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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之凤姐.doc 粉面含春威不露 ——王熙凤之“威” 胡文彬 选自《冷眼看红楼》(中国书店2001年版) “威”是人们的气质表现，又是人物一种情态。 在《红楼梦》众多人物中，王熙凤之“威”描写得最多、最形象， 简直就是一个真实的“多面”人。不论你从哪一个角度看去，她身上都有 一股“威”力存在，让人又爱又恨。小说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介绍王熙凤， 文中写道: 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这“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九个字，已经暗含着一股“威”气和“威”力了。接着在小说第三回初见黛玉时，透过黛玉的眼睛向读者描绘了穿着和长相。小说中写道: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 美。但美中含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声闻。这就是王熙凤的形象。美不美? 且又“不露”，就更可怕。“一双丹凤三角眼”再配上“两弯柳叶吊梢眉”，这样的女人世间难找，真真是“恍若神妃仙子”了。小说通过各种人物的口，对王熙凤之“威”作过评论，如说她是“有名的烈货”，这“烈货”二字中就有“威”意，所谓“威烈”也。又如贾母告诉黛玉道: 你不认识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泼皮破落户儿”是贾母的戏谑之语，但这“辣子”中却是“威”味十足，即常人说的“不怒自威”，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辣子”! 小说第三回写王熙凤出场时的情景，研究者最爱引用的一段描写，文中道: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 这是“声威”，人未到声先到，闻其声而知其人。这“声威”岂止黛玉“纳罕”，就连读者也要跟着“纳罕”。这来者系谁?仿佛是武则天出宫，慈禧太后上朝，否则哪里就用得上“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呢?《红楼梦》中写到此种景象，当是元妃省亲时方能用上“恭肃”二字。 稍加剖析，王熙凤的“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与生俱来，一是她手中有权。威权合于她一身，化合成她的“权威”。 由常见的“权威”，我想到王熙凤的“威”也是和“权”联系在一起的。本来，王熙凤之“威”已是与生俱来，让人见了有点心突突的了，再有了“权”加在她身上，那就越发让人闻“声”丧胆了。 封建社会里是人治高于法治，人一旦拥有了“权”，就是“法”的代言人。王熙凤有了“权”，也就是法的制定者、解释者和执行者。有人说，权可以腐蚀人。这话用在王熙凤身上也完全合适。她掌权几年，贪污、受贿、行贿，在张华、尤二姐的婚姻案中大展手段，又写信又托人，走官府买通下人，“吃了原告吃被告”，里外得利。 中国字太妙，权不仅带给人“威”——权威，还可以带来“利”——权 利。这就难怪一些人视“权”为命根子，没了“权”如丧考妣，看来这“权” 也是劳什子，还是砸了好! 当王熙凤没了权的时候，也就没了“威”，最终是“哭向金陵事更哀”。 小说第五回有一支《聪明累》曲是写王熙凤一生结局的，也是对她的“权” 与“威”的嘲讽。曲云: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 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 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 难定! 依我看来，凤姐的骨子里就是有一种威严，让人忍不住臣服。 凤姐的辣，第一便是麻辣，是掺了麻油的芥末，先麻得人酥倒，再辣得 人眼泪直流。兴儿说得再精当不过: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笑着，脚底 下就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王熙凤的确够毒够狠，却又真的够 果断。在那个互相压榨的时代，根本不该有心软这个词，一时的仁慈，却会 是将来的致命伤。 王熙凤是向来不缺这杀伐果断之勇气的，因为她还有一种辣。那是小辣 椒的辛辣，最张扬，最直接。铁槛寺一事中，凤姐的手腕多少有些青涩之处 ——留了那么多活口即意味着日后可能落人话柄。——却已呈现出霸气: “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 而且，得的三千两银子无疑长了她的勇气，以致以后“所作所为诸如行。” 此类，不可胜数。” 这又是凤姐之辣了，她敢想敢做，辣得干脆利落。贾府这社会缩影里， 权利，财富，人情，错综复杂成那么多个不得已，林黛玉暗自叛逆，却不见 出头之日，只抑郁而终;贾宝玉大胆叛逆，却无人能解，空对古佛青灯。王 熙凤不像他二人钟灵毓秀，她是俗人，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彩绣辉煌，想了半 天也只能吟出“一夜北风紧”这样浅薄的诗句。这样俗气的凤姐，在这场人 生游戏里只想活下去。她处在贾府中，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低调，任人欺侮， 一个是张扬，做人中之凤。她选择了后者，也只能选择后者。王熙凤一生都 在仰头看，看到的一直是幸福的末端。看上去真的好近，诱惑王熙凤追逐一 生。她选择用好胜、贪婪诠释对幸福的渴望，这过于沉重的功利心，却使幸 福的泡泡碎作无数伤痛，最终，王熙凤一无所获。时代与王熙凤自己的选择 一起导演了一场华丽的戏剧，还未开演，就注定王熙凤一败涂地。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支撑着日渐颓然的家业，苦守着 繁华一空的荒景，忍受了冷言冷语的尖酸，背负着良心人性的责问„„阴凉的河水撑冰似的木船，徐徐归往，金陵的册子里去„„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终到了家亡人散各奔腾的时候，也枉费了她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是荡悠悠三更的凉梦。人世间，也就是这样梦幻的痛苦。 „„ 哀戚的鸣撕破夜的静谧，凤消失了。在阴凉的河水，在金陵的尽头。 凤轻挥着金翼，洒下一片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