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铀”氏春秋

“铀”氏春秋 被铁锨扬起的那一刻，我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挣脱，触到了刺眼的光明。四周依然是青山绿水，溪川绕流，与在几万年前我还在停留在岩石表面时看到的，并无甚分别。 “这里铀矿真丰富，只是不知道上头要这有啥用。”一个声音自言自语道。 光明很短暂，下一刻我被投入旁边一个硕大的推土铲里，被随后而来的泥沙覆盖。一阵颠簸后，我落到黑洞洞的车厢里。在空中落下的瞬间，我看见四周架起好多铁杆、水泥柱，几辆巨大的车缓缓移动。往日栖身的小溪被截断了，变得浑浊。花草倒伏，满目疮痍。   二． ——20世纪初，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提出质量能量，证明人可将部分物质质量直接转化为巨大能量，同时有科学家开始在实验室里论证核能可释放的巨大能量。 几天后，我到了一个房间里，这里满是高高低低的试管和闪烁着光点的铁盒子。经过不断的粉碎、在不同的液体里浸取，我最终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只大试管中，贴上“铀235”的标签，搁置在一旁的铁架台上。空旷的房间里白大褂走来走去，彼此间并不多加言语。他们有时会在这试管中取出一些液体，通过细细的管子送入一个大铁盒里，然后一段时间后看见荧光屏上显示的能量数值，眼神中骤然闪现亮度惊人的光芒。   三． ——1939年10月，欧洲战争爆发在即。为牵制纳粹极端力量，预防其提前研制出核武器，爱因斯坦上书罗斯福，提议抢先进行研制。罗斯福接见这位科 学家后立即下达命令——要赶在德国人之前造出原子弹、 这几天房间里的白大褂骤然多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各种液体充斥房间内大大小小的试管。我不断地被试管夹夹起，倾倒，使用，封存，取出。我从一根根细长的管道中流过，在仪器中被激发出瞬间澎湃的能量。随后不断的被提炼，不停以更加凝纯的姿态出现。 蓦然一双湛蓝的眼睛出现，隔着仪器的玻璃壁凝视着我。 “你说，如果真的研制成功的话，那它可以释放出多大的能量？” 一个高挑的女子走近，也俯下身来看着我：“它的能量将超越以往所有武器。没有什么可以与之匹敌。” “可是，那万一投入战争，会死好多人吧？” “呵，这可不是我们在实验室里的人所需要关心的，我们只需要那些代表强大的峰值数据。”高挑女子笑了，“你关心那么多，还不如替我们把刚刚运到的重水取来。想来再过几个月，实验也许就要成功了呢。” “它在实验室里表现的能量便足以让目前威力最大的武器变得微不足道，真正投入实战，那将是多么壮丽的奇观！……”她的声音骤然变得短促，“想一想吧，可以征服整个地球的巨大能量，就将在我们手中诞生……” 湛蓝眼眸急道：“可是我听导师说，军队攻占德国西部后，发现纳粹的核研究还只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并没有武器制造。而且阿尔伯特也随后上书白宫，明确指出现在没有必要使用核武器了……” 高挑女子咯咯笑出声，倾身向实验室，用细长苍白的手指温柔地划过试管壁，眼角盛满讥诮：“核弹一旦制造出来，就不由科学家而是由政治家们说了算了……”她唇角翘起，弯成似明非明的弧度，“到了那一天，‘小男孩’，尽情的释放吧……” 几天后，我与其他物质被压制成型，经过一次一次的打磨配比，又经过一道一道的流水线，以一个崭新的姿态离开实验室。那时，我依然是铀235，不过要加一个定语：“小男孩”的。   四． ——1945年，为尽快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争，减少本国军备消耗，美国政府决定于8月上旬向日本投射原子弹。 我重新被封闭入黑暗，周身被压迫得紧紧的，沉寂了几天时光。我似乎明白等着我们的未来，只等在某一天由某只手指按下某个按钮，然后飞翔、坠落、释放。 被推上弹道的那一刻，我看见身后的白大褂和军装们唇边的笑容，与试管壁的温度一般冰凉，闪着寒光。他们的眼神在灼烧，若有若无的浮动着冷漠的悲悯。 在扑向大地的一霎那，我张开最广袤的拥抱，去提醒毫无所觉、依旧熙熙攘攘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我来了。 在你们用铁锨将我拉出黑暗的那一刻，就该想到我会以这样的姿态重降世间。铀235本该沉眠于地下，然后衰变成永恒的安宁，却被一股力量，不管不顾地打破。 只是，就这样结束吧。 四周空气被灼烧殆尽，断绝了所有声音的真空内突然涌入强力的风流，于是空间内瞬间扬起了许多尘埃，漫漫泱泱，然后飘落。上方骤然升起的硕大蘑菇云久久不散。没有光，没有生命，我在掩映了霞彩的灰暗布景中落在尘埃里，掩藏在泥沙缝隙后。 良久，日光隐隐打下来，风烟俱净，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   五． ——核轰炸后，杜鲁门和许多官员兴高采烈，大多数参加此计划的科学家们却痛心疾首。爱因斯坦曾说，致信罗斯福提议研究核武器，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早知如此，我宁愿当个修表匠。” 很久、很久过去了，四周还是荒漠一片，人烟绝迹。而我也不断衰变着，枯竭着当初不可一世的能量。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映出一个人影，穿着厚重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越走越近，最后“扑通”一声跪在前面的沙地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你研制出来……起初只为了探求你的力量，却不想扭曲成人类的危机……我……罪孽深重啊……”也许他是其中一个白大褂吧，只是现在说这些，只有他一个人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风起了，卷着沉积的沙土，掩住了天地日光，模糊了那人苍凉的身形。辽远的沙尘袭过，呼啸着，像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