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酸枣粑粑

消失的酸枣粑粑 秋日五谷丰登太阳高照的日子里，乡下人家的屋前都是黄澄澄的一片，晒的不是那成熟饱满的稻谷麦穗，而是幼时我最为钟意的酸枣粑粑。     而现在，屋前的酸枣粑粑消失了。它去哪里了？我该去哪里寻它罢？     小时候，奶奶并不会做这种好吃的玩意，外婆做的又即是黑乎乎的一片，令我很难下咽。我对酸枣粑粑的记忆都来源于邻里相亲中手艺较好的几位，我是吃百家酸枣粑粑长大的，它亦是我幼时的密友。     酸枣粑粑的制造并不太难，去核的酸枣和山楂分别煮熟后放在一起，依个人的喜好加入一些糖、芝麻或紫苏等。最重要的是，在一个太阳顶好的日子里，帮它们伸个懒腰，平铺在塑料板上，让它们好好晒几日太阳，这几日也是农忙时节难有的闲暇光景。若没有太阳呢？庄稼人的事，天说了算！等呗！手艺娴熟的婆婆们做出来的酸枣粑粑，必定是有些透明的，一口撕扯下来，还有几分嚼劲，咀嚼，又酸又甜的感觉在口舌之间散开来，味蕾也随之澎湃了。一旦吃起来，是很难叫人停下来的罢。每到秋收季节，它也随着那谷子一起成熟了。我在出门溜圈时，对门人家热心的婆婆婶婶便轮流塞给我酸枣粑粑，我欣然受之，常常是满载而归，这也就是我记忆中童年最鲜活的场景了。     可现在，她们和它去哪了呢？王开岭先生发问说：乡下人去哪了？我也想问：我的酸枣粑粑去哪了呢？     后来，我在城里上学，也曾满怀欣喜地带着我的酸枣粑粑跟同伴分享。可又为什么，我的同伴中没有像我一样痴爱它的人呢？此时我的酸枣粑粑不再是我眼里的宝了。它仿佛成了天底下最低贱的东西“乡下的东西，可不卫生得很”“吃吃我的巧克力罢，这才是好吃的东西呐。”同伴的声音湮灭了我心中的声音，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酸枣粑粑敬而远之。少年小小的心，大抵都是这般敏感脆弱。我不愿在我和同伴间树起那厚障壁，便也做了那随波逐流的蝼蚁。它渐渐被我忘记了，在城与乡、新与旧的碰撞中，它落了下风，像只受伤的小兽般逃入我隐没的记忆丛林中，在那里像我一样孤独地生活着。     转眼，我又长大了一些。搬来新家后爷爷奶奶与我们同住，我便很少回那个秋天充斥着山楂香的地方。入秋了，爷爷突然决定今年回老家过年，我记忆里的酸枣粑粑又像个鲜活的小人般跑到了我面前。我回去了，老远便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车缓缓驶入小道中，眼前却是一片到处是洞窟的烟草叶子，它消失了，它的家庭地位为经济利益取代了。农村家庭抛弃了它？我还是不相信罢。它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吗？     约莫过年的时候，爷爷变戏法似的拿出几袋酸枣粑粑，我欣喜至极，大抵是失望总要摧毁我的期望，味同嚼蜡的感觉，就如迟暮的美人与老去的英雄。已然尽失当初的风韵了。我用力嚼了几下，不过是咯的牙齿酸痛。在一块酸枣粑粑上，你能感觉到什么？一颗山楂树与一个南瓜的生长，它们与佐料的奇妙碰撞，庄稼人辛勤劳作的汗水与雨水，全在里面了。而这一切已荡然无存了，消失在田野中，在屋檐下，在门堂前，不见了。若说人生最终都会归于平淡和消散，那我愿它永远也不要这样。我听到它在抽泣，从前会精心制作它如匠人般的婶婶们哪去了？都为了生计也同我一般在庸甜俗香中蝇营狗苟了罢？它就这样被抛弃了，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婆婆还在传承着一不知已起源多久的古老技艺。有几次，我试图从特产店里买一些流水制作的酸枣粑粑，味道却是那么寡淡。     现在，爷爷去世已有好几年，我的酸枣粑粑，尽管每年都有少许人会赠送一些给我，却也在和我渐行渐远了。我常常在想，爷爷一样的旧文人少了，文人雅集和老来著书立说的事和人少了，我的酸枣粑粑不见了，那些地道传统的美食消失了，又有多少民风民俗式微了？消失了？黄永玉先生倾个人之力办《汉声》，为守望传统文化可谓殚精竭虑，可最后也大抵无法挡住这现代化的进程。     看到特产店里包装精美的酸枣粑粑，它们每一块都似乎无比干净卫生。那在消毒车间中制作加工，沐浴人造光源的酸枣粑粑啊，又怎是我记忆中的它？我想起那些惬意地躺在旧纱窗上，与日月星辰为伴，与天地万物合一的酸枣粑粑，我也想起从前人家制成了它，是从不屑于拿去集市上卖的，通通都是与左邻右舍互享。一份浓浓的情意便随这一块块酸枣粑粑在各户传递，这便是木心老人感叹的“失去的，从前的氛围”罢。这也是我“失去的，少年的梦”啊。     但我却只能守望着它，守望着它从我眼前消失，巨大的无力感常常向我涌来。再过几十年，这些仅余的制作者不在了，那它又该如何传承？而我唯一能做的，却只有记住它的风味。望尽天涯路，我也无法洞悉它将去往何方。 我唯一能说的只有：我怀念着一份质朴的乡情，我怀念我的酸枣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