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头牛

怀念一头牛 多年前一个暖暖的午后，祖父和他的亲家合伙从集市的牛贩子手中牵回了那头牛。我依稀记得他们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尽管他们几乎花光了各自家中所有的积蓄。那头牛刚买回来时是什么样子，我记不太清楚了。何况，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牛。我不喜欢牛的理由可以列出很多，比如，牛总喜欢在它们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留下数量惊人规模宏大的粪便；它们的口角总有绵延不绝的涎水极其清亮地垂成一道道银线…… 这种厌恶情绪在几年后达到了巅峰。父亲将牵牛的缰绳交到我的手中，宣布那长达数年的“牛倌”任期的开始。我无力拒绝这份差使。牛在工作的时候，如果稍稍表达出了哪怕一丁点不满情绪，就会受到轻则训斥重则痛打的惩罚。顽劣的我经常会领教父辈的“威严”，所以我选择顺从。 在整个冬季，牛和我都在享受超长假期。这个时侯，养牛其实也算不上一件辛苦的差使。只要让它吃饱喝足，牛和我都会太平无事。牛的生活比较清苦，唯一的食物就是干黄的稻草。牛通常要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咀嚼和反刍那些稻草。它们要喝大量的水，每天的上午和下午我都要把牛栏水槽里的水加满。添稻草和加水是我全部的工作内容。父辈们谁都可以对我的工作绩效定期不定期地进行考核，通常对我的处分可以分为警告，呵斥，体罚这三种，但他们绝对不会撤我的职，所以我的这份工作一直保留到了上初中。 除了寒冬，一年之中的其余季节都需要放牛。那个的年代的牛比现在多很多，各形各色的牛由各形各色的“牛娃”来放养。放牛其实是我们最乐意做的事情。我们会根据不同的时间周期性地选择不同的放牛地点，当然，通常是我们认为最好玩的地点。把牛的缰绳在牛角上挽好，我们便去玩我们的勾当。娱乐节目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有时我们会逮一只大青蛙，以动手术的名义残忍地剥去它的皮，用细小的棍子把皮撑开如一块电影银幕，然后煞有介事地为这只几近透明的可怜虫举办假惺惺的葬礼。游戏的欢乐时光通常会因为牛的走失而结束，慌慌张张寻找未果后只好硬着头皮哭丧着脸去告知大人们，事后又是避免不了受到“处分”。 我开始同情那头牛是在一个早晨，它已经失去了一只角，伤口暗黑的血痂处有鲜红的细流兀自汩汩流出。它不吃不喝，定定地立在那里如同风化的石雕。忽闪忽闪的眼眸里分明写着痛楚。泰戈尔说，任何动物的眼眸都比不上牛眼更能打动人心。是的，年少无知的我，在一个早晨，被牛那摄人心魄的清澈深深地震撼了。我开始替那头被叔父用锄头敲去了一只角的牛感到忧伤。我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不幸的生灵，它也许本该是黑色或褐色的母牛，但又分明由于营养不良和过度辛劳呈现出一种极为暗哑的枯黄。养尊处优的牛的皮毛会泛出一种好看的光泽，在阳光下明晃晃直逼你的眼帘。衡量一头牛和主人的饲养工作好坏的之一，是看牛的臀部及后背是否有膘肉。令人难受的是，经我多年饲养的它，竟如贫困经年饱受沧桑的留守老人般瘦骨嶙峋。在它的左大腿上赫然留着一个碗口大小的伤疤，触目惊心，这显然是我另一位叔父的杰作。挥之不去的罪孽感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它那繁重的工作。在农忙季节，它承担着我家和我叔父，外祖父等六家的耕田工作。披星戴月，起得比鸡早，歇得比狗晚。在耕田的时候，它的伙食会有所改善，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个时候它可以吃上伴有大米饭的饲料。父辈们相互指责对方没有善待这条牛，而牛似乎并没有什么怨言…… 当他们聚在一起决定卖出这头牛的时候，它已经老态龙钟不堪驱使了。它为我们辛劳了一生，最终的归属却是屠宰场…… 虽然时隔多年，我的脑海时常会浮现出它那噙泪的双眸，伴同着它一同反刍的还有曾经最亲密的儿时玩伴，以及村子里死去多年却音容宛在的老人。 在这个牛年的岁末，我郑重其事地怀念一头牛，还有那远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