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落无人听。

那时花落无人听。 那时花落无人听。 ——上官婉儿   雪静静地下着，如她出生的那年，悄然无声。 透过厚厚的云层，依稀有光射出，跌跌撞撞地陨落在朱红色的门户上，隐约有几寸悲凉在游离。 庭中的草木显得很是单薄，苍白地立着，仅剩的几片叶子粘着在一起，在雪中瑟瑟发抖着。唯有一株白梅开得不声不响。 彼时喧闹的宫闱在此时显得分外沉寂，若不是那几声清冷的鸦啼，恐怕会让人以为时间已被冰雪冻结。这诡异的沉静，在刺目的朱红的掩埋下显得分外可笑，几分讽刺缓缓流出。 雪依旧下着，不紧不慢，但稍稍小了些。光，大了些，似乎有什么征兆。 她坐在铜镜前，有些恍惚，看着镜中的自己披着俗丽的大红。她眼神迷离，看着宫女即将为她簪上金簪，瞳孔陡然一缩，厉声喝到，住手。尖锐的声音划破一室紧窒。宫女的手颤抖着，低垂的眼眸中写满惶恐。她忽然感觉一阵乏力，低喃道，退下吧。宫女宦官们脚步凌乱，匆匆忙忙地退了。本就寂静的屋，更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 她缓缓抬头，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纤细的手指禁不住抚上镜中的容颜。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可是，为何她的眉宇间总有一种苍老渗出？果然，弹指之间，芳华老，容颜逝。三十年前的那个娉婷女子早已俱往矣了。心尖不可置否地疼了起来，似有尖锐而残忍的刀锋，深浅不一地划着，直至她的心千疮百孔。她蜷缩着，三十年里，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她的脸上流露出任何胭脂都无法掩盖的苍白。 她抿紧了唇，起身，一步步走向一个木箱。短短的距离，却如天与地一般遥远。她的脚步轻而缓，眼中充满眷恋，她从箱中捧出当年的一袭白衣与一个精致小巧的翠玉簪。在简单不过的装扮，却让她深吸一口气。那时的她，只不过二八年华，心思单纯。忆起往事，她的眸中闪过几丝温和，心，瞬间柔软了许多。她换上了白衣，逐步走回梳妆台，放下发，随意盘了个发髻，簪上簪子。良久，她颤抖着手，拿起一把笔，沾上朱砂，抬手，注视着自己在铜镜中的脸，细细在眉心纹了一朵梅，直至梅如血般鲜红，直至眉心仿佛有血在渗出，方才罢休。那红灼得逼人，红得刺目，烙得人眼生疼。 她微愣着，垂着眸，忽然冷笑起来，笑到泪水跌落，花了妆容。她拿出绣帕，拭去脂粉，淡淡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又是一阵大笑，原来她老去的不是容颜，而是心。那被权利蒙蔽，被勾心斗角纠缠的心。 她闭眼，平复了呼吸，起身走向了一扇雕花的绮窗，推开窗，看见了一片雪白的庭院，不远处，一株白梅灼灼盛开。雪落在地上，了然无痕。 半晌。雪停了。 可惜不是红梅。她望着那株白梅，似在轻叹。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额间的一点朱红，抬头望向天空，低声诉道，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呀。 已近黄昏。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兵戈撞击的声响，天的尽头血气弥漫。她的喉中传来了一声轻不可出察的叹息。 她喝令门外的宫女宦官列队迎宾。 正了正衣冠，她向门外走去，一步一步，端庄得似在金銮殿上行走。她瞬间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她伫立在院中。 天彻底黑了，杀声震天。 她唤宫女取来烛火，立在院中，亲自秉烛等待着那一刻。 一支轻骑闯入，带头的是刘幽求。她奉上先帝驾崩时假托的遗诏。刘幽求叹气道，临淄王已下了必杀令。 她轻轻地笑了，点了点头，修长的手伸向了刘幽求身上的一点寒芒…… 不远处的白梅被染得鲜花，如她额上的红梅一般…… 三年后，李隆基指令收集她的诗作。 又是三年，那一株白梅，被伐了。 她淡出了人们的视觉听觉。唯有在史册中才可见其影。果然，世人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那时花落，无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