你们分明就是槽枥间清一色的马，只不过长相不同，叫声不同，食量不同，奔跑的速度不同罢了。” 这个说法好。 出乎意料的是，图老师顺着“马”的思路，叫我们把书翻到第14页，自习韩愈先生的 《马说》。马上有人喊――第一课还没教呢，怎么上来就教第四课,图老师执拗地答非所问:“请同学们把这篇文言文读熟，借助注释理解文章的意思。” 我们很有意见。新学期头一节语文课，哪儿有整节课自习的,看样子图老师只会看管图书，不会教书，无奈只好布置我们自习。 “唉――”不知是谁叹了口气，教室里的叹气声便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图老师只当没听见，悠闲地在过道里踱来踱去，不时停下来看看身边的同学，嘴巴里念念有词。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以为可以松口气，图老师走过来朝我点点下巴:“记得把墙上的双面胶刮干净，我们要布置学习园地。” 我竖起大拇指心疼地观察自己的指甲盖，都磨掉一圈了，随时可能折断。 “图老师盯上你了。”小毕同情地耸耸肩膀，“不过，他要是知道你留着长长的宝贝儿指甲盖，才不忍心让你干这种活呢。” “他是故意的。”我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整我。” “不会吧,”小毕眼睛睁得溜圆，“他看上去憨得像只熊。” 咳，接着干活。墙上的这些双面胶是上学期班委一帮人张贴各种各样的通知留下来的，黏黏糊糊，不容易处理，还塞满了我的指甲盖，恶心得要命。想想我黄不凡，从出生到现在，哪儿受过这等罪,虽然语数外成绩总是中不溜儿，但因为脑袋瓜好使，大事小事都有主见有点子，所以在班上威望很高，大伙儿都“不凡哥”、“不凡哥”地称呼，很有面子。可这个图老师一来就给我下马威，那么多同学不使唤，偏偏对我发号施令，不是在整我难道是在宠我, 第二天语文课，图老师照旧没有讲课，不仅没有讲课，连课文都没读上一句。他说:“请大家继续自习《马说》，把它背出来，然后针对课文的内容和思想意义，自己提问，自己作答，问题不少于三个。看谁提的问题有水平，回答得精彩。” 背课文难不倒我，提问作答也不难。我在作业本上刷刷写道:如果我有一匹马，该怎样饲养它,食之尽其材，策之以其道，鸣之通其意。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用纯天然无污染的草料把它喂得饱饱的，按照驱使千里马的方法驱使它，它叫要听懂它的意思，总之要把它的潜力和才能都发挥出来，看它是不是一匹千里马。如果是那就好，如果不是也算对得起它了。 谁是我的伯乐,不知道，等待中……也许永远不会等到。 我又是谁的千里马,为谁千里驰骋，不知倦怠,答案同上。 这不，一节语文课就这样打发了。图老师做老师也太容易了。 我们在底下窃窃私语，连向校长写状纸的心都有了――上学期我们曾经给校长写过状纸，说米老师太软弱不适合做老师。 第三天一早，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图老师居然封我做官，但是小得可怜，还不如不做――唐紫燕的助手。唐紫燕是语文课代表，一个说风就是雨，成天叽叽呱呱烦得不得了的女生。我堂堂一个男子汉，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助手，简直是一种羞辱。 “你想不想做语文课代表的助手,”我打小毕的主意，“我把助手职位转赠给你吧。” 小毕转动脑袋去看唐紫燕:“如果不是唐紫燕，我也许会乐意接受。” “就算不是唐紫燕，我也不乐意。”我胸口堵得慌，“一年级我做过副班长，三年级是劳动委员，六年级是体育委员，初一还做过历史课代表呢，没想到今天落到了这般田地。” 小毕深感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看看我因为刮双面胶而严重受伤的指甲盖:“兄弟，你要节哀。” “闭嘴。”我咬牙切齿，“这个词能乱用,我看你就应该当一当语文课代表助理，跟唐 紫燕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小毕捂住嘴巴拼命摇头。 郁闷的是，叫我“不凡哥”的少了，大家都改口称呼我“黄代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黄袋鼠”呢～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唐紫燕对我呼来唤去，指手画脚，完全把我当小仆人看待，收作业本、发练习卷、催讨作业、检查背诵……甚至擦桌子摆凳子，全部交给我做。她自己只要动动嘴皮子，瞪瞪眼珠子。我这个助理履行了课代表的全部职责，干得气喘吁吁，累得腰酸腿痛，却得不到半点肯定和赞许。 最离谱的是，语文课上，图老师照例不讲课，而是要把一节课分成两半，前20分钟让我们自习，后25分钟全班交流自习成果，并且要我上去主持交流，他自己坐在我位置上如若旁人。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为了当好主持人，驾驭随时可能出现的争论场面，不至于出洋相，我每天晚上不得不花很多时间和精力研读课文，翻阅参考书，把课文思想意义挖掘得深一点、再深一点，把课堂上同学们交流时可能出现的疑问和分歧预设一遍……真累啊。老师备课也不过如此吧～ “黄代助，我看你又要升了。”小毕在课后调侃我，“有希望直接做语文老师助理。到时候我们大家就叫你……就叫你黄老助～” 我无语。黄老助,别喊成“黄老鼠”才好～ 一个星期后，在成为“黄老鼠”之前，我决定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说话。 见到图老师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休息，紫砂壶含蓄的壶嘴里飘出碧螺春清雅的芬芳，醉得他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唱戏，是慢条斯理的锡剧段子。我知道他一大把年纪了，午休的时候不应该被打扰，但为了自己的尊严，不得不暂时破坏他的闲情雅致，开门见山跟他说:“我不想做课代表助理了，您另请高明吧。” 他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停止唱戏，但我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应该是听见的，只不过可能觉得太突然，一下子难以应对罢了。我站在那儿，尽量耐心地等待着。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下意识地去注意他的办公桌。桌上有些凌乱，除了两叠摊开的作业本、一本《辞海》、几本土气的课外书，还有一张写满名字的，我的名字被排在第一。 没等我看明白表格的意思，图老师突然深吸一口气，停止了唱戏，睁开眼望住我:“黄不凡，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啊～”他说完“呵呵”笑，指了指桌上的表格，“你看，下周的课代表助理就不是你啦，轮到你同桌毕杰。” 原来那是一张课代表助理轮值表。 我默默注视着上面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如释重负地吁口气，却同时在心底滋生出淡淡的失落。这种失落混合着空气中清清的茶香，竟使我的心变得柔软和受伤起来。 图老师示意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提起紫砂壶，往两个小小的茶杯里注入热腾腾的清茶，像对待老朋友似的，递过来一杯:“黄不凡，我正想着去请你呢，你就自己跑来了。你说，咱俩是不是特有默契,”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儿可爱，那么一点儿亲切，那么一点儿高深莫测，似乎能洞察人的心思，预知未来。记不得哪本书上说过，人在图书馆呆久了，就会变得与众不同，变得超凡脱俗，甚至修炼成精。想到这儿，我竟然不敢抬眼再看他，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注视手中的小茶杯，感受那淡绿色的液体散发出的脉脉清香。 “谁是我的伯乐,我又是谁的千里马,为谁千里驰骋，不知倦怠,”图老师轻轻抿上一口茶，慢悠悠地说，“这是你的疑问。你说，你在等待，也许……永远不会等到。” 他还记得我学习《马说》的时候胡乱写下的问题，还记得我任性又悲观的回答。我 的心跳加速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和尴尬。 “不用担心，你的伯乐已经向你走来。”图老师一边说一边再次为我沏茶。 我惶恐又羞涩地起身告退。 这个驼背的老人是在暗示我，他就是我的伯乐，他从槽枥间那么多匹马儿中一眼认出我是一匹千里马，然后就按照饲养千里马的方法来对待我――安排我干苦活磨平我的指甲，以达到磨掉我傲气和锐气的目的;提拔我做课代表助理，要我主持全班交流，使我不得不比别人更深入地思考问题;听凭同学们叫我“黄代助”，以训练我的耐挫力……原来这一切，全是他的良苦用心。 回到教室，小毕推我一把:“干吗拉着一张脸,图老师批评你了,不会啊，他看上去憨得像只熊。” “别再说他是一只熊了，”我拍拍小毕的后背，“他不是凡人，他早已在图书馆修炼成精。” 小毕夸张地张大嘴巴，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说具体点，说具体点呀。” 我笑了，敲一下他的大脑门:“准备好，你要走运了～” 按照图老师的安排，我卸任了，把课代表助理的职位传给了小毕，小毕又惊又怕，一时间手足无措，几乎要跳脚流眼泪。如果不是我在一旁安慰他鼓励他帮助他，他一定会崩溃。望着小毕在教室里穿梭忙碌的身影，望着他站在讲台前战战兢兢说话的模样，我几乎心生嫉妒，为没有好好珍惜“黄代助”的宝座而懊恼，但更多的是喜悦，为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份经历而欣喜。 亲爱的图老师，我想我不会辜负你。既然你认定我是初二(3)班第一匹值得驯化的千里马，那我要用自己的行动让你知道，你没有看错。我在日记里这样写。 接下来的日子，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满脑子都是智慧，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开放着，努力吸收各种知识的养分，在图老师期许的目光里，如同一匹矫健的马儿，朝着自己越来越明确的目标，忙碌又幸福地奔驰……作文竞赛、辩论赛、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一次次刷新。不仅仅是我，就连小毕也变得踌躇满志，说将来要成为韩愈那样的作家。我们这些原本只会在槽枥间发呆发愣发傻的马儿，全部被图老师赶入了跑马场，不知疲倦地奔跑，你追我赶，乐此不疲…… 劳动节一过，校长室传来消息说，米老师因为成绩优秀，培训提前结束，要回到我们中间了。这就意味着图老师要离开我们了。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走的时候，我去帮他收拾办公桌。 “谢谢你，图老师。”我把他的茶具和一些书籍放进纸盒子，“你是我的伯乐。如果没有你，我一定还是那样浑浑噩噩，不思进取。” 他笑了，笑得“嘎嘎嘎嘎”，眼镜架都滑到了鼻尖上:“黄不凡，我可不是你的伯乐。” 我深感讶异:“你不是我的伯乐，谁是我的伯乐,” “这个世界那么大，每个人都那么忙，谁有时间做别人的伯乐啊,”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伯乐，只不过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存在。在别人眼里，你可能是微不足道的，而在你自己心里，你是自己的全部，没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更明白你想追求什么，也没有人比你有更多的时间提醒自己、帮助自己。所以，你就是你自己的伯乐，发现自己、举荐自己、培养自己;你也是你自己的千里马，为自己千里驰骋，不知倦怠……” 他说完朝我晃晃脑袋，抱着大大的纸盒子转身而去，微驮的后背一颤一颤，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这个了不起的老人，他不是我的伯乐，却唤醒了我心中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