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野菊花 我和堂哥繁生，两个乡村小学的学生，一前一后地跟着刘小平后面。在这个秋天的下午，戴着近视眼镜的高中毕业生刘小平，人模狗样地穿着白大褂的刘小平，我们村合作医疗室药房里的药剂师刘小平，隔壁西沙埠村屠户刘大巴子的儿子刘小平，要带着我们去采野菊花。 　　这也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明晃晃的阳光照耀着走在田埂路上的我们，我们身体温暖，眼神迷离。我们会以为刘小平是一个可以统帅三军的将领，我们就是他率领的士兵。而我们的前方，是一个即将被我们攻陷的城池。这种幻觉让我们兴奋，我和堂哥的脚步就有些雀跃的意思，有些载歌载舞的意思。 　　刘小平给我们介绍野菊花的作用。刘小平说，野菊花是一种药，味苦，性凉，无毒。刘小平说，野菊花有疏散风热、平肝明目、清热解毒的功效。我们似懂非懂，却点头称是。刘小平说，采完了野菊花，你们需要什么奖赏？堂哥繁生迫不及待地说他想要一个可以装文具的纸盒子，医疗室里装针剂的纸盒子，那是可以让孩子们眼馋的礼物。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一个用野菊花做的花环。 　　我们在田埂上、沟渠里采撷野菊花。那金黄的野菊花，是秋天最小的女儿。它们的形状和色泽拷贝了太阳，花蕾和花瓣的构造却又无比精致，每一朵花瓣，都收藏了秋天的无穷信息。 　　一条普通的田埂，有几朵野菊花点缀，就像田园诗一样美。 　　一扇露出了坟墓轮廓的土层断面，披下来的植物中间染上几朵野菊花，再古老悲伤的土层都像浪漫的童话。 　　美丽的野菊花，使这个20世纪70年代末的秋天的下午，在若干年之后回想起来，竟有有一种浪漫假日的快乐感受。 　　那天下午我们采撷了几大篮子的野菊花。在村里的合作医疗室，我们把金黄的野菊花堆在一起。大堆的野菊花有让我们目眩的光芒，没有人可以与之对视。 　　那天刘小平没有食言。他给了堂哥繁生两个药纸盒子，真给我做了一个野菊花做的花环。他亲自给我戴上，戴着野菊花的我，顿时成了一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堂哥繁生却笑我傻。药盒子可以做文具盒，他有两个，可以用到下学期，而我的野菊花花环，晚饭前就会凋谢的，一天都用不了，完全是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若干年后，刘小平通过高考离开了村里的医疗室。他参加了工作，成了一名乡村中学教师。后来又成了政府公务员，当了官。再后来，他辞去公职，以一张律师证闯荡深圳，摇身一变成了一家港资大企业的老板。 　　他的婚姻也一变再变：他先是做了一个乡村教师的丈夫，又成了一名政府女职员的男人。而现在陪伴他的，据说已是身在商场的他的第五任妻子。 　　刘小平已经远不是当年的那个乡村药剂师。他成了故乡的一部传奇，一部财富神话的主角。这是不是当年那个乡村药剂师想要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他的感受。很多年来，故乡已经没有多少人见到过他。他的家人也搬离了西沙埠的老家。他们现在到底安身何处？远离故土和青葱岁月的他是否还记得多少年前的秋天？是否还记得给一个孩子发过一个花环的奖赏？ 　　而我依然珍藏着这样的一个野菊花的下午。我至今没有后悔过我当年的选择：让一个堂哥以为华而不实的野菊花做的花环环绕着我。我承认那些野菊花至今依然没有凋谢，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闻到那混合着土腥味的故乡的野菊花香，随时可以闻到，那赣江以西的土地上的秋天的气息。 　　只要我愿意，即使在千里万里之遥，我依然可以让一朵野菊花，医我的怀乡病，循着这一缕名叫乡愁的野菊花的香味，回到我赣江以西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