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的回顾
2011-03-14 13:34:10
为了提供一个对比,特把我2006年在《三联生活周刊》的文
章放在这里,此文当然不是现场采访,当时乌克兰正组织外
国记者去现场,当时三联出国采访还是极少的,所以我写完
了我才告诉苗师傅这事,他说你早说就让你去啊。当然现在
连苗师傅也离开三联了,感慨中。
此文想必有助于大家了解最严重的核事故,不要对现在过于
风声鹤唳。另一篇也是我写的,根据一些受害人的回忆,有
点亲历感。
切尔诺贝利的遗产
吴戈 原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06年某期
2006年4月12日14时33分,一道闪电划破切尔诺贝利核
电站废墟,地震如雷鸣般席卷原野,地面笼罩着一层神秘的
微光。数月后,死区突然在几天内扩张5公里,周围的居民
弃城而逃,到2008年被放射性尘埃笼罩的死区已扩大到30公
里。
两年后辐射强度开始下降,百余名各色高手开始在军队
严密封锁的30公里死区内冒险,他们或是政府的调查组,或
是无法无天的雇佣兵和匪徒,试图劫掠真菌聚合物、重力异
变体等财富。尸横遍野的死区内不仅有神秘能量周期性爆
发、重力异常区和有毒的浓雾,还有因强烈辐射发生变异的
幸存生物,比如靠膨大的头部的心灵感应活动的盲犬和黑暗
隧道里的变种侏儒。凭借先进的武器、生物探测器、装甲车
乃至米-24直升机,这些潜行者之间展开了亡命的厮杀……
这是乌克兰 GSC Game World 公司2005年5月上市的动作
与角色扮演游戏《潜行者:切尔诺贝利的阴影》
的大灾
难背景,据说逼真到一位核电站前保安在游戏中找到了他当
年的办公室,然而真实的切尔诺贝利必须面对的却是隐患和
病痛。
割断的历史
1986年4月25日午夜,切尔诺贝利核电站2号反应堆高级
工程师尤里·安德烈耶夫同往常一样下班,回到距电站两公
里的普里皮亚季市的家中,安稳地睡了一觉,这个小城只有
5.5万人,是为核电站刚刚新建的。
早上9点,从市场回来的妻子说:城里传闻说电站爆炸
了,安德烈耶夫没有相信。当他带着女儿出去散步时,才发
现街道都被用泡沫溶液清洗过,街头到处是手持冲锋枪的内
务部队士兵。虽然没有恐慌,但到处都在出售啤酒和格瓦斯
酒。
他立即走到城外,那里能看到电站,才发现4号反应堆
的建筑只剩下一面墙,一缕长长的灰烟从废墟中升起。安德
烈耶夫立刻意识到,昨晚他刚刚逃过一劫。
回家的路上已经能看到一辆又一辆救护车从电站向医
院疾驶,还有防化侦察部队的装甲车,士兵们手持辐射测量
仪忙碌着。尤里拦住一个军官询问辐射水平,对方马上紧张
地挡住仪
,告诉他管好自己的事。尤里不想吓着家人,只
是严肃地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出门,立刻用湿布擦拭
今天穿过的鞋,然后把湿布扔出去,再用水给家里来个彻底
的大扫除。”
下午4点,安德烈耶夫去上班,班车改变路线,绕道经
过了冷却池和4号反应堆废墟。他回忆说:“我简直不敢相
信,我看到了反应堆内部的部件,这种东西一个人一辈子只
应该看到一次,那是在反应堆装料运转之前。”地面上有屋
顶的碎片,还有隔离器、紧急冷却系统的部件,显然反应堆
已完全向外界敞开,正在泄漏致命的核辐射。到晚上,人们
甚至能看到反应堆活性区上方发出一层均匀的暗紫色光芒。
一上班,安德烈耶夫和同事们就奉命关闭2号反应堆,
开始还顺利,但4号涡轮机突然停机,反应堆控制台上的灯
光立刻熄灭,警报随即响起,一秒钟内应急灯亮了。安德烈
耶夫说:“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人在核设备面前的无助,就象
昨晚同事们无法控制4号反应堆时一样。”幸而2号和1号堆
都成功关闭,3号堆在当天更早时候已经关闭。
4月27日上午,政府开始疏散核电站周围30公里范围内
的13.5万居民,要求只能携带随身衣物和必需品。当成串的
公共汽车将居民运到基辅等城市时,他们的所有衣物、现金
和证件都被换掉。数小时之内,原来熟悉的一切生活就在浴
室的水龙头下被冲得干干净净,每个人都赤条条地断绝过
去,战战兢兢地走进充满疑虑的未来。
安德烈耶夫和所有核电站职工一样送走家人,奉命留
守。起初他们坐班车换班,每往返一次要受5伦琴的辐射,
这是人能接受的最大限度,后来干脆乘装甲车上班了。城里
的餐厅和商店全部关闭,整个城市一片死寂。留守人员的任
务是照看电站,但手中的辐射测量仪已经失灵,任何关于血
液学和民防的教材都会成为他们中间最流行的
。
今天,4号反应堆被混凝土“石棺”包围起来,里面还
有大约200吨的铀和近1吨的钚。在普里皮亚季,已经有乌克
兰旅游局组织的大胆游客出没,210美元可以参观两小时。
15年前,这里有95%的辐射来自空气,现在很多辐射进入了
泥土,人受到的辐射有99%来自食物。虽然当局表示在导游
带领下游览不会有危险,但沿途还是要经过多个核辐射监测
站的检查,汽车携带的辐射不得超过半毫伦琴,否则必须清
洗。在城里,游客们被要求尽量走在辐射较低的混凝土和沥
青路面上,在路旁一米远辐射就可能上升4至5倍。
城里的一切都同20年前一样,很多屋子的门开着,幼儿
园的小床上还放着洋娃娃,只有过于茂盛的植被和已开始坍
塌的建筑显示出异常。有的游客感觉恍如梦境,但警察说多
半游客来了15分钟就离开了,因为寂静得可怕。
核电站周围因严重辐射枯死的松树和云杉林曾被称为
“红森林”,1987年就被清理,现在已经长出了新树林。如
果不是随处可见的黄色辐射警告牌,切尔诺贝利周围已经称
得上自然保护区,只是泥土、草、蘑菇和苹果都有辐射,早
在1989年就发现许多动植物生长发育出现畸形,有的松树的
针叶比正常的大10倍。狼、野猪和鹿四处出没,但草原地带
的蛇的毒液也具有放射性。奇怪的是,原来幸存的家畜已成
为野生动物,却来了一批世界最珍贵的普氏野马,它们是
2004年按照国际保护
被放归自然的。返回的也有原来的
居民,多数是对健康已经麻木的老年人,靠耕种有辐射的土
地为生,还有人进入辐射区偷东西到二手市场上卖。
切尔诺贝利周围更多的当然还是事故遗迹。在勃拉基沃
卡有核废料处理场,拉兹索卡则堆积着大量抢险用过的消防
车、装甲车、卡车和直升机,经过时辐射测量仪仍会哔哔作
响。这些设备是当地受辐射污染最重的东西,必须丢弃。
政治与技术
与任何灾难不同,切尔诺贝利的危害是极其缓慢的。
1986年4月26日凌晨1时23分的爆炸当场造成的死亡只有两
人,2000年5月联合国原子辐射效应科学委员会的结论是:
事故直接死亡人数的确是前苏联政府公布的31人,一开始就
出现急性放射病症状的237名工作人员中有134人确诊,其中
因辐射致死的为28人。
然而这31人之外就扑溯迷离了。因为事发地靠近乌克兰
与白俄罗斯、俄罗斯的边界,辐射伤害的程度不同,4号反
应堆泄漏出的8吨多放射性物质到底污染了多少土地,影响
了多少人,统计数字非常概略而矛盾。2003年4月乌克兰卫
生部公布:全国4800万人口中还有250万核辐射受害者要定
期检查,包括47.34万儿童。承受了70%的放射性尘埃的白俄
罗斯到2000年还有200万人生活在污染区。
事故损害不确切的原因之一是前苏联政府的掩饰。克里
姆林宫发生激烈争论,直到4月28日早上瑞典斯德哥尔摩以
北福斯玛克核电站在例行辐射检查时发现工人的鞋子上有
十倍于正常水平的辐射,莫斯科电台才于晚9时播出了一则
仅42个词的简讯,宣布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意外,政府已
成立委员会,采取步骤消除后果。次日政府承认曾撤离平民,
有两人死亡。同时,前苏联政府决定:基辅市原定的“五一”
游行和5月9日的国际自行车赛照常进行,并禁止医生作出抢
险人员病因与辐射有关的结论。
直到5月6日,《真理报》才刊登第一份详细报道,仍对
放射剂量和伤亡人数保密。5月14日,戈尔巴乔夫首次公开
谈到这次事故,他说:“我们第一次目睹了失去控制的核能
的真正力量。”到12月31日前苏联政府才宣布死亡人数为31
人。
掩饰和公开之间的冲突的确大大打击了前苏联的国际
信誉,因而西方一直将切尔诺贝利事故列为打碎铁幕的重大
事件之一,但随风漂到大半个欧洲的放射性尘埃也的确强烈
地显示了“地球村”的观念。
切尔诺贝利暴露的还不止于此。它采用的 RBMK 反应堆
利用了50年代的原子弹制造技术,设计很不完善。1986年7
月3日,前苏联科学院院长和核物理研究所所长库恰托夫首
次指出:RBMK 反应堆燃料棒结构和保护系统设计不合理是事
故的主要原因,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只是诱因。苏联解体后,
外界查到一份秘密的《切尔诺贝利建设备忘录》。它是苏联
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安德罗波夫1979年2月21日报送苏共中
央的,内容是乌克兰克格勃报告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建筑缺
陷。文件一开始就提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第2台发电机组
的建设中多处存在违反设计和建筑安装规范的现象,可能导
致灾难或事故,比如发电机车间结构柱偏差达100毫米,柱
与柱之间没有水平连接,墙板的安装偏差高达150毫米,起
重机滑轨垂直沉降达100毫米。很多地方的基础回填破坏了
垂直防水层,会导致放射性物质污染环境。因为安全设备监
管不力,1978年头三季度就有170人因公受伤。
在1994年3月出版的《切尔诺贝利:被禁止的真相》一
书中,作者安娜·雅罗辛斯卡娅从40份令人震惊的文件中发
现:大量受辐射的肉曾被混入新鲜肉中出售到前苏联各地,
官方将“可允许”的辐射
提高10到50倍,还有选择地控
制提供给国际原子能机构和西方国家的信息。安娜写道:“我
感到从反应堆中冒出来的最危险的不是同位素。”
切尔诺贝利的4台机组占前苏联发电量的10%,事故后不
久其它3台机组恢复了发电。考虑到安全,前苏联政府决定
1993年前关闭整个电站,但独立后经济困难的乌克兰1993年
10月撤销了这个决定。1991年2号反应堆在涡轮机车间失火
后停止运转,1号堆也于1997年底停机,但3号反应堆仍有
6000人在工作,工人和家属们住在30公里外新建的斯拉乌蒂
奇。
1996年4月,在西方七国和欧盟压力下,乌克兰同意2000
年底前关闭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西方七国承诺提供至少30亿
美元援助,但西方承诺资助的两座核电站迟迟未能到位。不
过3号反应堆也难以为继,1999年12月和2000年11月相继发
生故障,直到12月6日再次因蒸汽泄漏关闭,乌克兰终于在
12月15日正式关闭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2001年4月专门组
建了公司,负责完成耗资7.68亿美元的加固“石棺”等生态
安全改造工程。
2005年4月28日,俄罗斯再次提醒“石棺”老化腐蚀和
破裂的危险,据说在进行修补时发现已经发生核燃料泄漏。
目前乌克兰政府希望2006年5月12日在英国伦敦举行的捐赠
大会上西方能拿出30亿美元来解决这一问题。
科学与人道
前苏联时期确实没有很好地保存资料,但切尔诺贝利并
不只是一个真相与掩盖的问题。辐射长期影响后果的复杂
性,全人类都是第一次面对。
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俄罗斯三国的政府机构估计参加抢
险的人员中已有约25000人去世,这与抢险者自己的组织估
计的数字相去甚远。但2000年5月联合国原子辐射影响科学
委员会的报告认为:除儿童甲状腺癌发生率少量增加,至今
未发现其他可归因于切尔诺贝利事故的癌症发生率和死亡
率的增加。该委员会还致信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和世界卫生组
织总干事,指责一些媒体不切实际地渲染事故后果。2002年
2月6日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儿童基金会发表了“切尔诺贝
利核事故给人类带来的后果:复原战略”综合研究报告,报
告透露:在10至20万健康受威胁的居民中已有2000人患有甲
状腺癌,今后几年预计还会有8000至10000例癌症病例。同
时报告也认为:并非所有健康问题都能直接、完全地归因于
辐射影响,很多问题是健康、生态、经济和社区发展之间相
互作用的结果。
2005年9月,由100多位科学家、8个联合国机构和俄罗
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政府组成的“切尔诺贝利论坛”对事
故影响进行了迄今最大规模的研究。从长期角度看,这项研
究仍不能肯定辐射引发特定癌症的关系,这使估计进一步的
死亡数字变得很困难。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前辐射专家
默多克·巴克斯特说:“切尔诺贝利使核能的发展不幸倒退
了几十年,这项权威研究有助于澄清它对人和环境的真正影
响。”相反,世卫组织前辐射专家凯斯·巴维斯托克担心
IAEA 对这项研究影响太大,辐射风险评估值得怀疑。
世界卫生组织的辐射主管迈克尔·雷帕科里指出:受切
尔诺贝利事故影响的人当中,本来就有25%最终是要死于自
然出现的癌症,只有3%的人将死于辐射引起的癌症。尽管如
此,包括20万抢险人员、116000名被疏散的电站附近居民和
27万污染最严重地区居民在内,受到较重辐射的总人数达
586000人,专家估计还将有3940人死于辐射引起的长期癌
症。
专家们的研究的确有难度,事故释放的辐射总量、受辐
射的人数、各自的剂量都没有准确的数据。对2005年这次研
究,就有人指出:实际上抢险人员是60万,联合国说20万只
是因为另外40万没有数据。即使在今天,出于行业利益,国
际核工业的科学家也喜欢把事实深深地埋在学术报告的脚
注和晦涩的术语里。
其实,专家们已经发现:受灾地区更大的健康问题是心
理疾病,很多居民陷入迟早要瘫痪的宿命压力中,时常导致
自虐、酗酒等行为。专家们忽略的是:预测辐射会在受影响
人群中造成多少例癌症并不是个冷冰冰的学术问题,在本来
就感到被伤害,充满流言、怀疑和猜测的灾区公众中间,联
合国关于后果并不严重的说法即使科学,也会加剧不信任,
绿色和平组织称这是粉饰太平。这使很少有人相信官方对什
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的保证,不管这项保证来自基辅、莫
斯科还是维也纳的联合国机构。灾区为何20年后也很少有人
建造新的房屋,就是因为人们被伤害的心情并未消失。
这些数字还直接影响到全人类对核电安全的辩论。支持
核能的理由是:迄今全世界因核事故和核辐射事故只死亡73
人,即使加上切尔诺贝利事故的长期致死人数,也无法与每
年约300万人因传统燃料造成的空气污染死亡相比。支持者
还认为:切尔诺贝利这样严重的事故至今只发生了一起,概
率极低。这的确是个悖论,难道不造成一点伤害,就无法满
足世界对能源的饥渴,人类永远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