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派丈母娘

第五課 野獸派丈母娘 第五課 野獸派丈母娘 壹、作者深究 貳、課文深究 一、野獸派 繼十九世紀末葉，注重個性發揮的後期印象派之後，二十世紀初葉，首先崛起的一個 畫派就是「野獸派」。 西元一九○五年馬蒂斯、盧奧等共同舉辦畫展，他們的作品特色是色彩明亮、強烈，具現代感。但是和他們的畫作一起參展的，是一些文藝復興時代傳統風格的雕刻，兩者相形比較之下，令參觀的人大吃一驚，甚至畫評家以嘲笑的口吻大叫：｢看啊！唐那太羅(文藝復興時代的雕塑家)被一群野獸包圍著！｣但這群畫家不以為意，反而把｢野獸｣當作他們畫派的名稱。 野獸派主要關心色彩，他們認為色彩是畫者表現思想及感情的最佳媒介，他們放棄了陰影、景深與邊緣，以新的技法──亮麗色彩、強烈色調對比處理光線。他們的靈感來源，是遠比視覺藝術抽象的多的音樂藝術。不過，野獸派往往會被認為是轉型現代藝術的過渡，因為不斷增加色彩強度並不能做為繪畫的永遠目標。所以很多早期是野獸派的，都紛紛轉向形式的研究，因而促成了以色彩為主、畫面抽象的表現主義。 二、醫生作家 作　家 生　平 作　品 蔣渭水 從醫病的醫生，到醫國醫民的政治社會運動家，從創辦臺灣文化協會，到組成臺灣史上第一個政黨──臺灣民眾黨，這位日治時代的熱血男兒，經由十年如一日的奮鬥歷程，扮演了臺灣近代民族運動史上「孫中山」的角色 蔣渭水全集 賴　和 本名賴河，另有懶雲、甫三、安都生、灰、走街先等筆名，詩人、小說家、臺灣新文學運動的先覺者，主持臺灣民報文藝欄，大力發掘培養青年作家，是三○年代臺灣新文學運動的領航者。作為臺灣新文學運動拓荒時期的領導者，賴和在走進新文學之前，大約寫了一千首的漢詩，他的白話文小說和新詩，也留下追求以臺灣語文寫作的痕跡 賴和全集 莊裕安 1959年自中國醫藥學院醫學系畢業，目前是自行開業的醫師。莊裕安在創作上橫跨文學、音樂、電影多重領域，出版的作品涵蓋散文、書評和樂評，和很多臺灣散文家相比，目前出版十餘本散文集的莊裕安創作量不算多，卻風格特殊，在文字、結構和意象經營上都令人激賞 水仙的咳嗽 我和我倒立的村子 愛電影不愛普拿疼 喬伊斯偷走我的除夕 陳克華 被稱為過度浪漫的犬儒詩人，一九六一年十月四日生於臺灣省花蓮市，北醫畢業後，任職榮總眼科，得獎記錄洋洋灑灑︰中國時報敘事詩文學獎、中國時報新詩獎、聯合報文學獎詩獎、聯副新人月、全國學生文學獎、金鼎獎最佳歌詞獎：沉默的母親、中國時報青年百傑獎「文藝類」、第一屆陽光詩獎、中國新詩協會「年度傑出詩人獎」、文薈獎 夢中稿 我在生命轉彎的地方 侯文詠 出生於嘉義縣的作家及醫師。侯文詠是暢銷作家，他的寫作領域橫跨散文、小說、兒童文學、有聲書，並經常參與電視知性節目。侯文詠的勵志作品在臺灣通俗文學範疇占有一席之地 白色巨塔 危險心靈 王浩威 為高醫畢業的精神科醫師，在文化界朋友眼中，王浩威是個渾身帶勁、能屈能伸的好漢子，十八般武藝跨越黨界，打蛇救火，把脈磨墨，樣樣都行。詩人的王浩威善用他敏感的心緒，書寫每個城市中進行著的、或已幻滅的人與事，他是捕捉人幽微複雜心事的能手，藉著文本書寫，編織穿梭於各式各樣的理論與情感。自云是個想飛的中年憂鬱醫生，也許很多人跟他一樣――是個中年憂鬱推銷員、 中年憂鬱單身漢、中年憂鬱遊子、中年憂鬱作家、中年憂鬱父母 醫生的意外旅程 臺灣文化的邊緣戰鬥 憂鬱的醫生想飛 王溢嘉 臺大醫學系畢業，大二就把齊克果、叔本華、尼采的肖像貼在牆上的浪漫人道主義者，在大學時代就常寫文章投稿，畢業後，放棄醫生的職務，立志以寫作文章的方式為社會大眾服務。他的文章包括散文、文化評論、科學論述等，也常翻譯引介科學新知。其中，散文以探討生命的意義為主，對於人生多有啟發 變態心理檔案 傾聽內在的聲音 動物啟示錄 三、人物特寫面面觀 人物是作品中的靈魂，其形象的刻劃、複雜心理波動的捕捉，往往透過外表的裝扮、神情舉止所透露的談吐而立體化。可歸納為以下的寫人法則： （一）工筆畫：細描眉宇展容姿 以臉部五官的特寫，來勾勒出其長相，是最能直接表現其形貌的方式。它單是客觀地描繪，像一幅精雕細琢的工筆畫。華麗地、仔細地一筆一筆描金塗色，刻鏤下眉宇的弧度、眼神裡的光澤、紅豔的嬌顏一抹嬌柔的甜蜜笑靨，或粗糙如樹皮的皺紋、呆滯濁黃的眼神藉以畫龍點睛似的讓人留下深刻印象。例如： ●玄德看其人(關羽)，身長九尺，髯長二尺，面如重棗，唇若塗脂，丹鳳眼臥蠶眉，相貌堂堂，威風凜凜。(三國演義) ●郝思嘉掛著迷人的笑容，故意把可人的酒渦顯露出來，並且將粗黑修長的睫毛，像花蝴蝶般嬌俏地飛舞著。(瑪格麗特‧米契爾亂世佳人) ●他的年歲不十分看得出來，頭髮鬍鬚全白了，毛蓬蓬一片，使他的臉看起來特別小。小小的五官，縮皺成一堆。在毛蓬蓬的白色鬚髮中，閃爍著轉動的眼睛。囁嚅的嘴唇，一個似有似無的鼻子，蒼黃的臉色，臉色上散布褐黑的拇指般大小的斑點。(蔣勳新傳說‧關於屈原的最後一天) （二）印象畫：勾勒形象表現身分個性及氣質 印象式的寫法和工筆畫最大的不同便是不直接反映形象，而以主觀感覺來寫對其人的印象。這種方式使畫面不再局限於臉部鏡頭，從各個小細節來描寫人物的穿著特色，從西裝的顏色、袖口和磨痕，到皮鞋的描寫，或站在比較遠的距離來描繪，此處出現以背景暗示情緒、個性、身分的表現手法，或以光影動作穿著來顯現其整體風韻，也有藉著臉上的表情旁人評論，來襯托其地位架式，以閃過的零碎意象通過暗示間接表現心境，從這樣的描繪裡，讓人對其年齡身分個性一目了然。例如： ●栗原副探長蹲下來，再度仔細觀察屍體。灰色的夏季西服，看起來像是外國布料，但已相當舊了，而且袖口一帶已經磨破。西服底下是相當鮮豔的藍色運動衫，當然，沒有繫領帶。象牙色的皮鞋似也好幾天沒擦，髒成淡鼠灰色，和西服同樣，已相當磨損。(高木彬光日本推理小說傑作精選) ●祖母穿著翡翠色的高領衣裙，腰板筆挺的坐在餐桌邊主持一切，她那頭依然濃密的金髮梳向後腦，濃妝後的眼睛亮得像黑色的瓷器。(哈利‧梅瑟 守著孤島的女孩) ●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這個人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繫著豆綠宮條，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黛玉連忙起身接見。賈母笑道：｢你不認得她，她是我們這裡有名的一個潑皮破落戶兒，南省俗稱作『辣子』，你只叫她『鳳辣子』就是了。｣(紅樓夢) （三）素描：光影線條形成的感覺 素描是繪畫的基礎，因此如何在兩筆之間便把人物最搶眼的地方勾勒出來，全靠此功夫。｢忠實原味｣是素描的原則，準確掌握身長、比例、尺寸和肌理間的脈絡，然後再藉這些特徵呈現其氣質及整體印象。例如： ●房間有一張舊舊的小桌子，那後面坐著一個臉上長滿小黑斑的老人。老人頭禿了，戴一副深度眼鏡，禿得有點不乾脆，還有稀稀落落鬈曲的白髮，像火燒山之後的殘局似的，牢牢貼在頭皮上，老人的眼睛閃閃發亮。(沒落的王國) ●她並不美，二十歲左右，戴一副深度金屬框的眼鏡，嘴邊露出好像故障的冰箱一樣僵硬的微笑，但雖然如此她還是很漂亮，新潮流式的電視鏡頭把她最美好的部分，以最美好的形式映照出來，如果我們都能夠在電視鏡頭前面各講十分鐘話的話，世界一定會變得更美好，我覺得她簡直就像在探視著映出未來的鏡子一樣地，一直凝視著攝影機的鏡頭正中央繼續說著，她的眼睛透過電視的真空映像管一直注視著我。(她的家鄉) （四）數位照像：由遠而近焦點特寫 這種寫法有如拍電影，攝影機由遠而逐步拉近， 或由近而漸遠行，描寫的角度由外型特徵、年齡身分到內心思緒、行事反應、烘托出人物的個體性。在描繪時先設定一個基調，然後點染鋪敘其情境、氛圍， 或由上而下，或由旁而集中或由本體散開來表現出其特質。例如： ●眼前的海平面，被曙光一樣的夕陽映照成柔和的玫瑰紅色，一整片燦爛的玫瑰海洋中猛凸出一根黑戟，那是一道黑影，從海面上矗立正好像匕首一樣戳進了落陽的心臟。馬蒂瞇起眼睛，逆著刺眼的夕照，一直到那黑影攀爬上岸，走近她的眼前，馬蒂才看出那個人，赤裸著全身，正是照片裡的耶穌。 比印象中年輕健壯，耶穌從她身邊走過。雖然沒有穿著那件灰色袍子，馬蒂還是一眼就肯定這是耶穌。他的髮鬚削短了些，眉目爽朗。親眼目睹之後馬蒂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耶穌，簡直就是海安的翻版，荒漠裡的褐色版本。 耶穌走了，從頭到尾，馬蒂並沒有叫住他。 為什麼呢？馬蒂也說不上來。沒有開口叫喚耶穌，可能是因為太靜了，靜得她無法突圍。耶穌的眼神、身姿、腳步都是這麼無比奇異的寧靜，像是被一團異質的空氣籠罩，她感覺到了緘默的必要。(朱少麟傷心咖啡店之歌) （五）點線面的組合：集諸多印象凸顯其人 利用各種｢屬性｣去暗示人物的個性，如提示其職業、興趣、能力、脾氣，都有助於造就人物的實感。總之，寫活了人物可以說已決定小說成功的一半，如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哪一部不是因為所創造出來的人物個性鮮明、形象出色而予讀者難忘的印象，深刻的閱讀感覺？ 在描寫人物中有所謂｢性格刻劃｣和｢個體刻劃｣。前者著眼於人物內在的特性如仁義、慷慨、陰險、狡猾、深沉、急躁、熱心以及想法、觀念、情緒；後者偏向動作、外貌等細節。在這一類型中，這兩者兼而有之。用一件件歷史式事實的陳列，一塊塊細枝末節的場面，拼湊出人物的癖好、品味、家世， 或將人物的內在特性通過動作表現出來，藉自己或他人的評價來強調出本質，以產生一種深刻的形象，這種方式有助於人物實感的造就，也讓讀者有了想像認識的根據，以勾勒出一連串畫面。例如： ●｢郝思嘉小姐姿色並不特別，但卻極富有魅力；男人往往為她神魂顛倒。｣｢她的魅力，來自於臉上混雜著兩種特質：一是遺傳自具有法蘭西貴族血統，母親的嬌柔溫婉，另一則是遺傳自那愛爾蘭父親的深濃凝重。融合著這兩種特質，多少顯得矛盾而不協調。｣(瑪格麗特‧米契爾 亂世佳人)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不知自己髒臭的棄犬，還敢去別人腳邊磨蹭，當然被人一腳無情的踢開，胸和喉嚨好像被什麼塞住似的，直想哭出來痛快。 她整整跟我冷戰將近一年，以往的冷戰從未這麼久過，我澈底的覺得我的身體和精神都被遺棄， 一種被放逐的孤獨與憤怒，終年的就在我心靈深處偷偷的滋生，我覺得自己的心裡已全叫痛苦與羞辱滿滿占據。 她將我環攬於胸，緊緊地，一手輕撫著我的背，像對待個孩子一樣。我靠著她溫暖的乳房，在她的臂彎下，突然感動得啜泣起來，啊！終於有人像這樣將我緊緊環住，像對個嬰兒般對待我，那顆被冷戰刺傷遺棄的心，被至愛用盡心機挖苦揶揄的自尊，冷凍在靈魂深處，一滴滴地融化成淚水，洗禮著播的悲苦。人生為什麼這麼難？而我只是個需要愛的孩子啊！我緊抱著麗莎的身軀，一發不可收拾地嗚咽起來。 (取材自陳嘉英引導學生創作小說的實驗) 参、類文賞讀現代文學閱讀 一、 哈姆雷特父親與唐吉訶德母親（節錄） 　　　莊裕安 父親向來不菸不酒不檳榔，連襪子內衣都由母親打理，零用極少。他年輕時嗜賭，日後可以戒到除夕春節的呼么喝六都不為所動，大概看不起小家子氣場面。余生也晚，我父親已從周潤發的豪氣，收斂成李天祿的蕭瑟。我們總是在逢年過節，或是他要隨廟進香遊覽時，奉上豐厚的一筆，不必他主動開口。父親老鈍後，有一日母親從舊櫥子隱密角落，搜出二十幾萬紙幣，五十、一百、五百、一千，各種面值都有，交給我拿去還銀行新屋貸款。那些鈔票令我想起一本很舊的章回小說，有一回翻倒整杯茶在書上，隨便拿到陽臺晒乾，等到下次想看時，整本書硬得像沒解凍的牛排。父親那些紙幣，不知在櫃子裡窩藏了幾個梅雨與旱季，反反覆覆受潮又脫水。收銀員不敢放到點鈔機，生怕打散它們的肋骨，頓時煙飛灰滅，先生， 你是哪裡挖來的木乃伊？父親目不識丁，從不與郵局銀行往來，這筆陳年積帳，真是他留給我最神祕的一筆有形感情。 我母親是個女唐吉訶德，電視臺風靡｢阿信｣那一陣子，臺灣仿冒劇沒有請她去當顧問，真是｢金鐘獎｣的一大損失。七十幾年前要是她能上學，哪怕是初中畢業就好，以她的懸河口才，少說現在也能混個鄉民代表乃至縣議員。我父親偏偏是個悶葫蘆，活脫像個只想不說的哈姆雷特，兩人恰好站在天平兩端。比如說中秋節，父親拎著柚子與月餅回家後，他這部分情節，就隨著他晚飯後進入浴室而中斷。外人恐怕以為父親在賭氣，但我們已習以為常，他沒在鬧情緒。有時候他也悶悶跟大家坐在一起，像月亮一樣不發一語，有時他也笑，像讀秒的廣告一樣短。父親也有激躁的時候，麻煩的是會口吃，當哈姆雷特說不過唐吉訶德時，他就狠狠放出一句｢三字經｣，像一種自斷尾巴落荒而逃的美洲蜥蜴。 幸好父親與外人爭辯不時興這一套，在鄰居眼裡是個忠厚老實又沉默賣力的男人。父親攝護腺肥大接受手術時，我們以為有些溫馨的場景，沒想到成天和看護他的母親鬥嘴，兒女只忙著扮和事佬。賭氣是相愛的一種方式，我只能含糊地如此解釋。直到有一天，他坐得像一盞檯燈那麼久，那麼安靜，他已經完全分不清｢to be｣與｢not to be｣。我父親失憶伊始，是他作｢口述歷史｣的最佳時期，他遺忘三兩天內的事，卻不斷惦記二三十年前，甚至更古早的天寶遺事。他從來沒有這麼多話過，偶爾也口吃，但不帶三字經，平心靜氣。我母親正好掌握｢歷史解釋權｣威柄，以｢代言人｣的圓融與體面，替父親那些支離破碎的隻字片語，善盡完滿的補充與拼貼。我父親一生，唯一可以跨過他矜持與羞赧的時刻，能夠無遮無修百無禁忌說點什麼，每個話柄又都被女唐吉訶德啣走。 父親進入迷茫忘我之境後，很多人來看他。依照訪客的親疏關係，與母親當下的心情，在憶舊的人生舞臺上，父親一下子是浪人，等會兒又是聖徒。父親像是折成兩半的一個人，扮演兩種極端的角色。母親沒有撒謊，只是誇張，父親的確曾經拋家棄子放浪形骸，誰知道後來會變成那般守家顧業安分勤懇。母親似乎隱隱要將這樣的因果，歸諸於她的信仰與齋戒。她輪流詠唱著倫理喜劇劇與宗教清唱劇，一代花腔女高音找到名正言順的臺柱腳燈，展開她怨婦與祭司雙挑大梁的長程走埠公演。｢雙面亞當｣淪為半邊側臉人，頓時失去抗辯的能力。 母親像個長期受統治，一夜翻身的在野黨，開始對父親恩威並施。有一回祭祖拜拜，父親那時尚算行有餘力，還能偷偷去供桌上拿了一截香腸，被母親狠狠打了一記手心，還罵他不受教。我們哪裡敢組織地下義勇軍，只能買一些黑珍珠蓮霧、應時肥枇杷或珍奇的紅毛丹、山竹果，安撫父親的饞嘴。母親準備的素什錦，依養生保健，當然是站在義無反顧的一邊， 這年頭只要沾上｢政治正確｣，我們只能百口莫辯，眼睜睜看父親獨沽一味。像他那樣餐餐無肉不食的人，臨終竟要如此｢阿彌陀佛｣，到底該算苦業或正果？要不是我父親四十年來堅持反對忌口，說不定我們會是全素之家，真是回首不堪。 我猜想，父親如果意識清楚，來得及趕上時髦的地下電臺叩應電話，他也許會背著我們滔滔漫漫，跟電臺主持人抬槓聊天。父親當然是左傾的，他的大半輩子都自覺是被剝削者，他甚至是那種抓住話筒，一口氣要說上半個鐘頭的狂熱分子。可是暗地裡打完電話後，又懶得和顏悅色，跟妻子兒女說上三五分鐘。父親也不是單獨個案，我的舅舅跟姨丈，不也這副德行。他們肯定不是生下來就是只有頤指氣使的暴躁面，總有過幼嬰與童騃，感傷而溫柔的青春期吧！但那一部分是我們子女無緣參與的，我們出生後，父親就是一個容易疲憊的人，大聲喝湯，亂丟臭襪子，你要不就戰戰兢兢，要不就視若無人，盡量不要去惹毛他。 後來日子過得不那麼辛苦緊繃，但那種親子關係再也難以扭轉，變成一種疏離淡漠。你跟他有一種像風箏與手臂一樣的關係，你知道他在牽住你，你的吃穿全要靠他，但他收不住線，只能看你在天上飛。你將來會有個兒子，就照這個模式｢報答｣你。 葛帝瑪的小說，透過一個革命家的兒子，看待他那不是表面那麼光彩而勇敢的父親。小說最後以哈姆雷特的一句臺詞收束，｢我心裡有非外表所能顯露的｣，這句話多麼適合送給我的父親，乃至全天下沉默寡言型的父親。 (出自愛電影不愛普拿疼) 二、 我的丈母娘　　　 陳黎  　　我的丈母娘是個樂觀而知命的女人，她具有中國婦女所有的一切優點，也具有中國婦女所有的一切缺點：純樸而無知；善良又好管閒事；嘮叨、粗俗，同時勤奮、天真；常常想省錢、占小便宜，常常卻弄巧成拙，吃了大虧。像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女性，照說是沒什麼可以讓國史館或調查局典藏、列檔的偉大事蹟的，但「檢舉不法，人人有責」，並且「內舉不避親」，她的女婿只好就所知所見密告一、二，也許可以襯出一些百代共循的天下法也說不定。   　　我的丈母娘是既矮且胖，三圍如一圍的女人。這汽油桶的身材恰恰成就了她有容乃大，寬宏大量的性格。除了哺乳自己的六個孩子，她曾經以她充沛的奶水先後當過十七個嬰兒的奶媽――最短的一個只當了兩個禮拜，因為那位思想嚴重右傾的母親不滿意她有時候用左奶餵奶。   　　我的丈母娘是健壯有力的。在埔心鄉下，牛奶廠發放過期免費的牛奶，她總是一馬當先，連搬三、四箱――由於喝了太多劣質品，竟使她的女兒長大後遇奶則吐，避之唯恐不及。為了貼補家用，她曾經一大早就從家裡的園子拔菜到市場去賣。她肥胖的身軀擔著兩個大籃子，一路走一路掉，跟在後頭邊跑邊蹲下去撿菜的，常常是我的太太和她的弟弟。她認為自己賣的菜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所以不喜歡人家東挑西挑，討價還價。輪到她去買別人的東西，卻又嫌東嫌西，斤斤計較。每一次她都把買回來的豬肉拿到另一家肉攤再稱一次。別看她體形龐大，活動力卻很強，到市場買東西，人叢裡一塞，一溜煙就不見了；再見到她時，已經大包、小包都買好了。   　　她憐惜一切東西，並且不會捨不得和別人分享。她常常心有不忍地要把剩餘的飯菜送給鄰人，女兒們總是尷尬地勸她說：「不要啦，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很丟臉呢！」她卻依然固執己見。別人給她的剩東西她也同樣奉為至寶。抽屜裡、櫃子裡、箱子裡，盡是一些亂七八糟她的寶貝收藏。第一次去我太太家時，她慎重地搬出一臺手提唱機，翻箱倒櫃，找出一支舊鞋刷，往唯一的一張唱片上狠狠刷了幾下。我忘了那天聽的到底是日本兒歌或者日本流行歌曲，但是我清楚地記得唱針刮過唱片發出的一陣陣尖銳的凸凸聲。這是一位有錢的親戚移民美國時特別留贈給她的。   　　出外旅行，她總不忘把火車上的杯子、廁所裡的衛生紙統統帶回家，因為，她覺得，人生在世本來就要物盡其用，買了火車票而不徹底享用火車上的一切，豈不浪費？所以家裡頭，很自然地，可以找到某某飯店的餐巾，某某旅舍的煙灰缸，某某野生動物園的孔雀尾巴。愛惜眾生，總比暴殄天物好吧？   　　講到我的丈母娘，自然不可不提到我的岳父大人。我的岳父身材高大，少年時離家從軍，隻身隨憲兵部隊來臺。三十歲那年，在生下他第二個兒子後，眼見食指漸繁，入不敷出，毅然三夜不睡，發燒夢囈，託病申請退役。退役後當過電器行學徒，牛奶廠工人，遠房親戚貿易公司職員。最後因為公司裁員，大義滅親地首先被資遣。頭腦精明的他是家中的獨裁者，時時以嚴明的紀律、強烈的榮譽感、負責的愛，君臨他的妻子兒女。四十年來，我的丈母娘對他視若君父，畢恭畢敬，不敢稍有拂逆。退休在家後，無事一身輕，我的丈母娘每天如影隨形地跟隨他，七爺八爺般巡行於大街小巷。有時朋友相約打牌，賭的人通宵圍桌，旁觀的她也徹夜不眠――同仇敵愾，一點也不以為累。久了，耳濡目染，也想一顯身手。但我的岳父大人是斷不准女人家在外賭博的，所以她只能在年節閒暇與兒女在家同桌共戲，過過乾癮。   　　收到遠方親友來信，我的丈母娘必率全家人圍在燈下，聽我岳父大人大聲朗讀。她像小學生般坐在老師身旁專心聽講，聽到精彩處，忍不住插嘴幾句。這時我的岳父大人就會抬頭斜視，大喝一聲：「你聽我說！」我的丈母娘便像做錯事的小學生般趕緊低頭坐好。   　　鄰居都羨慕她無憂無慮，因為凡事都有丈夫做主。方今之世，像她這樣奉丈夫為偶像，貫徹始終、效忠不二的幸福女子實不多見。她也喜歡援引權威，嘮叨瑣碎地要兒女們效法他們父親的種種美德。丈夫是她最大的信仰，信仰帶給她力量，信仰有時候卻也讓她覺得縛手縛腳。   　　信仰說：凡事要穩紮穩打，不可貪圖近利。她偏偏禁不住高利誘惑，偷偷把錢放進地下錢莊，結果是利息賺到了，本錢卻有去無歸。信仰說：不要隨便搭別人的會。她偏偏拗不過街坊鄰居的慫恿，輾轉加入這個會、那個會。好幾次，標到的會錢還來不及拿上樓藏好，我的岳父大人便已出現。她只好隨手亂放。等到她的女兒打開鞋箱，發現鞋子裡藏著一疊錢時，她才若所悟地驚呼：「啊，那是我的！」   　　信仰說：便宜沒好貨，一個蘿蔔一個坑。她偏偏喜歡貪小便宜，聽信過路的推銷員，或者見獵心喜地在寫著「存貨大賤賣」的路旁搜尋。常常買回一個電風扇，吹兩個禮拜，停擺了；或者買回一大瓶寫著奇怪英文字的洗髮精，愈洗愈癢。聽說醬油、味精要漲價了，便趕緊跑到福利中心，不用錢般地搬回一大堆。上次我陪太太回娘家，打開閣樓的門一看，天啊，那些味精大概可以吃到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只是我不知道幹嘛還囤積一大堆蟑螂，難道蟑螂也要漲價了嗎？   　　個性抬頭、脫離信仰的結果往往是吃虧受罰。好在我的丈母娘早已習慣我岳父大人的威權，再怎麼大的責罰也都像石頭入水般，撲通一聲，馬上又回復平靜。相對於四十年的忠貞，一時的「不法」算什麼？   　　然則，她自己卻又是另一些人的信仰。由於子女們學業小有成就，鄰居們都覺得她教導有方。嫁女兒、娶媳婦，常常要她擔任「牽新娘」的重任，希望好命的她帶給新人好運。沒事，她也喜歡穿梭各家貢獻所長：論人長短，善意地搬弄是非。如果說人生如戲，那麼她就是最好的演員兼觀眾了。婚喪喜慶，有請必到，既到之後，就像小孩看熱鬧般搶著占據最有利的位置。每每是新娘的媽媽還沒落淚，她就已先替人難過。人哭她也哭，人笑她也笑。飽食禮成之後，還不忘提醒大家各包一包「菜尾」。也許是生活的戲看太多了，回到家裡，打開電視，邊看連續劇邊打瞌睡――啊，人生如戲，戲那能如人生呢？   　　自從她的女兒嫁給我後，我的丈母娘身分地位驟然提高很多。我常宣稱我的岳父是「前憲兵司令」，因為四十年前在憲兵司令部服勤時，他總是走在憲兵司令前，為司令開路。她初聽大覺謬然，久之也習以為常，樂意接受「司令夫人」的封號。她的小兒子繼承乃父衣缽，當兵時抽中憲兵。幾次我聽她跟來客說：「我的兒子在總統府上班。」對方嚇一跳，以為是總統府資政或國策顧問之類，細問之下，才知道是總統府後門的衛兵。這是她女婿的幽默，也是她自己的快樂。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我看我的丈母娘也是一樣的高興有趣。你可以不要五車八斗的嫁妝，你可以不要傾城傾國的老婆，你卻不可以不要一個樂觀、知命的丈母娘。   　　我愛我的丈母娘。 附錄：有關孝的名句 1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春秋‧孔子） 2大孝終身慕父母。（戰國‧孟軻） 3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勸孝歌） 4慈烏尚反哺，羔羊猶跪足。人不孝其親，不如草與木。（勸孝歌） 5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清‧王永彬） 6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增廣賢文） 7青山悲吟聲聲淚，聲聲呼嚴父；碧水苦訴字字血，字字哭慈母。（對聯集錦） 8夫孝者，百行之冠，眾善之始也。（後漢書） 9家貧出孝子，國亂識忠臣。（名賢集） 10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經） 11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孝經） 12祭而豐不如養之厚；悔之晚何若謹於前。（格言聯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