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

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 第37卷第5期 2007年9月 浙江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ZhejiangUniversity(HumanitiesandSocialSciences) V01.37.No.5 Sep.2007 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 徐永明 (浙江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浙江杭州310028) [摘要]孟蕴是明初女诗人,其生平事迹和创作一直晦而不彰,诸多有影响的工具书均无其条目. 孟称舜是晚明着名戏曲家,是孟蕴同里同族的后辈,曾刊印过孟蕴的《柏楼吟》诗集,且有序,此序为2006年 6月出版的《孟称舜集》所失收.孟称舜作有传奇《贞文记》,说的是宋末松阳女诗人张玉娘未婚守节的故事, 联系孟蕴未婚守节的事迹,可认为其对孟称舜创作《贞文记》产生了影响,而这一点为过去的研究者所忽视. 徐朔方先生认为《贞文记》作于清顺治十三四年,但经考证,《贞文记》原来所署的年款为真实可信. [关键词]孟蕴;孟称舜;女诗人;《柏楼吟》;传奇;《贞文记》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 号]lO08—942X(2OO7)O5--0161—08 OnPoetessMengYunandDramatistMengChengshun XUYong—mi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28,China) Abstract:MengYun,adescendantofLesserSageMencius,isapoetessintheearlyMing dynasty.Butherbackground,lifestoryandwritingremainunknown,andevenmanyfamous dictionariesdonotcontainherentry.MengChengshunisoneofthefamousdramatistsinthelate Mingdynasty,andisheryoungergenerationinthesameclaninthesamenativeplace.Meng ChengshunprintedMengYun?SBailouyin(ACollectionofPoemsatCypressTower).towhich hewroteapreface.Thispreface,however,isnotincludedinCollectedWorksofMeng ChengshunpublishedinJune2006.MengChengshunwrotethedramaentitledZhenwenji(Story ofAChasteUnmarriedPoetess),whichtellsofanunmarriedlate—Songpoete ssZhangYuniang livinginSongyangCountywhopreservedchastityforherdeadfianc.SincewelearnthatMeng YunhadthesamestoryasZhangYuniang,wehaveadequatereasonstobelievethatMengYun?S experiencehadhadsomeinfluenceonhiswritingofZhenwenji.Thisisexactlywhatourprevious researcherhasoverlooked.ThispaperdoesnotagreewithProf.XuShuofangonhisargument thatZhenwenjiwaswritteninthe13th一 14thyearsofthereignofEmperorShunzhioftheQing dynasty(1657—1658). Keywords:MengYun;MengChengshun;poetess;Bailouyin(ACollectionofPoemsat CypressTower);romance;Zhenwenji(StoryofAChasteUnmarriedPoetess) [收稿日期]2007—03—23[本刊网址?在线杂 志] [作者简介]徐永明(1967一),男,浙江松阳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国 语言文学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元明清文学. 162浙江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第37卷 孟蕴是明代初年的女诗人,然而,关于她的生平和创作,目前出版的有 影响的工具书如《中国文 学家大辞典》,《中国文学大辞典》,《中国诗学大辞典》,《中国百科全书》等均无其条目,故这里有必 要先介绍一下其生平及诗歌创作的情况. 孟蕴,字子温?,浙江诸暨人.生于明洪武十一年(1378),卒于明成化六年(1470),卒年93岁. 父铤,字彦益,绍兴府诸暨县学生员.远祖孟彦弼,为宋哲宗皇后孟氏兄,封咸宁郡王.彦弼子忠 厚,封信安郡王,判绍兴府事.忠厚子德载,始迁诸暨夫概里.由德载至铤,已传11世?. 洪武二十九年(1396),孟蕴未婚夫蒋文旭乡贡授河南道监察御史,巡按湖,广,蒙恩归娶.适朱 元璋有”易储意”,上疏谏止,忤旨赐死,时孟蕴19岁.噩耗传来,孟蕴悲痛不已,当蒋文旭灵柩经过 家门时,”里服粗衰,鬓髻以候,见旗哭踊,俯途裼祭”,并仰天发誓:”夫君蒙谴,薄命所致,北堂衰老, 其谁奉之,冠山可移,此心难改”.于是,孟蕴得以留在蒋家侍奉公婆.孟蕴在公婆家时,”谨守妇 道,严肃内外,里外无闲言”.公婆亡故后,孟蕴回父母家,筑柏楼以居,仅以一年长的女仆相随.亲 戚来探望,只是在楼下隔窗拜揖而已.五十岁以后,”始接少妇室女,训解《孝经》,《内则》,《女诫》 诸书,凡有关纲常风化者,辄反覆阐明不置”.孟蕴死时,头发乌黑如初,无丝毫白发,人称”黑发姑 婆”.宣德六年(1431),直隶监察御史蒋玉华,翰林侍读黄文莹将孟蕴的事迹及所作诗文上奏朝廷, 诏敕旌表为”贞女”.万历二十六年(1598),县令等下令在孟子庙侧立贞女祠,绘上肖像,供后人 祭奠. 以上孟蕴的生平行实主要根据孟蕴《柏楼吟》卷前戴殿泗的《重刻柏楼吟序》,宣德六年蒋玉华 的奏章及旌表,卷末张元扑的《孟贞女传》综合而成.除此之外,清毛奇龄《西河集》,《浙江通志》提 供了孟蕴未婚夫蒋文旭的一些信息.如毛奇龄《西河集》卷七七《诏祠孟贞女传》云: 贞女名蕴,字所温.其先为邹县孟氏.入宋有封信安郡王者,判绍兴府事,家诸暨,为诸暨 人.蕴父铤,为明初生员.尝梦女官送云冠绣裳于庭,遂生蕴.绝慧,读书过目不暂忘.会同 里蒋文旭者,年十七膺洪武二十九年乡贡,授河南道监察御史.性耿介,与方孝孺游,孝孺重 之.作《味莱轩记》以赠.名大起,时巡按湖广,以未娶,托媒氏聘蕴,而请归亲迎.值陈时政十 二事.中有”昵戚杀平人”一条,忤旨赐死._1I卷七 《浙江通志》云: 蒋文旭,《诸暨县志》:字公旦,洪武初由贡入大兴,荐举拜河南道御史,与方孝孺友善.陈 时政十二事,以易储忤旨,赐死于邸.文旭北面拜日:”苟有裨于国,臣敢偷生.”上寻悟,赦至已 无及矣.[. 以上两条材料都提到蒋文旭与方孝孺的关系.方孝孺所作《味菜轩记》有云: 暨阳蒋侯文旭,以博士弟子高等选为监察御史,其官贵显矣.而其志清约廉谨,以味菜名 其所居.夫为显官而嗜菜,其善有三焉.不溺于口腹之欲,所以养身也;安乎已所易致,而不取 众之所争,所以养德也;推莱之味以及乎人,俾富贵贫贱同享其利,而于物无所害,所以养民也. 养身以养德,养德以养民,此蒋侯之所以过于人也乎.语有之日:”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 ?孟蕴《柏楼吟》作”子温”,毛奇龄《西河集》卷七七《诏祠孟贞女传》作”所温”,《四库全书》本《千顷堂书目》,《浙江通志》作 “生温”,应以《柏楼吟》着录”子温”为是. ?张元扑《孟贞女传》云:”遐溯邹国孟子四十五代孙女,立为宋哲宗皇后.兄彦弼封成宁郡王.彦弼子忠厚,封信安郡王,判 绍兴府事.忠厚子德载,封开国男,食采于暨,始迁概里,传】]世孙名铤.” 第5期徐永明: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 也.”蒋侯于是乎知味矣.因菜之味而深味圣人之道,使仁义充乎中畅乎外,而发乎事业,于膏 粱之味且有所不愿,而况于菜也哉.l3 从上述材料可知,蒋文旭年轻才俊,不到二十岁即当上监察御史的官职,加之方孝孺的奖掖,声 名可谓甚卓.对于这样一位优秀的青年,一位如意的郎君,他的突然死去,会给一位待嫁而婚的闺 阁少女以怎样的打击,生活在今天的我们恐难想象.然而,本文的女主人公孟蕴却以青春和生命为 代价,选择了一条常人无法理解的人生之路——为未婚夫守节. 孟蕴”未婚守志”的做法,在清代引发了《明史》编修官的一场讨论.毛奇龄在《严贞女状》一文 中写道: 方予在馆时,曾修《明史》,阄题作《孟贞女》传.孟之夫蒋文旭者,以童年为明高帝朝监察 御史,因言事赐死,而未婚也.孟守志不嫁,其事在洪武二十九年,而宣宗朝特旌之.时同官张 烈者,儒者也.谓贞女非是,不当传.独不闻先儒之为戒者乎?有云未嫁而守志,与淫失同. 夫守志,善行也.纵未嫁亦何至等之淫失,夫亦以学贵明理.当未嫁,则 不成为夫,不成为夫, 而为之守,与非夫等.盖唯恐世之好为畸行,而故为甚词以杜其后也.予日:否,否.夫天伦有 五,而人合者三.谓君臣朋友与夫妇也,然而不成为君臣者,为君死,而世未尝以为奸,不成为 朋友者,为友死而世不敢以为僻,何则贞淫不两立矣.故王蝎不仕齐而死齐,谓之忠臣;龚胜不 仕汉而死汉,谓之义士;张元节与孔文举,未尝为友也,而文举藏元节而几为之死,谓之良友. 若夫妇许嫁,则名定矣,定名则与臣之未仕,朋友之未交者,迥不同矣.乃以未仕之臣,尽臣道 而不为奸,未交之友,尽友道而不为僻,独此明明,夫妇正名定分,既已许嫁之为妇,而反谓不成 为夫,许嫁之妇既已恪守妇志,而反谓未嫁守节等之淫失,是何儒者之好诬善喜刻酷,其不乐成 人之美一至于是.时同官闻者皆称快.Eli卷一二 孟蕴”未婚守志”的做法受到了张烈的批评,他认为孟蕴的做法跟淫失没有两样.但毛奇龄却 认为孟蕴的贞节应该予以彰扬,这是成人之美的做法. 虽然毛奇龄作《严贞女状》和《诏祠孟贞女传》对两位贞女”未婚守志”的做法作了肯定,但是,当 他的学生就这一问题专门向他请教时,毛奇龄的态度却有所保留.下 面是他在《经问》中与学生的 一 段对话: (学生)?:然而古礼未之禁何与? (毛奇龄):古礼明有禁,而不善读礼者,不解也……若夫一死一生,则女倘先死,男子谬认 以为妇而娶女,棺而茎之,谓之嫁殇.嫁殇有禁.男倘先死,女子谬认以为夫,而不他嫁而归于 其家,谓之殇娶.殇娶亦有禁.旧注所云:生不相接,死而合之,为乱伦,为渎类. (学生):然则先生在史馆作《孟贞女传》,曾称明洪武间监察御史蒋文旭妻孟氏为贞女,而 近作《严贞女状》,且未婚而为夫死矣,若此者何也? (毛奇龄):彼一时此一时也.向为此言者,殊志也.盖恶夫畸行异节之不传于世,而第以 庸劣之迹冒中行也.以为世固有不中礼而贞志亦可取者,此类是也.而第不可以是为训也.今 所言者正礼也,吾惧夫世之不明是礼,而妄以轻生苟殉者之反以是为正经也,此则不可不辨者也. 故予自二文而外,凡以是请者,俱拒之.以为男女之礼,自有正者,宁为正,勿为变,可也.口_卷一六 “宁为正,勿为变,可也”,可见,毛奇龄内心里还是不提倡”未婚守志”的 做法.毛奇龄的态度之 ?括号及括号内文字为笔者所加,下同. 164浙江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第37卷 所以会改变,那是因为社会上”未婚守志”的现象愈演愈烈,最后发展到为未婚夫自杀的现象,且屡 见不鲜,这不能不使毛奇龄感到后怕,以至他在垂暮之年,还洋洋洒洒写下了三千余字的《禁室女守 志殉死文》,坚决反对女子未婚而殉节自杀.他在文中回忆道: 既而诸暨孟氏以先世孟女属传,谓女名蕴,在洪武初为同邑蒋文旭所聘……予念文旭贤, 死事可感,纵傍人犹怜之.以通名之妇而与之齐一,亦复何过.又且请命归娶,事闻朝廷,告母 往吊,早有吉日,因为之作传.即后入史馆,作《明史?列女传》,亦力持其说,即以此传入史传 中,曰虽非礼,已有例矣.当是时,予论列侃侃,内省无愧,顾尝自忖曰:表章太过,得毋有效尤 而起?竞破其例,为论列罪者.1]I卷一 文章最后说道:”予之言此,将以扶已戳之教,植已蔑之礼,稍留此三代偶存之律例,于以救秦火 未焚,私窜私改之载籍,并保全自今以后千秋万世,愚夫愚妇之生命,世有识者当共鉴之.”可见,毛 奇龄已意识到倡导”未婚守节”所造成的不良社会后果,因此,他从维护社会稳定,保障女性生命的 高度,痛心疾首地写下了这篇规劝之文. 清戴殿泗云:”《柏楼吟》者,贞女五十二岁以前之诗,御史蒋玉华所采,以进乙览者也.,,[此书 最早着录的,当推清黄虞稷所编《千顷堂书目》.该书卷二八云:”范文旭妻孟蕴《柏楼吟》一卷.字 生温,诸暨人.”?关于孟蕴《柏楼吟》最初刊刻的情况,胡文楷的《历代妇女着作考》着录云: 《柏楼吟》二卷,(明)孟蕴着《千顷堂书目》着录(见) 蕴字子温,诸暨人,祭酒孟铤女,字河南道监察御史蒋文旭.文旭忤旨赐死,蕴归蒋氏,终 身不嫁. 明山阴孟称舜刊本,与张玉娘《兰雪集》并镌.前有孟称舜序,宣德六年蒋玉华等奏章及圣 旨.《然脂集》栽有孟思光《读柏楼吟》三首,盖称舜锓版时,命思光校正而作.嘉庆十六年蒋氏 重刻本,有浦江戴殿泗序.卷一:七古二首,五律八首,七律三首,五绝二首,六言二首,七绝三 十五首,卷二:梅花百咏.末有项元汴撰《孟贞女传》?,惜已残缺不全. 孟思光女史《读柏楼吟》三章序日:”《柏楼吟》者,余贞姑守志不字所作也.贞姑坐卧楼上, 垂数十年而卒.相传吟咏甚多,今所存止二十章,无一语不为想念其夫君而作.吾家君将锓而 传之,命余校正,聊赋三章,以志余慕焉.诗日:?青青者柏,岁寒不改.至于今兮,柏则有改. 言念其人,其人永在.巍巍者楼,百年不坏.至于今兮,楼则有坏.言念其人,其人永在.石方 其坚,柏方其节.柏则有枯,石则有裂.其诗其人,至今不灭.”„[朝. 可见,孟蕴的《柏楼吟》最初是由孟称舜,孟思光父女校阅刊刻的,与此书合刊的,尚有宋末松阳 女诗人张玉娘的《兰雪集》.《中国丛书综录》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均未着录此书,故此书的明刊 本可能已亡佚.胡文楷所见嘉庆十六年(1811)刊本为残本.据笔者调查,嘉庆刊本在浙江图书馆, 上海图书馆均有藏,而笔者所见之浙图藏本为全本.其中盂称舜序云: 士委质而后为人臣,女结稿而后为人妻贞女.女也而以妇道自居者何?君臣夫妇虽以人 合,而其义无所逃,则皆天之制也.女未字而从一以终,士未仕而矢志不二,其不因宠利而后自 效者均也.殷夷,齐,汉李业,王皓,王嘉,晋王裒,唐周朴,皆不受禄于君,而以身殉焉.夫贞女 ?注:”范”字当为”蒋”字之误. ?应为”张元扑”,笔者注.张元扦(1538—1588),明隆庆五年(1571)进 士,山阴(今绍兴)人,字子荩,号阳和.官至左谕德, 兼侍读学士.扑,一作”忭”. 第5期徐永明: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 之殉夫,其亦犹是乎?远不具论,当宋之末,则有张若琼氏,迨明之初,则有吾家子温氏焉.两 人之贞同,其贞而文也则又同,若琼着有《兰雪集》,盖兰以比馨,雪以比洁也.子温着有《柏楼 吟》,盖柏以言其霜雪零而青青者,不渝其色也.昔人言宋广平铁心石肠,而其《梅花赋》清丽艳 发,绝不类其为人,吾于两大家诗亦云.且人固有以文重者,文亦有以人重者,女子有才而行或不 称,说者比之蕙面棘心,文虽佳,其人不足尚也.今以两人之才合之两人之行,其人与文岂不并重 也哉.若琼文不概见,而仅以诗传;子温文不概见,并其诗亦不尽传.古称才女辄推道蕴,道蕴虽 有集,人不多见,只”柳絮因风起”一语便足千古,乃知语不在多,期于可传而已.两家之诗多寡不 同,其为可传,一也.此吾所以举《柏楼吟》与《兰雪集》录而传之也.山阴卧云子孟称舜书.[] 中华书局于2006年6月出版的朱颖辉先生辑校的《孟称舜集》不载此序,故此序当为佚文.关 于孟称舜为什么要将孟蕴的《柏楼吟》和张玉娘的《兰雪集》合刻,孟称舜在序中已作了说明.为了 有所比较,这里还须对张玉娘的生平有所交代.清顾嗣立所编《元诗选》三集卷一六所作小传云: 玉娘字若琼,姓张氏,松阳女子也.父懋,字可翁,号龙岩野父,仕宋为提举官.媪刘氏. 玉娘生有殊色,敏惠绝伦.及笄,字沈生俭.侩为宋宣和对策第一人晦之后,与玉娘为中表. 未几,张父有违言,俭与玉娘益私相结纳,不忍背负.俭尝宦游京师,时年二十有一,两感寒疾, 不治,疾革.张折简于沈,以死矢之.沈视之日:”若琼能卒我乎?”嘘唏长潸,遂瞑以死.张哀 惋内重,常郁郁不乐.时值元夕,托疾隐几,忽烛影挥霍下,见沈郎属日:”若琼宜自重,幸不寒 夙盟,固所愿也.”张顾视烛影,以手拥髻,凄然泣下.日:”所不与沈郎者,有如此烛.”语绝,觉 不见,张悲绝.久乃苏日:”郎舍我乎?”遂得阴疾以卒,时年二十有八.父媪哀其志,请于沈氏, 得合窆于附郭之枫林.明邑人龙溪王诏为作传,若琼为文章酝藉,诗词尤得风人之体.时以班 大家比之.尝自号”一贞居士”.侍儿紫娥,霜娥,皆有才色,善笔札,所畜鹦鹉,亦辩慧能知人 意事.因号日”闺房三清”.卒之日,侍儿皆哭之,恸瑜月.霜娥以忧死,紫娥遂自经而殒.诘 旦,鹦鹉亦悲呜而降,家人皆从殉于墓.时或称张墓为”鹦鹉冢”.所着诗若干首.王龙溪得于 道藏之末,谓古人以节而自励者,多托于幽兰白雪以见志,因名之日《兰雪集》云.ET]? 由此可见,孟蕴和张玉娘都是望门而寡,未婚守节.所不同的是,一个是未婚夫死后忧郁而死, 一 个是未婚夫死后守节而终.两人正是由于类似的经历,且都有诗词传世,故孟称舜将两人的诗集 合刻,也就不足为怪了. 四 孟蕴《柏楼吟》收诗152首,其中《梅花百咏》即占去100首,余下52首的分体情况如《历代妇女 着作考》所述.这些诗歌真实地了一位情感真挚,操行坚贞,心境悲凉的女主人公丰富而又孤 寂的心路历程.诗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抒写未婚而夫丧的痛苦,表达守志不阿的情操 这类诗有《悼夫二首》,《灵泉悼夫》,《闺词》,《灯下与女伴明志》,《题石二首》等.如《悼夫二首》 写出了”空诵好合句,徒聆无违笺”,”婚姻成画饼,琴瑟变离骚.白日昏 如夜,痛心割似刀”的悲痛情 怀,表达了作者”谨守不更兮,唯知从一焉”的志向.又如《闺词》一诗,以反问的语句表达”终身守夫 制”,”永作蒋家人”的志愿,期望来世完结姻缘.全诗写道: 谁谓妾无夫,未卜婚期夫已殂.谁谓妾不嫁,夫没于官妾身寡.谁谓妾身不见郎,妾睹遗 容若未亡.谁谓妾不到君堂,妾扶君榇执君丧.谁谓夫无配,妾自笄年先已字.谁谓妾心二, 妾誓终身守夫制.妾身永作蒋家人,夫君原是吾门婿.岂知牛女隔银河,蓦地参商无面会.今 浙江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第37卷 生空结断头缘,欲满姻期在来世. (二)叙写在夫家的生活以及由此产生的情感 这类诗有《简架上遗编有感二首》,《题书斋二首》,《与童姬夜话》,《灵泉种柏二首》等.如《简架 上遗编有感二首》是写在夫家见到亡夫的故物,睹物思人,欷欺长叹,进而引发对人生的思考: 探郎咕哔处,经史杂前陈.邺架萦蛛网,韦编委蠹尘. 丹铅存手泽,白笔吐忠纯.莫道诗书力,儒冠总误身.(其一) 夙闻郎好学,闭户长莓苔.架上五车满,胸中万卷该. 未酬稽古力,翻惹丧身媒.简帙空垂泪,为君赋哀哀.(其二) 又如《灵泉种柏二首》叙写主人公在亡夫墓前栽种柏树.丈夫生前为监察御史,而御史台古称 柏台,因此,女主人公栽种柏树,一则寄托哀思,二则也表达坚贞似柏的节操: 高壕村前拥柏台,呼童携木我亲栽.青青愿守凌霜节,独立门庭永不摧.(其一) 绣衣御史柏为台,乌府庭前夹道栽.今日霜凌无可睹,为君植此寸心摧.(其二) f三)抒写孤苦寂寞的闺阁生活 如《灯下偶成》写道:”床畔孤灯一盏,照来孤影成双.只信此心无二,清夜月照寒窗.”又如《题 石二首》写道: 倚楼空自泪双双,极目云山思渺茫.每望夫兮登此石,不知何地是夫乡.(其一) 生前曾许结成双,回首那堪两地茫.自信此心坚似石,肯将魂梦绕他乡.(其二) 《题石二首》以托物言志的手法写出了女主人公悲凉的心境和心坚如石的坚贞.又如《抚琴二 首》中的一首写道:”昨夜瑶琴今夜弹,依然别鹤与离鸾.要知妾意无他向,只在琴声不改间.” (四)写景咏物 这类诗作在集中占的比例最大.诗的主人公长期生活在闺阁中,眼目 所及无非是眼前的一些 景物,而这些景物即成了诗人吟咏描摹,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对象.如《秋夜》一诗写道:”凉秋寂 寞夜沉沉,孤雁哀鸣远有声.几度梦回天未晓,夫颜无觅恨残更.”长夜漫漫,孤鸿哀鸣,诗的主人公 梦断难眠,夫颜无觅,其孤寂凄清的情怀由此可见.以”秋”为主题的诗,除《秋夜》外,尚有《秋容》, 《秋叶》,《秋风》,《秋月》,《秋江》五首,诗人借秋景的惨淡,秋月的皎洁,秋江的澄静,秋叶的飘落写 出了她的苦痛,她的高洁,她的坚贞.如《秋叶》一诗写道:”露滴霜凌叶正飘,林中树树只存条.葱 茏景色归何处,唯有清贞永不肜.”“秋”题材之外,诗人写得较多的是”雪”.其”雪”的组诗有《冬 雪》,《观雪》,《评雪》,《大雪》,《久雪》,《残雪》,《书窗雪》,《宫中雪》,《江心雪》,《深山雪》,《竹楼雪》, 《梅林雪》l2首.如《残雪》一诗写道:”霁日初开雪已残,断桥景色少盘桓.人情领识清贞味,尘俗 何曾扰寸丹.”雪是洁白的,但诗人看到的更是它清贞的一面.与其是颂雪,无如是诗人心迹的表 白.雪也透露寒意,对一个守寡的女人来说,雪的寒冷和她心境的悲凉叠加在一起,使她柔肠欲断, 时光难挨.如《书窗雪》一诗写道:”芸窗滕六降连床,此际徘徊欲断肠. 物在人亡难自适,寒光空自 映书堂.” 秋景增人愁绪,雪景更添凄凉.在诗人眼目所及的景物中,梅花是诗人最钟爱的景物,因为梅 花高洁,孤傲,坚贞,更能给人以激励,更能寄寓她守志不阿的情怀.因此,诗人便有了《梅花百咏》 诗.如《梅花百咏》第100首写道:”人惜梅花花惜阴,花残人老月沉沉.悲吟百首梅花韵,写尽坚贞 一 片心.”又如第5首写道:”梅花独占百花魁,破腊冲寒雪里开.此际坚情和烈意,悠悠透入小楼 来.”总之,《梅花百咏》以真情妙笔,多层次,多角度地赞扬了梅花的品格,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守贞尽 第5期徐永明:女诗人孟蕴和戏曲作家孟称舜167 节的志向. 孟蕴的诗格调高雅,情感真挚,语言洗练,风格上总体属于平淡率真的一类.但也有例外,如 《挽夫》一诗用”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音起句,音调铿锵,笔力雄健,颇有阳刚之气.诗云: “金精不畏红炉铄,石额应镌身后名.丝系纲常九鼎重,竹标贞节万年荣.匏歌薤露空悲挽,土瘗英 魂把泪盈.革裹尸兮酬夙志,木乘风起助悲声.”又如《却荔枝》一诗化用唐代牡牧《过华清官》的诗 意来写诗人刻骨的悲痛和坚贞的气节,颇有一种沉郁顿挫之感.诗云:”金盘谁荐紫袍新,野骑无端 扰汉津.纵使夷齐心不易,难将青眼笑红尘.” 如泣如诉的哀怨,输肝沥胆的表白,超凡脱俗的生活,当我们阅读了这些从生命中升华,从血管 里流出来的诗,再来对她的这种人生选择作评判的时候,似乎有一种难以下笔的感觉. 五 孟称舜作有传奇《贞文记》(全名《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关于这部传奇,徐朔方先生 有一评价,他说: 望门守寡,为未婚夫殉节,这是封建最野蛮最无人道的罪状之一.如果说《娇红记》的 金童玉女下凡说还只局限于结尾,无伤大雅,《贞文记》则以它贯穿全剧.如第二出《情降》,第 十二出《签卜》,第二十三出《魂离》,第三十一出《遣迎》,第三十五出《情圆》都有这样的迷信说 教.在第三十二出,作者甚至借侍女之口对司马相如卓文君的故事也横加指斥:”相如薄行,浪 称才子,文君淫奔,枉号佳人.”正因为如此,全剧是失败之作. 真挚爱情同封建节操不应混为一谈,正如同”性解放”不等于恋爱自由.孟称舜以前的爱 情杂剧如《眼儿媚》,《桃源三访》,《花前一笑》都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到《娇红记》传奇而出现危 机,可能那是由于传说题材的复杂性和它的歧义而使他无法驾驭,但只有到《贞文记》才迎来一 个人转变,作者由反礼教的鼓吹者一变而为封建节烈观的卫士.要探索它的原因,先得从它的 创作年代入手.l_8J5 《贞文记》卷首有作者的《题词》,文后署款:”时癸未孟夏望日稽山孟称舜书于金陵雨花僧舍”. 可见此书在崇祯十六年(1643)即明亡前一年完成.然而经徐朔方先生考证,该传奇作于清初顺治 十三年(1656)或略后.那么,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徐先生分析道: 《贞文记》是一本儿女婚姻的悲剧,作者却有意地同宋末元初的民族矛盾相联系.第十七 出《忠愤》,第十八出《成仁》,第十九出《闺酹》,描写宋末元初的义军军官王远宜在殉国之前打 了为尚书公子送聘礼的人群.作者让剧中人物张玉娘说出这样的话:”丈夫则以忠勇自期,妇 人则以贞节自许.我今不敢远望古人,但得效王将军足矣.”王将军也是松阳县的实有人物,但 他的年代早于张玉娘.把两个不相干,不同时的历史人物硬拉在一起,又在《立祠》一出借礼生 之口说:”陇上孤臣行役苦,肠断枝头说上皇.”这是作者民族思想的确切证明.这就是创作年 代只得由顺治十三四年改成崇祯十六年的原因,这也是他的爱情剧一反故态而强调殉情殉节 的深刻原因. 从上引材料可知,徐先生是从《贞文记》中显示出来的民族思想倾向来分析这一传奇的创作动机, 并由此认定其创作年代的.然而,当我们了解了孟称舜族中先辈女诗人孟蕴的事迹和创作后,我们会 觉得徐先生对《贞文记》创作动机的分析显得过于简单,而对该传奇创作年代的考证可能失之武断. 其一,孟称舜之所以要创作《贞文记》,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族中先辈孟蕴事迹对他的触动.《贞 文记》写张玉娘,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写孟蕴.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孟蕴是孟称舜的族中先辈,那 为什么孟称舜不直接以孟蕴的事迹作题材进行创作?我们知道,孟称舜生活的时代还是朱明王朝, 168浙江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版)第37卷 以孟蕴事迹进行创作,不免有”暴君之过”的嫌疑,弄不好会招来杀身 之祸.而张玉娘作为宋末之 人,以其事迹入曲,毕竟少了许多顾忌,同时又起到了彰显孟蕴事迹的作用.这也可反过来证明作 者所署的作品年款是真实的. 其二,将弱女子的守节与士大夫的气节相对照,这是古人写文章惯常的笔法.如宋濂在为妹妹 宋要作的《宋烈妇传》中云:”呜呼,自古莫不有死,当是时,执法之大吏,秉钺之将帅,守土之二千石, 或有不能.而烈妇独能捐躯徇义,死固死矣,千载犹生,视彼弗死而若死者何如也?纵遘兵祸,又何 伤焉?然而妇之守贞,犹人子之当孝,人臣之当忠也.”宋濂还作过一篇《谢烈妇传》,文中同样 将妇女的守节与士大夫的失节进行了对比.孟称舜所作《柏楼吟序》也运用了这一对比的手法. 《贞文记》所写的张玉娘是由宋入元的人物,作品中写到民族思想是很自然的,但不能因此断定作者 创作此曲即在明朝灭亡之后,从而轻易否定作者亲署的年款. 其三,《贞文记》的署款在崇祯十六年,一年后明崇祯皇帝自缢,明朝宣告灭亡.此前,明军在清军 和李自成军队的攻打下节节败退,不堪一击,士大夫和前线将领”或窜或伏”的失节现象比比皆是,这 足可以使作者产生要将弱女子守节与士大夫失节相对比的冲动,而 没有必要非得等到明亡之后. 鉴于以上几点理由,笔者认为孟称舜创作《贞文记》的动机,主要是因为受到孟蕴事迹的触动, 欲以张玉娘的事迹来彰显孟蕴的事迹.其次,作者有感于风雨飘摇的明朝江山,有意以弱女子的贞 节来比照士大夫和秉钺之士的失节行为.徐先生断定《贞文记》创作于清顺治十三四年的观点值得 商榷,作者亲署的年款不能轻易被否定.当然,与徐先生一样,笔者也认为《贞文记》不是一部成功 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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