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仙的女人

碟仙的女人 -------陈文茜早期发表于中国时报人间副刊... 标题：碟仙的女人-------陈文茜早期发表于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的文章 　　三少四壮集〉碟仙的女人 　　 　　⊙陈文茜 　　　「同伴」英文叫Compani on，原来是从拉丁文里「加上面包」衍生来的。意思是指一起吃东西的伙伴。 　　 　　　我们眼前就三个，宝玲、安琴和我。都是「沾边」型的女人。宝玲人长得清清瘦瘦，手指纤细得很，这会儿正拉著我们玩碟仙。一张纸，像小时候巷口一个退伍军人玩的下棋白纸，上头盖个China Town买来的碟子，宝玲的手定定地放在上头，安静地对我们两位说：「你们得和我一样虔诚呢！哪，手也摆上来。」 　　 　　　就这样三个女子，满脑胡思乱想地手尽跟著转。老实说，我可没什麼虔诚意念，当碟子转时，我只像侦探般看宝玲搞什麼鬼，我没发现什麼异样，只觉得碟子里有股怪力，牵引著我们的手在纸上乱转。 　　 　　　偷偷抬了眼，看到宝玲的睫毛，这女子长得简单，可是涂上紫黑色口红，眼睛垂垂的，却有几分黑白片里嘉宝（Greta Garbo）的味道，一脸苍白的女鬼。 　　 　　　我又回来盯著她的手看，房间暗暗的，宝玲只点了个昏红色的灯，搁在刚刚烧完饭的角落。想这手真怪，这会儿笨笨地紧按著一只翻转过来的碟子，刚刚还切摘豆芽，俐落得很，腐竹皮包点烫过的豆芽菜，在宝玲的黑锅子里煎一下，手一翻轻轻摆上直径十五公分的白盘子，摆朵桂花，旁边淋点土黄色的芝麻酱，就端上桌来了。宝玲的手太巧，做菜好吃，绣衣服漂亮，写字也典雅。她的五根手指头，中间关节突出，本该看起来像一堆骨，但皮却细又薄，白白地透点粉，尤其在这灯光下，像黏了泡泡糖的粉珊瑚。 　　 　　　不知宝玲是不是发现我没阖上眼，突然说：「嗨，你得专心点。」说是冲著我，脸却对著安琴。安琴和我今天来这儿做客，带了妈妈亲手做的粽子，这在纽约可是贵礼。安琴来此，不到两个月，却和宝玲前後爱上同一名男子，她的身体长长的，骨架子比宝玲可更扁，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想叫她光著身子躺在铁轨上，画幅图，顶好颜色加点灰蓝。她们两个见面也不像情敌，劲夸对方漂亮。安琴社会点，一进门就说：「我早猜到你这个洁净的女人，一定有一间特别气质的房子。」宝玲出身中文系，回话：「那你得坐上一下午，看著夕阳淡去，更知这窗旁躺下来的好处呢。」两个都穿了白，一个麻，一个时髦裤装。 　　 　　　如果要说她们两个曾经不小心露出心里疙瘩，只有吃饭时，宝玲突然说起她们两人共同男子的徵婚故事。这男人浪荡一生，有天突发奇想，在文学刊物上给自己写个纯情忏悔录，说他现在年近半百，只想要段纯洁的婚姻，有位母亲看了大为感动，心想这年头还有这种男人，便帮女儿寄了照片与信。男子高兴赴约，却在餐厅碰到老女友，所谓「纽约人」指的是常逛的就是那几家店的人类，当场闹开，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宝玲说故事时，轻而俏丽，讲到高兴彷佛状似无人，只拿那珊瑚泡泡手拨了头发，睫毛眨一下，很快地看安琴一眼。当时安琴无语，不过大多时候，看得出来她们还是彼此喜欢的。 　　 　　　我们开始玩碟仙前，宝玲要大家许愿。这三个女子，宝玲在SOHO画廊上班，古老又新潮，近来迷上墨西哥的绘画；安琴在哥伦比亚大学当访问学者，我学动画资讯工程。按理说，总不能像俗人般找碟仙「问事业」、「问婚姻」，可是问什麼呢？想想新近唯一的困惑是我为一家通讯公司设计的程式逻辑晶片，当时想问碟仙愿不愿住在我那长得像订书钉的晶片里，帮人说爱情算婚姻？碟仙这回事变成○‧一八微米大小的晶片，不用长得像个破盘子般，多好。反正文明和野蛮只隔了一张马路皮，柏油路下掀开来就是泥土，只是不知碟仙算文明呢？还是野蛮？ 　　 　　　我的脑从宝玲的手，想到碟仙晶片，万一成了，定赚大钱。我对碟仙暗暗发誓要永远效忠她（他？）没一会儿，宝玲开口：「停了，这碟仙在这儿太久，不好。该请他走了。你们得更专心，否则会招祸。」我一吓，真的专心，几分钟後，宝玲又说：「我们不小心请个三姑六婆的碟仙来，她赖著不走呢。」 　　 　　　安琴本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下却僵著脸，道：「三姑六婆？我可是问他回台湾的大事业呢？」 　　 　　　我当然也觉得倒楣，心想自己什麼鬼玩意儿，一张薄纸、一个老碟子，在宝玲的手下搞得我们团团转，求碟仙，我的晶片写个程式灌进去，要什麼位阶都有。 　　 　　　只见宝玲站起，还是那双珊瑚泡泡手，拿起剪子，喀嚓几声，窗外的玫瑰花，一红、一粉、一白，合手说：「三姑六婆只是啐嘴，未必不灵，这花供奉她，哪，我许的愿是我们三人，别为任何杂事吵呢，下次再来一夥吃饭。」 　　 　　　我们乘著电梯离开时，安琴等门一关，就说：「这女人太精明太有定力。」言下之意，显然自己不是对手。回到家後，宝玲在我的答录机留言，「西，我知道你不诚心才把三姑六婆找来，快去洗个澡净身。」 　　 　　　我开始好奇她们真正许了什麼愿？一个月後，街上碰到宝玲和她的浪荡男人，拖她进Cafe问个清楚，当天找碟仙使了什麼坏，她用那泡泡珊瑚手，指著我，笑：「你，鬼扯什麼？我当然知道你是不诚心，才惹个三姑六婆，安琴和我彼此想做朋友，压力多大，当时拚命抓著自己，只怕坏心眼给碟仙撞见，只有你，没事乱想，还怀疑人呢。」 　　 　　　同伴，Companion，有时不只加面包，还得加点别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