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沙（外两篇）

半城烟沙（外两篇） 塞北荒野的月光七千哀示法度，法度隔绝秦岭以北孤决万里的冷酷，冷酷破晓三月晴天姑娘与秋天的满足，满足的心儿执着静静悄悄等待熟悉的脚步。 ------题记   战鼓擂得震天撼地，我飞身上马，带领将士与敌人作最后的一搏。   我终于见到了对方的将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胡鞭，睥睨地望着我，说：“你看你的马瘦成什么样子，朝廷不发兵，你就这样一直死守么，还是归降我们罢。”   我只冷冷地吐了一句“休想”，便策马向前冲去，不料，我的马，在一瞬间倾塌下去，我跌倒在地，顿时有无数支利箭朝我射来……   我从梦中惊醒，擦掉额上的冷汗，顺势坐起来，披上铠甲从房间里走出，凭栏观望。   夜将尽，天上的浓云涌动着，翻滚着，嘶咬着，城里人们却还睡得很酣甜。   胡人的军队越来越多，来势也越来越凶，我，仅仅有一座城，一座孤城，和满城的百姓和为数不多的士兵。   还能够撑几天呢？   朝廷一直没有回音，是对这座城池不抱希望了么？我为何仍然不依不饶地坚守？我为什么不放弃？放弃吧！   不行，一城的生灵涂炭决不能拱手让给胡人。即使到最后一刻，拼尽所有力量，流光最后一滴血，也要是站着死亡。   “将军不去睡么？”   我听到旁边有人说话，转过身，是我的副将，他递给我一封信：“将军，您家里来信了。”   我接过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信上是妻娟秀的字体：   “……我已等过花开满楼，君为何还不归？等过秋凉星转百斗已物事人非，我已等过残烛流泪，君为何还不归？等过白雪覆盖黑色的眉。”   无声的泪水坠落得精准，打在信上，任一抹抹黑色晕开。   妻啊，我又何尝不想归？   但狼烟烽火的喧嚣，一生醉笑，千杯难销；旌旗连城，浊酒倾觞，暮云燃烧。   烽燧上，战地的残阳；断刃旁，岁月悄然的流淌。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江山嘶鸣战马，风过天地肃杀。   唯有梦里泪光盈盈的故乡，领悟矢志不渝的方向，成全一生一次的飞翔。   破晓了，依稀听见胡马的嘶嚎。   今天，还有一场恶战！   下城楼，解战袍，牵马迎战。   看着我的士兵，我突然觉得，今天，是最后一战了。不到一百人，如何抵挡胡人的百万雄师？   但，战亦是死，不战亦是死；何不拼个你死我活？   胡人已兵临池下，朝廷还是没有发兵。他们对满城百姓毫不在意么？我们究竟是在替谁争天下？   打开城门迎战，胡人涌入整座城池。   血腥的风放肆嘲笑满天的黄叶，顷刻间，横尸遍野。   我提着刀，杀红了眼，不依不饶。但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我被他们包围了。   有人拿剑抵住我的喉咙，我狠狠怒视着他。   衣襟里的家信硌得我生疼。妻，若是天遂人愿，但愿来生年年岁岁能相见。   大漠，荒野，如狂草；满城萧条，半城烟沙，望断飘渺。   血染江山的画，奄奄一息，倾塌。有一滴血泪从我脸颊落下，残骑裂甲，铺红天涯。   碧血染就的桃花，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胡人再次问我归不归降。   我只说：“我不会认输，我也不想认输。”   只一瞬，刀光不偏不倚跌进我的怀抱。妻，我无其他夙愿，只盼转世燕还故塌，还能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朦胧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拂去衣上雪花，并肩看，天地浩大……     后记：   哪个逆风扬鞭，剑指狂沙，百步射落霞   哪个青丝金甲，龙渊射马，弹指碎烟花   哪个杯酒一诺，寒衣月下，断不去牵挂   哪个醉卧瘦马，血溅飞沙，在谁梦醒刹那   2010.05.22       满城风絮（作者：旧雨迟）   低沉的号角唤醒了正在酣睡的将士，大将军飞身上马，手提裂天长戟。马虽已瘦弱不堪，但将军身上仍散发出一股英气，令人望而生畏。   战车激起漫天灰尘，根根长箭带着我们的满腔怒火和怨恨，呼啸着射向胡人。我猛地一磕马杜，冲进敌阵。四面狼烟起，我奋力将胡人的刀荡开、震飞，那张陌生的脸惊愕地望着我，月牙鳞现，他的头颅和身体迅速分离，直滚到战车轮下。我已杀红了眼，横冲直撞。长矛直刺，阔剑反撩，迎击而上，金铁相交，马打盘桓，突然四面响起振聋发聩的欢呼声，大将军赢了！呼声震天，我心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又赢了，只是下次我们还能赢吗？   “当心！”身后一声惊呼，寒光已挨近我的身体，可我却来不及躲闪，鲜血横飞，韩崖死死地贴在我身上。“不！”我回身一剑，撩倒了偷袭者，却失去了最后一个老乡——韩崖。   “雨花石，能……能保平安。其实我是想，家乡的桃花……开了没有呢？”韩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望着他掌上混着鲜血的雨花石，点了点头，他的手便松了下去。   “韩崖，韩崖……”我从梦中惊醒，急忙抹去眼角的泪，脊背早已发凉。还好，只是一场梦。可是，这雨花石不正在我手中吗？身旁的床铺是空着的。不，这不是梦，这是三天前发生的事。   我披上战甲，走上城楼。胡笳声声，入耳苍凉，北风卷地。我的呼吸渐渐平缓，心中的愁思却无法斩断。独立，仰望，头顶皓月一轮，照着离人，守城士兵的刀上泛起寒光。我不知道娘亲是否正与我共看这轮明月，她是不是又在彻夜伴着机杼声？江南已下起了秋雨罢，她的头痛会不会又犯了？屋顶的茅草有没有人帮她换？娘，孩儿不孝，不能常侍您左右，只是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又岂能……唉。   浓云翻滚，几欲淹没了月亮，而月光依旧不依不饶。我重重地拍着栏杆，已有多少鲜血蔓延在这块土地上？已有多少生命消逝在这座城楼下？十年了，我背井离乡已十年了！从一个小兵做到副将，和弟兄们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只为保一方安宁。战友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去，但我们都不后悔。男儿在世，当战死沙场，以马革裹尸还故乡。只是这次，我却迷惘了，胡人的军队越来越多，朝廷却迟迟不发兵，莫非已放弃了这座城？定是有佞臣挑拨！我们的鲜血白流了吗？这座城，俨然已是一座孤城。   走下城楼，士兵递给我一封信请转交大将军，我冷笑：“又是胡人的招降信？烧了罢，大将军不会同意的。”   “不，是家信。”   “家信？给我吧。”   大将军的房内依然亮着，我走了进去，将军果然未眠，他眉头深锁，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可能在考虑守城之计啊。   “将军不去睡吗？”   见我说话，将军回过神来，我递过信去：“将军，您家里来信了。”   将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温柔，我还想说什么，将军已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走出门，我隐约听到房内的叹息声。我知道将军也有无数牵挂，只是血脉奔腾的黄河长江，脚下土地与生俱来的张扬，我们矢志不渝的方向，注定要一生瀚海云涛寄逍遥，成绝唱。   胡人来势越来越凶，这座城已被包围，将军的家信定是来之不易，我悄悄地从衣襟中取出三年前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信，泪水悄然滑落，十四行的家书，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我又何尝不想还乡？十年征战，我的心已布满疮疤，历经生死无数，却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保护。我为何不走？走吧，往南二十里便是桐城，只消两个时辰，我便可以远离战场，放下无数纷扰。   不！满城生灵岂可拱手相让？参军那日韩崖曾与我说：“大丈夫，便是要碎首黄尘，燕然勒功，仅留热血犹殷红。”握紧手中的雨花石，韩崖啊，你放心，我便是拼尽所有力量，流尽所有血，也绝不允许胡人伤害一个百姓。   天欲晓，依稀听见胡马嘶鸣。   我望着士兵们，觉察出一丝异样。   “将军，不是有一百五十多人吗？怎么不到一百人了？”   将军依旧是眉头深锁，他缓缓道：“那你可知道胡人有多少兵马？”   胡人有百万雄师，莫非……   将军走进我，轻声道：“我已令所有百姓和六十个士兵与南门等候，一旦胡人从北门进攻，南门空虚，你们便立马从南门往桐城走，两个时辰，我守得住。”   要我们走，将军难道不走吗？我猛然看出将军眼中涌起的悲怆。   “将军！”我几欲跪下，两行血泪落下。   “重友，不要跪。”将军扶住我，道：“你快准备一定要抓紧时间带百姓走。”   “不！将军，请让重友与您同生死，重友不图瓦全，只想多杀一个胡人。”   将军握住我的手：“重友，满城百姓的命我交给你了，若你不担此重任，百姓们在半路遭到伏击怎么办？你放得下心吗？”   泪再次滑落，将军迅速将手抽离，飞身上马，只是这次，我再也看不到将军凯旋归来的身影了。“重友，保护百姓。”这是将军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江山，风雨飘摇，铭刻谁的记号。   目光，透过剑鞘，灵动谁的心跳。   十年飘渺，几多白发送黑发，谁知晓？   百姓中除却老弱之辈，也有些人不愿离去。战鼓已经擂响，南门迅速打开，我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便不想走。   “走！”我一声断喝，人群涌了出去，往桐城迤迤而行。   转身凝望时，已望不见城了，只有一缕孤烟。眼前涌现将军那皱眉深思的脸，“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那句“保护百姓”一直萦绕耳际。   替谁争天下已不再重要。哪怕江山易迁，风云变幻，惟一要守护的，还是百姓，还是苍生。雨花石仍握在手，韩崖啊，这雨花石若真能保平安，请你保佑百姓能安全到达桐城。   而城那边，已是一幅血染江山的画，一百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奋然搏击，只为能替百姓多留一点时间，多留一份安全。两个时辰过去了，将军已浑身鲜血，手中的剑却仍在挥舞，包围圈渐渐缩小，有剑抵住他的咽喉，胡人再度问他归不归降。   “休想。”将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刀光起落。   百姓们终于到了桐城。     三个月后，江南下起了漫天飞雪。我拄着树枝，踽踽独行，看着雪花凄然飘下。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韩崖，我们到家了。”风雪渐紧，我倒在娘亲的碑旁，手中依然握着那块雨花石。         空城待雪（作者：秋风）   苦等十载，城湮灭：坐断一生，待雪归。   风裹着杀气冲破军队，黑云压城寒冷凝结空气。最后一战，严阵以待，胜券在握，我却无法欢喜······   战争从来由不公平起，到不公平结束。我收敛眼里的悲哀，企图用胜者的傲气对待哀弱的敌人，打算用玉龙的寒刀斩断倔强的头颅，可我做不到！   “下令攻城，快！”王子的声音充满急躁与冷漠，他盯着我的眼神带着威胁，恼恨。   我只记挂时光·····   我迟疑着，记忆在一瞬间扫过——   “老将军，单于命我前来督战！”王子初来，一脸高傲。   “贱臣无能，不知单于安好？”   “单于是草原上的雄鹰，一切都好。”他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嫌恶，“只是常为将军头疼！”   我低头沉吟。   “将军一生征战，建功无数，可自从进军中原，您的行为令人费解，”他一掌击碎木桌，对我怒目而视，“将军不知兵贵速决？为什么这么久都攻不下孤城一座？是廉颇老矣？还是别有二心？”   羞辱与讽刺向我袭来，我忍无可忍：“这十年来，我为单于打下了多少城池？王庭南移了多远？王子，我老了！可这也是我们攻下的最后一座城池！漠北之苦，非人能忍，我们进军中原，不是为夺天下，只是为了生存！我们人力财力远不如中原，我们拼死一战，只为了有更多机会与中原交往，获得文化，而非毁灭一切！”   泪水漫过我被风割碎的脸。   “民族之间免不了友好交往，我们的领地已超过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我绝不再战！”   “你想背叛单于？也不看看自己的实力！一切不由你！”他的脸充满暴戾与狂怒，扭曲成灰暗的阴影·····   我握紧剑，手不住地颤抖，咽下一片血腥的风，我终于下令：“攻城！”坐下的黑马仰天嘶鸣，踏上那片染血的紫土。   我要见他。   烽烟起，城门碎，铁骑踏过生命，刀剑割断过往。   我看到一双双充满仇恨的眼，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带着心有不甘的痛苦，带着毁灭一切的愤怒。   从未看到如此残忍的自己。   面对他，心被狼撕咬般疼痛。十年风霜，他稚嫩的脸不再彷徨，狂沙吹不散衣襟的墨香，那么刚毅而顽强，带着与我不同的勇敢与善良。可他，却是敌方的将领，是我深爱的人。   “投降吧！”我声音颤抖，有泪迷茫了眼 。   他看我的眼神那么陌生，何曾是我梦里的相逢？他叹息，绝望中露出他特有的温情，他笑了，笑得无奈，苍凉。江南的儒将带着悲伤。   “你早被朝廷抛弃了，不然怎会落得孤军奋战？投降吧，这并不屈辱····”我咽下说不完的话。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却不再属于我。   我多想再看看他那倔强的模样，一把利剑断送了我的梦想。他瘦弱的身躯倒下，红色的血莲大朵大朵开满天涯。他的眼神迷离，瞳孔慢慢放大，淡淡的笑容像江南春日的水光·····   我跌落下马，扑到他身边，拼命摇晃他苍白的手，本该握笔的手却握着沾血的剑。我听到自己灵魂破碎的声音——"儿子！"   四十年前，同一座城池，同一个季节，我面临着同样的血雨腥风。   而今，命运的捉弄，我的儿子亦如我当年的模样，却偏偏选择了与我背道而驰的路，成了我的敌人·····   风卷着漫天大雪忽的到来，顷刻孤城一片白，血的腥臭弥散在风中，怀中尸体凝成雕像。   四十年的隐忍，十年的征战，只换回一座染血的空城。   只道车师西门伫献捷，不知塞上燕脂凝夜紫，江山如此，我以颓然老去，谁主天下与我何干？   只愿再回江南，寻一渔舟，忘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