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时请唱首歌

悲伤时请唱首歌 文学系 编剧本科班 马黎 地上放着一顶帽子，还有一副手套。阳光照在上面，很温暖的样子。然后，一阵风吹过来，消失了，可是阳光还在。 小诺是个独行的孩子。他读顾城的诗，爱极了他的绝望和纯美，行走间常常捧着他的诗集和书，另外，最最独特的，是他仿照顾城的“可汗帽”所做的帽子，几乎是帽不离头。顾城戴那样怪异的帽子是因为他觉得帽子的形状像北京的老城墙，让他觉得安心。而小诺则把帽子当作父亲的手，抚摩着他的头——他那患病的孤独的父亲，还有，帽子上沾染了母亲的血以及自己的泪——母亲离开的那天，他企图自杀，被母亲阻止，刀却划伤了母亲。他恨她撕碎了一切。他从来都以为自己的世界是那么完美，可是母亲的出走毁了一切。于是他孤独的行走，发呆，吃饭，看书，踢球。他开始看顾城的每一本书，每一首诗，痛苦的绝望居然可以让他忘记伤痛。 小暖也是个独行的孩子。她的独特在于她总是带者一副橡胶的手套，那种医生做手术时才戴的手套。无论春夏秋冬，她都无法取下它。她的母亲是名法医，总是带着那样的手套来回于尸体间，她的手因为用消毒水洗过无数次而变的苍白，白得让人寒冷却干净。小暖便从小看着这样的一双手给她梳头，穿衣，做饭，直到有一天母亲感染病毒，离她而去，她看到那双白色的手，也变成了尸体的一部分，她开始害怕，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抖，于是，她戴上了母亲的手套，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手被污秽的东西沾染，她每天回家要洗很多次手，然后戴上手套，睡觉亦然，才觉得肮脏的一切被隔离了。 小诺和小暖，每天都要坐同样的公交车去同所大学。车上，很多次他们站在一起。起初，他怪异的帽子曾引起她的注意，她想怎么会有人戴这么奇怪的帽子，暗自笑笑，仅是如此。可是后来很多次，她又在同一辆车上看见同一顶帽子，她开始注意小诺——没什么情，安静地戴着帽子。这种冷漠的脸庞，她却觉得像是自己的冷漠，有时候反而很安心。直到有几次，小暖看见小诺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开始她并没在意，但后来，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像是他在和谁争吵着什么，只听到:你不要去见她，是她自己不要的……明天我们就走，她算什么……小暖猜测着，心想，是他家里出事了吗，还是朋友呢，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这和他的帽子有关吗……小暖只是在心里想着，她觉得这样很好。 而小诺呢，当小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扶着栏杆时，他注意到了这只奇怪的手，或者说是手套。他想她大概是一时着急忘记摘手套了吧，怎么会有人戴着它上街呢。同样，起初，小诺的眼睛只注视着手套，并不关心主人。后来他发现在他身边或者有时隔着一两个人，就经常看见这双手。他看看小暖——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常常呆滞地望着窗外，很干净的脸。这样的神情也让他舒服和安心，可是他总觉得带这样的手套实在太奇怪，是为了遮住手上的什么疤痕吗,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他还注意到她的袖子上挂着的一块黑布，应是家里人去世了，后来就不戴了。这和手套是不是有关系,他总是静静地想着。 就这样，他们关注彼此却又从不流露，时而并排站着，时而背靠背，有时人群挤在他们中间，他们从来不会因为看不见那顶帽子，那双手套而寻找，有种默契，彼此知道就在某个地方，或者，彼此，就是自己。 小诺念着顾城的诗，陷入尖锐的疼痛中。母亲打来很多电话，他拔了电话线，母亲回到了他们的城市，他带着父亲搬到了一间简陋的出租房生活，只是为了躲避母亲，他受不了当时父母的分离，他觉得一旦分离就是抛弃，就是把美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撕碎，不管什么原因，他就是不要听，他逃避。晚上。他跑到天桥上，倚着扶手，看桥下灯火通明，愈加感到自己 的虚弱和无力，他摸摸头上的帽子，一阵痛，他想过摘掉的，很多次，可是他怕，很怕。 这天小暖也跑到了天桥上，她很累，她几次想摘掉手套，可是一想到妈妈的手，自己的手，想到那些脏东西，她就觉得恶心，就拼了命也要保护妈妈的手和自己的手，可是，每天这样的生活，让她痛苦和抑郁，她知道这是病，可是她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那天，她心里纠结得难受，于是，跑到了天桥上。 小暖比小诺早到。小暖看着自己的手套，决定不要再束缚自己，她闭上眼睛，慢慢脱去左手手套，把它放在一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脱去右手手套，这时风吹了过来，一只手套滑落，她一急，伸手去追，结果，失足坠落。这一切，都被小诺看到了，他看到坠落，手套，一个身影，以及死亡。他呆住了，是她,小诺跌跌撞撞地走到小暖刚才的地方，看到地上一双手套，就是那双在车上无数次看过，想过，猜过的手套，他捡了起来。于是,那曾经在车上看到的小暖的脸，以及种种画面浮现在眼前。他起身时，注意到了旁边留了一张纸。他打开，上面写着:悲伤时请唱首歌。 小诺静静地站着，天桥下传来了救护车远去的声音。他拿着那张纸，摘掉了头上的帽子，扔下天桥，心变得柔软了。然后，他拿着小暖未曾丢掉的手套，再次从天桥上把它扔下，做完了小暖未完的事，然后带着那张纸，离开。有东西可以超脱一切束缚。若不能解脱，终至毁灭，多半由人身上起。 小诺带着父亲搬回原来的房子，接上电话线。不久门铃响了，母亲站在门口，温柔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